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不遠處的平原傳來陣陣馬蹄聲，薑天昀作為寄靈人的直覺告訴自己來的人至少不是跟自己一樣蹭吃蹭喝的。
    屠殺，將至。
    薑天昀深呼一口氣，緩緩走到城門，從一邊拖過來一把凳子自顧自坐在門口。自己什麽都改變不了倒不如最直觀地看看這些人到底是怎麽進行這場屠殺。
    片刻後衝天震地的喊殺聲響起，烏泱泱一片手持砍刀的騎兵朝城鎮直衝而來，城門口的守門人率先發現，匆忙之下就要關上城門，但下一刻卻被一發利箭刺穿胸膛，守門人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敲響警備鑼悠揚的聲音響徹整座城鎮。
    隻見那領頭的人舉起砍刀，高聲呼喊“一個不留！這裏就是紅花軍的後營！”
    薑天昀嚐試調動靈力，果不其然和金佛寺一樣，自己隻能看卻無法觸碰他們，想成為救世主就要先看盡世界上的萬種悲哀。
    眼看喊殺聲越來越近，薑天昀忍不住開始擔憂起這幾日對自己照顧有加的大娘，但自己又能改變什麽呢？自己不過隻是個看客罷了。
    正當薑天昀準備接受一切之際，城門口突然出現一個胸膛之上纏著繃帶的中年男人。
    隻見他頭戴一頂草帽，細細碎碎的胡茬仿佛許久未刮，一身破衣手裏的關刀卻仍舊寒光凜冽。懷中的包裹不知包著的是什麽。
    隻見那人緩緩走到大門口，將關刀驟然一震，身後一道赤紅色身影緩緩現身。
    那人影身穿火紋龍鎧，上麵繡有紅色火焰，象征勇猛；鎧甲上的金色龍紋則增添了尊貴和威嚴。他手握長刀，刀身上映出點點寒光，身影與那武聖頗有幾分相似。
    那人眼泛寒光，啐出一口血痰，將一百多號人攔在城外。
    領頭人微微皺眉，如此氣勢絕非凡人於是舉起砍刀指著那人厲聲喝問“你是誰？好狗不擋道，明白的話就快滾。”
    那人不懼反笑，渾身磅礴氣勢漸漸漾開，隻見他微微抬頭，關刀在他手上如同手臂一般行雲流水，隻見一道寒光閃過，領頭人便身首異處，刹那間血如泉湧。
    “老子是關斌，是來取你們狗命的活閻王，”隻見關斌揮了揮手繼續說，“關勝，鼠雀之輩一個不留。”
    薑天昀見到如此英雄也是心裏一驚，幻境之中的他便是那被追殺的男人，後來被紅花軍救下，而現在他卻在拯救城鎮之中的百姓，莫非這就是天道輪回嗎？
    關斌雖以一敵百，但終究尚未痊愈，繃帶上也滲出大片血漬，額邊的豆大冷汗順著他的麵龐緩緩滑落，此刻的關斌隻能咬牙堅持，雖身受重傷可身後的百姓也是無辜的，要是他們能跑，那自己也算值了。
    關勝一聲怒吼，關刀之上火龍纏繞，所到之處寸草不生，但奈何人數實在是太多，俗話說得好千裏之堤潰於蟻穴。即便強如大刀關勝也要敗在如此多的臭皮匠手上。
    “花娘子，你的恩，關斌報了。”關斌渾身虛脫卻仍舊揮舞著大刀，隻為了搏取一線生機。
    下一刻，城內突然湧出大量男女老少，紛紛手裏拿著鋤頭和各類鐵製農具衝出城門，突如其來的變故反倒讓來犯者有些遲疑，他們都不怕死嗎？
    關斌同樣感到無比無力，為什麽不走？明明有機會可以逃掉為什麽不走？
    人群之中一個大娘一把拉住關斌，將一個女孩交給了他，露出自己安心的笑意開口說
    “俠士，您願意保護我們，我們真的十分感激，但老嫗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大娘將花婉晴鄭重交給了關斌，“這姑娘是花娘子的親妹子還請您替老嫗保護好她，否則九泉之下也沒法跟花娘子交代。”
    “大娘您帶著她走，這裏交給某家！”關斌本想繼續上陣殺敵可身體狀況已然不再允許他這麽做，老嫗也隻是笑了笑。
    “老嫗我也不知道能帶這孩子走多遠，但是如果是俠士您的話，應該會安全的多，老嫗這輩子沒求過什麽人，老嫗給您跪下了。”說罷大娘顫抖著身體跪在地上，關斌瞬間將她扶起，殺人不過頭點地，更何況是個長輩的願望？
    “好，那關斌就幫這個忙，花娘子對我有恩，那我理應保護好她的親妹子。”得到關斌的答複後，大娘滿是皺紋的臉也舒展開，渾濁的眼中泛著淚花。
    “小晴，要聽關斌大哥的話，好嗎？以後大娘不在身邊了要乖乖吃飯。”大娘顫抖著身體囑托出了最後的話。
    花婉晴似乎明白，這一走或許就是永別，死死抓住大娘的衣角不肯撒手，仿佛要留住從小到大照顧自己的大娘。
    老嫗仿佛早就預料到這種情況，顫顫巍巍地掏出一把小刀割斷自己的衣角，看著關斌帶著花婉晴跑到看不見蹤影才如釋重負。
    可那幫匪徒早已將城中百姓屠戮殆盡，隻剩下那一位老嫗。
    “喂，老太婆，那個男人跟女孩兒去哪了？”其中一人把刀架在老嫗脖子上，試圖問出關斌的去向。
    然而老嫗卻隻是笑了笑什麽也沒說，心一橫，脖子貼著刀刃劃過，隻聽一聲悶響，蒼老的身軀倒在地上，臉上卻是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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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嫗就這麽死了，她不希望自己死的很難看，作為花娘子的大娘自己又怎麽能當個窩囊廢？
    “瘋子……都是瘋子……給我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他們兩個找出來！”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關斌已然帶著花婉晴跑出老遠，身後的追兵沒有任何追上來的跡象。
    他不敢停下來，花娘子的血脈絕對不能斷掉，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看到一道門關斌才鬆了口氣。
    他懷中的花婉晴看著陌生的環境強忍淚水，她想大娘也想花兒姐，她們在哪？是不是不喜歡小晴了？小晴是不是不聽話了？
    關斌此刻嘴唇發白，自己已經到極限了剩下的就看這小姑娘能不能活下去了。
    他緩緩打開懷中的包裹，那是一柄戰弓，是自己摯友的東西，他們被惡人打落山下遭人追殺，隻有自己活了下來，可最後一刻他卻將靈力灌入自己的武器之中用於暫時封印自己的守護靈，隻是為了關鍵時候能再救關斌一命。
    但現在他要保護的人已經不再是自己了。
    “花榮大爺，我沒求過您什麽事兒，看在臨愷的麵子上，您願意替我保護這個女孩子嗎？她的姐姐救了我一命，我本想為了她葬身此地，但為了臨愷和我們的未來，我不能倒在這裏！”
    關斌繼續說“就當小子求求您了，替小子我守護好這小妹妹，關斌給您磕頭了……”
    刹那間戰弓迸發出一陣靈力波動，花榮的身影緩緩出現在關斌與花婉晴麵前，看著滿臉淚痕的花婉晴與跪地不起重傷的關斌，花榮一時竟不知要先幫誰。
    “關斌，臨愷給我最後的任務是看好你，你現在想讓我守護這孩子？”花榮淡淡開口說。
    “還請花爺您幫幫忙！關斌向來有恩必報，還請您幫幫小子！”關斌久跪不起，這股倔強勁兒倒是跟花臨愷那小子很像。
    “……好，某家幫你看著這娃娃，不過她能不能再次把某家喚醒就看她的造化了。”
    “多謝花爺！關斌在此謝過了！”
    花榮輕歎一口氣，緩緩走到花婉晴身邊蹲下，輕輕握住她的手，兩股靈力緩緩交融，花榮半透明的身體漸漸凝實，花婉晴也感到自己和眼前的人建立了某種奇怪的聯係，這種感覺卻令人如此安心。
    片刻後，花榮笑了笑漸漸消失在花婉晴麵前，現在他需要沉睡些時日才能和花婉晴完全契合，不過也算是達到了守護靈和寄靈人契約。
    關斌緩緩起身，看著麵前的門用盡靈力幫助開啟了人界的門，擠出一絲笑意。
    “小晴，你是叫小晴對吧？這裏已經不安全了，你現在要去人界，等你什麽時候成長到花娘子那種人再回來為大娘她們報仇。現在我要把你安全送到人界去。”隻見關斌調動渾身靈力，強製打開連接人界的大門，大門那邊是一棟名叫福利院的建築。
    “關斌大哥，您不去嗎？”花婉晴低聲詢問。
    關斌怔住了，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大哥不去，等你什麽強大了大哥就來接你回來好不好？”
    花婉晴用力點點頭，即便自己冥冥之中感覺到關斌大哥是在安慰自己但身體裏有個東西卻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就這樣子放棄，不能讓大娘白白葬身。
    “很好，快過去，大哥也該走了。”花婉晴深呼一口氣隨即頭也不回地走出那一道門，伴隨著大門泛起漣漪，靈域之中再也沒有了花婉晴的身影。
    關斌此刻如釋重負，仿佛完成了一樁不得了的任務。他癱坐在地上，手裏的關刀也倒在一邊。
    “哈哈哈，花娘子，你的恩我關斌報了……”
    ……
    後麵的事情薑天昀也一並經曆，屠城掛人頭，最後的最後花娘子將所有參與者盡數斬首，帶到紅花軍隕落的地方，隻要有靈力血肉灌溉，那紅花娘子上的執念也可多留幾年。
    但紅花軍卻並不在意在世界上的留存，自己的存在不過早已逝去，花娘子卻還是活在過去的執念之中不肯邁出那一步。
    眼看紅花娘子即將消散，花驚晗隻能選擇再次狩獵，而恰巧三人經過，而如此龐大的靈力載體是再適合不過的血肉養料。
    此刻的薑天昀才明白花驚晗的內心，最信任的同伴一個個都死了，最親近的妹妹和大娘也身死人手，最後的心理防線也被擊破，即便是再好的人也會獸性大發。
    或許，活在自責之中二十餘年的花驚晗才是最痛苦的吧，正義命題反複徘徊，自己到底是不是做錯了。絲毫不知道自己的妹妹還存活於世。
    世間最痛苦莫過於你就在我麵前，而我卻再也認不出你。
    恍惚間麵前的事物再度變化，薑天昀隻感到身處一片黑暗之中，靜的可怕的環境中一聲連串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花驚晗的身影緩緩出現，眼神裏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情感。她將手搭在薑天昀肩膀上輕聲呢喃
    “你看到了吧，他們是怎麽對我的，趕盡殺絕，男女老少老弱病殘一並殺之，如若我一生積德行善得到的隻是這些的話，那我為什麽還要這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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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因為你的善意關斌才能活著。”薑天昀淡淡地說。
    “沒錯他活著，我得到了什麽？死了一半的紅花軍姐妹？還是說被屠城？”
    “你真的看到了被屠城之前的事情麽？”
    “不過是慘絕人寰的殺戮罷了，又有什麽值得一看的東西？”
    薑天昀笑了笑，將花驚晗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推開。重重歎了口氣。
    “你始終覺得是因為你的行俠仗義得罪了那麽多的匪徒，但同樣也正是你的幫助也讓小晴成功得救了不是麽？”
    “你是什麽意思？”花驚晗從薑天昀口中聽出一絲別樣的意味，急忙追問，要真是自己想的那樣，那一切或許還有的說。
    “我是什麽意思，你不應該去自己問問婉晴嗎？當年關斌拚盡全力把她送到人界活了下來，現在回到這裏卻又被你陰差陽錯險些獻祭，”薑天昀繼續說，“你的行俠仗義絕非沒有回報，至少關斌願意為了保護花婉晴身隕也無所謂，我也不相信所謂的好人有好報，但是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
    “不可能，你在騙我，你絕對在騙我，小晴已經死了，二十多年前已經死了你一定在騙我……”花驚晗瞬間感到腦中一陣暈眩隨即捂著腦袋不斷重複一句話。
    “我在騙你？花娘子，醒醒吧！婉晴這麽樂觀，姐姐又怎麽會如此輕易被執念牽製這麽多年！”
    “啊！我……我到底……我到底在做什麽！”花驚晗隻感到腦中有什麽東西衝破桎梏不斷升騰，那股感覺如同當年一般，隻是多了幾分暖意。
    刹那間三道火牆瞬間熄滅，禪心不斷撚動佛珠的手也漸漸加快，既然火牆已經滅了，那就說明兵主成功突破了幻境，現在自己要做的就是超度這些可憐的執念。
    花婉晴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火牆剛剛升起，自己的身體便浮現出一層薄膜保護自己不受那些執念侵蝕，現在是個什麽情況？老薑又把幻境破了嗎？
    隻見花木蘭扶住花驚晗，眼神裏盡是擔憂，花驚晗卻強撐著身體一步一步走到花婉晴身邊，有些事情她要自己確認。
    四目相對，花婉晴隻感到眼前的人有幾分熟悉卻又說不出來在哪裏見過。
    花驚晗此刻呼吸漸漸急促，這雙眼睛，簡直和二十多年前的那個女孩兒一模一樣。
    花驚晗顫抖著抬起手，摸了摸花婉晴的頭。
    “乖，等姐姐回來給你買最愛的糖……”
    此話一出花婉晴腦中瞬間閃過一道模糊的身影和稱謂，她也是這麽摸著自己的頭，說等她回來要給自己買糖吃，隻是她到底是誰？
    “花……花兒姐？”花婉晴試探性地喊道，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喊，可自己潛意識裏反複告訴自己就應當如此。
    此刻花驚晗再也忍不住了，死死抱著花婉晴嚎啕大哭，太好了小妹還活著，小妹真的還活著，她沒事。
    正當氣氛一度十分感人之際，刹那間一道漆黑霧氣將薑天昀瞬間包圍進一道結界之內。
    不等禪心反應過來，天空之上一道鎖鏈死死鎖住自己的脖頸往上拖拽，禪心眉頭微皺內心的魔性被瞬間激發扶搖直上，倒要看看是什麽人膽敢如此。
    此刻兩大戰力都被調走，隻剩下花婉晴與花驚晗站在原地，一位身穿布衣鬥篷的老嫗緩緩出現，幹癟的臉如同僵屍一般。
    “很抱歉打擾你們敘舊了，陰陽寮十二天將，六合天將苦錦羊子，前來奪走你們的容貌。”那老嫗幹癟的臉上擠出一絲恐怖的笑容，如同幹癟多日的臘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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