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2章 從來不缺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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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剛蒙蒙亮,院外的老槐樹上就傳來了麻雀的嘰嘰喳喳聲。槐花翻了個身,從枕頭底下摸出畫夾,借著窗簾縫隙透進來的微光,在空白頁上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輪廓——是昨晚想好的全院人畫像的草稿,鉛筆線條軟軟的,像還沒睡醒。
    “槐花,起來吃早飯嘍!”張奶奶的聲音從廚房飄進來,帶著柴火的煙火氣。槐花趕緊把畫夾塞進被窩,趿拉著鞋跑出去,鼻尖立刻被一股甜香勾住——灶台上擺著剛出鍋的南瓜餅,金黃金黃的,邊緣還帶著點焦脆。
    “張奶奶,今天做南瓜餅呀?”槐花湊到灶台邊,看著張奶奶把餅子擺進竹籃。張奶奶用圍裙擦了擦手,捏了捏她的臉頰:“知道你愛吃甜的,昨天蒸南瓜剩了小半塊,正好烙餅。”
    傻柱扛著斧頭從外麵進來,褲腳沾著露水:“我去後山砍柴,中午回來燉排骨。”他往嘴裏塞了塊南瓜餅,含糊不清地說,“三大爺呢?又在數他的向日葵?”話音剛落,就見三大爺舉著卷尺從院角鑽出來,眼鏡片上還沾著片槐樹葉。
    “剛量完,”三大爺摘下眼鏡擦了擦,“最大的那個花盤直徑已經二十一厘米了,比昨天又長了兩毫米。我算過,照這速度,九月底準能收,能炒三斤瓜子,夠咱院吃一冬天。”他往石桌上放卷尺時,瞥見槐花嘴角的餅渣,趕緊從兜裏掏出塊手帕遞過去:“擦擦,女孩子家要講究。”
    許大茂舉著相機從屋裏衝出來,鏡頭直對著南瓜餅:“家人們看這南瓜餅!純手工無添加,張奶奶用自家種的南瓜做的,甜得自然!”他拿起一塊舉到鏡頭前,“咬一口給你們聽聽——”“哢嚓”一聲,餅渣掉了一身,逗得小寶和弟弟直笑。
    早飯時,小寶捧著碗玉米粥,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姐,你昨天說要畫全院人的畫,啥時候畫呀?我要站在最前麵!”弟弟跟著點頭,把嘴裏的南瓜餅咽下去:“我要舉著彈弓!”槐花笑著往他們碗裏夾餅:“等傻柱叔砍柴回來就畫,保證把你們畫得最精神。”
    傻柱在後山砍柴時,總覺得心裏踏實。斧頭落下,鬆木“哢嚓”裂開,木花卷著卷兒落在地上,像堆雪。他想起槐花要畫全院人,特意選了棵形狀周正的鬆樹,打算劈成塊平整的木板,給槐花當畫板。“這木頭結實,”他摸著樹幹嘀咕,“能用上好幾年。”
    臨近中午,傻柱背著半捆柴回來,肩上還扛著塊鬆木板。槐花正在石桌上擺畫具,看見木板眼睛一亮:“傻柱叔,這是給我的?”傻柱把木板往桌上一放,用袖子擦了擦上麵的木屑:“給你當畫板,比你那畫夾平整。”三大爺湊過來量尺寸:“長六十厘米,寬四十厘米,正好,能畫下咱院八個人,多一分浪費,少一分不夠。”
    張奶奶在廚房燉排骨,肉香順著窗戶縫鑽出來,勾得小寶直往廚房跑。“快好了快好了,”張奶奶攔著他,“再燜十分鍾,讓肉更爛乎。”遠娃媳婦過來幫忙擇菜,看見槐花在調顏料,笑著說:“要不要我給你當模特?我站哪兒都行。”
    下午的陽光正好,槐花把鬆木板支在院裏的晾衣繩上,開始畫全院人的畫像。她讓傻柱站在最左邊,手裏舉著斧頭,肩膀寬寬的像座山;三大爺站在傻柱旁邊,手裏拿著卷尺和小本子,眼鏡片反射著光;張奶奶坐在中間的竹椅上,手裏捧著個剛納好的鞋底;張爺爺坐在張奶奶旁邊,手裏轉著核桃,收音機放在腿上,正放著評戲。
    “小寶站前麵,舉著你的風箏,”槐花指揮著,“弟弟站旁邊,舉彈弓,對,就這樣!”許大茂自告奮勇要站在最後,舉著相機假裝拍照,還特意叮囑:“把我拍帥點,別像上次那樣把我拍得臉圓。”遠娃和媳婦站在最右邊,遠娃手裏拿著修了一半的收音機,媳婦手裏拎著個菜籃,裏麵裝著剛摘的青菜。
    槐花站在畫板前,鉛筆在木板上快速移動,勾勒出每個人的輪廓。陽光透過槐樹葉,在畫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給畫鍍了層碎金。傻柱舉著斧頭站累了,想換個姿勢,被三大爺瞪了一眼:“別動!槐花畫畫呢,動了就不像了。我算過,保持一個姿勢十五分鍾,就能畫好輪廓,堅持住!”
    張奶奶看著槐花認真的樣子,悄悄回屋拿了塊西瓜,切成小塊用盤子端出來:“歇會兒再畫,吃點西瓜解解渴。”槐花放下畫筆,接過西瓜咬了一口,甜汁順著嘴角往下流:“張奶奶,您看我把您畫得像不像?”張奶奶湊過去看,笑著說:“像,咋不像呢,連我這皺紋都畫出來了。”
    許大茂舉著相機拍槐花畫畫:“家人們看這小畫家,多認真!這畫板是傻柱哥特意找的,三大爺量的尺寸,張奶奶給做後勤,咱院的人齊上陣,保證畫出來是絕世佳作!”他忽然喊,“傻柱哥,你別皺眉啊,笑一個,不然畫出來像個凶神。”傻柱趕緊咧嘴笑,嘴角扯得有點僵。
    畫到傍晚時,輪廓終於勾勒好了。槐花看著畫板上的人影,忽然覺得心裏暖暖的——這些人,吵吵鬧鬧的,卻總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像這院裏的老槐樹,默默守著,給她遮風擋雨。她拿起顏料盤,開始給畫上色,傻柱的斧頭塗成鐵灰色,三大爺的小本子塗成黃色,張奶奶的鞋底塗成深藍色,收音機的外殼塗成紅棕色。
    晚飯吃的是排骨燉土豆,土豆吸足了肉汁,麵乎乎的。三大爺啃著排骨,忽然說:“我算過,這畫要是裝裱起來,得花十五塊錢,框子用鬆木的,跟畫板配套,好看又結實。”許大茂舉著相機拍排骨:“家人們看這排骨,燉得脫骨,土豆比肉還香!張奶奶說這叫‘葷素搭配,幹活不累’,有道理!”
    夜裏,院裏的燈亮得通透。槐花趴在石桌上,繼續給畫像上色。傻柱和遠娃在修三輪車,鏈條“嘩啦嘩啦”響;三大爺在屋裏翻賬本,算盤珠子“劈裏啪啦”響;張爺爺的評戲還在放,咿咿呀呀的;小寶和弟弟趴在畫板旁邊,用手指著畫裏的自己,小聲嘀咕著什麽。
    許大茂的相機架在院角,對著畫像拍。屏幕上的畫像在燈光下慢慢變得鮮活,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像真的一樣。“家人們,”他輕聲說,“這畫裏的不是別人,是咱院的日子,是柴米油鹽,是吵吵鬧鬧,是拆不散的一家人。”
    槐花給畫裏的每個人都點上了眼睛,墨黑的眼珠,像藏著星星。她看著畫像,忽然覺得,這畫永遠畫不完,因為每天都有新的故事,每天都有新的溫暖,等著她添上一筆。
    第二天一早,槐花被一陣敲門聲吵醒。打開門一看,是王編輯,手裏拿著個大信封。“槐花,你的畫在縣裏獲獎了,”王編輯笑著說,“二等獎,這是證書和獎金。”槐花接過信封,手指有點抖,打開一看,裏麵是張紅色的證書,還有五百塊錢。
    “太好了!”傻柱不知啥時候站在身後,一把搶過證書,“我就知道你行!”三大爺湊過來看獎金:“五百塊!我算過,能買二十盒顏料,夠你用半年了。”張奶奶趕緊拉著王編輯進屋:“快進來坐,我給你煮雞蛋。”
    王編輯看著院裏的畫像,忍不住讚歎:“這畫畫得真好,有生活氣。我給出版社的朋友看了你的畫,他們說想給你出本畫集,就叫《小院的日子》,你看咋樣?”槐花臉一紅,撓著頭說:“我畫得不好……”傻柱在旁邊喊:“好!咋不好!出!必須出!”
    許大茂舉著相機拍證書:“家人們!重大喜訊!我們的小畫家出書啦!這就是咱院的驕傲!”他把鏡頭對準畫像,“這本畫集裏,肯定有這張全院人的畫,到時候全國人民都能看見咱院的日子!”
    三大爺開始算出書的成本:“出書得排版、印刷、裝訂……我算過,一本畫集成本十五塊,印一千本就是一萬五,賣二十塊一本,能賺五千,劃算!”張奶奶瞪他一眼:“別總錢錢錢的,孩子能出書是好事,得支持。”
    槐花把獎金遞給張奶奶:“張奶奶,這錢您拿著,給院裏買點東西。”張奶奶把錢推回去:“你自己留著,買顏料,買畫板,好好畫畫。”傻柱接話:“對,留著給自己買好東西,這是你應得的。”
    中午,張奶奶殺了隻雞,說是給槐花慶祝。雞肉燉得香爛,王編輯吃得直點頭:“比城裏飯店的好吃,有股家的味道。”槐花往王編輯碗裏夾了塊雞腿:“王編輯,謝謝您。”王編輯笑著說:“該謝的是你自己,你的畫裏有光,能照亮人心。”
    下午,王編輯走的時候,帶走了槐花的幾幅畫,說是要拿去排版。槐花站在院門口送他,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心裏忽然充滿了力量。她知道,不管將來怎麽樣,這院裏的日子,永遠是她最好的顏料,最暖的底色。
    傻柱在給畫像裝框,鬆木的框子,打磨得光溜溜的。三大爺蹲在旁邊指揮:“左邊再挪一毫米,對,這樣對稱。”張奶奶在畫像旁邊掛了串玉米和辣椒,紅的紅,黃的黃,像給畫鑲了道花邊。
    槐花站在畫像前,看著畫裏的人們,忽然想,等畫集出版了,她要在扉頁上寫一句話:“這院裏的每個人,都是我的太陽。”
    夜裏,院裏的燈亮著,畫像在燈光下泛著暖光。傻柱在劈柴,斧頭落下的聲音“咚咚”響;三大爺在數星星,嘴裏念叨著“今天五十八顆,比昨天多一顆”;許大茂的相機對著畫像拍,屏幕上的人影,像活了一樣。
    槐花趴在石桌上,在畫集的草稿上寫下第一個標題:《老槐樹》。她知道,這隻是開始,後麵還有《向日葵地》《曬穀場的電影》《彈弓和風箏》……有太多太多的故事,等著她畫下來,等著被更多人看見,等著在時光裏,慢慢沉澱成最暖的回憶。
    第二天一早,天剛亮,槐花就背著畫夾去了河灘。晨霧還沒散,蘆葦蕩裏飄著白汽,像仙境。她想畫張河灘的晨景,作為畫集的開篇。筆尖在紙上劃過,蘆葦的絨毛,水麵的波紋,遠處的風箏架,都細細描下來。
    傻柱扛著鋤頭去地裏幹活,路過河灘時,看見槐花在畫畫,悄悄放下兩個剛煮好的雞蛋,沒打擾她就走了。陽光慢慢升起,晨霧散去,河灘上的水汽閃著光,像撒了把碎鑽。槐花拿起雞蛋,剝殼時發現是溫的,心裏暖烘烘的。
    她知道,這小院的日子,就像這雞蛋,樸實無華,卻藏著最實在的暖。而她的畫,就像這陽光,把這些暖,一點一點,照進更多人的心裏。
    畫像掛在院裏最顯眼的地方,風吹過,畫框輕輕晃,像在跟院裏的人打招呼。三大爺每天都要給畫像撣撣灰,傻柱路過時總要看一眼,張奶奶做飯時,透過窗戶就能看見畫裏的自己,嘴角忍不住往上翹。
    這就是小院的日子,有畫,有笑,有吵吵鬧鬧,有說不完的故事,像老槐樹的葉子,一季又一季,永遠綠得發亮,永遠充滿生機。而槐花的畫,就像這院裏的燈,亮著,暖著,照著日子,慢慢往前走,不慌不忙,卻踏實得很。
    槐花的畫集《小院的日子》定稿那天,整個院子像過年一樣熱鬧。王編輯親自送來了清樣,厚厚的一摞,油墨的香氣混著院裏的槐花香,在空氣裏彌漫。
    “這版設計不錯,”王編輯指著封麵,“用了你那幅《老槐樹》做底圖,燙金的標題,看著就親切。”
    槐花捧著清樣,指尖劃過紙頁,上麵的每一幅畫都帶著溫度——有傻柱舉著斧頭劈柴的側影,有三大爺蹲在向日葵地裏量花盤的認真,有張奶奶坐在灶台前添柴的背影,還有小寶舉著風箏、弟弟攥著彈弓的笑靨。
    “定價二十三塊八,”三大爺拿著計算器劈裏啪啦算起來,“印五千本,成本大概……”張奶奶拍了他一下:“別總算這些,孩子的心血能成書,比啥都強。”
    傻柱從屋裏搬來一摞木板,“哐當”一聲放在石桌上。“給畫集做書架,”他撓撓頭,“王編輯說出版社給寄樣書,到時候擺這兒,正好。”木板上還留著他打磨的痕跡,邊角圓潤,透著股實在勁兒。
    許大茂舉著相機追著拍,“家人們快看!咱院要出書啦!槐花小畫家的心血之作,預售鏈接馬上上,記得搶啊!”他鏡頭一轉,對著傻柱手裏的木板,“這手藝,能當工藝品賣了!”
    槐花翻開清樣,扉頁上那句“這院裏的每個人,都是我的太陽”格外清晰。她忽然想起畫這句話時的心情,像揣了顆暖烘烘的小太陽,連指尖都帶著熱意。
    樣書寄到那天,郵局的三輪車直接開到了院門口。五大箱書堆在院裏,像座小小的山。槐花抱著一本樣書,手指摩挲著封麵的燙金標題,忽然紅了眼眶。
    “哭啥,”傻柱遞過來塊手帕,“該笑才對。”他說著,自己卻咧著嘴,露出兩排白牙,眼角的紋路裏都淌著笑。
    三大爺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戴上老花鏡,一頁頁翻得極慢。翻到《向日葵地》那頁時,他停住了,指著畫裏自己量花盤的樣子,對小寶說:“看,爺爺那時候多精神。”小寶趴在他腿上,指著畫裏的彈弓:“爺爺,我這彈弓畫得比真的還亮!”
    張奶奶把書捧在手裏,像捧著塊寶。“這紙真好,”她翻到《灶台》那頁,畫裏的自己正往灶膛裏添柴,火光映著側臉,“槐花,你咋把我這皺紋都畫出來了?”嘴上嫌,嘴角卻翹到了耳根。
    許大茂把書一本本塞進傻柱做的書架裏,邊塞邊直播:“家人們,實體書長這樣!每一頁都帶著咱院的煙火氣,下單的家人記得備注‘小院’,我讓槐花給你們簽名!”
    傍晚,槐花坐在院裏的老槐樹下,給樣書簽名。筆尖劃過紙頁,留下“槐花”兩個字,旁邊畫個小小的向日葵。傻柱蹲在旁邊劈柴,斧頭落下的節奏,像在給她伴奏。
    “簽累了吧?”他遞過來碗酸梅湯,“三大爺熬的,放了冰糖。”槐花接過喝了口,酸甜的滋味順著喉嚨滑下去,熨帖得很。
    “傻柱叔,”她忽然抬頭,“書賣出去,錢給你吧,做書架的木料錢。”
    傻柱手一抖,斧頭差點劈偏。“給我啥?”他直起身,臉有點紅,“我做那破架子,哪值當……”
    “咋不值當,”槐花打斷他,“這書裏的每幅畫,都有你的影子。”她翻到《砍柴》那頁,畫裏的傻柱舉著斧頭,陽光在他肩上碎成金片,“你看,多精神。”
    傻柱撓撓頭,沒接話,轉身繼續劈柴,隻是斧頭落下的聲音,比剛才輕了些,像是怕驚擾了什麽。
    畫集賣得比預想中好,出版社又加印了三千本。王編輯打來電話時,聲音裏都帶著笑:“槐花,好多讀者說看你的畫,想起了自己的老家,說你畫出了‘家’的模樣。”
    村裏的廣播也播了這事,說槐花成了“小畫家”。每天都有村民來院裏,想看看畫裏的小院長啥樣。張奶奶就搬把椅子坐在門口,給人指著書架上的畫集:“這是俺們家傻柱,那是三大爺……”
    有天,鄰村的李嬸來了,手裏攥著本畫集,紅著眼圈說:“槐花,你這畫裏的灶台,跟俺家以前的一模一樣。俺家老頭子看了,非讓我來問問,能不能把俺家那老院子也畫下來?”
    槐花答應了。那天下午,她跟著李嬸去了鄰村。老院子的牆皮都掉了,灶台卻擦得鋥亮,李嬸的老伴坐在門檻上,手裏摩挲著個舊煙袋,見了槐花,咧開沒牙的嘴笑:“姑娘,你畫的那灶膛裏的火,跟俺家這灶膛裏的一個色。”
    槐花坐在院子的石碾上,提筆作畫。李嬸給她端來碗棗粥,說:“俺們家那口子,年輕時候總嫌我做飯慢,現在天天守著這老灶台,說聞著煙火氣踏實。”
    畫到一半,李嬸的老伴忽然說:“姑娘,能把院角那棵石榴樹畫上不?那年俺們結婚,它剛栽下,現在都結滿果子了。”
    槐花點點頭,筆尖轉向那棵掛滿紅燈籠似的石榴樹。陽光透過枝葉灑下來,在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極了小院的日子,細碎,卻暖得真切。
    回去的路上,李嬸塞給槐花一袋石榴,“甜的,”她說,“就像你畫裏的日子。”
    秋分那天,院裏的向日葵熟了。三大爺帶著小寶和弟弟,蹲在地裏摘花盤,葵花籽飽滿得快要裂開。“今年準能炒三斤,”三大爺數著花盤,“比去年多了半斤,我就說這肥料施得值。”
    傻柱把曬幹的葵花杆捆成捆,堆在牆根,“這杆子能燒火,比玉米杆耐燒。”他擦了把汗,瞥見槐花在畫《收向日葵》,趕緊挺直腰板,手裏的花盤舉得更高了些。
    張奶奶在廚房烙向日葵餅,麵裏摻了碾碎的葵花籽,香氣飄得滿院都是。“槐花,”她隔著窗戶喊,“快來嚐嚐,剛出鍋的!”
    槐花放下畫筆,跑進屋。餅子金黃酥脆,咬一口,滿嘴都是葵花籽的香。“好吃,”她含糊著說,“比買的餅幹還香。”
    “好吃就多吃點,”張奶奶給她遞過碗豆漿,“三大爺說,這葵花籽榨了油,能吃一冬天。”
    許大茂舉著相機拍摘向日葵的場景,“家人們看這豐收的場景!葵花籽能吃,杆能燒火,這就是咱農村的智慧!”他忽然蹲下來,對著地上的影子拍了張照,“你看這影子,像不像咱院的人,擠在一起曬太陽?”
    傍晚,大家坐在院裏分葵花籽。三大爺用杆秤稱著,“小寶半斤,弟弟半斤,槐花……”他頓了頓,往槐花的布包裏多舀了一勺,“給你八兩,你畫畫費腦子。”
    槐花的布包裏,葵花籽堆得像座小山。她抓了一把遞給傻柱,“嚐嚐,剛摘的,鮮。”傻柱接過去,慢慢嚼著,忽然說:“等有空,我帶你去後山,那兒有片野菊花,開得正旺,適合畫畫。”
    槐花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傻柱看著她,眼神比天上的星星還亮,“明天就去。”
    後山的野菊花果然開得熱鬧,黃燦燦的一片,在風裏晃得像翻湧的浪。槐花鋪好畫板,筆尖剛觸到紙,就被一隻蝴蝶絆住了——它落在她的畫紙上,翅膀扇動著,帶起細碎的風。
    “別動,”她輕聲說,生怕驚飛了它。傻柱站在旁邊,舉著草帽替她擋著太陽,看她把蝴蝶畫進畫裏,翅膀上的紋路都描得清清楚楚。
    “傻柱叔,”槐花忽然抬頭,“你說,讀者會不會喜歡這張畫?”
    “肯定喜歡,”傻柱說得篤定,“你畫的都是真的,比那些瞎編的強。”他撿起朵掉落的野菊花,別在槐花的發間,“這樣更像畫裏的人了。”
    槐花的臉“騰”地紅了,低頭繼續畫,筆尖卻有些抖。蝴蝶飛走了,畫紙上留下它的影子,旁邊多了朵別在發間的野菊花,在風裏輕輕搖曳。
    中午,他們坐在石頭上吃幹糧。傻柱從包裏掏出個保溫桶,“張奶奶給的,雞蛋羹,還熱著。”槐花挖了一勺,滑嫩的蛋羹混著香油味,在舌尖化開。
    “傻柱叔,”她忽然說,“等畫集再版,我想加張你的肖像,就畫你舉著斧頭的樣子。”
    傻柱的臉瞬間紅透,從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我……我有啥好畫的,”他訥訥地說,“還是畫三大爺的向日葵吧,比我好看。”
    槐花笑了,“就畫你,”她湊近了些,聲音輕得像風,“你舉著斧頭的時候,最像咱家的頂梁柱。”
    傻柱的喉結動了動,沒說話,隻是往她碗裏又添了勺蛋羹,把碗沿都堆出了小尖。
    入冬的時候,畫集加印的三千本也賣空了。王編輯帶來了稿費,厚厚的一遝,用紅繩捆著。“槐花,”他笑著說,“出版社想跟你簽長期約,以後每年出一本,就畫咱農村的日子,咋樣?”
    槐花看著那遝錢,忽然想起李嬸老伴的話:“畫裏的火,跟俺家灶膛裏的一個色。”她抬頭,看見院裏的人——傻柱在修窗戶,三大爺在給向日葵杆捆紮,張奶奶在翻曬蘿卜幹,小寶和弟弟舉著彈弓追麻雀——這些日子,不就是最好的素材嗎?
    “好,”她點頭,“我簽。”
    那天晚上,院裏擺了桌酒。傻柱做的紅燒肉,三大爺炒的葵花籽,張奶奶醃的蘿卜幹,許大茂從鎮上買的酒,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
    “幹杯!”許大茂舉著酒杯,鏡頭對著大家,“祝咱院的小畫家前程似錦!”
    “幹杯!”所有人都舉起杯,玻璃杯碰撞的聲音,在夜裏格外清亮。
    槐花喝了口米酒,微甜的滋味裏,混著院裏的煙火氣。她看著眼前的人,看著牆上掛著的全院人畫像,忽然覺得,日子就像她的畫,不需要濃墨重彩,隻要一筆一筆,把真實的暖畫下來,就足夠動人。
    三大爺喝多了,開始算明年的賬:“明年種兩畝向日葵,能收六斤籽,榨三斤油……”張奶奶笑著打斷他:“別算了,喝酒!”
    傻柱給槐花夾了塊紅燒肉,“多吃點,”他低聲說,“明天帶你去趕集,給你買新顏料。”
    槐花點點頭,夾起肉放進嘴裏,肉香混著酒香,在味蕾上散開。窗外的月光,落在畫集的書架上,每本書的封麵,都閃著淡淡的光,像撒了把星星。
    年後,槐花開始準備第二本畫集。她去了更多的村子,畫老磨坊,畫牛棚,畫坐在牆根曬太陽的老人。每到一個地方,都有人給她端水,給她講老故事。
    “姑娘,你畫這石碾子,”有個老爺爺說,“俺們年輕時,就靠它碾小米,一碾就是一下午,媳婦在旁邊納鞋底,孩子在旁邊追雞跑……”
    槐花把這些故事都記在本子上,畫進畫裏。她的畫裏,漸漸有了更多的人,更多的院子,但底色,始終是自己小院的暖。
    傻柱總陪著她,背著畫板,提著顏料盒,像個沉默的護衛。累了,他就給她搭個簡易的畫架;餓了,就從包裏掏出張奶奶烙的餅。有人問他:“你是這姑娘的啥人?”他就紅著臉說:“我是她叔。”槐花在旁邊聽著,偷偷笑。
    有天,在一個偏遠的山村,槐花畫老祠堂,傻柱在旁邊劈柴。忽然下起了雨,他趕緊把槐花拉進祠堂躲雨。雨聲劈裏啪啦打在祠堂的瓦片上,兩人坐在供桌旁,看著對方的濕發,都笑了。
    “傻柱叔,”槐花忽然說,“你說,咱院的老槐樹,是不是又發芽了?”
    “肯定發了,”傻柱看著她,眼神認真,“等回去,我給你摘最新鮮的槐花,蒸槐花飯。”
    槐花點點頭,低頭繼續畫。畫裏的祠堂,門口站著個舉著柴刀的身影,背景是漫天的雨,卻透著股說不出的暖。
    第二本畫集叫《別處的小院》,出版那天,槐花特意在扉頁加了行字:“所有的小院,都住著同樣的暖。”
    院裏的書架又多了一層,傻柱做的書架,正好能放下。三大爺把兩本畫集並排放著,像看著自己的兩個孩子。“這本比上本厚了三十頁,”他摸著書頁,“我算過,定價得加五塊。”
    張奶奶翻到《後山野菊》那頁,指著畫裏槐花發間的菊花,對小寶說:“看,你槐花姐那時候多俊。”
    許大茂的直播還在繼續,“家人們,第二本畫集上線了!裏麵有傻柱哥劈柴的帥照,有三大爺的向日葵,還有……”他忽然壓低聲音,“槐花給傻柱哥畫的肖像,就在最後一頁,別錯過!”
    槐花的臉紅了。最後一頁的肖像,畫的是傻柱舉著斧頭,陽光落在他肩上,發間別著朵野菊花——那是她偷偷加的,沒告訴任何人。
    傻柱翻到那頁時,愣了半天,斧頭都忘了放下。“你……”他想說什麽,卻被三大爺打斷:“畫得像!比上本裏的精神多了!”
    夜裏,槐花坐在老槐樹下,看著滿天的星星。傻柱走過來,遞給她個東西——是用槐花枝做的小玩意,上麵綁著朵幹了的野菊花。“給你,”他撓撓頭,“看你總畫它。”
    槐花接過來,捏在手裏,枝幹粗糙,卻帶著淡淡的香。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傻柱的樣子,他扛著斧頭,褲腳沾著泥,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
    “傻柱叔,”她抬頭,“明年春天,咱去後山種點野菊花吧。”
    “好,”傻柱點頭,聲音在夜裏格外清晰,“多種點,黃的,白的,都種。”
    風拂過老槐樹,葉子沙沙響,像在應和。畫集在書架上躺著,封麵的暖光,映著院裏的煙火,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著,像槐花的畫,樸實,卻永遠帶著光。
    很多年後,槐花成了有名的鄉土畫家。她的畫裏,永遠有個舉著斧頭的身影,有個量向日葵的老人,有個添柴的奶奶,有追著蝴蝶的孩子。
    有人問她:“你的畫裏,為什麽總有那麽多暖光?”
    槐花笑著指向窗外,院裏的老槐樹枝繁葉茂,傻柱在給向日葵澆水,三大爺在數花盤,張奶奶在灶台前忙碌,小寶和弟弟的孩子,正舉著彈弓追麻雀。
    “因為我生活的地方,”她說,“從來就不缺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