第三百零五章 他能寫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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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學寧把《共和國》第一冊完成之後,也送到帶英交給了陸航幾本。
陸航讀後十分感慨,以自己的語言能力為趙學寧做了英文和法文的翻譯,又專門刊印了三百多冊,而後便交給了與自己關係比較不錯的幾名來自法國、德意誌地區的思想家。
這本蘭芳共和國大總統趙學寧的著作經由陸航翻譯之後傳播開來,很快在歐洲思想界引起了很大的震動。
作為一國領袖而非單純理論學家的趙學寧就自己的經曆完成的關於共和體製的著作,比起普通的思想家、學者更有吸引力,因為這不是空想,而是真正意義上的實踐。
再者說了,一個國家的強勢領袖自己著書立說,這在歐洲的確是比較稀罕的事情。
而且趙學寧此前在整個歐洲的形象其實比較複雜。
得益於受到蘭芳進攻而損失重大利益的尼德蘭人和西班牙人的“大力鼓吹”,不少歐洲人還認為趙學寧是一個嗜血大漢,奸詐狡猾,喜歡殺人,並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文明形象,所以這本書一經傳播,很多歐洲人都驚訝不已。
那香料海域的無冕之王、超級惡霸、東方惡龍居然還會寫書?
還能著書立說?
他是個文化人?
他還真懂共和這麽新潮的玩意兒?不是裝的?
趙學寧的形象經由這本書的出現而得到了極大的顛覆,一種強烈的反差感衝擊著歐洲上流社會,於是這本《共和國》很快便成為諸多啟蒙思想家們必然人手一冊的著作。
因為沒有公開發行,所以很多人都找有這本書的人借來閱讀,然後消息一傳十十傳百,這本書很快便成為了整個歐洲思想學術界和上層社會的熱門書籍。
所謂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經過陸航精心的翻譯,趙學寧在這本書裏麵想要表達出來的意思已經基本上表達出來了,整體精華也得以展現。
於是歐洲的上流社會都能知道趙學寧的所思所想。
他們更是驚訝地發現趙學寧不僅親身實踐了共和主義的理念,采取很多措施來貫徹共和的精神,在蘭芳共和國的製度設計上也做了一些安排,更是現身說法講述了共和政體的優點和缺點。
在趙學寧看來,共和政體對應的就是君主專製政體。
他用“一人之心,千萬人之心”這句中國詩句來形容君主專製政體,認為專製政體最大的死穴就在於皇帝即國家,皇帝的精神狀態與個人能力會極大的影響國家的狀態好壞。
有一個好皇帝,那麽國家的上限會大大拓展,而有一個無能的庸懦的皇帝,國家衰頹的勢頭也無人可以阻擋。
共和政體就是為了修正這種缺陷巨大的政體而被提出,核心理念就是不能允許有人掌握絕對的全部的權力,把國家與他自己合二為一,混淆了國與皇帝的概念。
真正的共和政體下,不能出現一個人一言決定一個國家全部的事務的情況,不能把一個國家和全體國民的命運交給一個人。
所謂的分權,其本質應該是為了防止權勢過大的人一意孤行把大家都給拖進深淵裏,由此設計出精巧的程序,防範這種可怕的事情發生。
然而這種情況在貫徹落實的過程中,會被一些對於共和精神不是很了解的半吊子給誤解,從而導致共和政體成為了雜亂無章、行政低效的代名詞。
趙學寧認為,共和精神的本質是在防止專製的前提下最大可能提升國家辦事效率,本質上是為了讓國民的生活更幸福、更自由、更有尊嚴,防止國民的生命、財產、精神受到侵犯和踐踏,維護國民的基本權利。
然而在運轉過程中,共和卻很容易陷入一個誤區,即為了防止專製而防止專製。
設計出一大堆國家程序上的流程,讓一件簡單的事情變得無比繁瑣,以此限製權力的行使。
具體表現為把國家權力分成好幾份,交給不同的人或者不同的機構掌握,設置程序讓這些權力互相製衡,互相幹擾,以杜絕專製者的出現。
這固然是一種方法,但是這種方法重視了程序,卻忽略了人的本性與權力的排他性。
趙學寧在討論如何防止專製者出現並且執政的篇章中描述了自己的看法。
他認為專製政體中,在皇帝之下會出現若幹政治派別,彼此為了各自的利益而互相爭鬥,稱之為黨爭,但是在共和政體中,圍繞著被分成幾份的權力,也會產生不同的權力集團,為了各自的利益而互相爭鬥。
權力是一個很有趣的東西,就算被分成了幾份,它也會想方設法重歸完全體,你搞三權分立,三權必然鬥爭,必然要決出一個勝負來。
和平時期,司法和立法可能占上風,戰爭時期,行政能壓倒一切。
無論是哪一方,一旦占了上風,必然想方設法侵占其他兩方,以獲得更大的利益。
掌握權力的人會不自然的成為權力的奴隸,為權力的完全體而奔走,直到徹底失去自己的本心,墜入深淵。
與其想方設法試圖分割權力,倒不如好好想想怎麽把權力分開之後不讓它輕易控製掌握權力的人步入深淵,否則極有可能出現大家都不想看到的情況。
這些隻是趙學寧在這本書裏所講述的一個小部分。
整本《共和國》第一冊裏,趙學寧講了很多後來才會發生的事情,他把這些事情當作他自己的預判,對共和體製和自由民主進行了探討。
甚至於他還很有“前瞻性”的提到了大眾媒體傳播的內容,認為大眾媒體傳播的發展會引發一種全新的暴政,稱之為“多數人的暴政”。
共和國需要謹慎地對待大眾媒體,不能讓大眾媒體沒有監督社會政治的權力,也不能讓大眾媒體成為個別人或者利益集團興風作浪的喉舌。
他特意提出,在一個共和體製的國家裏,一旦出現一個大規模的傳媒集團掌握了大量的訊息傳播渠道,結果將是災難性的。
他還引用了大眾傳播學的原理和《烏合之眾》的一些看法,認為在專製國家裏,皇帝和國王會想方設法的愚弄民眾,然而在推翻帝製之後,掌權者通過大眾傳媒,一樣可以實現愚弄民眾的目標。
總而言之,在這本書裏,趙學寧的核心思想就是共和體製是終結專製的利刃,可是持有利刃者稍有疏忽,就會讓這把利刃反過來捅入自己的胸膛。
皇帝和國王在專製國家裏能做到的事情,在新建立的國家裏麵一樣會出現,隻不過方式更加新穎,更讓人猝不及防、不易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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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共和之路,對於任何一個國家來說都是艱難險阻的,且沒有完美的模板可以套用。
可即使如此,也必須要推翻沒有人權、尊嚴和自由可講的專製,專製的存在,是對人的精神最大的摧殘,會讓人類文明無法前進,即使前進的道路滿是荊棘,人類也必須要前進。
最後,趙學寧在第一冊的末尾喊出了自己的口號。
前進!共和國!
這本書到此完結,然而看書的人卻遠遠沒有覺得這本書到了該完結的時候,甚至看完之後都很難從這本書裏掙脫出來,紛紛感覺這本書很有些味道,值得一而再再二三的反複誦讀。
因為在這本書裏,趙學寧的確講了很多隻有他自己才能確定的幹貨,就這個時代的人們看來,是有很強的衝擊力的。
其中一條,就是對三權分立的質疑。
曾幾何時,當孟德斯鳩那本《論法的精神》正式發行的時候,整個歐洲大陸,尤其是法國,都被這本書折服。
對封建統治十分不滿的人們閱讀著孟德斯鳩的精妙論斷,暢想著在三權分立體製下他們可以自由的呼吸、生活的美好日常。
孟德斯鳩在那本書裏提到了凡是有權力的人都會濫用權力這個論點,並進而產生了用分權製度來製衡權力的想法,奠定了啟蒙時代的思想潮流,深刻影響到了未來的世界。
當時的法國人有很多都認同共和體製與三權分立的精神,思想家們和進步學者熱烈的討論著在法國推翻君主專製、建立共和國的想法。
而趙學寧所著的《共和國》,在基本定義上同樣認可了孟德斯鳩所提出的“一切擁有權力者,皆會濫權”的說法,但是他同時進一步的提出以三權分立為代表的分權製度並不能真正解決問題的論點。
因為他自己作為蘭芳共和國的大總統,進行過一些設想和嚐試,但是他很快發現依靠權力對權力進行製約是一種天真的設想。
在這個篇章裏,趙學寧描述了清朝之前的中國古代王朝在這方麵的努力,表示除了清朝之前的王朝都有過類似的分權和相互製約的製度設計。
比如隋唐時期的三省製度,中書省門下省尚書省互相製約。
還有宋朝那繁瑣到了極致的分權、防止擅權的製度。
以及明朝中後期逐漸抬頭的內閣製度等等。
這些製度設計都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分權製約的精神。
但是最終的結果都是失敗的,這些製度運行的結果就是無一例外的證明了指望依靠製度設計來防止擅權專權是行不通的。
權力有天然的排他性,就算被分成幾份,也會想方設法重歸完全,而不是長久維持互相製衡的局麵,就算用製度強行確立三權分立,也會在不同的曆史時期出現某一個權力壓過其他兩個權力的情況,這是不可避免的。
借由這個觀點,趙學寧進一步在《共和國》裏麵講述了自己對美國的看法。
他的看法和歐洲目前的主流觀點不一樣,他認為美國建立分權體製的根本原因是為了維持新生國家的存續和統治階層的利益,而不是真正為了貫徹落實啟蒙精神。
這一目的有兩個誘因,一個是帶英的外部威脅,一個是以謝司起義為代表的美國農民起義所帶來的內部威懾。
趙學寧著重講述了謝司起義的前因後果,對美國地方政府違背諾言、肆意操控政局以侵吞民眾財產的惡行進行了嚴厲批評,並由此引申到了美國確立聯邦體製的底層邏輯。
為了對抗帶英的威脅,也為了在農民起義的時候有一個政府可以協調各方快速精準的鎮壓,聯邦體製最終確立。
為了生存而使用分權體製調和矛盾,那麽在生存難題解決以後,內部的不可調和的矛盾會很快爆發,到了那個時候,美國如果不想分裂,隻有兩個選擇。
一,爆發一場內戰,決出一個可以改變體製的天降猛男,改變美利堅政治的底層運行邏輯。
二,轉移矛盾到外部,走向擴張主義,從外部獲取巨大的利益滿足各利益集團的貪婪胃口,用增量社會的出現延緩矛盾的爆發,降低矛盾的烈度。
美國成功建立分權體製的例子由美國自身的特殊國情決定,並不完全是三權分立體製的成功,隻是因為他們需要,所以選中了三權分立。
簡單來說,是美國成就了三權分立,而不是三權分立成就了美國。
趙學寧不看好美國的未來發展,覺得美國未來會走向一種新型的“帝國主義”之路,三權分立也不能真正解決濫權的問題。
所以該如何解決濫權的問題,必須要重新進行認真的思考。
而趙學寧自己作為一個掌握幾乎絕對權力的人,在書裏十分坦誠的承認自己在蘭芳共和國掌握幾乎絕對權力這個事實。
因為他是這個國家的創立者,成就無法動搖的功績,擁有近乎神明般的威望,以及極強的軍事能力,這是他權力的基礎,不因為任何製度而改變。
就算他自己要確立共和體製,要搞分權製度,可是當他決定奪取某個製度上不屬於他的權力的時候,還是沒有人能夠成功阻止他。
他依然可以淩駕於製度之上,即使他不是皇帝,這是整個國家所有人都默認的事實,甚至於沒有人會為了製度而對抗趙學寧。
所以隻是搞製度是沒有用的,隻是靠上層政治精英內部的自我調整,是很難起到效果的。
趙學寧甚至還“預言”,當這套製度運行下去出現難以解決的問題的時候,會讓人們產生對於擅權、專權的過激心理。
發展到最後,民眾甚至不能容忍任何一個政治人物有足夠的政治權威,並且會進一步的把自己的利益當作自由、人權,不能容忍自己絲毫的利益被威脅到。
當一些政治人物想要推動一些短期會損害一些人的利益但是長期來看對於國家有利的政策,就會被反對者冠以“獨裁”“專製”的罪名,從而利用製度使其倒台,為自己謀取短期私利,以至於國家和全體民眾失去未來。
這種用分權製度互相攻訐、損害國家長遠利益的可能,是趙學寧對分權體製最大的擔憂。
所以在《共和國》最後的篇章裏,趙學寧認為自己目前發現的比較好的製度是可以集中權力但難以實現擅權專權目的的共和集權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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