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仙儀死了。
    這位將金鑾殿換名為鳳儀殿，在青皇朝至高的皇座上呼風喚雨，不可一世的皇後，就那麽躺在地上。
    曾經她從一個妃子，曆經千辛萬苦，從三千嬪妃之中爬上了皇後的位置。她從聞人家可有可無的一枚棋子，在聞人意遠的安排下，完成了一枚棋子能達成的至高目標。
    她擺脫了宮廷的笆籬，越過了高高的宮牆，砸碎了家族給她所有的枷鎖，在朝堂之上受萬萬人敬仰。
    一個本該命比紙薄的女子，她一生都在逆天改命，與天比高。
    她怎麽能就這麽死了？
    怎麽能？
    即便是此刻收回長槍的李長安，都茫然不知所措。
    他的妻子劉小芳捂住了嘴，瞪大了雙眼。
    此時此刻在世間各地，準備應對各方強者的李氏族人們，靈魂已經在祖宗空間中注視著李長安所為的一切，他們同樣瞳孔收縮。
    一代妖後，就那麽輕飄飄地倒在地上。
    她掙紮了一輩子，這一次沒有掙紮，連家族計劃中應對妖後計謀的手段都沒有出現。她的道場，在李長安的槍刺入她體內的時候，都沒有反抗，任由生命在李長安的手上流逝。
    臨了到頭，仍然微笑的看著李長安，因為她從李長安的眼中看到了一絲不忍。
    隻留下了一句——
    “皇朝的百姓，是無辜的。”
    李長安在原地站了許久，他隻是直勾勾地盯著身死道消的聞人仙儀，聞人仙儀的法力如今正在回歸天地。
    劉小芳走上前來，抓住了李長安的手。
    其實很多年來，劉小芳一直有個心病，長安是皇後的姘頭，她怎麽想都惶惶不安，有時候她還想著，要不夫君真上了皇後的床榻，幹脆她重新回到東海的小漁村，也莫要誤了夫君的前程。她聽過太多皇後的本事，皇後讓戰亂中的百姓吃好穿暖、皇後南征北戰、皇後鎮壓群雄。
    而此刻，她的心病除了根頭，她不明白，為何此時她心中更加難受。
    祖宗空間裏。
    家族眾人沉默著。
    天底下最想要讓聞人仙儀死的，無疑是他們南方的人，是他們青雲李氏人。是妖後引藍祖奔赴死局，是妖後讓南方陷入和仙庭的大戰之中，也是妖後恨不得他們青雲李氏即刻衰敗。
    真當聞人仙儀隕落的時候，他們竟然沒有半分歡喜。
    反而讓祖宗空間裏的眾人腦袋昏昏沉沉的，有什麽東西堵在胸口裏，堵在肺管子裏。
    最五大三粗的李耀鐵沒了鬧騰勁兒，他想了許久，問道“一個皇後的命，那麽不值錢嗎？”
    族人們無言。
    李耀鐵又問道“皇朝裏的那些人，到底還有沒有一絲羞恥心？”
    李耀文醒了，她也沒有想到，聞人仙儀這種人，會以這種方式隕落在他們青雲府的土地上。
    她目光複雜，感受到皇朝那邊有人趕來，她歎息道“讓聞人家的人，把她帶回去安葬了吧。”
    這一次，向來摳搜的族人們，沒有反對。
    劉小芳先回家了。
    李長安就守在屍體旁，林子裏有野獸、妖怪，天上有青雲府那些企圖尋找合體機緣的修士，其中也不乏天眼鬼門、玄武門的老朋友，還有亙古神宗對聞人仙儀恨之入骨的道友。
    子書楓俯瞰著地麵，望著聞人仙儀的屍首，她怒目圓睜。
    李長安忽然覺得聞人仙儀還是如當年一般，行事精明中卻帶著粗糙，到死連自身如何隕落，隕落後應如何自處也沒有算到。還好有他這個宰輔之才在，否則少不得被抽皮拔筋，鞭屍泄憤的下場。
    聞人家的人很快就到了，兩個合體，十六位煉虛。
    為首帶刀青年模樣修士，李長安記得，聞人家後代中資質最佳者，隱藏在食仙大陣中兩千歲，也是藍祖隕落後一朝入道，刀意超群的聞人家後代——聞人上灞。
    “娘娘娘娘！！！”
    聞人家的子孫得見聞人仙儀屍首，自是怒意滔天，殺意無窮。
    竟也顧不得此地是青雲府之地，是極西的天選神宗也難以侵犯之地，個個淚眼通紅，已是鎮出法寶，目中也隻有在聞人仙儀屍體前的李長安，那李長安身側的泥土上，還有滴落的鮮血。
    但還未動作，聞人上灞已是怒喝一聲，“住手！！！”
    壓製住了憤怒的聞人氏族人，聞人上灞看向了李長安，直到李長安點頭，他才敢將率領聞人氏族人落到了地上。
    聞人上灞走到了聞人仙儀屍體旁，他跪在地上，也無半分對李長安的殺意，盡管他清楚發生了什麽。
    他沒有抬頭，隻是珍而重之地收拾聞人家老祖的屍體。
    但他哽咽的聲音傳入了李長安的耳中，“娘娘來的時候，就給我們留下了訓誡，她讓我們聞人一族所有活著的人，都不要把她的仇恨傳給下一代，她讓我們所有人把她存在過人間的痕跡抹除，藏匿於心。在我們家族裏，族譜沒有她的名字，祠堂裏沒有她的靈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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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可能不知道，她從來不讓我們沾染皇朝上的權力，我們很多族人不滿，他們當然不明白，已經走到了娘娘這樣的地位，我們一族擁有著無窮的潛力，他們都覺得皇朝應該變成我們聞人家的。”
    “直到有一天，她親口告訴我，天下很大，我們一族就永遠比不過你們南方的李氏。”
    “現在我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聞人上灞抬起頭來，早已淚流滿麵，卻聲音平靜。
    李長安隻是怔怔然看著聞人上灞的雙眼，他竟有點不敢直視，下意識問道“什麽事？”
    “娘娘她原來從沒有逃離過皇朝的牢籠，她高高在上，但她也如草芥。”聞人上灞笑容淒厲，“她從來身不由己，那一天隻是旻憂國走入了鳳儀殿，她的命就再也不屬於她。”
    “原來是皇朝需要她，需要她坐在天宮上。”
    “於是你們所有人都隻能看到她做過什麽天怒人怨的事，你們隻知道她害了藍祖，卻根本不知道如今天下得以如雨後春筍突破合體者，都是因為她。你們隻知道仙庭複蘇，卻從來不知道這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是娘娘依舊在朝堂下令壓製著仙庭。”
    “當皇朝和人族，需要犧牲品的時候，一定會有一個負責任的人，平息怒火的人。”
    “你們”
    聞人上灞猙獰揚天怒吼，他的聲音回響在天地之間，“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人，為什麽，為什麽獨獨欺負她啊？！！”
    李長安如若石化，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林子裏的風不斷地吹亂了李長安的衣袍和長發，潔癖了一輩子的李長安，根本已經無從顧及這些，他隻是呆呆地看著聞人上灞將聞人仙儀的屍體帶離。
    聞人上灞好像回過了頭，“我的族人不會複仇，娘娘來的時候，她就已經下定了決心，沒有人能阻止她的決定。我聞人一族，會永遠遵循娘娘的教誨，永遠站在人族的土地上。”
    “如果你們李氏仍然不滿足今日之結果，我聞人上灞，會率領著族人，在被你們李氏毀去的族地，等待你們的到來。”
    直到聞人一族的人離去，李長安依舊站在原地。
    他知道，他們李氏一族和聞人一族的仇怨已消，但是在這場仇怨的盡頭，卻根本沒有所謂的輸與贏。隻有一個形單影隻的女子，從天宮走到青雲府，結束了她本就不值一提，卻又足以驚天動地的一生。
    不知過了多久。
    李長安失魂落魄地朝著家的方向歸去，不知不覺回到了祖宗空間。
    祖宗空間裏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們當然明白這件事的意義。
    代表著皇朝上，聞人上灞所言的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向他們青雲李氏低下了高貴的頭顱，送來了聞人仙儀，向青雲李氏謝罪，用以換取青雲李氏不向皇朝複仇的結果。
    也代表著李求命‘勤皇信’的結束，因為他們已經根本沒有任何理由，討伐皇朝。甚至是李大龍在大乘天地上，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可以歸咎到聞人仙儀的身上。
    甚至是，家族終於得到了皇朝的認可，那些‘天上人’向家族拋來了橄欖枝。
    青雲李氏是人族不可或缺的一員。
    你們青雲李氏比皇後還重要，比聞人仙儀這位皇後還重要。
    所以回來吧，青雲李氏。就這麽忘掉皇朝曾經對你們做過的一切，忘掉這一係列事情之下死去的所有亡魂，該犧牲的都已經犧牲了，他們隻是皇朝和人族崛起征程中渺小的塵埃，終將歸於塵土。
    所以我們一起為皇朝效力，為人族效力，我們將是道友，是人族最忠誠的一份子，我們終將一起登上皇朝的神壇
    都明白的。
    祖宗空間裏的族人們，不斷地眼神交流，他們的眼神是茫然的。
    這一天，他們在青雲郡的時候就在等待著，等待著皇朝能夠接受他們，等待著他們一族能夠成為皇朝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這一天終於到來了，他們隻要願意，有李大龍的存在，有他們這些合體境的存在，天下沒有人敢小瞧他們，就連大帝都得高看他們一眼。皇朝上，將不會再有所謂的陰謀詭計，會兄友弟恭、君臣和睦，他們李氏將會成為如旻天歌、麟舊這等人，在幕後主宰著偌大皇朝的一切！
    族人們彼此相視著，他們的眉頭越皺越緊，等待著有人開口說話。
    像是走在了命運的交叉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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