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被放棄的不隻是她。

    就算是親生兒子，不也是照樣拿著去換了麽？

    安想蓉覺得有些心酸，卻又可笑。

    世人追逐名利皆如是也，卻有言虎毒不食子，縱然是嫁個女兒想要攀附夫家，都要尋得個性子忠厚的。

    卻是他竟是下的這般狠手。

    左右她也是賤命一條了，便是不如，拉著他一路赴了黃泉。

    想著，卻又是緩慢的彎下身子去。

    若是他做的再隱蔽一些，自己是否就不知道了？那，她能不能再壓著心性，再憧憬著那些原先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卻是已經來不及。

    安想蓉緩慢的閉上了眼睛，身體卻是漸漸的無力。

    她在方才，匕首刺進他的身體裏的時候，就已經覺得生無可戀。

    出嫁從夫。

    她還沒有出嫁，也沒有從最開披上嫁妝，也沒有刻畫如花年華，但是，到底是她愛的人。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惦記的呢。

    安想蓉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理智的人，大概是重生之後，便有了什麽心思，一直壓在心裏。

    最初接近他，隻是看上了那權勢滔天，能跟著自己有幾分春風得意，也有很多時候，能給她很多幫助。

    在安家也是，在外也是，在宴會也是。

    可是到了後來，卻是兩人都深刻的凝望。

    相互喜歡的人很多，但是在一起的太少。

    就像是富家之女，很少能跟著書生白頭到老，不說榮華富貴不談人世滄桑，隻是論一個柴米油鹽醬醋茶都能活生生逼死一個人去。

    而逼死安想蓉的，卻不是什麽柴米油鹽，而是一股股權利的交織，貪婪的欲望，還有人們心底裏最惡劣的本性，掩藏在目光之中斑駁的人欲。

    安想蓉也不想讓他死，那是她一直以來，期盼著的人。

    那也是她心尖上的人呢，心心念念愛了這麽久，隻可惜，他從來給予她的，就隻有失望。

    失望，失望，失望。

    一個女人失望太多次，大概就會絕望了吧？

    安想蓉苦笑，若是最開始，便是知道這一遭，她還願不願意重生再度來過？

    或者重生之前，是否還願意再走這一遭？

    何必這般折磨。

    卻是麵前一片混沌，安想蓉也看不太清楚，整個人便是緩慢的退下去。

    再見了吧。

    她要離開這裏。

    她所能做的，就是走得越快，越快越好。

    大概因為方才他們還是在角落裏，眾人卻又都在拚殺，四周都是慌亂淩亂的眾人，混合著鮮血，卻是剩下的甚麽都看不到了。

    安想蓉走得快，走得也急。

    晴兒早就找不到了，原本說好了要帶著一起出嫁的，但是安想蓉到底還是不怎麽相信她。

    雖說也是一直伺候了她到現在，但是，她也放心不下。

    若是有片刻差池，她都要栽了在這小丫鬟身上。

    她千裏謀劃，可不願如此。

    而在她的身後，跟著兩個同樣不起眼的奴婢來，但是仔細一看，就能看出來，一個人的身形很苗條，另一個有些微胖。

    是柳條和另外一個，這是一個小道姑，有幾分力氣。

    他們扛著一個人。

    安想蓉都是順著小路走的，大概是因為外頭的人爭相恐後的殺掠，殺掠，殺掠。

    在很久之前，安想蓉便是打通了一條小路，但是，這條小路是為了不時之需，需要走什麽捷徑離開，或者，是為了一些什麽特殊的事情。

    卻沒想到，在這個時候，提前派上了用場。

    一個皇位，竟然變成了雙帝奪君。

    隻可惜，最終卻是隻愛江山，卻死於美人。

    安想蓉反倒是顯得更加鎮定。

    四周都是黑色的，不知道是不是心性的原因，安想蓉提不起力氣來，幹脆就緩慢的走著，但是到底隻有那麽點距離，走，也瞞不了多少。

    大概每個人在所有的心裏念頭都斷絕，並且感覺到要死的時候都能看到最後的世界，安想蓉覺得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動動手指頭都要費上很多勁兒。

    卻是依舊堅持叫柳條他們做下去。

    柳條手有些遲疑，她僵持在半空中，看著麵前的姑娘，還有另一邊的死屍。

    湛公子。

    湛公子已經死了，死的很慘，這比受傷塗了劇毒，湛公子死了之後，臉色變得青紫色，再一看，瞧著就像是一具腐爛了的屍體一樣。

    她伺候姑娘多年，好歹也有了點血腥的見識，也不是沒見識過死人，卻也是有些手心發麻。

    隻因為，躺在這床上的人是湛明溪。

    “放手吧。”

    安想蓉笑著看了她一眼，說到：“我前些日子，給你的東西，你便是自己帶回去養老吧，辛辛苦苦跟了我則麽多年，也沒有落個好去，你也知道，我這一去，便是再難回來了。”

    柳條臉色一陣發白，盯著安想蓉看，便是眼淚都落下來：“姑娘，我們好容易死裏逃生，現在宮裏亂成那個樣子，哪裏有人能管的上我們？就憑我們的銀錢來，隨意得了個窮山僻壤，還怕是活不下去了？”

    “我若是死在這裏，還能給你一個活路，若是我跟著你走了，怕是你一個區區丫鬟，是活不下去的。”

    說著，安想蓉卻是用力攥了一下柳條的手。

    柳條本是正在想什麽，被安想蓉這樣一攥，下意識的一鬆手。

    便是看見這船，緩慢的飄動開來。

    便是遲疑那麽一功夫，就看見姑娘已經坐在那小船上，晃晃悠悠地向遠處飄著。

    這條江，還是原先哪條江。

    深秋，依舊深秋。

    安想蓉靜靜的坐在船上，身旁，就是已經涼了的湛明溪。

    她也想過歸隱山田，隻可惜了，她一直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才想起來一件事。

    怕是那蒼耳，對她也有些目的。

    而這個目的，還不如她自己死了，她自己死了，還能留下個全屍，若是落到了那蒼耳的手裏，怕是要被蒼耳放幹了身上的血液。

    雖說不知道那寶藏被湛明溪取走了多少，但是，蒼耳一定還想要剩下的。

    剩下的寶藏，還需要人血開啟。

    安想蓉的手掌緩慢的撫摸著湛明溪的臉頰，然後倒下去，不大的小船裏，是兩個人的身體。

    小船被裝飾的豪華，又是用上等的虎皮給鋪上的，厚實的很。

    安想蓉吞下了口中的毒藥。

    她等了很久了。

    上一世，就是被人扔進了這江底，她憤怒，她不甘，她嫉妒，她滿滿的都是報仇的心思。

    這一世，她心甘情願。

    小船在飄，旁邊還有在秋季冬季艱難求生的貧民，瞧見在水麵上漂浮著這樣華美的船隻，都是有些羨慕的。

    是哪家的貴公子吧？

    確實想不到，那裏麵，是兩個人的屍體。

    一生顛沛流離，最終，用死亡奠定所有。

    氓之蚩蚩，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既我謀。送子涉淇，至於頓丘。

    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為期。

    那是一年冬日。

    皇城還沉浸在公主大婚的喜慶之下，卻是遭遇噩耗。

    說是皇上最鍾愛的大將軍謀反，又是聯合一些奸臣逆黨，刺殺皇上，而世子蒼耳，衷心護著聖上，和大將軍湛明溪大戰三百回話，最後將反賊斬於馬下。

    隻可惜，卻是被反賊重傷，一直重傷未愈，而聖上，卻是因為信任，被反賊湛明溪暗算，竟是奄奄一息，最終駕鶴西去。

    駕崩。

    皇上駕崩！

    皇上並非沒有兒子，但是在這一場宮中的血洗之中，皇上的幾個兒字，不管是年幼的孩子，還是已經接近成年的皇子，通通被湛家的逆賊給殺死。

    湛家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敢於挑釁皇威的人，從來都是不怕死的人，所以，當那一百多個人頭，掛在城牆上的時候，湛家上上下下直係親屬，都是不曾落淚的。

    唯獨少了一個人。

    湛明溪，所有事情的出發點，也是所有事情的結束點。

    民間傳言很多，一些人說是湛明溪逃了，準備東山再起，一些人說，湛家的人都是在給湛明溪打掩護，也有人說，湛明溪不是逆賊雲雲。

    眾說紛紜，但是卻又很多人，下了很多手，在背地裏，在明麵裏。

    國不可一日無君。

    民心惶惶。

    卻又不知道生了謠言出來，隻是說，這世子是個心善的，一直都是衷心護住，對聖上一直好的沒話說，甚至還替聖上挨刀。

    又說，聖上對世子也是如何如何好，若不是世子不是親生的，這皇位非要給了世子去。

    又是有謠言，說是世子原本就是先皇之子，若是集成這個位置，也算是名正言順，大勢所趨。謠言止於智者，自可惜，指著從來不存在於此處。

    愚昧的人更願意接受這些想法，像是津津樂道的同時，總能瞧出來自己是個多與眾不同的人。

    柳條剛剛嫁人的時候，就是新皇登基的時候。

    她從哪江水邊，看著姑娘的小船，往遠處飄。

    她知道，姑娘回不來了，姑娘也不能回來了。

    姑娘一生命運多舛，又是艱難困苦，沒想到，死了，都尋不到一個人來。

    她隻是看到，那江水翻騰，將小船給淹沒了。

    姑娘早幾天便是念叨什麽前生今世，又是說成也烏江，敗也烏江，她聽不懂，隻是覺得，姑娘若是能跟著湛公子一起死，也應該是好的。

    卻是在往回跑的路上，看到了不少士兵，那個小尼姑被砍死了，柳條不敢停，仗著自己有幾分熟悉，便是一路跑。

    最後進了深山。

    然後，被一個屠戶所救。

    她左右都是家破人亡的人，索性便是編造了個故事，那屠戶心底倒是憨厚，不曾多加懷疑。

    想著，卻是**一緊。

    “嘖——小家夥兒，你可少吃點。”

    柳條看著自己懷裏的小家夥兒，卻是覺著，這孩子跟姑娘的眉眼真像——

    寒冬臘月，早無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