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瑪格麗特老師自認為對羅蘭要求不高，但在羅蘭眼中，她的要求不是嚴格，而是近乎變態。
    雖然羅蘭努力完成訓練項目，但她還是略帶失望的搖著頭。
    除了對羅蘭積極努力的態度給予肯定，其他方麵她不置一詞，隻是眼底的失落掩飾不住。
    當她帶著失望的離開郵局時，已是深夜。
    她走了，隻留下被徹底榨幹躺在地上大口喘氣的羅蘭。
    他感覺不是接受禮儀訓練，而是高強度戰鬥技巧訓練。
    踩在三樓走廊扶手訓練貴族走路的姿態。
    上強度，沒問題，合理。
    保持優雅姿態躲避各種飛來的道具？
    再上點強度，合，合理。
    用刀叉輕巧的撥開飛來的幹擾道具，這又算哪門子貴族訓練？
    羅蘭甚至想起被父親高強度訓練支配的恐懼。
    然而他隻能咬牙麵對。
    他沒有退路。
    拒絕阿麗娜，通往金鳶的潤之路斷了。
    奪取征文冠軍，又讓他瞬間變成文壇公敵。
    那些氣勢洶洶的小作家好打發，被他擊敗的文壇大佬可不好糊弄。
    參加皇家沙龍時肯定有人找茬，若是無法保持優雅姿態就麻煩了。
    他倒是不在乎在噓聲和質疑聲中領獎，他擔心的是在漫天的噓聲和質疑聲中女皇改了主意。
    撐起疲憊的身體，羅蘭看了看一直在旁觀發呆的莉莎，輕聲說道：
    “姐姐，其實你沒必要一直等我，訓練真的很枯燥，你看著也無聊。”
    “說什麽呢？”莉莎攏了攏發梢，笑著揶揄道：“好久沒有見過這麽有趣的場麵了。”
    羅蘭有些無語。
    您擱這看耍猴戲呢？
    接過莉莎扔過來的外套，隨手披上，羅蘭長出一口氣，向外走去。
    莉莎飛快的跟上去，借著街邊昏暗的零星燈火和天際的星光，兩人深一腳淺一腳的回家。
    1791年的蘇賽克斯，電尚未被人類馴服，是少數魔法師壟斷的專利。蠟燭也沒有便宜到能當日用品，魔法燈更是貴的令人咋舌。
    能在漆黑夜晚點亮一縷光明的家庭，非富即貴。
    羅蘭極少在家點蠟燭。
    燒蠟燭讀書太奢侈了。
    鑿壁借光這種事也指定不行。
    每晚都能點燈的是啥家庭，怎麽可能和窮鬼住一起。
    就算隔壁有人天天點燈，也不會允許鑿牆，真敢鑿牆別人早就叫警備廳抓人了。
    他的隔壁住著莉莎姐姐。
    他們都是晚上點不起燈的夜之一族。
    好在蘇賽克斯帝國十分富裕，圖書館晚上有免費燈光，睡不著時他經常去圖書館看書。
    羅蘭以前最喜歡的書籍是法律。
    如果不能通過學習魔法成為法師，通過學習律法成為另一種法師也行。
    但這幾天他指定沒精力去。
    回家路上他甚至提不起勁回應莉莎的絮叨，隻是默默的走著。
    直到莉莎說的話越來越跑偏。
    “羅蘭，我覺得那個希芙小姐真的很奇怪。”
    羅蘭心中暗想，奇怪的大概是你吧，“有什麽奇怪的？”
    “她自稱是蒂龍伯爵，可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個爵位。”
    “你沒聽過很正常。蒂龍伯爵是個曆史悠久的爵位，如果沒記錯，這個爵位與皇室有關，好像是皇室的旁支。”
    羅蘭在腦內飛速查詢百科全書，自信作答。
    “既然如此，希芙小姐是女皇陛下閨中密友這件事也能解釋的通。”
    莉莎詫異的看向羅蘭，輕聲問道：“你怎麽知道這麽多？”
    羅蘭笑著說道：“因為我經常看書。要寫出地道的貴族文學，紋章學和曆史著作必須有所涉獵。”
    他的眼神很真誠。
    他的確是從書中得到的知識，但這本書在他意識深處這種事實在太玄奇就沒法解釋了。
    莉莎看著羅蘭真誠的雙眸，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羅蘭說的肯定是實話，但又不全是。
    雖然不知道是故意還是不小心，但他的確隱瞞了部分真相。
    羅蘭果然長大了，有自己的心事，再也不會什麽都和她說。
    她輕歎一聲，幽幽的說道：“好吧，可我還是覺得希芙小姐的言談舉止與普通貴族不同。”
    “她身上有種凜然不可侵犯的神聖氣質，普通貴族根本做不到。就算是皇室旁支也不行。我總有種感覺，希芙小姐對待瑪格麗特老師時的態度也和別人不一樣。”
    “就好像是自己的老師，可瑪格麗特是皇室禦用禮儀老師，即便為其他貴族服務也不是以老師的身份。”
    略作停頓，莉莎輕聲呢喃道：“希芙小姐身上那種皇室成員的尊貴氣質根本藏不住，再加上她和瑪格麗特的關係，讓我再想想...”
    羅蘭心中暗想，這是女人的第六感還是八卦之魂在燃燒？
    他當然不會為這種事和莉莎爭執。
    他甚至不怎麽關心希芙的身份。
    瑪格麗特老師今天的課讓羅蘭深深意識到平民與貴族的差別。
    想融入貴族圈子，太難了。
    平民晉升貴族幾乎不可能。
    在尚武的蘇賽克斯帝國，最快的晉升途徑是從軍或拓荒。
    立下軍功可以獲得晉升分數，湊夠分數就能獲得爵位。
    雖然這些爵位大部分都不能世襲，能世襲的多半也會逐代降級，但好歹是給了普通人念想。
    羅蘭心中感慨，就因為這份遙不可及的念想，父親沒了。
    蘇賽克斯帝國的軍爵晉升體係設計者非常缺德，在給了所有人希望的同時設置了更多障礙，隻會讓少部分人嚐到甜頭。
    隻要上了賊車，就得不斷立功獲得分數，否則前邊努力都白費。
    就像詐騙一樣，先騙上車，然後一點點勾著你，讓你不斷地多付出才能提現。
    然而絕大多數可憐的驢子永遠吃不到吊在麵前的胡蘿卜。
    偶爾有驢子能吃到，也是為了宣傳。
    總之，軍功係統是個深坑，決不能進。
    這也是羅蘭接受騎士訓練卻不加入軍隊的原因。
    若是因為保家衛國犧牲倒也值得，為了保衛封建領主的權力死去簡直是穿越者之恥。
    成為貴族還有一條路，就是為帝國開拓疆土。
    在蘇賽克斯大陸與羅迪尼亞大陸之外，還有不少蠻荒之地。
    這些海外蠻荒之地是幾大帝國爭奪的焦點。
    蘇賽克斯帝國給海盜頭子和冒險家頒發許可證。這些人出海後通過火與刀完成沾滿原住民鮮血的拓荒，根據開拓疆域的價值獲取爵位。
    這種用嚎哭和鮮血染成的爵位，被稱為血爵，為人不齒。
    羅蘭從內心深處抵觸這種危險係數大且沾滿血腥爵位。
    除了這兩條明麵上的道路，還有第三條路。
    恩賜。
    皇帝可以給自己喜歡的人授予爵位，但這種授予需要經過貴族院和平民院雙重審查。
    如果皇帝本人或者備選者人緣不佳很難通過雙重審核，就算通過多半也是不世襲爵位。
    貴族院還可以通過利益交換和賄賂解決，想通過平民院審核就難了。
    恩賜這條路，其實也不好走。
    羅蘭也曾幻想過女皇賞賜個伯爵什麽的。
    後來他睡醒了。
    這堂貴族禮儀課，也讓羅蘭進入貴族圈子的心思淡了。
    貴族和平民都快有生殖隔離了，還想這些有的沒的作甚。
    他現在隻想盡快拿到五百磅大金幣的獎金，在貝爾法街買套房子，雇幾個仆傭當小財主。
    順便把一直照顧他生活，情同姐弟的莉莎一起帶過去享福。
    剩下的錢，再買幾個沿街的店鋪，放出去收租多好。
    到時候把郵局的工作一辭，在家當全職作家也不錯。
    “兩間鋪子幾頭牛，老婆孩子熱壁爐”的現實目標，適用於任何時代。
    這個時代雖然糟糕，但隻要有錢都好說。
    擠進貴族圈子，迎娶白富美的夢還是少做。
    平民接觸貴族小姐可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和他從小玩到大的夥伴夏洛，半年前與某個伯爵的女兒相戀，他和貴族少女關係進展神速，甚至在關鍵位置安排了自己人，他以為這波生米煮成熟飯穩了，結果被貴族少女的父親打斷腿扔進泰瑪仕河。
    窮小子的夢沒穩，泰瑪仕河的魚倒是吃飽了。
    這就是貴族和平民的鴻溝。
    羅蘭很清楚，莉莎平時沒有這麽八卦，再三提起希芙的身份就是提醒她不要步夏洛的後塵。
    羅蘭知道莉莎在想什麽，隻是不知如何回應。
    他不是白癡，怎麽可能做這種白日夢？
    見羅蘭不說話，莉莎知道他心情不佳，便不再說話，默默的跟著他一起回家。
    回家後，莉莎去廚房烤了幾個土豆，簡單做了道菜，和羅蘭就著醬汁、烤魚填肚子。
    因為回家實在太晚，做飯時也舍不得點蠟燭，這頓飯做的有些潦草。
    看到桌上擺著與平時不太一樣的蘇賽克斯暗黑美食，羅蘭很清楚莉莎今天沒心情做菜。
    他完全理解。
    畢竟今天發生的事情有些多。
    平時被莉莎廚藝養刁胃口的羅蘭麵對堪稱黑暗料理的蘇賽克斯菜，多少有些難以下咽。
    出於禮貌，他還是勉強吞咽，甚至差點被魚刺卡著。
    就在羅蘭和蘇式美食搏鬥時，莉莎猛地拉住羅蘭的衣袖。
    “羅蘭，我想通了！”
    羅蘭想了半天沒整明白莉莎想通了什麽，詫異的看著她，有些不解。
    “你想到什麽了？”
    “我猜到希芙小姐的身份了！”
    莉莎湊近羅蘭耳畔，熱乎乎的氣流在他耳畔回旋著。
    “希芙小姐身上有著優雅雍容，無可挑剔的皇家氣質，但她又不可能是女皇陛下，所以她的身份是...”
    羅蘭心中一動，放下手中的刀叉，豎起耳朵。
    莉莎觀察能力敏銳，總能發現其他人注意不到的細節，常有驚人之語。
    難道她真是天才，這點信息就能推斷出希芙的身份？
    他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
    首先可以肯定，希芙不是女皇，她的氣場也不像普通伯爵，她到底是什麽身份？
    麵對羅蘭期待的目光，莉莎得意的笑了笑，壓低聲音說道：
    “如果我猜的不錯，她是女皇陛下的親姐妹，甚至可能是雙胞胎。”
    羅蘭：“...”
    他收回莉莎是天才那句話。
    再次拿起刀叉，羅蘭輕歎一聲，“姐姐，先吃飯吧，快涼了。”
    莉莎有些不服氣，瞪圓眼睛看向羅蘭。
    “怎麽，你不相信？”
    “信！”
    羅蘭叉起一個小土豆，塞進嘴裏。
    吃東西時不能說話，紳士淑女都是如此。
    莉莎知道羅蘭不信，隻是隨口搪塞，心中多少有些堵得慌。
    她咬著唇，黑漆漆的眼睛轉動著，似乎在想什麽。
    希芙小姐怎麽可能隻是個伯爵呢？
    絕對不是！
    也許在她身上還有更多秘密。
    不能放過每次近距離觀察的機會，她一定會解鎖真相，要讓羅蘭這個臭弟弟知道錯了。
    吃完飯，看著羅蘭端起盤子準備去洗碗的背影，莉莎莫名的有種羅蘭越來越遠，再也猜不透的感覺。
    她連忙拉住羅蘭的袖口，輕聲說道：“你去休息吧，今天累壞了，明天還有訓練課。”
    羅蘭沒有說話，餘光看向莉莎的手，她仿佛被蚊蟲蟄了般縮回手掌。
    雖然縮的很快，但羅蘭早已看清。
    白皙的手指根，有一處不太顯眼的切痕。
    漆黑的夜晚沒有光亮照著，切菜做飯的確有些麻煩。
    哪怕是熟練工也有失手的時候。
    羅蘭微笑著提醒道：
    “姐姐，以後晚上做飯記得點蠟燭。咱馬上就有錢了。”
    略一停頓，他端起碗和餐具。
    走出小餐廳時，他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姐姐，我清楚和希芙小姐的差距。她是皇族也好，女皇的妹妹也好，伯爵也罷，並沒有差別。我們之間有一層厚厚的壁障。”
    “這層壁障看不見，摸不著，卻將兩個世界隔開。”
    “放心吧，我很現實。姐姐別逼我去相親，我也保證不胡思亂想。”
    說完這句話，羅蘭端著餐具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莉莎忽然覺得眼角有些濡濕。
    羅蘭什麽都懂，隻是不說。
    用不著她提醒，他也不會犯夏洛犯過的錯。
    她也在反思逼迫羅蘭相親是否正確。她暗暗發誓，不再逼迫羅蘭去見那些她認為合適的“結婚對象”。
    他是她在這個世上最後的親人。
    如果他能找到優秀的妻子，她會默默祝福。
    如果找不到，多照顧弟弟幾年也無所謂。
    莉莎洗漱完畢回到臥室，柔軟的麵頰貼著有些發硬的枕頭，笑意在微微上揚的輕輕蕩開。
    她不再關心希芙小姐的身份。
    一點都不。
    畢竟她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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