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2章 三十萬年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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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夷有三種人。
一種是想要重現古聖城輝煌,繼續維持文明運轉之道的人。一種是先祖受辱,子孫難安的李氏人。另一種,隻是將東夷當做仙庭重返人間,除之為踏腳石的仙。
古老的文明被摧毀,眾生在被道場和天地的威壓下走向了終途,這三種人在東夷造成的死亡與血腥下,其實還有許多種將目的掩埋在內心深處的人。
她孤獨地行走在世間,仇恨在內心積攢成滾滾洪流,她始終隻有一個目標。
當東夷各地以【無塵】的劫數掩埋的秘密破土而出,近五十座大陣讓東夷的先知遺體暴露在世人眼前,阻擋山洪的堤壩也就此崩塌。
東夷的三種人,都在此刻偃旗息鼓,凝望著災難的中心。
當一道道先知遺體化作流光落入謝玄希體內,天地都因此緘默。
她的衣袍破碎,她此時的一切都不需再偽裝。她的身體耷拉,將一切暴露於天下。
“嘣!”
謝玄希仿佛在世界的中心,天之上也爆起了第一抹豔麗的血花。
她的一根手指斷裂,一根先知的斷指,占據了她肉體原本的位置。
“嘣!”
又是一抹血光豔麗,這次更加血腥,來源於心髒,鮮血也成為了天地間唯一的顏色。
她的胸腔發出猛烈的跳動,於是一顆幹枯的心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生機。
“嘣!”
“嘣!”
“嘣!”
當一次次肉體破碎,身體炸響的聲音,仿佛替代了此時正在東夷的所有人的心跳聲。
世界的時間都在此刻變得緩慢,甚至沒人發現彼此瞳孔的收縮,即便此前他們是生死相向的敵人。
這種血腥的場景任何人都見過,但每一次的肉體爆裂,血漿迸濺。
都如同聆聽末日的回響。
......
“你在世界上有沒有什麽目標?有沒有無論如何也放不下的心事?”
謝玄希的意識模糊,身體的破碎傳來的疼痛遠不如靈魂的撕裂,她想起了見到從淵渡時問過的話。
她驚人的毅力,有如她獨行的三十萬年,讓所有的疼痛都不值一提,也讓她始終維持著先知遺體因她的法力占據身體時,保留著最後一分意識。
於是在模糊的意誌中,她得到了她此生追求的所有答案。
她重新看到了她已經失去記憶的兒時場景——
消失在道初口中的曆史塵埃,風靈族。
那場她一生無法放下的滅族之夜,實在是一場再普通不過的故事,她見過很多次,無外乎是擁有先知遺體的族長受傷,一場權力的爭奪開始。
但在這段掩埋在記憶深處,甚至連她也無法觸及的恐懼中,是更可怕的事實。
他們風靈族所有不足十八歲的孩子,都存活到了最後。
在血泊中,他們見到了手捧先知遺體的族長,對於先知遺體擁有著無限虔誠和狂熱的族長,在那一夜鏟除了所有禍患,但並未放棄風靈族血脈的延續。
可族長屠殺種族,讓風靈族陷入了孱弱的境地,先知遺體第二日便被別的種族奪走。
風靈族的孩子幸運的被族長藏在了洞天的秘境,他們在洞天躲藏了多少年,謝玄希忘記了。
她唯一記得的,族長手捧先知遺體的那一幕在她的腦海中如附骨之蛆,她的族人也與她一樣有了人生的追求。
當秘境和洞天再次開啟,人間隻剩下風靈族唯一的血脈——
謝玄希。
......
過往絕望的回憶消失,肉體的痛苦仍然存在。
當先知的遺體占據她的身軀,她的意識也出現在了【無塵天地】之中,明明是她三十萬年經營的天地,一切如此熟悉,卻又顯得陌生。
但謝玄希擁有著回光返照的安寧與冷靜。
天地中的一切都在為她讓路,就如同她無視她此生聽聞過的所有天驕,蔑視世間能輕易將她鎮殺的強者,仿佛世間的所有人都沒有資格與她同行。
於是在天地的盡頭,她終於見到了一個人,這些如今在東夷的三種人,都因此而抱有各種目的的人——
先知!
這位被世人奉為真神,從天地初開就影響著世界的存在,在這一刻似乎也並沒有什麽值得稱道的地方。
就是一個普通年輕人的模樣,從先知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表情,他似乎時刻都維持著不為世情所動的冰冷,仿佛世界上的一切在他的眼前都隻是一粒可有可無的塵埃。
可當謝玄希在他眼前的時候,背著手的先知,眼中終於是出現了幾分好奇的漣漪。
“我始終在注視著世界,你是那個風靈族的小女孩。”
先知並沒有人的情感,“世界上幾乎所有擁有我遺體的人,或是見過我身體的人,大多數都會沉淪其中,將我視為信仰。但事世無絕對,生靈的意誌實在是奇妙的東西,有的人為了脫離我的掌控,用了一瞬間,也有人為了脫離我的掌控耗費了數年,千年、萬年,他們無一例外都是實力強大的生靈。”
“但是你,築基期,用了二十年。”
“二十年嗎?”謝玄希陷入了片刻的恍惚,“我用二十年,在族群秘境裏,殺光了大量的同族。後來醒悟了,我將剩下的族人也殺光。”
“為什麽?”先知不解。
“因為他們沒救了,在我醒悟之後,我會從噩夢中驚醒,即便我的族群重新繁衍,這樣的輪回依舊會重新上演。”
“世界本來就是一場輪回,這是人間的運轉之道。”
“這是你的運轉之道。”
天地意識中謝玄希和先知的交流是如此平靜,仿佛外界的恐慌與巨變,與他們都不相關。
先知眼中的好奇漸漸消逝,他恢複了冰冷。
“自那之後,我就再也無法窺探你的人生,但我能察覺到你的仇恨,再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掌握了【無塵】的大道,你將我的遺體掩藏。”
先知的聲音重了一些,“一次次掩藏。”
“長達二十萬餘萬年的獵殺。”謝玄希笑了,天下人都要為她讓路,此時此刻她以勝利者的姿態站在先知麵前,“我的能力有限,無法在道初的監管下,光明正大地奪走你的遺體,比我強大的存在,我也沒有足夠的力量爭取。所以漫長的時間成為了我唯一的朋友,我想知道你的一切,以及殺死你的方法。”
“殺死我的方法?”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想,族長為什麽會發瘋?後來見過了很多很多得到你遺體的人,這樣的困惑也越來越深。”謝玄希天真浪漫道:“他們都出奇地虔誠、狂熱,他們自認為能從你的身上得到更加強大的力量,但是無一例外地,他們最終都會走上一條絕路。”
“古聖城在你的屍體上建起,世界眾生輪回中的故事,從來也都與你脫不了幹係,你在天地初開的時候,通過【征兆】的力量,為生靈開辟了走向大道和天地的途徑,似乎世間所有的生靈,得到力量的途徑都來源你的本身。”
“但是他們所有的設想,都是錯誤的。”
聽聞謝玄希的話,先知的嘴角浮現出詭異的弧度,“噢?”
“古聖城裏世世代代的強者,都延續著古老的隱秘,你在仙庭重新輝煌的年代,是世間最邪惡的魔,你通過世人開辟的大道,獲取對大道更深層的理解和力量。”
謝玄希悲憫道:“雙帝大戰之後,你重新回到古聖城,知道真相的強者將你分屍,他們在你的屍體上歡欣,將你的屍體作為生靈走向勝利的戰利品,但眾生從未擺脫你的控製。”
先知的眼眸精光大綻,頗有一種他設下的謎團,終於受到理解的歡欣。
謝玄希繼續道:“天道都沒能將你滅殺,更何況受你掌控的生靈?可生靈也迫切地擺脫你的操縱,你是他們眼中最可怕的魔。生靈已經窺探到了大道,他們的傳承足以讓他們自我成長,並不需要你的存在,你再也無法通過他們,開辟更長遠的大道。”
“所以,你給他們帶去了一場‘勝利’,你用另一種方式活著。你的屍體,從來不是供養生靈進化的源泉,你仍然沒有放棄從那場長夜之後就開始的進化方式,你用屍體,降低了所有生靈的警惕性,用最不受人注意的方式,操縱著人性的貪婪,繼續引導他們走向大道。”
“你從現實的魔,成為了生靈意識中的魔!”
謝玄希述說著,她的平靜從未消失。
直到先知已經離開了她的意識,她徹底失去了對於身體的控製,她用三十萬年,去尋找答案,她果然找到了,但先知仍然平靜,從她的身邊走過,也給了她想要的答案。
“可惜,你尋找的答案,也是確切的事實。你以為世間沒有人探索過你三十萬年來的疑惑?他們對我猜忌,想象過所有的可能,但他們仍然恐懼,恐懼所有的猜想都是真相,所以從未有人如你一般,將之實現。”
“你想殺了我,掩藏在曆史塵埃下的很多人都想如此殺了我,但他們都無法承擔喚醒我的後果。”
天地間的一切都在消失,謝玄希漸漸失去了所有的氣力。
她躺在原本屬於她的天地之間,她甚至能夠感受到自身的身死道消。
可她的神情依舊沒有變化。
她從風靈族的洞天福地裏走出,如此時此刻的弱小,她從來在天地間渺小如塵埃,但積蓄了三十萬年的仇恨卻能驚天動地。
恍惚間,她看見了世外的道初,看見了火神山中的頑融、從淵渡,也看見了此時茫然無措的青雲李氏人。
當最後的意識模糊,她又仿佛看到了無數年來枉死的眾生,在先知大局之下渺小的風靈族族人。
她說,“世界總有出路,從仙庭開始出現,從李氏子孫現身,就是殺死你的最好時機,至少...世人都該看到真相。”
謝玄希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視野,可她卻能感受到,黑暗中先知的身影似乎頓了頓。
她忽然發出了瘋狂的笑聲,“哈哈哈,你果然在害怕,你不是先知,你根本不是!”
她的笑聲在黑暗中沉淪,純淨的雙眼與黑暗一同失去光澤,她的【無塵】從不被世人所察,一如她三十萬年的仇恨也不必為世人所知,也如她走過的三十萬年獨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