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腥的海風裹著揮之不去的魚腥味，鑽進林海平的鼻腔。
    他站在馬路上，有些感慨的看著這個隻有灰黑色的海邊小鎮。
    平潮鎮曾經依賴大力發展養漁業成為了全國海岸邊數一數二的小鎮，在那個年代為為周圍的城市提供了不少新鮮海貨，不過隨著經濟騰飛，這裏的海岸環境與漁牧資源極大的限製了小鎮的發展。
    於是，某種影響在小鎮中發生，某種不知名的虹吸作用將勞動力轉移至更富裕城市。
    這座小鎮實在是太小了，沒有那麽多資源可以養活這麽多勞動力。
    剩下的人的他們的生活雖然不是很富有，但是也不是很糟糕。
    其實沿海地區並不缺少機會，沿海地區發展旅遊業大有可為，每年都有不少沒見過海邊的內陸旱鴨子來到海邊旅遊，但是很顯然，這種好事與平潮鎮無關。
    原因無他，這個海濱小鎮附近的海邊全是參差不齊的礁石，沒有陽光沙灘，沒有椰子樹或者遮陽傘，有的隻有灰敗的天空，破舊的樓房，被光陰所侵蝕的老舊碼頭，幾艘刷著廉價白漆、顯得格外單薄的小船，還有那死守著小鎮的漁夫或老人。
    小鎮的鎮長也不是沒有打過旅遊業的主意，不過和這個小鎮沒有什麽旅遊資源，唯一老舊的，有時間氣息的也就隻有岸邊的，已經荒廢了的燈塔。
    窘迫的資源與財政讓他們很難抓住難得的機會，但是，他們總歸不會永遠倒黴。
    鎮長拉下臉皮，四處求爺爺告奶奶托關係找門路，通過引進先進科學技術開展近海海魚養殖業。
    機會總是眷顧時刻準備的人，於是小鎮的經濟開始稍有起色。
    很可惜，這個小鎮多災多難，就像上天故意不讓他們好過一般。
    年前的一場奇異輻射風暴，直接殺死了沿海地區的近海的魚群，徹底摧毀了他們賴以生存的漁排和養殖場，即便是經過了處理後，近海養魚業也要用上幾年才能恢複。
    當年意氣風發的鎮長事後在海岸上怔怔的看著大海，身形緩緩佝僂了幾分。
    更多的年輕人因為生計所迫而離開，留下的是些皺紋深刻、眼神渾濁的老人，靠著政府那點聊勝於無的補貼，守著祖屋和一片死寂的海，勉強維係著生活。
    這直接導致了平潮鎮一蹶不振，成了如今的這個模樣。
    他的神色有點複雜，畢竟這裏就是他的家鄉。
    他知道家鄉的困局，但是卻沒有解決的辦法。
    林海平無奈的歎息一聲，推著自行車開始沿著濱海路例行巡邏。
    沒辦法，警署裏麵的警車都沒油，還不如使用生物能源，這樣的話一公裏僅消耗兩個饅頭，或者更少。
    車輪碾過被海風侵蝕得坑窪不平的水泥路麵，發出單調的吱呀聲，他穿著洗得發白的警服，目光愁帳的巡視小鎮自己無比熟悉的一切。
    說實話，這座小鎮沒有什麽可巡邏的，小偷都也不會光顧這種小鎮，這份工作，在這樣的地方，與其說是維持治安，不如說是守望，守望這片凋敝，守望這些熟悉的麵孔不至於被絕望徹底吞噬。
    轉過一個堆滿廢棄漁網的角落，破舊的院落，他看到了老陳。
    陳伯佝僂著背，穿著破舊的帆布衣，正對著一個生鏽的錨樁發呆，手裏無意識地搓著一截濕漉漉的纜繩。
    林海平正要像往常一樣打招呼，卻發現他的狀態不怎麽好。
    陳伯的動作有種難以言喻的僵硬，他的動作很慢，雖然搓著纜繩，但卻不是在做什麽有意義的事情，隻是單純的，無意義的拉著纜繩而已。
    他似乎察覺到了有人靠近，脖子緩慢機械的轉動，看向林海平。
    那雙渾濁的眼睛裏沒有平日的熟人熱絡，反而像是蒙著一層海霧，空洞而遙遠，深處又像是藏著別的什麽東西。
    “海平……海平……”老陳的聲音沙啞，含糊，並且帶著濕漉漉的粘滯感，像是喉嚨裏卡著濃痰：“來，來，來我家吃魚……昭生就在，就在他臥，臥室……等你……”
    林海平心情有些沉重，昭生是他宛如兄弟一般的好友，自己上學放學的時候經常來他家一起玩，上山掏鳥，下海摸魚，幾乎什麽都會一起，就差成為連體嬰了。
    即便是在工作之後，他們晚上也時常一起下館子，關係從未變過。
    不過可惜，自己的摯友在那場風暴中搶救設備而喪生，於是昭生的父親，也就是老陳遭受打擊之後，就成了如今的這副模樣。
    林海平沒法安慰這個老年喪子的父親，他隻能盡可能的從各方麵關照自己摯友的父親，這也正是為什麽他會出現在這個地方的緣故。
    “我出來的時候吃過了，陳叔。”
    老陳看著林海平，但是眼中完全沒有焦距，說話有些吃力：“吃……吃過了？”
    林海平點點頭。
    老陳自言自語：“吃過了好……吃……好啊……”
    他短暫的停頓一下，隨即接著說：“昭生……昭生……在等你，你跟他……去玩吧……早點回來，別，別趕不上午飯……”
    林海平神色複雜：“我知道了，叔，晌午我們會回來的。”
    為了不刺激老陳，他也隻能順著老陳的話這麽說，這也是醫生的建議。
    林海平就要騎上自行車離開。
    “等……等等，昭……昭生……還沒出來……”
    林海平上車的動作遲緩下來，疑惑的回頭看向老陳。
    老陳怔怔的望著他，眼中依舊沒有絲毫神采。
    林海平有點奇怪，以往老陳可不會叫住自己，他現在就像是一個按照程序預先設定好的機器人一般，隻會重複那幾句話，就好像這樣的話，就能營造他兒子還活著的景象，他也不會故意打破這可憐父親的幻想。
    但是這一次，似乎有點不一樣？
    “陳叔？”林海平小心翼翼的試探。
    老陳沒有反應。
    林海平皺眉，他以為剛才是自己的幻聽。
    不過，就在他再一次踏上自行車的時候，老陳再次開口說話：“你……去帶……帶昭生……出去走走……老是窩在家……像什麽話……默娘……默娘上惱這種懶漢……”
    他說話的時候，並沒有看著林海平，像是對空氣說話。
    林海平皺起眉頭，他確實想要去看一看昭生的房間，但自從陳昭生離開之後，他的父親從不讓任何人靠近他兒子的房間，甚至還牢牢的上了鎖，這一次倒是很意外。
    林海平將自行車停靠在路邊，走進老陳的院子後，試探著走向陳昭生的房間。
    老陳對林海平的行為無動於衷，他依舊在反複拉扯手上那根纜繩。
    林海平見他確實沒有阻止自己的意思，於是大步走向昭生的房間。
    來到昭生房間門口之後，他詫異的看著房間上的門鎖，之前登門拜訪的時候，這扇門從來都沒打開過。
    林海平回頭看了看，猛地推門而入。
    房間中空無一人，裏麵帶著奇特的海腥氣息，這也不奇怪，因為小鎮非常靠近海邊，每當漲潮的時候就有海風吹拂上岸。
    這個房間裏麵隻有一張床，書桌，布滿書籍的書櫃，還有一個老舊的大木箱與上麵層疊的被子，不過這些物件上麵都已經布滿了浮灰……
    林海平的內心有點沉重，他隻是站在這裏就思緒萬千。
    他看了看書桌，上麵有一個過分潔淨的矩形輪廓，似乎有什麽東西最近被拿走了一樣，看規格，書桌上應該曾經擺放過一本書。
    林海平把目光移至書櫃上，這個書櫃沒有被動過。
    “他……他不在這裏……”
    林海平還是嚇了一跳，扭頭之後又嚇了一跳。
    老陳悄無聲息的站在自己的身後，自己根本沒有察覺他是什麽時候來的。
    他宛如枯木一般看著床鋪上的灰塵：“沒有……既然沒有在這裏……去燈塔吧……他應該還在燈塔等你……”
    林海平渾身一震。
    燈塔是他與昭生小時候經常去玩的地方。
    “去吧……晌，晌午帶他回來……我給你們吃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