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躺在床上凝視著窗外的斑斕夜色，從博拉戈俱樂部會員休息區俯瞰城市，仿佛能看見它變成了蠕動的活物。

    霓虹燈光變成一圈圈交迭的暈染，就像是巨獸睜開的眼睛，黑色硬朗的線條就是身軀，用刀剖開以後流出來的隻有科技和暴力。

    “你被折騰得不輕。”

    紫發姑娘**地趴在身旁，用纖細修長的指節夾住一根金屬電子煙。

    “不是被我，而是這座城市，約翰，為什麽把自己煩成這個鬼樣子？”

    她從後麵抱住約翰――他肩膀寬闊，硬朗，散發著令人感到舒服的溫度。

    呼吸變得平緩舒長。

    “從這個角度看，伊甸城好陌生，我以為拿起槍在街頭幹活，就會讓生活變得更好。”

    “沒有嗎？”

    “更操蛋了，生活亂成漿糊，看不到路。”

    約翰發出沉重的呼吸，就好像一台大功率的設備在用傳統方式散熱。

    紫發姑娘調轉方向盤坐在正麵。

    約翰的腦袋被她抱在懷裏。

    他抬起手環抱住，撫摸著人造革，金屬線條，感受這具身體在科技改造下隱藏的原始心跳。

    那種律動仿佛是一種安眠曲。

    紫發姑娘也將下巴抵在他額前。

    “覺得生活很糟，就別再去想失去的部分了，轉頭盤點下家當，看看自己還剩什麽。”

    她讓約翰枕得更舒服些。

    “如果這個城市草了你，頹廢隻能讓它變得更加興奮，你得反抗，盤點下自己的底牌，用盡全力把每一塊籌碼都發揮到極限，狠狠地給它幾下，那樣才能讓自己痛快……”

    單人休息室裏沒有開燈。

    青藍色燈光透過落地玻璃照射在兩具**上。

    約翰緩緩睜開眼睛。

    他變得主動，將對方抱起，看著紫發重新披散在白色床單上，再輕輕地吻下去……

    每個人都是容器。

    可以用酒精、**甚至金錢填滿。

    當然啦，最好用愛。

    即便內心像個漏鬥，也還是能被強烈的體溫堵住的缺口並得到暫時的慰藉。

    ――

    伊桑伯格RCH在停車場漂移掉頭。

    金屬感極強的車頭高高昂起，伴隨著頂配引擎特有的音浪躥了出去。

    夜風被鋁玻璃的外套領子兜住。

    斑斕絢麗的街景不斷變換，視網膜上倒映著斑點狀燈光，濕漉漉的霓虹被碾碎……

    約翰此時要承認歐洛絲厲害。

    她推薦的放縱療法確實有效，當壓力隨著**被瘋狂宣泄過後，理智重新回歸，目前的局麵確實還有能操作的空間。

    【伊甸城Ⅲ號垃圾填埋場】

    摩托在漆黑的荒地裏射出錐形光柱，發出野獸環伺般的低沉咆哮。

    約翰徒步走進高聳的方塊迷宮。

    城市垃圾填埋早就是全自動作業了，巨型重工機械定期整理壓縮，讓這裏的景象每天都會發生輕微的變化。

    【設備：黑蜘蛛】

    【狀態：暫離】

    約翰通過亞特蘭大虛網定位，在垃圾山邊緣找到了滿電休眠的黑蜘蛛。

    黑光被限製的功能比想象中要多。

    他沒想到連黑蜘蛛都失去了作用，挖掘橫財的工作進度被迫停滯倒還好，最關鍵的是帶有生物信息的義肢殘骸不好找了……

    那東西可是製作特別抑製劑的原料。

    約翰在垃圾場有一套臨時設備。

    他近距離訪問黑蜘蛛，黑光閃爍，卻好像被無形的屏障遮擋。

    【重啟失敗，部署指令失效。】

    約翰歎了口氣繼續訪問。

    機長最後一次返程墜落到網監給他使用黑冰這段時間裏，兩頭黑蜘蛛還是保存了一些材料的。

    【正在加載材料清單……】

    【特殊耗材X2】

    【橫財賬號x1】

    【待訪問物件x1】

    約翰先將義肢殘骸製作成抑製劑，然後插進自己脖子裏，繼續盯著臨界值。

    奇跡並沒有發生。

    特別抑製劑變成了一張無法讀取的芯片，橫財賬號也刷取失敗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

    約翰倒沒有過度氣惱，將注意力轉移到待訪問物件上麵。

    這隻是塊破損的腕部數據槽。

    賽博朋克時代會對身體做基礎改造，最常見的就是脖頸處的插槽，兼顧通訊的操作係統，還有腕部可以抽出來的數據線。

    約翰剛拿起來端詳幾秒鍾……

    一陣熟悉的眩暈襲來，伴隨著耳鳴，隨後眼前的場景突然變幻。

    這感覺就像是在觀看超感芯片。

    視野裏是一塊掛著黃燈的天花板，自己四肢被綁在金屬床架上。

    畫麵不斷閃爍。

    一個穿著白色汗衫的壯漢突然出現，緊接著對方就掐住了自己的喉嚨。

    他纖弱的四肢繃緊。

    耳旁的咒罵和咆哮持續了一段時間，隨後床單出現了不斷暈染開的紅色。

    【檢測到殘骸，素材提取分析中。】

    【生物信息-迪傑丹斯，居民數據庫檢索……】

    約翰從幻覺裏掙脫。

    【任務：生日快樂】

    【獎勵：酬金】

    這是約翰第三次在垃圾填埋場裏觸發任務了。

    他忍不住將東西拿起來觀察：

    軟合金被腐蝕得很厲害，型號偏小，明顯是剛開始接受改造的小孩子用的款式，而且夾縫中間有尚未分解幹淨的黑色殘留。

    掃描結果是某種含糖混合物。

    【任務目標更新：】

    【前往哨子社區，尋找喬。】

    約翰認識一個哨子社區的小孩。

    棒球棍。

    他是吉諾和錫紙的網友，漫遊者聯盟成員，算是個非常有天賦的小黑客，也是互聯網上最早發現血清潘多拉線索的人。

    他將黑蜘蛛和設備重新藏好，保險起見，還是沒有把特別抑製劑放在身上――網絡監察在城市裏到處都是眼線，現在沒有埃登保護，攜帶證據的後果很可能會暴斃。

    【伊甸城-哨子社區】

    棒球棍今天穿著寬鬆衛衣。

    這個哥倫比亞血統的孩子用成人口吻歡迎約翰的到來，把他介紹給周圍的朋友，跟當初被敲悶棍綁走的形象截然不同。

    他在這片社區裏有天然的自信，耳垂上那根極具野性的金屬飾品都比平時要閃亮。

    約翰寒暄完畢，提出要找一個叫喬的。

    棒球棍有點意外，還是介紹起來。

    “他是純正美國人，嗯，這膚色在哨子社區其實還挺罕見，以前是流浪者，跟管理員關係好，現在偶爾會在社區學校裏當代班老師。”

    “他是黑客？”

    “應該不是吧，沒有黑客設備，基本都是講一些生存技巧，特別實用的那種，比如我們在街頭怎麽跟人幹架，受傷怎麽保命之類的。”

    “哇偶~”

    約翰略微表示驚訝。

    伊甸城裏有很多類似哨子社區的聚居地，都是些擁有相同特點的群體抱團取暖。

    他看見了風格迥異的塗鴉。

    各種改裝的南美壯漢插起胳膊，三三兩兩地分布在建築周圍，用警惕地目光盯著約翰。

    棒球棍帶他來到社區管理員的住所。

    這間屋子跟其他建築沒啥兩樣，甚至因為進出頻率過高導致台階破損嚴重，草坪更是變成了凹凸不平的爛泥地。

    門前有一排攤位。

    大人小孩非常守規矩地排起長隊：

    這些人當中不乏光頭紋身的壯漢、重度改造機械狂、穿著網狀情趣服的風俗女郎、滿嘴髒話的小鬼、身材纖瘦的黑客毒蟲……

    “今天是發糖日，社區福利活動。”

    棒球棍給約翰介紹，指了指攤位上那一大塊粉紅色的膏狀物。

    【食品：墨西哥切糖】

    【原料：合成蜂蜜、檸檬濃縮液、甘蔗汁等】

    管理員的屋子裏傳來咆哮聲。

    滿臉皺紋的幹瘦老頭邊抱怨邊走出來。

    “書本這個想法實在是太蠢了，哪怕你是社區裏最受信任的老師，但經費有限，完全可以用信息存儲量更高的芯片替代嘛！”

    他身穿一套墨綠色老舊製服，就像是八十歲還沒有自願離隊的童子軍。

    棒球棍說那就是管理員。

    哨子社區裏威望最大的老先生，不管是多麽窮凶極惡的罪犯，都不敢在這片土地上冒犯他。

    緊接著後麵就追出來一個姑娘。

    她穿著機車服，灰色體恤上還有油漬，看起來稍微有一點強壯，但不論是身高還是身材，配上棕色長發都沒得挑剔。

    “他就是喬。”

    “啊？”

    約翰有些發愣。

    喬已經追著管理員走出來，嗓音很有磁性，就像是那種性感的電台主播。

    語氣卻非常強勢。

    “傳統書本才有意義，那種依賴於電子元件的教育會把年輕人給毀掉的，實物才有傳承感，那種氛圍會把我們團結起來。”

    喬還在輸出自己的理論。

    管理員實在拗不過，隻能再去找印刷廠，看看有沒有願意接小活的加工作坊。

    喬叼起電子煙準備離開。

    棒球棍適時地攔在了麵前。

    喬始終皺起眉頭，剛吐出一口煙霧，就把眼睛給眯起來了，隨後插起腰笑道。

    “哇偶，約翰。”

    “K，我開始習慣這種感覺了，就算你現在突然打我電話，也沒啥稀奇的。”

    約翰聳聳肩，省去了自我介紹的麻煩。

    喬動作粗野地插起腰杆，絲毫沒有在意過胸前傲物的**――打底體恤繃到極限了，甚至將肚臍周圍的紋身都暴露了出來。

    約翰注意到了大馬士革的標誌。

    “你認識南多？”

    “以前是，但我離開家族有段時間了，聽說他現在搞得風生水起，估計都是新人，跟我保持聯係的也沒幾個啦。”

    “為什麽離開營地？”

    “哇偶，這不太禮貌，約翰，雖然我從老朋友那裏聽過你的故事，但誰都有點**吧。”

    喬拍拍棒球棍的腦袋。

    她走到管理員那裏，伸手要了一份糖直接交給棒球棍，就當是帶路的報酬。

    排隊的人裏倒是有幾位搖頭。

    但誰都沒有吭聲。

    喬把誌願服務的馬甲徽章拔下來還給管理員，就跟約翰沿著社區小道開始溜達。

    “你找我幹什麽？”

    “我接到一份特殊委托，或許會有線索。”

    “情報交易啊，有點意思。”

    喬接過那個嚴重腐蝕的芯片，端詳片刻後，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很陰沉。

    約翰離得近。

    他甚至看見喬的瞳孔不自覺地收縮，情緒波動甚至影響到了植入體的工作狀態。

    “你……額，哪兒來的？具體什麽工作。”

    喬變得很主動。

    約翰無奈地搖頭，總不能說是垃圾場翻到的，隻能似是而非地說道。

    “我是雇傭兵，委托保密呢。”

    喬有些著急，想要打聽具體情況，再三嚐試無果後就坐在路邊破掉一半的長椅上講起來。

    約翰注意到：

    喬自稱的時候，也會用“他”而不是“她”。

    “哇偶，你大可開口問，別滴溜溜地轉，反正在社區和營地裏都不是秘密。”

    喬非常豪邁地癱坐著，肘部撐住靠背，另一隻手夾起金屬電子煙垂落在胯下。

    “我有兩套家夥，男女都有，懂嗎？”

    “哇，挺酷。”

    “啊哈，你這樣想？成吧，我剛開始也覺得，直到成年以後，我爸爸覺得這是一種優勢，於是把我丟進淫窩裏換了兩把槍，小包裝違禁藥，和三百刀散錢……”

    “直到我無法忍受，把湯勺插進了一個嫖客的眼窩子裏，最後從窗戶上翻下去，逃亡途中加入了大馬士革營地。”

    “那會兒還不在伊甸城，部族沒有分家，南多頁還沒有成為大馬士革的頭。”

    喬淡定地講述自己的故事。

    他眼神平靜，沒有悲戚和傷感，也沒有吹牛逼的暢快和張揚，就是……描述。

    【跟喬交談。】

    喬做過很多活，還當過雇傭兵，各種社會經驗讓他成為了營地老師。

    約翰感到很驚訝。

    他作為伊甸城土著，都覺得教育是非常遙遠和奢侈的一件事，別說私營機構，就算是公立學校的開銷也非常人能承受。

    各大公司給教育機構注資。

    那些地方會把公司職員和他們的後代綁定，或者給權貴階級培養接班人，甚至將助學貸款和勞務合同綁定在一起。

    賽博朋克時代教育普及率極低。

    “沒想到流浪者還有老師崗位啊。”

    約翰發自內心的驚歎。

    喬笑著翹起腿，就像是講起自豪的事情。

    “你在營地見過很多車吧，就是那種明顯不是住人的，停放在廢棄建築周圍的……”

    流浪者逗留期間，會將能用的建築劃分成會議場所、生活區、醫院、學校或其他能夠提供庇護的公共設施。

    在城裏人看來，流浪者漂泊不定。

    但實際上他們的教育水平卻非常高。

    不僅摒棄了舊時代的“野蠻教育”，也拒絕了科技推動的信息傳導，而是遵循美國鄉村家庭教育的傳統。

    由教師負責教化成年人和兒童。

    大馬士革這種規模龐大的營地，甚至會設置移動圖書館、網絡運營站和通訊中心，以便與世界各地保持聯係，獲取最新訊息。

    “我們還有移動影院，就是露天汽車旅館的那種音響電影，吹著風，調戲姑娘，在關鍵情節歡呼雀躍……”

    流浪者的教學以實用性的知識為主。

    比如機械、農業或工程建造……

    流浪者主要的收入來源是在各個城市間尋找移動貿易訂單和工作機會。

    這些知識可以幫助他們更好地勝任工作，在本地居民的競爭中獲得團隊和技術優勢。

    一些流浪者還會鑽研經典文學甚至哲學。

    “以前在大部族裏，我甚至見過詩人，就是那種能在一線城市登上新聞，有權貴階級當粉絲簇擁的存在。”

    喬講述起自己的職業。

    約翰也注意到他的口語很好聽，有可能接受過係統的語言培訓。

    喬說得很暢快。

    他似乎很久沒有跟人聊起過往，跟約翰眼神交流的時候也變得親切許多。

    【從喬那裏獲取線索。】

    “所以這東西你確實認識？”

    約翰再次拿出義體殘骸。

    喬表情非常複雜。

    他看見連接口裏尚未完全溶解的黑色膠狀物，苦笑一聲，眼神卻徹底暗淡下去，談及自己離開大馬士革營地原因。

    他剛來到伊甸城的時候帶過一批學生。

    當時大馬士革勢單力薄，營地忙得飛起，而孩子們還處在興奮期，最喜歡上社會教育課――就是到城市裏麵體驗生活，跟著營地成員采購，或者是在運輸任務裏跟車。

    喬帶隊的時候。

    有個小家夥被綁架了。

    “那是個男生，叫迪傑丹斯，但我們都管他叫甘蔗，瘦瘦高高，屁話都不敢講。”

    “他是小鬼頭裏麵性格最溫柔的一個，每次我做切糖，他都躲在最後才拿，也不舍得吃，經常會被體溫融化堵塞數據端口……”

    喬敘述著就開始呼吸急促。

    他最後吞了吞口水，瘋狂眨眼間，聊起自己經曆的時候都沒有如此脆弱過。

    “南多和我動用了一切資源，當時人脈淺，最後還是沒有抓到那個畜生，就連屍體都沒有，能做到這種程度的大概率是食屍鬼。”

    喬又開始抽煙。

    約翰大概已經猜到任務內容了。

    “你有線索嗎？不管什麽都行。”

    “隻有一個綽號，叫罐頭，以前是混西區的，後來再也沒露頭，可能是死了，西區是黑金幫掌控的地盤，但營地跟伊甸城幫派是有競爭關係。”

    “我退出大馬士革以後查過，但黑金幫的話事人都已經換了。”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看見或者聽說有人交易未成年的超感芯片都會渾身發抖。”

    喬苦笑著搖頭。

    “我就知道這麽多。”

    “足夠了。”

    約翰起身告辭離開。

    他沒有給出任何保證，甚至沒有透露自己此行的目的，畢竟後續要求不清楚，萬一沒有讓當事人從夢魘裏解脫呢？

    喬叫住他。

    “喂，約翰，到底是誰……草他媽的，我直接說了吧，是不是南多？”

    約翰猶豫片刻反問道。

    “如果是的話，你願意回大馬士革營地嗎？”

    “嗬嗬。”

    喬擺了擺手。

    【已新建聯係人-喬】

    約翰開車返回西區。

    【任務目標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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