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人的警告還未寫完，身體便轟然倒地，化作一灘黑色的血肉粘稠物，被周圍的黑暗吞噬。
    沈歌麵沉如水，他終於明白了新神教的真正目的，他們的目標從一開始就不是單純的喚醒“凜冬之心”。
    這“汙染”就像一把鑰匙，或者說一個病毒。
    他們正在嚐試破解“凜冬之心”，竊取先行者文明最核心的秘密，或者……徹底篡改它。
    “搖籃”的求救信號、“淨化者”的儀式引發的“汙染”……這一切都是為了掩蓋他們真正的意圖，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應對混亂上，從而為這個“病毒”爭取到足夠的時間，完成對凜冬之心的深度侵蝕。
    但是！
    新神教算錯了一步，這“凜冬之心”根本不是什麽信息匣子，而是一個“盒子”，一個裝有夢境碎片的盒子！
    當沈歌進入到這片區域時，他就有很明顯的感覺，這種感覺就像碎片世界崩塌時，他去奪取夢境碎片時的那種古怪感。
    隻不過以往周圍崩壞他看到的是與他相關的畫麵，而此刻看到的卻是一個世界崩壞時的畫麵。
    換言之，新神教的這番操作沒能“汙染”凜冬之心，反倒是汙染了夢境碎片，使其發生了混亂。
    沈歌不再遲疑，他的身形直接“霧化”，朝著這座記憶城市中能量最核心，信息流最龐大的建築，那座直插天際的中央主控塔疾馳而去。
    他必須趕在整個“數據庫”被徹底汙染或篡改前，找到並清除那個“病毒”的核心。
    因為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個夢境碎片中隱藏的信息，對他，對“鐵之心”，甚至對他能否找到回歸之路，都至關重要。
    沈歌的速度提升至極致，身形在靜止的灰色城市中拉出一道幾乎不可見的殘影，“無蹤”的霧化效果，讓他避免了很多物理上的接觸。
    他沿途所見，城市“數據汙染”的程度正在急劇加深。原本隻是個體行為錯亂的意識殘影，開始出現“集群感染”的跡象。
    一整條街道的殘影會同時停下腳步，齊刷刷地扭頭，用空洞的眼神注視著他飛馳而過的方向。
    一座大樓內，所有研究員的殘影會同時放下手中的工作，機械地重複著將頭部撞向桌麵的動作，在無聲的世界裏上演著令人不寒而栗的集體自殘。
    很快，城市的中央主控塔已近在眼前。
    這座如利劍般刺入灰色天穹的建築，是整個夢境碎片的能量與信息中樞。越是靠近，空氣中那股悲傷與絕望的氣息就越是濃鬱，幾乎凝為實質。
    就在沈歌距離主控塔不足千米，準備一鼓作氣衝入其中時，整座城市突然劇烈地“震顫”起來。
    這不是物理層麵的震動，而是構成這個世界的“集體記憶”正在發生劇烈的攪動。
    刹那間，整座城市所有意識殘影，無論是否被汙染，都停下了他們重複的動作。
    他們不約而同地抬起頭，臉上凝固的表情盡數化為極致的悲慟與絕望。
    緊接著，他們的身體如同融化的蠟像，化作一道道灰色的數據流，從城市的四麵八方衝天而起。
    那是一位母親失去孩子的哀慟，一位戰士戰死沙場的恐懼，一位科學家文明覆滅的絕望……
    先行者文明最後一刻所有的負麵情緒，在這一刻被“病毒”徹底激活、收割，並匯聚到了主控塔之前！
    萬千灰色洪流在半空中交織、融合，凝聚成一個不可名狀的龐然大物，攔住了沈歌的去路。
    它高達百米，形態酷似一個垂首的人形，但其構成卻無比恐怖。
    它的身體完全由無數張痛苦扭曲哭泣哀嚎的灰色人臉堆疊而成，每一張臉都代表著一個逝去的先行者最沉重的絕望。
    它沒有實體，身形在虛實之間不斷變幻。
    物理攻擊對它無效，因為它是純粹的詭能集合體。
    能量攻擊對它同樣無效，任何能量在觸碰到它的瞬間，都會被其中蘊含的龐大負麵詭能所同化、消解。
    詭能怪物緩緩地抬起頭，那由無數張嘴同時張開形成的巨大“口器”中，並未發出任何聲音，強大的詭能侵蝕卻鎖定了沈歌。
    “轟——！”
    沈歌的大腦仿佛被一顆精神炸彈引爆。
    數以萬計的先行者，在數千年永無止境的循環中所積累的，足以壓垮任何理智的絕望情緒在這一瞬間盡數灌入他的意識中！
    沈歌仿佛親身經曆了無數次文明的覆滅。
    他看見深海基地被撕裂，冰冷的海水夾雜著猙獰的詭異湧入，一個年輕的研究員在被吞噬前，對著屏幕另一端的妻女露出了最後的微笑。
    他看見最後的艦隊在詭能風暴中解體，一名艦長在駕駛艙內平靜地啟動了自毀程序，與追擊而來的不可名狀之物同歸於盡。
    他看見一個父親緊緊抱著自己的孩子，在避難所的大門被攻破的瞬間，親手結束了孩子的生命，以免其落入詭異之口遭受更深的折磨……
    絕望、無力、悔恨、悲愴……這些情緒如同最凶猛的毒藥，瘋狂地侵蝕著沈歌的意誌，企圖將他拖入萬劫不複的瘋狂深淵。
    即便是他那堅如磐石的意誌力，在這股凝聚了整個文明悲劇的衝擊麵前，也出現了瞬間的動搖。
    這是他晉升八階以來，第一次陷入真正的苦戰。
    詭域壁障可以隔絕能量，卻無法隔絕直擊靈魂的情緒。任何抵抗，在這種純粹的精神碾壓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沈歌的意識在狂濤駭浪中飄颻，隨時可能被徹底淹沒。
    然而就在他的自我意識即將被撕裂的邊緣，那深植於他靈魂最深處的來自“詭異序列1”的本源，被這極致的壓力徹底激活了。
    一個最原始的念頭，浮現在他的腦海。
    “情緒……也是一種‘信息’。”
    “信息……亦是一種‘能量’。”
    “隻要是能量，就能被……‘吞噬’。”
    全是“負麵”又如何，全都吞了！
    沈歌猛然停止了徒勞的抵抗，他放棄了用意誌力去對抗那無窮無盡的絕望，而是做出了一個瘋狂的決定——
    他要將這些毒藥，當做“養料”吃下去！
    “既然無法抗拒，那就……全部給我拿來吧！”
    在這一刻，屬於人類“沈歌”的喜怒哀樂盡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超越了所有生命形態的絕對“空無”。他的思維、他的情感、他的記憶，全部被一個絕對的意誌所取代。
    吞噬！
    吞噬一切！
    他的詭域性質發生了微妙的改變，它不再是單純的力量領域，而是化作一個概念層麵的“黑洞”。
    麵對“詭能怪物”再次席卷而來的情緒洪流，沈歌不再抵擋，而是張開了無形的“巨口”。
    那些足以逼瘋任何一個七階詭王的絕望情緒，在湧入沈歌詭域的瞬間，就被那股純粹的吞噬本能分解、碾碎，轉化成了最原始的詭能，被始祖細胞貪婪地吸收。
    沈歌的詭域猛然擴張，將“詭能怪物”那龐大的身軀整個籠罩了進去。
    構成它身體的無數張痛苦人臉，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幹癟、消散。那凝聚了千年的悲傷，正在被一點點“吃幹抹淨”！
    它成了沈歌的“盤中餐”。
    這場特殊的戰鬥，與其說是戰鬥，不如說是一場進食。
    數分鍾後，隨著最後一張灰色的人臉在不甘中化為虛無，“詭能怪物”那龐大的身軀徹底崩潰消散。
    沈歌靜立在原地，緩緩地睜開了雙眼。他的眼神恢複了清明，但比之前更加深邃冰冷。
    他輕輕吐出一口濁氣，那股濁氣在空中化為一絲若有若無的灰色煙霧，其中蘊含的，正是被吞噬後殘留的詭能。
    這一戰不僅為他清除了通往主控塔的最後障礙，更讓他對自己身為“詭王”的力量有了一種全新的領悟。
    如果目標是純粹的詭能，那麽他自身的詭域就能將其吸收，將其轉化成自己的詭能。
    雖然這個過程比較緩慢，但麵對這種沒辦法靠力量快速取勝的局麵，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隻是，吸收了大量負麵情緒的詭能，這使得沈歌感到身體有些異樣，這是一種很怪異的感覺，一時半會他也不清楚身體到底發生了什麽變化。
    不過現在不是糾結這些事的時候，盡快拿到夢境碎片，重新掌握夢境之力，那麽一切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沈歌一步踏出，身形已然出現在主控塔的塔頂。
    這裏是整個夢境碎片的核心，一個仿佛由純粹光線與數據構成的巨大圓形空間。
    無數銀色的信息流如同瀑布般從虛空中垂落，匯入腳下那個散發著柔和白光的球形本源之上，那是整個先行者文明記憶的凝結點。
    而在那純白無瑕的本源核心之上，一團極不和諧的“異物”正盤踞其上。
    那不是任何形態的詭異，更不是生物。它是一個純黑色的、不斷旋轉的數據漩渦。
    它仿佛一個信息層麵的黑洞，無數扭曲、瘋狂、充滿惡意的代碼從它的核心逸散而出，如同病毒的觸手，不斷侵蝕著下方純白色的夢境本源，將其染上不祥的斑點。
    很快，這些“馬賽克”就變成了惡心的血肉觸手，流淌到下麵的世界，淹沒街道，淹沒房屋。
    很快，那個黑色的數據漩渦停止了對夢境本源的侵蝕，轉而將所有的侵蝕都集中到了沈歌的身上。
    四周的場景毫無征兆地變了，數據構成的宏偉空間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沈歌無比熟悉的景象。
    高樓林立，車水馬龍，陽光溫暖而不刺眼，空氣中彌漫著熟悉的塵埃與煙火氣。
    他正站在自己曾經的家，那個末日降臨前的榕市街頭。
    街道上的人們談笑風生，一切都真實得無可挑剔，甚至連路邊小販叫賣的口音，都與記憶中一般無二。
    緊接著一個清脆而又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主人，偵測到您的情緒波動出現異常，是否需要我為您進行心理疏導？”小七同學問道。
    他緩緩轉過身，隻見那身如同血色流霞般的LiXiangⅢ型戰甲·紅霧形態，正靜靜地懸浮在他的身後。
    戰甲的麵甲緩緩打開，露出一張數據流形成的臉。
    “……”
    不是，這強攻不行，改為打感情牌了嗎？
    果不其然，下一秒，小七同學的身後，出現了一個個熟悉的麵孔，程勝楠，鄧鈺淇，方明月，允兒……
    “辛苦了。”
    “你可以回家了。”
    “一切的苦難都結束了，你不必再戰鬥，不必再吞噬，不必再掙紮於無盡的絕望之中。”
    它開始描繪一幅無比誘人的藍圖。
    “我，並非病毒，而是‘鑰匙’，是超越這個破碎世界的‘權限’。我能讀取您的記憶，理解您的渴望。隻要您與我融合，我們將共同擁有修改現實的權柄。回家對我們而言，不過是重寫一行代碼般簡單。”
    “您可以複活所有逝去的人，可以抹去所有的痛苦與悲傷，您可以創造一個……沒有任何詭異，沒有任何紛爭的，完美的家園。”
    “來吧，”它幻化的無數人同時向沈歌伸出了手，眼中充滿了期盼，“擁抱我，我們一起……成為‘神’。”
    這是對沈歌內心最深處弱點的終極考驗，回家，是支撐他穿越無數生死、吞噬無盡恐懼的唯一執念。而它，此刻就將這份執念化為觸手可及的現實，擺在了他的麵前。
    沈歌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眾人，許久，他緩緩地抬起了手。
    就在它以為即將得逞的瞬間，沈歌的手卻並未握上去，而是在半空中輕輕地打了一個響指。
    “啪。”
    一聲輕響，周圍那真實無比的榕市幻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麵，劇烈地波動起來，最終化作無數破碎的數據流，消散無蹤。
    “很精彩的表演。”沈歌的眼神，甚至帶著一絲譏諷。
    “可惜，邏輯上有個致命的漏洞。”
    那黑色的數據漩渦劇烈地翻湧起來，顯然沒料到自己的終極誘惑會如此輕易地被勘破。
    “如果你真的擁有修改現實、創造世界的神力，”沈歌淡淡地說道，“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地來蠱惑我與你融合？直接抹除我，或是將我變成你的傀儡，豈不是更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