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女的身子頹然地滑落下去，可魔主已經沒有力氣再哄她了，他的眼皮仿佛越來越沉，耳邊的聲音也逐漸遠去。
    聖女不願意接受這一切，兩個手臂死死地抱住魔主，“你根本沒有問過我的想法！我不接受！”
    “我不接受你聽到了嗎？！”
    “……你這是在說謊…是作弊…”聖女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魔主已經不會再給她任何回應。
    “…你明明知道我最討厭別人說謊的…你想讓我討厭你嗎？你再不醒過來…”
    聖女嚎啕大哭，“我就真的討厭你了……”
    如嬰兒誕生時的啼哭像破開凍土的春筍一般，讓整個演武場、整個無山都煥然一新。
    紛紛揚揚的雪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冉冉抬頭看著一片清明的天空，忍不住想：
    無山聖女大概是在此刻，才真正成為一個人吧……
    生機消散，魔主的身體很快變成數不清的靈光鑽入在場所有人腦海中，眾人無論使用何種手段，也沒辦法避免那靈光鑽進靈台之中。
    他們的視線漸漸模糊，意識也隨之模糊起來。
    像是度過了一個漫長又冰冷的夢。
    驚疑不定的聲音平息後，眾人皆愣愣地站在原地，有人懵懂又震驚地開口。
    “玄元真人與魔主交手……同歸於盡？！”
    冉冉一驚，潛入沈晏溫的識海中這才發現，從魔主身體裏逸散出的靈光也改變了他的認知。
    仍舊是聖女因為穀凡之事和七大宗對立，不同的是，聖女在沈晏溫的記憶裏沒有出手，動手的人變成了魔主。
    和玄元真人對戰的也是魔主！最終兩人都身負重傷…以至同歸於盡……
    在場所有人的認知都被改變了！
    所有人裏唯獨她是例外，這大概是因為她是來自異世界的魂魄，還有聖女……
    聖女是不能忘記原本殘酷的現實的，否則魔主費盡心思做下的這一切都白費了。
    這是魔主能為聖女做的最後一點事。
    是啊！即便聖女終於成長為一個真正的人，可她犯下的那些殺孽在場之人有目共睹，尤其是玄元真人身逝，今日之後，這裏的消息若傳出必定令整個中洲震蕩。
    一定得有一個人要為玄元真人的死負責的……這個人本應該是聖女，魔主卻用他最後一點力量偷天換日…好一盤大棋……
    隻怕早在魔主應玄元真人召喚而來時，他就已經計劃好了一切。
    更有甚者，這一局早就在他心裏上演過千次萬次。
    聖女絕不是一個讓人省心的孩子，魔主的打算應該遠比冉冉想象得更早。
    很久，整個演武場寂寂無聲，眾人無法接受東道聯盟和魔域兩大勢力的當家人就此死去，空曠的雪地上一時間隻有聖女的哭聲。
    那哭聲太悲太苦。
    聖女在這世上見到的第一個人是魔主，第一個讓她感受到痛徹心扉的人也是魔主。
    經曆這樣兩個重要的時刻，魔主絕對稱得上是聖女生命中重要的人。
    可現在這個無比重要的人，就這麽離開她了，她卻連一點挽留、改變的餘地都沒有。
    秦思翊怔怔的，聖女的哭聲聽得他肝腸寸斷，他曾無比希望聖女能夠成為通人情的正常人，可現在…他又寧願她還是那副什麽都不懂的樣子，起碼…
    不會這麽傷心。
    他五味雜陳地蹲在聖女身邊，浸染了血液的紅袍像撒在雪地裏的紅花，蒼白的臉上全是對聖女的擔憂。
    直到此刻，他仍然沒有一刻擔心過自己的安危，真正做到了滿心滿眼都是聖女。
    冉冉看著十分感慨，這大概就是魔主能夠安心離開的原因。
    像他一樣愛重聖女、嗬護聖女的人已經有了，還不止一個。
    若非有洛景華的金血滋養聖女，聖女大概早就在發動無山法陣之前命竭而亡。
    “事情已經發生，我們都無力回天…”冉冉也抬步走到聖女身邊，“殿下你該看看身邊人。”
    “這一定是魔主希望你做的…”
    冉冉將手搭在聖女肩頭，“好好生活。”
    聽到冉冉的聲音，聖女這才從悲痛中掙脫一切，她側頭看著秦思翊的時候，發現他的指尖還在滴落黑血。
    秦思翊下意識想將手掌藏起來，“殘破之軀，恐汙了殿下的眼睛。”
    聖女的難過是麵無表情地流淚，她明明會發出哭聲，但她還沒辦法做出哭泣的表情。
    於是她漠著一張臉看著秦思翊，讓人竟從中看出心如死灰的絕望。
    冉冉立刻又說了一遍，“好好生活。”
    作為這個世界的旁觀者，她也就隻能做到這一步了。
    聖女不知道有沒有領會到冉冉的深意，但她的確吸了吸鼻子，向著秦思翊伸手。
    “疼嗎？”
    這是聖女在麵對至親之人離去後，開口說的第一句話，聲音也帶著被痛苦淹沒過的沙啞。
    冉冉立時鬆了一口氣。
    聖女這樣的反應已經足以證明，魔主用生命換來的、至關重要的一課，已經成功了。
    秦思翊怔怔的，仿佛不敢相信他從聖女口中聽到了什麽。
    那些被魔氣腐蝕的傷口本該痛徹心扉，可當聖女紅著眼睛、麵無表情地用絹帕裹住他白骨森森的手掌時，秦思翊竟從血肉消融的劇痛裏品出蜜糖的滋味。
    就像他初遇殿下的那個冬天，饑荒席卷了大周，他一路顛沛流離，最終倒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魔域的人撿到他卻也不管他的死活。
    在無山，他差點凍死，是殿下把凍僵的他從雪堆裏挖出來，用指尖燃起的一簇火溫暖他的五髒六腑。
    “覺得有趣？”
    那時他還不知道這是傳說中仙人的手段，隻是驚訝又好奇地看著那簇火苗，“好厲害的戲法！”
    殿下沒有更正他的錯謬、告訴他那不是戲法是仙術，隻是用沉靜的瞳仁看著他。
    “想學嗎？”
    他用力地點頭，隻要能活下去，讓他幹什麽都可以。
    之後的一切更是美好得像一場夢。
    隻要他願意，殿下什麽都會告訴他、什麽都會教給他、什麽都願意給他。
    那些世家宗門弟子都見不到的奇珍異寶，殿下卻毫不吝惜地送給他。
    相處的時間久了，秦思翊才發現，他的殿下是一個多麽孤獨的小女孩。
    她從來不是大方，她隻是太孤獨了，孤獨到有一個同伴就想要把自己擁有的一切都送出去。
    秦思翊心知肚明，不限於這無山之上，有關他資質差的爭論從來沒停止過，但他們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從前隻是個毫無資質的凡人。
    他這樣的人，是永遠也不可能踏入修道一途的。
    而殿下卻會因為當初的“想學嗎？”三個字，費盡心思改造他的根骨、提升他的資質。
    他一個來自大周朝最底層的凡人，因為遇見殿下，也得到了完全不一樣的人生。
    秦思翊呆呆地看著聖女，不自覺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