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祝嘉會第一次和江斂牽手。
    在四下無人的黑暗裏，在無限靜謐的夜色裏。
    她看不見他的臉，但卻能通過他掌心的溫度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存在，他就在自己麵前，甚至連呼吸都似乎貼近著，熱氣在鼻尖附近湧動。
    這一刻，祝嘉會的那些不安竟都隨著江斂指腹的溫度悄然褪去。
    須臾，黑暗的遊樂場突然又亮起了燈，恢複了剛剛的溫馨。
    剛剛那幾秒的黑暗仿佛一場不真實的夢，夢醒時，祝嘉會見自己竟然和江斂牽著手，她心跳快了一拍，不自在地抽離，
    “你，你故意整我是吧。”
    江斂：“是你要的刺激，我隻是滿足你。”
    祝嘉會這會兒也不敢再逞強，她閉了閉嘴，“我累了，想回家睡覺了。”
    ……
    回去的路上兩人各自安靜地靠在一邊，沒有說話。
    祝嘉會縮在一旁，時不時低頭看自己剛剛被江斂牽住的那隻手，還覺得不可思議。
    他那麽冷淡的一個人，竟然會在自己怕的時候伸手安撫，雖然隻是短暫地握在一起片刻，但該說不說——
    江斂那手牽起來還挺有安全感的。
    祝嘉會餘光偷偷轉過去，打量江斂自然垂在一側的手。
    他手腕戴著一塊金屬手表，表下的手修長勻稱，骨節分明，幹淨的手背隱約可見幾道凸起的筋骨。
    光影從上麵劃過，是那種看著就很有欲望去牽住的模樣。
    “看什麽。”
    男人的聲音忽然淡淡落來。
    “沒。”
    祝嘉會趕緊收回視線，咳了咳，“發呆罷了。”
    直到回到家，祝嘉會都沒再往江斂那邊瞟一眼，到了大宅後，她道了聲晚安就溜回房間。
    先是在酒吧，之後又去遊樂場玩了那麽久，祝嘉會回房後就先去洗了個澡，洗完出來坐在梳妝台前做護理的時候，看到桌上的身體乳，忽然想起昨天江斂說每天都來的話。
    ——他應該是說著玩的吧？
    這樣的念頭才在腦子裏閃了一下，外麵就有人敲門。
    祝嘉會走去開門，便看到站在外麵的江斂。
    “洗完了？”
    祝嘉會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不是吧，你來真的？
    事實證明，自己種的因，還得自己去承受那個果。
    當初是自己說夠不到後背請他幫忙，現在他真的來幫了，還這樣主動積極，祝嘉會即便早已沒了當初撩撥他的心思，也已經盛情難卻。
    算了——
    祝嘉會乖乖趴在床上任由江斂往後背抹身體乳的時候想。
    讓這雙漂亮的，賺錢的手每天來給自己做spa也不錯。
    “右邊，右邊一點幫我按一下，有點酸。”
    她甚至開始要求江斂幫她按摩。
    江斂微頓，照著她的要求朝酸的地方輕輕按了按，卻被她抗議，“用點力嘛。”
    江斂隻好稍稍加重了些力度，身下的人竟沒心沒肺地發出舒適的輕吟，“啊，好舒服。”
    “……”
    江斂皺了皺眉，指尖停在柔軟的皮膚上，忽地有些灼燒感。
    他輕吸一口氣，別開視線不再看祝嘉會的背，說：“明天晚上下了班我回來接你。”
    祝嘉會一愣，抬頭看他，“幹嘛？”
    江斂：“每個月最後一天都會去杜總那邊吃飯。”
    祝嘉會懂了，“家庭日？”
    江斂卻沒回應她。
    祝嘉會一直覺得江斂和杜雪青之間的關係很淡，甚至還不如她這個半路冒出來的未婚妻，母子間似乎隔著一道很深的鴻溝，盡管杜雪青看上去很在乎江斂，可江斂這個兒子卻並不熱情。
    別人母子間的事祝嘉會不好置喙太多，隻得點頭，“好，那我等你回來。”
    -
    來到江家這麽久，祝嘉會還是第一次去杜雪青家做客，她雖是個契約兒媳，但這段時間，杜雪青這個婆婆對她可以說是百般照顧，甚至好過親生女兒。
    因此，在去參加這個家庭日之前，祝嘉會下午先去了趟滬城最大的商場，給杜雪青買了份禮物。
    晚上6點半，祝嘉會跟著江斂來到杜雪青位於南郊的家。
    這裏是一棟兩層小別墅，和江家大宅比起來小巧精致了許多，更適合一個人居住。
    司機給江斂和祝嘉會打開車門，兩人下車，祝嘉會正要往裏走，手卻忽地被江斂牽住。
    祝嘉會低頭看兩人牽在一起的手，再看看江斂，目露迷惑：“？”
    可江斂似乎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妥，直接牽著她往家裏走。
    祝嘉會一臉茫然地被他牽在手裏，不明白他這麽做的原因，直到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難道是為了在自己母親麵前演戲？
    不然就憑他平時那種清冷性子，什麽時候跟自己這麽親密過。
    一定是這樣。
    一旦代入了這樣的設定，祝嘉會便也“配合”
    地演著恩愛小情侶的模樣，和他一同跨進大門。
    杜雪青早就準備好了他們的到來，見兩人進來，剛要寒暄便看到小兩口牽在一起的手。
    她微怔，眼底快速劃過一絲藏不住的欣喜，笑眯眯道，“快進來，等你們好久了。”
    祝嘉會拿出自己的禮物，“阿姨，送給您的。”
    稍頓，她故意道，“是我跟江斂一起選的呢。”
    “是嗎？”
    杜雪青明顯有幾分意外，笑著接過禮物，“謝謝，你們倆有心了，快坐，我去廚房看看菜好了沒。”
    杜雪青離開後，江斂看向祝嘉會：“我什麽時候跟你選的禮物？”
    祝嘉會衝他眨了眨眼，“演戲演全套嘛。”
    江斂皺眉，“演什麽戲。”
    ？
    祝嘉會被江斂這話懵住，還沒反應過來，杜雪青端著一罐湯羹從廚房走出來，看著像是有些燙手
    ，祝嘉會思緒被打斷，趕緊上去幫忙。
    杜雪青朝江斂示意，“阿斂，快給酒酒盛碗湯。
    （）”
    江斂脫了西裝外套，拿起桌上的碗勺，盛了一碗湯放到祝嘉會麵前。
    祝嘉會在心裏嘖了聲。
    還說不是演戲，在家裏沒見你給我盛過一碗湯，到了媽媽這就演起了二十四孝未婚夫。
    於是祝嘉會也拿起江斂的碗勺，有樣學樣地給他也盛了一碗還回去，深情地眨眨眼，你也喝。
    （）”
    杜雪青笑得合不攏嘴，“看來你們的小矛盾已經解決了？”
    “我們好著呢。”
    祝嘉會故意逗江斂，像隻小貓蹭到他旁邊，“是吧江總？”
    江斂看她一眼，雖是一副懶得搭理的模樣，眼神卻是柔和的。
    他起身離開，說是去洗手，杜雪青正好借機問祝嘉會：“你們看上去好像有點進展了？”
    祝嘉會回頭看江斂背影，壓低聲音：“還不確定。”
    杜雪青：“怎麽說？”
    見江斂洗完手出來，祝嘉會馬上口型回答她：“待會詳談。”
    一家三口的家庭日晚餐就這樣開始，祝嘉會從前不知道，和杜雪青竟然有不少共同話題，兩人在飯桌上聊得很愉快，倒是襯得一旁的江斂像是客人。
    “明天是周末，今晚要不就住這兒吧，正好讓酒酒陪我說說話。”
    快吃完的時候，杜雪青提出住下的邀請。
    江斂還沒開口，祝嘉會馬上就愉快地答應下來，“好呀！”
    答應完了才看向江斂，“你同意的吧？”
    江斂微頓，“還是回去方便些。”
    祝嘉會不以為然，“就一晚上嘛，有什麽不方便的將就一下就好了。”
    江斂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隨了她的意思，
    “那我先上樓，還有些工作要處理。”
    杜雪青卻叫住他，打開電視，“剛吃完別馬上就去工作，坐下休息休息，今天酒酒那個節目有更新，要不一起看吧。”
    電視屏幕上已經投屏了今晚《lovelove》更新的第七期，也是倒數第二期。
    臨近大結局，標題也愈發誇張——【溫柔攻陷！
    酒酒叫哥哥好甜。
    】
    祝嘉會被提醒：“對誒，第七期了。”
    雖然沒抱什麽希望，但她還是朝江斂發出邀請，“要一起看嗎？”
    江斂隻瞥了一眼屏幕便轉身朝樓上走，漠然回應，“不了。”
    祝嘉會切了聲，轉過來告訴杜雪青，“他對我那個節目不感興趣，他都愛看什麽時事財經。”
    “是嗎。”
    杜雪青看著兒子的背影不置可否地彎了彎唇，拉起祝嘉會的手，“要不，去阿姨的臥室？我給你看阿斂小時候的照片。”
    祝嘉會正好也沒什麽興趣看節目，親昵挽上她，“好。”
    兩人上樓，臥室裏，杜雪青找出一本泛舊的相冊說：“這些都是阿斂小時候拍的。”
    相冊裏整齊放著江斂
    （）兒時的照片，從出生到百日宴，再到周歲，一歲，兩歲……
    一張張照片看過去，江斂的確是從小帥到大，隻是看著看著，祝嘉會總覺得有些奇怪。
    直到看到江斂18歲的照片，她才恍然明白這之中的怪異之處，“怎麽都是他的單人照，不見您和他爸爸呢？”
    杜雪青神色一滯，看著相冊，好半晌才開口說：“阿斂小時候都是家裏的阿姨帶，我們很少陪他。”
    祝嘉會：“……”
    “你一定很好奇。”
    杜雪青突然苦笑了下，“他為什麽對我這個母親也那麽冷淡。”
    祝嘉會沒說話，但心裏的確是一直疑慮的。
    之後的十多分鍾裏，杜雪青用簡單的言語構造出了江斂的童年，祝嘉會終於明白了這個中的緣由。
    江斂的父親在杜雪青孕期出軌，小三甚至對江家公司動了野心。
    杜雪青生下江斂後不甘家產被一個女人覬覦，於是親自去公司拉攏人脈，組建自己的勢力，從溫柔如水變得極端強勢，隻為了牢牢抓住屬於自己的財產。
    不僅如此，她還把這份情緒轉嫁到了江斂身上。
    4，5歲的年紀，別的小孩都在無憂無慮玩的時候，江斂已經被要求開始學習各種超齡的功課。
    杜雪青幾近變態地禁錮他的童年，希望他快點長大，希望他能盡快成為世呈的掌權人。
    後來江斂的確快速成長為最年輕的繼承人，可同時也失去了最純真的那顆心。
    “那些年是我魔怔了，也瘋了，對他除了嚴厲和苛刻，沒有給過任何母愛。”
    回憶到這裏，杜雪青也很後悔，“是我親手把他培養成了一個無情的機器，他現在對我這樣，也是我自找的。”
    “可是酒酒，我沒有選擇，如果我不變得強大，不讓孩子變得強大，如今江家早已易主。”
    ……
    祝嘉會終於明白這對母子之間嫌隙的原因，卻不知該怎麽評價。
    似乎都沒錯，似乎卻又錯得離譜。
    祝嘉會沉默地繼續翻手裏的相冊，突然看到一張似乎是杜雪青年輕時的照片，旁邊還站著個女人。
    兩人懷裏都抱著小孩。
    祝嘉會還沒看清楚那人的樣子，杜雪青便匆匆合上了相冊，“不早了，你回去睡吧。”
    祝嘉會以為杜雪青是說到了傷心的往事心情不好，便點點頭離開，“那您也早點休息。”
    從杜雪青那出來，祝嘉會站在陌生的過道一時有點茫然。
    恰好一個傭人經過，祝嘉會忙問她，“請問我住哪個房間？”
    傭人隨手一指，“祝小姐，那邊，幹淨衣服已經提前送進去了。”
    “謝謝。”
    祝嘉會道了謝，直接走到她指的房間前擰門。
    誰知一進去就看到坐在桌前的江斂。
    四目對視的那一刻，祝嘉會有些愣怔，她指著門外，“你家阿姨說讓我住這裏，所以……是你走錯還是我走錯。”
    江斂收回視線淡淡回她：“
    都沒走錯。”
    祝嘉會：“？”
    江斂：“杜總這裏就一間客房。”
    祝嘉會瞪大眼睛，“你說笑吧？”
    “不然你以為我說的不方便是什麽。”
    “……”
    祝嘉會打死都不信杜雪青這兩層樓的別墅竟然隻有一間客房，她不死心地出去一間間看，求證過後才發現——
    大概是一個人住太無聊，杜雪青把這房子改得十分豐富，吃的玩的應有盡有。
    而客房，的確隻有這一間。
    回到房間，祝嘉會有些不知所措。
    她和江斂又不是真的情侶，睡一張床不合適吧。
    祝嘉會站在原地躊躇不動，江斂似是看出了她心裏想的，平靜說：“我會在書房這邊的沙發將就一晚。”
    被看穿心思的祝嘉會忽然又有些不好意思，“那會不會太辛苦你了。”
    江斂沒再說話。
    當時叫囂著“將就一晚”
    的人是自己，現在將就的人卻是江斂。
    祝嘉會多少也覺得自己這話虛偽，便也沒再開口，拿著杜雪青給的換洗衣服去洗了澡後，悶頭躲到了床上。
    臥室關了燈，唯獨書房桌上亮了一盞微弱光線的台燈。
    所謂的書房，其實就是和床隔了一麵玻璃的空間。
    祝嘉會躺在床上，能看到玻璃後江斂坐在桌前的身影。
    四周靜悄悄的，她努力讓自己睡去，腦中卻總是回蕩杜雪青說的話——
    “我甚至沒有陪他過過一個生日。”
    “他小時候沒有玩過任何玩具。”
    “甚至生病我都要他打著點滴學習。”
    最誅心的還是那句——
    “他從小都是一個人睡，沒人陪過他。”
    這些話反反複複在祝嘉會耳邊回蕩，她突然有些愧疚。
    她真該死啊。
    霸著這麽大一張床，卻心安理得地讓江斂睡沙發。
    他有什麽錯，在自己的家裏都睡不到床。
    他又有什麽錯，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個假的未婚妻。
    一扇玻璃後，江斂還在書桌前工作。
    安靜的夜晚，疏離感散去，一盞小小的台燈映出江斂俊朗的麵容，他襯衣鬆了幾個扣，若隱若現的鎖骨平添幾分清冷。
    他無疑是好看的，一張臉帥得沒有死角，可以媲美自己看過的所有偶像劇男主角。
    ——他值得被偏愛。
    可卻遇到了自己這個……算騙子的導師吧。
    祝嘉會忽然很是譴責自己的良心，她在床上輾轉反側試圖入睡，可今晚似乎注定失眠，直到書房那邊的小台燈熄滅，她依然沒能睡著。
    房裏昏暗，隻有室外一點微弱的路燈光影透進來。
    幾聲窸窣的腳步聲傳來，祝嘉會以為是江斂去了沙發那邊，並沒有在意。
    直到那聲音逐漸靠近，像是朝自己而來。
    黑暗中，祝嘉會愣了愣，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沒過多久，她感應到江斂似乎是站到了自己床邊，緊接著，被自己心煩蹬出去的被子又重新輕輕蓋回了身上。
    祝嘉會：“……”
    祝嘉會睜開眼，雖然看不清江斂的樣子，但隱約可以看到他模糊的身形。
    江斂沒有再做什麽，蓋完被子就要走，在他即將轉身要離開的那一刻，祝嘉會的理智被整晚縈繞在心裏的複雜情緒衝得所剩無幾。
    她心怦怦跳著，忽地便伸手拉住了他的小臂——
    江斂：“……”
    溫熱的觸感襲來，江斂微頓，回頭。
    黑暗中，聽到女孩清晰的軟聲：
    “…就在這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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