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丕走了，頭也沒有回！
    他沒有憐憫，也沒有羞辱什麽，誰也不知道他來詔獄見楊士奇到底是為了什麽，或許就是想想看看詹公生前這些敵人的下場吧。
    僅此而已！
    沒有落井下石，已經夠見陳丕品行了！
    隨著絞盤的轉動，鐵鏈發出摩擦的聲音，陳丕沐浴在陽光下，緩緩升起，仿佛象征著人生的崛起。
    那個當年窮困潦倒，帶著二兩茶葉，跪在詹徽門前的落魄青年，曆經三十載春秋，如今已經是大明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副都禦史，東宮太子少師，武英殿大學士了。
    陳丕的身影逐漸消失，帶走了最後一絲光明，詔獄再次變得昏暗起來！
    這一幕讓許多關在裏麵的官員看到，有羨慕，有嫉妒，有憤恨，有不甘……陳丕這樣的泥腿子，都能登堂入室……
    對於楊士奇來說，或許後悔了吧，或許這就是人生吧！
    成王敗寇，無話可說！
    飯吃完了，剩下的隻有一壺酒了！
    楊士奇拿起酒壺，放在眼前，這一刻，他什麽都明白了，也看開了。
    “輸了，就得認！”
    一杯酒下肚，如刀子刮過喉嚨一下，滾在肚子裏。
    “下輩子，希望能有父親的庇護和陪伴，當個忠君愛國的好官！”
    又是一杯酒下肚！
    “臣楊士奇謝太子殿下聖恩！”
    第三杯酒喝了下去，酒壺裏已經沒有酒了！
    他心裏很明白，相比較其他人，太子還是給他留了體麵，這無疑也是對他的特別照顧。
    起碼，沒有給他穿囚服，沒有嚴刑拷打過，沒有強行逼供，衣食都有……
    這就足夠了！
    楊士奇在黑暗中整理著自己的衣服，捋了捋胡子，正坐在牢房中間，帶著一絲酒意，緩緩閉上了雙眼。
    ……
    又是一年過去了！
    永興三十二年，正月！
    在這個過年的好日子裏，太子爺舉起了屠刀，揮向亂黨！
    大明初三，於京城北菜市口，宣讀罪狀，明正典刑！
    流放之人，多達兩萬多，全部都是苦寒之地！
    朱雄英年少之時，曾經問過老爺子這樣一個問題。
    犯官有罪，為何要連累家屬，畢竟家屬無辜。
    老爺子說，他們的家屬享受了本不屬於他們的東西，所以也要承受相應的代價。
    這個道理，朱雄英也告訴過太子！
    或許就印證了一句話！
    雪崩之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
    東宮，春和宮大殿！
    “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詛，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憊，此城存亡之秋也……”
    “然侍衛之臣不懈於內，忠誌之士忘身於外者……”
    “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
    大殿內傳來小念郎朗的背書聲！
    “皇爺爺，孫兒背完了！”
    朱雄英滿意的點頭，說道：“大孫真聰明，已經會背出師表了！”
    小念嘿嘿笑著問道：“皇爺爺幾歲會背的啊？”
    朱雄英回憶著說道：“大概十四五歲吧，太久了，也記不得了！”
    小念又問道：“先生說，諸葛亮是千古忠臣，曆朝曆代帝王都夢寐以求的臣子，那皇爺爺，咱們大明朝也有諸葛亮嗎？”
    “有！”
    朱雄英肯定的說道：“咱們大明朝的諸葛亮很有多，就拿皇爺爺這永興一朝來說，不乏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忠臣良將，大孫可以去太廟看看，那裏的臣子都是本朝的諸葛亮！”
    “不對，不對！”
    小念立馬搖頭，說道：“他們是諸葛亮，那皇爺爺豈不成劉後主了，不對，不對，皇爺爺是千古聖君，不是劉後主，不是，不是……”
    “哈哈……”
    朱雄英頓時大笑起來，這孩子，真聰明，反應也快，比太子強多了。
    曾經他也是老爺子的好聖孫，如今，他也明白好聖孫真正的含義了。
    此時，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太子走了進來，行禮道：“兒臣見過父皇！”
    “都辦完了？”
    “是！”
    太子拿著奏本說道：“請父皇過目！”
    朱雄英接了過來，看完後，隨手放在桌子上，說道：“辦的一般，中規中矩！”
    太子懵了，因為當年他的父皇也是這樣做的，可現在皇帝卻又不滿意了。
    “此一時，彼一時！”
    朱雄英悠悠說道：“朕當年辦這些事的時候，不過二十出頭，加上初登皇位，可你多大了，你三十出頭了，從小跟著太祖爺學帝王之道，從小跟著小燕王學文化，從小跟在朕身邊，十來歲就讓你輔政，朕讓你自己寫，不是抄書！”
    太子無言以對！
    “你是自己擦屁股，還是讓朕幫你擦？”
    太子無奈說道：“兒臣自己來吧！”
    當千古一帝的太子，心裏壓力不是一般的大，因為不管怎麽做，都超過不了父親的光輝。
    而這樣的皇帝，對接班人的要求也會很高，希望自己的太子也要和自己一樣。
    但哪有這麽多老子英雄兒好漢的……
    “大孫，咱們剛才說到哪了？”
    “皇爺爺，咱們說到諸葛亮了……”
    太子走了兩步，又回來了，說道：“父皇，還有一件事……”
    “說！”
    “有耿叡和藍駙馬的消息了！”
    “在哪？他們還活著嗎？”
    朱雄英猛然起身，這段時間，他一直避而不見小姑寶慶公主和妹妹江都公主，實在沒法說。
    “父皇，他們都還活著，這二人一路向西，打到了底馬撒王國，然後北上，找到了駐紮在甘朵地區的寧藩，借寧王的兵馬入藏！”
    朱雄英長舒一口，點頭道：“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剛才，你說什麽，借寧王兵馬入藏？”
    “是！”
    朱雄英坦然一笑道：“想的挺好，寧王都準備多少年了，就等著朝廷一聲令下，出兵烏斯藏呢，幫寧王打打下手還差不多！”
    “父皇的意思是讓他們回來？”
    “耿叡這孩子，朕了解，他是不會回來的！”
    朱雄英考慮了一番，說道：“這樣，讓他跟著寧王曆練曆練吧，等著以後再說！”
    “烏斯藏的事，留給你了！”
    “是！”
    太子轉身離去，看著他苦悶的樣子，朱雄英摩挲著手上的扳指……
    他算是看明白了，有自己這位永興皇帝在，太子心裏始終都有依靠，永遠都無法獨立……
    就像他以前依賴老爺子，是一樣的！
    三十二年了，也累了！
    也該退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