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薇和聖女如何爭執，玄元真人隻是沉默不語。
    他整個人似在一瞬間變得蒼老。
    “你這女魔頭巧舌如簧，我爭不過你！”如薇憤憤道：“但我絕不會像師兄一樣受你蒙蔽！”
    聖女冷然一笑：“看來我得親自剜下你的雙目，待你不再被周遭的聲色犬馬所惑，你才能真正看清楚。”
    “挖眼？殺人竟被你說得這般輕巧？！”
    和聖女的冷然自持不同，如薇神情激動，脖頸間的青筋一條條綻開。
    聖女無謂道：“拔你師兄一條舌頭被說成殺人，現今取你一雙眼睛又說我殺人…”她危險地眯了眯眼睛，“我確實該取了你與你兄長的命。”
    “如此你們才不在我麵前聒噪。”
    聖女輕輕撥動素白的手指，如薇的身體立刻不受控製地懸浮在空中。
    “你這魔頭要做什麽？！”
    隻見聖女輕輕一勾，如薇的身軀便如天空中被拉扯的風箏，不受控製地飛向聖女。
    聖女白皙且帶著冰冷觸感的臉頰貼在如薇道人臉側，兩人看起來親密無比。
    如薇大怒，但偏偏沒有絲毫反抗之力，無論她如何調動周身靈氣，麵對聖女笑盈盈的雙眸時，都好似泥牛入海般消弭無蹤。
    聖女拉過她的頭顱，讓她對準演武場上那些對自己師門長輩拔刀的年輕弟子，清淺的聲音猶如鬼魅。
    “若你真的沒做錯，這些人，便不會在此時此地拔劍…”
    如薇的頭皮又被拉扯著，隨著聖女的手指看向高台之上。
    “這些人也不會選擇站在我這邊。”
    如薇陷入沉默之際，聖女正不動聲色地將冰涼的手指懸在如薇道人頭頂。
    “住手。”
    聖女一愣，垂眸去看方才發出聲音的玄元真人。
    隻聽得他悲戚道：“…這個世界需要改變，並且這改變已不是我這等垂朽之人能做到的…”
    聖女撇撇嘴，“還算中聽。”
    玄元真人抬頭看著聖女，目光懇切，“隻是別殺她…別殺他們……”
    所有人都緩了一瞬才明白玄元真人的意思。
    七大宗的人尤其震驚，正道魁首、引領他們來這裏的玄元真人竟然就這麽認輸了？！
    聖女卻無動於衷，她冷笑一聲，“沒有鮮血的改變，終究算不得徹底的改變。”
    說話間，她修長的手指已經捏住如薇的後脊，隻消微微用力，大名鼎鼎的如薇真人頃刻間就會化作一堆堆疊的肉泥。
    “夠了！“
    玄元真人突然從聖女手中搶回玉佩，飛濺的玉屑在空中凝成霧蒙蒙的幻像。
    “難道你以為我不想大殺特殺，以最直接的手段鏟除世家蛀蟲？“
    朦朧的星圖中浮現出玄元真人數次想要直接對七大宗掌門族長動手的場景。
    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如此，玄元真人每次試圖廢黜東道聯盟中某個“德高望重”的高修，事後他都會被各派氣運反噬。
    “我不怕給你們看，你們所有人最好睜大眼睛看清楚！”
    玄元真人終究沒有對那些人動手，泛白的星圖中他隻是猶豫掙紮。
    在場之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懊惱無力，他們心中高山一樣的玄元真人形象，“轟”的一聲崩塌了。
    和聖女對立不敵，這些人不會對玄元真人失望，因為他是踏在正道上，他代表當今大勢！
    可當玄元真人真實地因為散修小門而憂煩他們這些世家宗門時，他們卻會覺得…他不配！
    玄元真人悲戚道：“隻是殺，沒有用……”
    聖女似笑非笑，“隻是你殺得不夠徹底。”
    說話間她輕輕壓下手臂，如薇道人瞬間被她用強大的靈氣壓製在地。
    臉頰上冰冷的觸感從聖女的皮膚變成了無山演武場上凝結著冰霜的磚石，如薇的眼中終於出現瀕死的驚慌。
    聖女神情淡淡，“若你能像我我這般，何愁不能以殺止禍。”
    玄元真人聞言愣了很久。
    “不……”
    “你的力量不該被用來殺人……”
    他似乎意有所指，但魔主沒給他繼續說下去的機會。
    玄元真人望見魔主，渾濁的眼睛中似乎閃過一道光。
    “幽妄…你…”
    幽妄乃是魔主的本名，當今世上知道這個名字的人一隻手就能數過來，而聖女恰好是其中之一。
    她聞言眯起眼睛，開始思量起玄元真人和魔主之間的關係。
    魔主似乎想要打斷聖女的思緒一般，修長手指輕輕捏住聖女的下頜。
    這樣的舉動，實在不像一位長輩會對晚輩做的。
    更不像一位“父親”會對“女兒”做的。
    整座演武場瞬間落針可聞。
    魔主似乎感受到了那些煩人的視線，漆黑的衣袍翻飛間，在場所有人像被釘在琥珀中的蟲豸般凝固在半空，眼睜睜看著魔主用指腹揉擦聖女柔軟的唇角。
    “不許胡思亂想。“
    聖女偏頭，臉上是純然的困惑。
    “按照常理，你和白胡子玄元，我自然會相信你，可這次…”
    聖女主動向後退了一步，離開魔主的懷抱。
    “我的直覺告訴我不應該這樣。”
    魔主倏忽輕笑起來，低啞的笑聲震得玄元真人耳膜滲血，這位修真泰鬥此刻才驚覺傳聞有誤——魔主當真在半步合道的境界停滯不前了嗎？
    他呆站在原地，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似乎犯下了此次來無山的最大錯誤：
    用幻音螺喚魔主前來。
    在撫養聖女的過程中，魔主已經變了。
    “你知道前因後果…你明明該站在我這邊……”
    最後一句玄元真人嘶吼出聲。
    “你明明該讓她知道一切！”
    魔主英俊的臉上沒有表情，“我有我的打算。”他忽然伸出手，漆黑的披風隨之揚起。
    沒人看到他是怎麽做到的，玄元真人忽然被七條橫空出現的鎖鏈貫穿琵琶骨。
    血珠隨著從天空落下的紛紛揚揚的大雪一起，眾人大驚。
    聖女見狀笑倒在魔主肩頭，黑發如上好的綢緞般散開、逶迤在地。
    她貼著魔主心口仰起臉，瞳孔深處有星河在暴烈生長，“你這是在向我示好嗎？”
    “是。”魔主低低道：“我希望你不要生氣。”
    玄元真人立刻懂了，他虛弱地喘著氣，明白即便魔主和他立場不同，但有一點兩人是一致的。
    無山今日不該血流成河。
    魔主走的是懷柔之策。
    玄元真人喘著粗氣看著聖女，可這種方法當真能對這位肆無忌憚的聖女產生作用嗎……
    隻見聖女粲然一笑，勾著魔主的手指撒嬌，腳下卻踩在玄元真人的手指之上，將指骨一寸寸碾碎。
    她輕笑著：“我說過。”
    “我討厭欺騙。”
    “不真誠的示好也是一種欺騙。”
    冉冉看得目瞪口呆，局麵發展到如此難以控製的程度，現在唯一值得她慶幸的好像是…
    至少聖女認為她的示好挺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