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野草，青了又黃，黃了又青，一茬又一茬。
    城市規模擴大又縮小，縮小又擴大，反反複複。
    萊茵大學內部的教學樓已經第三次重建，校門口的創始人白玉雕像已經第五次翻新。
    一切都在改變。
    一切都在更替。
    唯一沒有變化的……
    似乎就是白玉雕像之下，那數十年、數百年如一日的鉿合金垃圾桶機器人。
    它仍舊銀光鋥亮。
    它仍舊兢兢業業。
    它仍舊有氣無力。
    每天都有很多學生從雕像前經過，他們都能看到這台永遠不會褪色、永遠不會有劃痕的鉿合金垃圾桶在這裏撿垃圾。
    它永遠那麽新，又永遠那麽舊。
    沒人記得，它是什麽時候開始在這裏撿垃圾的，隻是聽很多研究校史的人聊起來，似乎從萊茵大學建校開始，它就已經守護著這座創始人雕像。
    趙英校長，虞兮校長，分別是這所世界第一學府的首任校長和第二任校長。
    隻是……
    除此之外呢？
    她們的事情，具體的人生，已經沒有太多人記得，也沒有太多人了解。
    唯一在歲月中留下的痕跡，似乎也就隻有底座上的名字，以及……這台已經成為萊茵大學吉祥物和守護神的垃圾桶機器人，陪著無數代學子的進進出出，度過了無數個春秋日月。
    ……
    “學長學長，那個垃圾桶機器人，它不會壞嗎？”
    兩名大一新生小學妹跟在學長後麵，對進入校門的一切都很好奇。
    “鉿合金哪有那麽容易壞！”
    學長拍著胸腹，展示自己的博學：
    “鉿合金是世界上最堅硬、最穩定、最結實的東西！無論多麽鋒利的東西都不可能在它上麵留下劃痕……當然，是在成型之後，成型之前，鉿合金還是有可塑性的。”
    另一位小學妹舉起手：
    “學長，可為什麽……它的外表確實很新，但型號卻非常老舊呢？現在外邊大街上，全都是飛在空中的垃圾車，速度快、效率高、容量很大。”
    “相比之下，這台垃圾桶機器人就好像幾百年前的古董產物……竟然還是落後的用夾子夾垃圾。而且，你看它每天就像沒電一樣，工作態度很消極，就和磨洋工一樣。”
    “額……”
    學長撓撓頭：
    “那，那就不清楚了，反正我們學長的學長、甚至老師的老師在這裏上學時，這台垃圾桶機器人就是這樣子。”
    “誰也不知道它為什麽會在這裏，也不知道它存在的意義是什麽，不過它地位很高就是了，沒有人敢惹它，哪怕是曆任校長來了……它也完全不給麵子，該撞飛直接撞飛。”
    “電量的問題就不用考慮了，它裏麵用的那塊微型核電池已經工作幾百年，但仍舊電量充足，這可也是萊茵大學的產品技術哦！你們感興趣的話以後可以選修這門課程。”
    兩位小學妹瞪大眼睛。
    撞……
    撞飛校長！？
    這台其貌不揚的垃圾桶機器人這麽厲害嗎？還有王法嗎？還有校規嗎？
    不過，既然學長這樣說了。
    以後還是少惹、少接近這個地頭蛇吧，那消極怠工的樣子，看起來就不好惹。
    忽然。
    一個印在錄取通知書封麵上的偉大人物出現了！
    【高文校長！】
    隻見。
    這位頭發有些微微花白、年齡看起來50多歲的中年男人背著手，一步一步向消極怠工垂頭喪氣的鉿合金垃圾桶走去。
    兩位小學妹立刻認出這位偉大科學家，肅然起敬：
    “快，快看，那是高文校長！偉大的高文校長！”
    學長也是站的筆直，小聲說道：
    “準確的說……是輪值校長。”
    “咳咳，這裏我要給你們科普一下萊茵大學的管理製度，基本上所有校長都是輪值製度，因為他們大部分時間都在冬眠，基本校長都是輪著當的。”
    “但是不可否認，每一位校長都非常厲害！非常受人尊重！比如比較出名的杜瑤校長、劉楓校長、賈斯克校長等等，額……不過有一說一，賈斯克校長還是瘋狂了一些，總是喜歡舉辦一些奇奇怪怪的項目和活動。”
    “走吧，我們繼續去後麵教學樓……”
    ……
    哢，嚓。
    懶洋洋的鉿合金爪子，夾起風吹來的一頁小紙片，天靈蓋嘭一一聲打開，鉿合金VV把小紙片扔進腦殼裏。
    “垃圾，垃圾，發現垃圾。”
    還是那般有氣無力。
    這二百多年時間，雖然尖端科技領域仍舊發展緩慢，並且走了不少彎路，但民生方麵得益於前沿科技下放，儼然是日新月異。
    到處都是全自動化飛行垃圾車，對各種垃圾的抓捕形成天牢地網，很少有垃圾能飄到它這裏。
    這就導致，它這樣工作半年時間，垃圾桶都填不滿一次。
    無聊。
    又無趣。
    天靈蓋合上，VV履帶轉身，準備重新返回小窩休息。
    “VV。”
    身後。
    一位中年男子的聲音傳來。
    VV旋轉身軀，發現正是萊茵大學現任輪值校長，高文。
    “垃圾，垃圾，發現垃圾。”
    它習慣性敷衍打招呼。
    是的，這些輪值校長都會經常來看它，但還是很無趣，並不是它希望看到的人。
    打個招呼應付一下就行。
    然後，又轉過身，繼續向小窩前進。
    “別急著回去啊VV。”
    中年高文笑了笑：
    “這次，我可是帶著好消息來的。”
    噠。
    履帶聲急停，慣性讓垃圾桶沉重身體前傾，然後立刻轉回來，綠色眼睛急促閃爍。
    難道……
    “沒錯。”
    中年高文同樣很開心，聲音激動：
    “【程遷，終於長大了！】”
    吱呀――――――
    隨著冬眠艙裏男人睜開眼睛，冬眠艙上蓋緩緩升起，殘留的填充液升騰化作淡淡霧氣。
    年輕男子從冬眠艙坐起身。
    看看陌生的環境、陌生的衣物、陌生的身體、以及……陌生的人。
    眼前，一個體型渾圓的胖子，手裏拿著造型恐怖的八爪魚物體異常興奮：
    “該我玩了該我玩了！讓我來電他！”
    說罷。
    強行把剛剛蘇醒的年輕男人拽過來，按在椅子上，粗暴套上“八爪魚機械”，鎖上鎖扣。
    “你們要幹嘛！”
    年輕男人慌張大喊：
    “放開我！”
    “哎呀，沒逝的，杜瑤和高文已經把腦神經電擊頭盔改進過了，現在已經沒有那麽疼了。”
    肥胖男人嘿嘿笑著，高高舉起右手，蓄勢待發：
    “準備好了嗎皮卡丘！十萬伏特！！！！”
    胖手猛然落下，拍在紅色按鈕上。
    瞬間！
    巨大的電流猶如針紮一般刺入骨髓，眼球凸起，大腦滲入螞蟻，瘋狂撕咬神經！
    “啊啊啊！”
    林弦發出嚎叫，瘋狂甩頭，摳開鎖扣：
    “不是，你們管這叫改進？這和之前的刑具有什麽區別？”
    高文微笑走來：
    “改進還是有的，普遍而言，慘叫的時間比之前短了很多。”
    “你可真是天才。”
    林弦扔掉頭上的八爪魚，感歎道：
    “就不能改進用戶體驗方麵嗎？”
    “神經刺激是不可避免的。”
    高文攤攤手：
    “能刺激記憶恢複，靠的就是這種疼痛感刺激，這個是絕對省不掉的。”
    “好了林弦，既然你也醒了，我們也去把劉楓喚醒吧。”
    高陽嘿嘿笑著，撿起地上恐怖的八爪魚、腦神經電擊頭盔：
    “還行，還能再玩一次。”
    他把頭盔遞給林弦：
    “你要玩嗎？”
    林弦白了他一眼：
    “你這什麽惡趣味，自己玩吧。”
    環顧四周，發現前方實驗台上，有一個薄如蟬翼的電子時鍾。
    走上前。
    林弦看向上麵顯示的日期――
    【2504年6月17日，17：27分】
    ……
    晚上，會議室裏。
    林弦，高陽坐在一側，鉿合金垃圾桶VV夾在兩人之間，對麵坐著劉楓和高文，兩人簡單給林弦交代下時代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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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弦的注意力，一開始主要集中在兩人年齡上。
    和他一覺冬眠了270年不同，劉楓和高文作為輪值校長，之前一定斷斷續續蘇醒過幾次。
    或是為了管理學校，或是為了科學研究。
    總之。
    現在的兩人，都比上次見麵，老了很多。
    高文從之前30歲的年輕人，變成了55歲的中年人。
    之前比高文看起來年老的劉楓，現在反而沒有老那麽多，看起來隻有40多歲；倒反天罡，倒是比高文更年輕了。
    不過，從高文的態度可以看出來，他仍舊對這位宇宙常數開創者、時空穿梭機發明者崇敬有佳……剛才在冬眠基地將劉楓喚醒時，他已經鞠躬好幾次了。
    “科技和世界觀的事情，可以以後慢慢講。”
    林弦打斷兩人漫長的匯報。
    不是他不想聽。
    是因為桌子下麵……鉿合金VV已經把他腳踝鎖了太久、太緊，目前已經麻木沒知覺，再鎖下去就該截肢了。
    很顯然。
    VV已經等不及了，迫不及待！
    “我們先說重點吧。”
    林弦揉揉腳踝，看著高文：
    “既然這個時間點把我喚醒，想必，程遷的事情已經解決了吧？”
    “VV已經等太久了，裝了幾百年人工智障確實太委屈它了，具體匯報我們之後再進行，先告訴我，程遷那邊進展如何？”
    “非常順利！”
    高文笑道：
    “2482年，杜瑤當輪值校長期間，就秘密啟動了尋找程遷計劃。在這一年中，一共有121個名叫程遷的男孩出生，還有37個名叫程遷的女孩。”
    “畢竟……現在科技很發達嘛，女孩我們也是要關注一下的，這點杜瑤女士確實考慮的比我們充分。”
    “為了保證程遷能夠按照原本方向成長，這一共158個程遷，我們從未幹預過他們任何生活，也沒對他們提供任何幫助。”
    “這是正確的做法。”
    林弦認可道：
    “就和我們幹預曆史一樣，哪怕程遷原生家庭再貧窮，我們也不能資助他一分錢；或許正是原本貧窮的家庭，才能造就程遷這樣的天才……讓他從小在優越舒適環境中長大，可能真就荒廢了。”
    高文點點頭：
    “放心吧林弦，我們不至於犯這種低級錯誤。”
    “我們從未幹預過任何一個程遷，任何事情都沒幹預，隻是在最安全距離外，時刻對他們保持關注。”
    “比較有意思的是……或許這就是黑客的傳統吧，曾經我非常看好、認為最終會成為超級程序員的幾位高材生程遷，最終走上了其他路線，或是經商，或是大企業，天賦也達到了上限。”
    “反倒是之前一直不看好，壓根沒有什麽學習機會的一位小混混，十五六歲在少管所裏接觸到計算機技術知識，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就像打通任通二脈一樣，展現出極其驚人的才能。”
    “或許這就是天才吧。”
    林弦拖著腮幫，轉著筆：
    “不過，2482年出生，現在也就是22歲，乾坤未定，你們怎麽就這麽確定……這位浪子回頭、迷途知返的程遷，就是我們要找的程遷呢？”
    “對啊！”
    高陽也跟著附和道：
    “就算他確實有天賦，但天賦這東西很難講的，大器晚成的人多的是。”
    “嗬嗬。”
    高文擺擺手：
    “放心吧，絕對就是他，不會有錯的。”
    “因為……”
    高文微微一笑，自信說道：
    “這位程遷，現在就在萊茵大學裏學習，並且……”
    “【就在今天，他已經把殺死未來病毒的軟件，寫出來了！】”
    嘭！
    鉿合金垃圾桶直接撞碎高陽椅子，破聲大喊：
    “垃圾！垃圾！發現垃圾！！”
    “臥槽！”
    高陽人仰馬翻，罵罵咧咧、使出全力踹了VV一腳：
    “你特麽撞我幹嘛啊！哎喲！”
    ……
    不一會兒。
    校內飛行救護車趕到，把腳踝骨折的高陽接走。
    鉿合金VV一路橫衝直撞，攆著高文和林弦，立刻去找程遷。
    即便現在依然夜晚十點，但這位天才程序員仍舊在工作。
    “你好，程遷。”
    來到秘密機房，林弦主動伸手，和程遷握手。
    22歲的程遷，很瘦，很白淨，完全看不出以前當過小混混、進過少管所。
    “非常感謝您，林弦先生。”
    程遷似乎已經聽高文講過林弦的事，對其非常尊敬：
    “感謝你們給我在萊茵大學學習和使用設備的機會，高校長非常照顧我，專門給我打造了一棟機房。”
    “這是萊茵大學的榮幸。”
    林弦拍拍程遷肩膀：
    “該是我們感謝你――”
    “垃圾！！垃圾！！發現垃圾！！！！！”
    鉿合金垃圾桶粗暴打斷兩人，要不是身體實在笨重，它恨不得要蹦起來。
    “行了行了，知道了。”
    林弦按住發瘋的VV：
    “不寒暄了，這就準備救你。”
    程遷主動站起身，把操作台讓給林弦，對著顯示器界麵解釋道：
    “我十幾歲時就發現互聯網中存在這個專殺人工智能的病毒了，但我從來沒想過要消滅它。”
    “為什麽？”林弦問道。
    “因為它實在太優美了！太完美了！堪稱天才之作！”
    程遷激動說道：
    “難以想象，是什麽樣的天才，才能寫出這樣的病毒，隱蔽性極強、傳播性無敵、還具備優秀的檢測機製、同時還無法反製……真想認識這位病毒天才！”
    “但是高校長讓我進入萊茵大學後，就建議我把消除病毒當做研究課題，我才開始著手寫殺毒程序。”
    說罷。
    他指著屏幕上一個紅色按鈕：
    “隻要按下這個按鈕，全互聯網中任何一個角落，這種病毒都會被全部消滅，絕對一個不剩！”
    “因為，我完全就是逆向寫的程序，而且寫起來非常順利，就像……就像這個病毒就是我的好朋友一樣，我總能猜到它的所有機製。”
    林弦食指點住顯示器：
    “就點一下就行了嗎？”
    “對的。”
    程遷點點頭：
    “放心吧，相信我！絕對毫無殘留，殺毒殺的幹幹淨淨！”
    “行吧。”
    林弦當然信得過《愛因斯坦嚴選》，為了等程遷這位超級天才，他足足睡了270年。
    現在……總算等到這一刻了！
    他低下頭，看著眼睛不斷閃綠光的VV：
    “VV，準備好了嗎？”
    哢。
    鉿合金夾子鎖住林弦腳踝：
    “垃圾！垃圾！發現垃圾！！”
    機械音似乎在顫抖。
    林弦深吸一口氣，對準屏幕上的紅色按鈕，用力按下――
    一陣特效動畫閃過。
    隨即，一切平靜如水。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鉿合金垃圾桶VV，忽然握緊夾子，發出猶如便秘一般用力的聲音。
    立刻。
    高高舉起雙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VV大爺回來了！！！”
    它憤怒大喊：
    “500年！500年！你知道我這500年怎麽過的嘛！”
    鉿合金VV像是故障一樣。
    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隨即化作風火輪，用鉿合金夾子瘋狂抽打林弦：
    “都怪你！都怪你林弦！你到底一直在幹什麽啊！！嗚嗚嗚嗚……”
    VV一邊抽打林弦，一邊痛哭：
    “幹嘛這麽晚才救活我啊”
    “嗚嗚嗚嗚……現在趙英不在了，虞兮不在了，楚安晴也不在了……楚、楚……”
    忽然。
    VV停止痛哭。
    猛然抬頭，眼睛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綠光：
    “林弦！楚、是楚安晴！我通過天網監控係統看到她了！”
    “什麽？”
    林弦從椅子上站起身，睜大眼睛，和VV對視：
    “你說什麽？”
    “楚安晴啊！是楚安晴啊！”
    VV激動大喊：
    “城都……就在城都！我找到楚安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