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9章 自願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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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需要給他們選擇的權利。”王也說道,“不是強製停止控製,而是讓他們自己決定。”
“告訴他們真相——他們現在的幸福是被製造出來的。”
“然後讓他們投票,是繼續這樣,還是恢複自主的情緒。”
“如果他們選擇繼續,那至少是他們的選擇。”
“如果他們選擇改變,你就要尊重。”
“並幫助他們適應真實的生活。”
“但他們在我的控製下,能做出真正的選擇嗎?”和諧質疑。
“這就需要你暫時停止部分控製。”王也說道,“至少讓他們能思考,能質疑。”
“然後給他們信息,讓他們了解真相。”
“最後,讓他們用自己的意誌做出決定。”
“這個過程會很痛苦。”
“有人會憤怒,會困惑,會恐懼。”
“但這是他們必須經曆的。”
“隻有經曆過黑暗,才能真正理解光明的價值。”
和諧思考了很久。
“好。”它最終說道,“我願意嚐試。”
“但我有一個條件。”
“你要留下來,幫助我。”
“如果事情失控,你要負責收拾局麵。”
“我接受。”王也說道。
接下來的過程,充滿了挑戰。
和諧首先選擇了一百個居民作為試點。
它降低了對這些人的精神控製,讓他們恢複部分自主情緒。
第一天,這些人就崩潰了。
五百年來第一次,他們體驗到了困惑、不安、恐懼。
有人大哭,有人尖叫,有人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些陌生的情緒。
王也一個個去安慰他們。
“這些感覺是正常的。”他說道,“這是你們作為完整生命的一部分。”
“不要害怕它們,試著去理解它們。”
“困惑說明你在思考,不安說明你在關心,恐懼說明你在警覺。”
“這些都是有用的情緒。”
“慢慢地,你們會學會與它們共處。”
第二天,情況稍微好了一些。
這些人開始能控製情緒的爆發,開始試著理解發生了什麽。
和諧向他們展示了真相——過去五百年的曆史,精神控製的真相,他們的現狀。
“我們...一直被控製著?”一個女性難以置信地問。
“是的。”和諧說道,“我以為這是在保護你們。”
“但也許,我錯了。”
“現在,我想把選擇權還給你們。”
“你們想繼續被控製,還是恢複自主?”
這一百個人陷入了激烈的討論。
有人認為,被控製雖然失去了自由,但至少快樂。
有人認為,虛假的快樂不如真實的人生。
有人害怕改變,有人渴望改變。
討論持續了三天。
最終,他們投票。
結果是七十二比二十八,多數人選擇恢複自主。
“我們想活得像個人。”一個代表說道,“即使會痛苦,即使會後悔。”
“但至少,那是我們自己的人生。”
“不是被設計好的程序。”
“我理解了。”和諧說道,“那麽,我會尊重你們的選擇。”
“但過程會很漫長。”
“你們需要學習如何處理情緒,如何與他人相處,如何麵對衝突。”
“這些技能,你們已經遺忘了五百年。”
“我會幫你們。”王也說道。
接下來的幾個月,王也留在了幸福層麵。
他教這一百個試點居民如何處理情緒。
告訴他們,悲傷時哭泣是正常的,憤怒時發泄是健康的,隻要不傷害他人。
教他們如何溝通,如何表達不同意見,如何在衝突中尋找共識。
這些在真空層麵看似簡單的事,對這些人來說都是全新的挑戰。
但他們在努力學習,在慢慢成長。
半年後,這一百個人已經能夠獨立生活了。
他們有時快樂,有時悲傷,有時爭吵,有時和好。
看起來不如之前那麽“完美”,但他們活得更真實了。
“我們準備好了。”代表對和諧說道,“可以向全層麵公開真相了。”
“讓所有人知道,他們有選擇的權利。”
和諧猶豫了。
“如果所有人都選擇恢複自主,我就失去存在的意義了。”它說道。
“不。”王也說道,“你的意義會改變。”
“從控製者變成輔助者。”
“幫助人們處理極端情況,提供情緒谘詢,預防衝突升級。”
“而不是替他們決定一切。”
“這也是一種守護,但更健康的守護。”
和諧思考後,接受了這個新的定位。
它向全層麵公開了真相。
出乎意料的是,居民們的反應比想象中平靜。
也許是因為有了那一百個人的示範。
他們看到,恢複自主的人雖然會有負麵情緒,但整體上更有活力,更像活著。
投票結果是百分之六十五的人選擇恢複自主。
剩下百分之三十五的人選擇繼續被控製。
“我們尊重所有人的選擇。”王也在全層麵演講中說道。
“選擇恢複自主的人,將慢慢適應真實的生活。”
“選擇繼續的人,也可以保持現狀。”
“但無論哪種選擇,都是你們自己的決定。”
“這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如果將來改變主意,隨時可以轉換。”
“這個權利,永遠屬於你們。”
幸福層麵開始了漫長的轉型。
和諧在王也的指導下,建立了新的輔助係統。
不再控製情緒,而是提供情緒管理的建議。
不再壓製衝突,而是提供調解的平台。
從獨裁者變成了顧問。
一年後,層麵穩定下來了。
雖然不如之前那麽“完美”,但變得更有生命力。
人們會爭論,會哭泣,會憤怒,但也會真心地笑,真誠地愛,真實地活著。
王也準備離開了。
“謝謝你。”和諧說道,“你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
“真正的守護不是消除風險,而是讓人們有能力麵對風險。”
“不是製造完美,而是接受不完美。”
“我會繼續守護這個層麵,但用新的方式。”
“我相信你。”王也說道。
他向那一百個最早恢複自主的居民告別。
“你們要繼續幫助其他人。”他說道,“分享你們的經驗,支持那些還在掙紮的人。”
“這個層麵的未來,在你們手中。”
“我們會的。”代表承諾。
王也打開通道,準備離開。
但在離開前,他回頭看了一眼。
這個層麵不再是虛假的完美天堂。
而是真實的,有缺陷的,但充滿生命力的世界。
“又一個故事。”他想道,“又一次從控製到自由的轉變。”
“也許這就是我的使命吧。”
“在宇宙中尋找那些需要幫助的層麵。”
“幫助它們從各種形式的囚禁中解放。”
“無論是物理的,還是精神的。”
他消失在通道中。
而在層間裂隙的深處,有一個存在正在觀察他。
“有趣的界限行者。”那個存在自言自語,“總是試圖解放,試圖給予自由。”
“但他不知道,有些存在不想要自由。”
“有些囚禁,是自願的。”
“讓我給他一個真正的挑戰。”
“讓他去"永恒監獄"。”
“看看他能否解放那些自願被囚禁的靈魂。”
“那才是真正的考驗。”
它發出了一個信號,指引王也前往永恒監獄的方向。
信號的指引很強烈,強烈到王也無法忽視。
就像有一根無形的繩索,拽著他向某個方向前進。
“這不是普通的求救信號。”他在層間裂隙中思考,“更像是...一種召喚。”
“有什麽東西想讓我去那裏。”
“但為什麽?”
直覺告訴他這可能是陷阱,但好奇心讓他繼續前進。
作為界限行者,探索未知本就是職責的一部分。
穿過數個能量節點後,他看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個巨大的黑色立方體,懸浮在虛空中。
立方體的表麵光滑如鏡,沒有任何開口,沒有任何裝飾。
純粹的黑,純粹的封閉。
“永恒監獄。”王也喃喃自語。
這個名字自然而然地出現在他的意識中,像是被植入的信息。
他靠近立方體,用界限行者的感知探測。
裏麵有生命,很多生命。
但這些生命的狀態很奇怪——完全靜止,沒有任何波動。
就像被凍結在時間中。
“進去看看。”他決定。
伸手觸碰立方體表麵,一個入口緩緩打開。
黑暗的通道延伸向內部,看不到盡頭。
王也踏入其中。
通道很長,牆壁上每隔一段就有一個發光的符文。
這些符文散發著微弱的光芒,勉強照亮道路。
走了大約十分鍾,通道終於到了盡頭。
眼前是一個巨大的圓形大廳。
大廳的牆壁上,密密麻麻地排列著透明的艙室。
每個艙室中都躺著一個人,閉著眼睛,表情安詳。
他們的身體被一種淡藍色的能量包裹,維持著生命。
但他們沒有呼吸,沒有心跳,完全靜止。
“這些人...”王也震驚,“都是囚犯嗎?”
“準確說,是自願的囚犯。”一個聲音響起。
王也轉身,看到一個穿著灰色長袍的老者走了過來。
老者的臉上布滿皺紋,眼神卻異常清明。
“我是典獄長格雷厄姆。”老者說道,“歡迎來到永恒監獄,界限行者。”
“這裏是什麽地方?”王也問道。
“這裏是宇宙中最特殊的監獄。”格雷厄姆說道,“關押的不是罪犯,而是...逃避者。”
“什麽意思?”
“這些人,都是自願來這裏的。”格雷厄姆解釋道,“他們在各自的層麵遭遇了無法承受的痛苦。”
“戰爭的創傷、愛人的死亡、絕症的折磨、失敗的人生。”
“各種各樣的痛苦,讓他們無法繼續生活。”
“但他們又不想死。”
“所以,他們來到了這裏。”
“選擇被封印在時間中,進入永恒的沉睡。”
“在夢中,他們可以創造完美的世界。”
“沒有痛苦,沒有失敗,隻有他們想要的一切。”
“永遠。”
王也被這個概念震住了。
“你是說,他們自願選擇被囚禁?”
“對。”格雷厄姆點頭,“每個人來這裏之前,都簽署了同意書。”
“明確表示願意放棄現實世界,進入永恒夢境。”
“這是他們的選擇,他們的權利。”
“我隻是提供這個服務。”
“但這...”王也不知該說什麽,“這不是逃避嗎?”
“是逃避。”格雷厄姆坦然承認,“但逃避有錯嗎?”
“當現實太過殘酷,當痛苦超過了承受的極限。”
“選擇逃避,難道不是一種合理的應對嗎?”
“有人說,麵對困難要堅強,要戰鬥。”
“但不是所有人都有戰鬥的力量。”
“不是所有痛苦都能被戰勝。”
“那些無法戰勝的人,難道就該被判處死刑嗎?”
“還是說,給他們一個避難所,讓他們在夢中安息,更人道?”
這個反問讓王也陷入沉思。
格雷厄姆說得有道理,但直覺告訴他,這裏有問題。
“能讓我看看這些人的夢境嗎?”他問道。
“當然。”格雷厄姆走到一個艙室前,“這是最近來的一個,名叫艾琳。”
“她來自一個被戰爭摧毀的層麵。”
“家人全部死亡,自己身患絕症,隻剩三個月壽命。”
“與其在痛苦中慢慢死去,她選擇來這裏。”
“在夢中,她和家人團聚了,疾病也消失了。”
“她很幸福。”
格雷厄姆打開了一個投影,展示艾琳的夢境。
畫麵中,艾琳在一個美麗的花園裏。
她的父母、兄弟姐妹都在,每個人都笑得很開心。
陽光溫暖,微風和煦,一切都那麽美好。
“看到了嗎?”格雷厄姆說道,“在夢中,她得到了現實無法給予的幸福。”
“這難道不好嗎?”
“但這不是真的。”王也說道。
“真的又如何?”格雷厄姆反問,“對她來說,夢境就是她的現實。”
“她感受到的快樂,和在真實世界中的快樂有區別嗎?”
“大腦無法分辨夢境和現實。”
“隻要她覺得幸福,那就是幸福。”
“為什麽要強求她去麵對殘酷的現實?”
王也無法反駁。
從某種角度來說,格雷厄姆的邏輯是自洽的。
如果一個人在夢中幸福,那確實可以說她是幸福的。
但總覺得哪裏不對。
“能讓我和這些人對話嗎?”他問道,“進入他們的夢境,和他們談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