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八.總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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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恩曦站在門前,一遍又一遍整理著著裝,她一邊糾結著自己今天選的香水味道會不會太濃了,淡妝是不是不太好之類的小細節,一邊努力平複有些急促的呼吸。
    在店裏宅了好幾天,過著和女大學生一樣足不出戶的日子,她都快忘了怎麽梳妝打扮了。
    雖說她不是要進去給皇帝侍寢,但要是因為這種原因被嫌棄了,她真的會有種想死的衝動。
    得到了進門的應允之後,她偷偷探頭進去,正對上裏麵那人撐著下巴斜瞥過來的視線。
    她整個人都不由得僵住了,走到屋裏,尷尬地笑了一聲:“那個……您找我有事?”
    平常的時候,她可能還會開個玩笑什麽的,但一看到那張臉上失去了笑意,就不自覺拘謹了起來。
    他對蘇恩曦的話恍若未聞,拿起手邊的麵具,在手上轉了兩圈之後,又放棄了戴上它的打算。
    “……”路明非的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他淡淡問道:“……蘇恩曦,從你給我做事開始,到現在有多長時間了?”
    蘇恩曦反應很快,她立刻回答道:“算上您消失的那段時間,到今天為止一共是5210天。”
    “……還真是夠久啊……”路明非有些默然。
    他忽然問道:“你知道我那時候為什麽要救你嗎?”
    蘇恩曦遲疑了一下,試探道:“……因為……於心不忍?您這麽善良,怎麽會眼睜睜看著我被欺辱呢……”
    路明非麵無表情:“你說的那根本不是我吧?我隻會閉上眼睛。”
    “……可能是有那麽一點點偏差認知……”她嘴裏嘟囔著,背在身後的雙手不自覺就絞在了一起。
    盡管在商場上身著白襯衫和黑色套裙時,她渾身上下充斥著幹練沉穩的氣息,可實際上私底下卻有些孩子氣,是個百分之一百的宅女,會因為言情裏霸道總裁愛上我的情節臉紅心跳。
    路明非的視線從她身上移開:“……我那時候救你,沒什麽特別的原因,僅僅隻是因為你的言靈對我來說很有用,有了你我就不用擔心錢的問題,同理,酒德麻衣也是一樣,我需要有人替我做事……”
    “現在看來,所謂的施恩,就像是給你們帶上了一道枷鎖,從此就失去了自由,隻能像衛星一樣圍著我轉,仔細想想,人都應該有自己的生活才對……”
    蘇恩曦的心直往底沉,她慌亂不安道:“……您……您不會是打算……”
    路明非平靜道:“嗯,和你想的一樣,等到這次事情結束之後,我對你們的恩情差不多也還完了,隨便你們去哪裏好了,我也沒有其它事要交給你們做……”
    蘇恩曦臉上失去了血色,她結結巴巴道:“可……可是,還有天空與風之王和海洋與水之王,祂們複活之後您就……就不管了嗎?”
    路明非冷冷笑了一聲:“我管他們去死,人類滅不滅絕跟我有什麽關係,都死幹淨了不是正好?”
    蘇恩曦低下了頭,仿佛搖搖欲墜一般恍惚開口道:“……是我們讓您覺得不滿了嗎?”
    路明非對她黯然的語氣無動於衷:“你們做的很好,我很滿意,所以我才說,是我禁錮了你們……”
    “……可是,可是……我從來沒有感覺圍著您轉有什麽不好啊!您也沒有禁錮我,所有事情都是我自願的,聽您的命令做事是我活到現在的全部意義……”她急切地替路明非的行為辯解。
    混血種的血之哀是什麽,她以前從沒體會過,但聽到自己即將和相識數十年的人再無牽扯之後,心底一下子被恐懼淹沒了,自己能否一個人生活下去,她甚至不敢去思考這個問題。
    路明非有點煩了:“我是把你催眠了還是怎麽樣了嗎?”
    “……我可以是……”蘇恩曦臉頰染上了不自然的紅暈。
    “那你就聽我的話,有多遠滾多遠……”路明非隻當沒看見。
    她深深吸了口氣:“……哪怕是使喚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忠犬,也總得有個理由吧……自顧自說些自以為是的話,你以為自己很瀟灑嗎?”
    “生氣了就走吧。”路明非不願多說什麽,也沒去管蘇恩曦不再用敬語和他說話。
    他正要站起身,卻被一隻白皙的手緊緊抓住了手腕。
    “……沒生氣,真的沒有,是我不好,不該用這種語氣和你說話的……”蘇恩曦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她鬆開路明非的手腕,踢踏下腳上的高跟鞋,抱著膝蓋縮成一團坐在沙發邊上。
    “……我是從那年開始幫你做事的吧……”蘇恩曦輕聲道。
    “之前的賭場老板是個變態,養了一堆像我一樣智商高又漂亮的女孩,用來勾引那些男人……”她嗤笑道。
    路明非安靜聽著。
    “那些女孩被關在陌生的環境下,每天惶惶不可終日,被變態老板偶爾關心一下,就認不清他是什麽東西了,據說這種症狀叫做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我心裏想這也太蠢了……”蘇恩曦托著腮說道。
    “說是被關著,其實我想逃出去也是可以的,隻不過他還想著玩養成,沒對我下手,我就暫時等等,沒想到,在那裏沒多長時間,就遇到了你。”
    路明非手指抽動了一下。
    “我記得你當時態度特別囂張,張口就叫那個老板④飛祝,我在旁邊死命憋著笑,看著他臉色鐵青還舍不得你箱子裏的錢……”蘇恩曦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我那時候覺得自己已經算是毒舌了,從小到大沒給過誰什麽好評價,沒想到還有更過分的人,那頭豬跟你搭了三句話,被罵了四次,什麽豬腳飯,豬頭肉,給他氣得半死,直接閉上了嘴,連套你話都不願意套了。”
    路明非依然沒笑,他不耐煩道:“所以呢,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你實在不像是一個陰謀家或者幕後黑手,如果沒有我們三個人幫你處理那些麻煩事,你大概要對現在的狀況很頭痛……”她輕輕笑了一聲。
    蘇恩曦認真道:“而且,我真的覺得你很好,甚至於說,我覺得你是個好人,哪怕手裏掌控著能顛覆世界的力量,也能克製住心裏的**,和麻衣三無她們不一樣,我是自願為你賺錢的,沒有其它理由,單純是自己喜歡……”
    她用指甲撓了撓自己發燙的臉頰:“……人都是有好奇心的,你越是遮掩,我就越想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就算你對我冷言冷語,我也漸漸習慣了,外麵那些男人見到我就隻會用下半身思考,選哪一個難道不是一目了然嗎?”
    路明非垂下頭,沉默半響,低聲道:“我沒你說的那麽厲害,隻是……沒有力量就一無是處,什麽都做不到的人,就算有了力量,你又能指望他做些什麽呢?”
    他握緊了拳頭,高舉到身前,長長歎息一聲:“力量和權柄的確是個好東西,有了它們之後,從前需要仰視的人輕易就能讓他跪伏在地上,夢寐以求的東西眨眼間就能得到,再怎麽任性妄為也沒人敢於指責我……”
    “可是,”他的聲音低落下去,仿佛疲憊不堪一般苦笑道:“……那個該死的懦弱的無能的路明非永遠在我腦海裏揮之不去,就好像活下來的是他,死掉的是我一樣……”
    “我真的變不成所有人包括自己期待的那副樣子,隻要還活著一天,就永遠活在他的陰影之下。”
    蘇恩曦轉過頭,怔怔望著他滿是倦意的臉龐,她這才發現,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戴上那張麵具。
    那張永遠寫滿戲謔嘲諷的臉,此刻再不複以往冷眼旁觀的從容,一時間實在讓人難以判斷,他口中的路明非,到底是指他自己,還是同名同姓的某個人。
    這一刻,那股鮮明的強烈的情緒被從他身上剝離了出去,隻剩下無所依托的孤零零的靈魂。
    她忽然知道為什麽路明非總要抱住些什麽才能安然入睡了,就好像不這麽做,他就會被整個世界拋棄一樣。
    他終於站起身,純黑的風衣外套隨著動作緩緩擺動,聲音又恢複了冰冷:“……之前的那些話,就當我沒說過吧……”
    他話鋒一轉,嘲笑道:“不過,你說的話裏有一點實在讓我有點難繃,你這看小黃書發情的死宅女也好意思罵別人用下半身思考啊,窩在被子裏輕哼的時候還少嗎?”
    蘇恩曦臉噌的一下紅了:“怎……怎麽可能!我怎麽可能看那種東西!”
    路明非好整以暇道:“床底,還有右邊櫃子下麵第三層《人間失格》底下……”
    這種秘密被揭穿的感覺讓蘇恩曦渾身都軟了,她的聲音都有些發顫:“……什麽書,我不知道……”
    路明非湊近她的臉頰,輕飄飄道:“你經常用的那隻手,是右手吧,有一天你半夜起床的時候,我看見你突然用起左手開燈……為什麽不用右手呢?”
    “不可能!我明明每次都用紙擦……”蘇恩曦下意識反駁。
    說到一半她就停了,鴕鳥一樣把自己羞恥的表情埋進了膝蓋裏。
    路明非笑容燦爛:“否認什麽呢,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他抓住蘇恩曦的手:“是哪根手指呢?食指,還是中指,從來不做美甲大概也是怕不方便吧……”
    蘇恩曦並攏微微顫抖的雙腿,掩住臉一語不發地裝死。
    她死死咬住嘴唇,生怕自己泄露出呻吟聲。
    路明非鬆開她,滿意道:“還是這樣舒服,真是給你臉給多了,敢和我這麽說話。”
    “……對,對不起……下次不敢了……”蘇恩曦可憐地小聲道。
    “那就認清自己的地位,好好當我的賺錢工具,”路明非玩味地哼了一聲,拍拍她的臉頰:“畢竟你也就這點作用了……”
    即使知道他是故意這麽說的,也不免一陣屈辱湧上心頭,但很快又變成快感,別的人這麽貶低她蘇恩曦隻會不屑,但換到他身上,她反倒希望路明非能多罵幾句,而不是冷漠地毫不關心。
    “……我是您的,永遠都是……”蘇恩曦睜大眼睛發誓道。
    路明非咧開嘴角:“……純在搞笑,沒辦法,我得了一種聽見永遠和一輩子就想笑的病。”
    “唉,永遠,唉,一輩子……”
    “那我缺的小醜環節這一塊誰給我補啊?”
    “我讓你別逗我笑你二龍嗎!”
    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麽,但聲音逐漸低下去,直至閉闔上雙眼,沉沉睡倒在沙發上。
    蘇恩曦緩了口氣。
    她算是深刻體會到了伴君如伴虎這句話。
    路明非為什麽改了主意,她沒弄明白,他說的話也多少有些意義不明,但蘇恩曦清楚地知道,那張麵具造出來絕不是為了遮擋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