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尚自天色晦暗，晨光熹微之時，元晉就拜別李長青、李和光，拿了令牌，去後山鶴園領了兩隻靈鶴，駕鶴飄然北去。

    大辰國力昌盛，疆域廣闊，治下七十二州，民間為了方便，依照地域不同，又劃分東、南、西、北、中五域。

    其中，齊州與康州同屬東域，卻是一南一北，中間相隔魯、韓、亳數州，足有十萬裏之遙。

    路途迢迢，若非有觀中靈鶴倚作腳力，飛天而行，元晉是萬萬不可能在十天之內，抵達康州州城——昌順城。

    梁塵觀，聽風水榭，湖心小亭。

    天邊尚有夜星閃爍，晨光黯淡，李長青與李和光憑欄遠眺，縱目北望。

    “元師弟首次行走江湖，又是孤身一人，弟子心裏總有些擔憂，隻望他逢凶化吉，一路平安。”

    “和光，你還是有些優柔寡斷啊。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武道修行自當勇猛精進，少了艱險磨礪，如何能踏上巔峰？！”

    李長青神色淡泊，頷下白須隨風飄動，悠然自得。

    “不說晉兒一身實力頗為不俗，當年元青羊為了他可是……又怎麽會坐視獨子身陷險境，你大可放心便是。”

    李和光下意識就道：“元青羊先生？他……”

    話一出口，李和光已是心生驚異，他知道元青羊乃是齊州大儒，與師尊忘年相交，也知道元青羊修行儒家《山河錦繡法》，但一直以來，似乎有一種奇異的力量困鎖著他的心靈，令他無意識地忽視了元青羊的修為。

    李和光目光閃動，刹那間已經轉過數種猜測，急聲道：“師尊，莫非元先生……”

    “不可說，不可說啊。”

    李長青轉過身去，信步離開湖心小亭，背影飄然，邊走邊道：“唉，年紀大嘍。先是仙音那個小丫頭，又是晉兒，唉，一個個都離開了，剩下我老人家……”

    寧海縣，元府。

    風婉靜推開書房的門走了進來，從身後丫鬟手裏接過托盤，上麵盛著飄香的米粥和幾碟精致小菜，“蓮兒，你下去吧。”

    “是，夫人。”

    “吱呀”一聲，蓮兒伶俐地掩上房門，退了出去。

    風婉靜將托盤放在旁邊，取出早點在小桌上一一擺好，“我聽說李長青那老頭送了封信過來，是關於晉兒的。”

    “你呀，對李道長尊重點，不知不覺，晉兒都長大成人了，你還是這個性子。當年若不是李道長為你隱瞞，我與你何時何日才能修成正果。”

    元青羊放下書，一手握住風婉靜柔荑，他望向窗外，目光幽幽，似乎是陷入了過往的回憶之中。

    風婉靜心思觸動，柔柔地靠在元青羊身上，“終究，夫君與我一起走過來了，我們的晉兒也長大了。”

    “可惜晉兒的外公對我成見甚深，你們父女分離，多年難得一見，我心中愧疚啊。”

    元青羊收回目光，望向風婉靜的眼神滿是憐惜。

    風婉靜嫣然一笑，“夫君不必自責，其實父親早已同意了我們的婚事，若非他的默認，東天衛怎會跟隨於我？”

    “咯咯，當年我兩個哥哥被父親寄予厚望，卻先後被夫君你打得鼻青臉腫，狼狽不堪，以父親好麵子的程度，能原諒你才怪呢。”

    回想到當年舊事，元青羊亦是一笑，“他們是你哥哥，我不願與他們生死相搏，隻能想方設法，令他們知難而退了。”

    “夫君，趁熱喝吧。”

    風婉靜遞給他一碗香粥，元青羊接過喝了一口，讚道：“夫人你的手藝不減當年啊，這粥清香軟糯，百吃不厭。”

    風婉靜眉眼含笑，但一想到千裏之外，孤身遠行的兒子，神色又轉為擔憂。

    “也不知李老頭兒怎麽想的，我們將晉兒托付給他，他卻要送晉兒去玉蟾觀。”

    元青羊道：“李道長也是一番好意，玉蟾觀是四大聖地之首，萬年傳承，底蘊深厚，正適合晉兒習武求道。”

    “這次李道長來信，已經將晉兒的入門測試告訴我了，是前往康州昌順城誅殺一名寒武宮弟子。”

    “或許有些風險，我已經派公羊羽帶了一隊東天衛前往康州，定能護得晉兒周全。”

    元府隔壁。

    春寒料峭，百花敗落，花園裏唯有幾株白梅淩寒綻放，暗香浮動。

    趙員外和夫人把臂站在一株梅樹下麵，目光望向昏暗的天邊，縱然看到的隻是一片黑暗，但他們知道，自己的孩子正從那個方向離開。

    “孩子大了，不由爹娘啊。”

    趙員外暗自一歎，麵上似乎一瞬間蒼老了許多。

    趙宜然年前回家探親，身邊還跟著一個據說是張豪龍老友的黑衣老人。

    更為突兀的是，趙宜然竟提出要退出赤雲幫，跟隨黑衣老人修行，並且還是得到了張豪龍的大力支持。

    趙員外雖然不懂武林之事，但他讀完張豪龍的書信後，相信有幾十年交情的張豪龍不會騙他，而且趙宜然心意已定，死纏爛打，最終含淚首肯。

    “本想著將這萬貫家財傳到宜然手中，但孩子有了自己的追求，那就去吧，隻有離巢的幼鳥才能展翅高飛……”

    趙員外收回目光，手裏捏著一封點名元晉親啟的信封，攙扶著趙宜然的母親，“夫人，外麵風涼，我們回屋去吧。”

    玉蟾觀，縹緲峰。

    自打從梁塵觀回來，暢仙音就喜歡上了一個人在雲海崖邊獨處的感覺。

    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閑。

    站在縹緲峰最高的雲海崖上，距離最近的，就是腳下時卷時舒的雲朵，飛鳥難度，生靈寂寥。

    偶有一陣寒風吹來，衣袂飄飛，隨風舞動，就好像是天地間唯一的聲響。

    孤身獨處，難免寂寥，但暢仙音心中總會升起一抹溫暖。

    她摩挲著掌心一枚溫潤玉佩，仿佛回到了千萬裏之外的梁塵觀，月下並影，兩心相印。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他說得是，對我等武者而言，歲月長久，唯有武道精進，才更能長相廝守……”

    “師妹，我就知道你又來雲海崖了。這上邊這麽冷，受了寒怎麽辦？快跟我回去吧。”

    山路上，一名著淺藍宮裝的少婦身影飄動，款款而來。

    暢仙音不著痕跡地收起玉佩，轉過身去，麵上露出一抹微笑，“師姐，你怎麽來了？”

    宮裝少婦停在幾丈之外，苦笑道：“還不是師尊，早晨突然說要指點弟子修行，師兄妹都到了，這不四處找不到你，我就猜著你在這兒，便趕緊過來尋你。”

    暢仙音斂袂一禮，“多謝師姐了，既是這樣，我們快回去吧，不要讓師尊久等。”

    兩人身影掠過，便往山下行去。

    山路上，隱隱傳來宮裝少婦輕微的抱怨聲。

    “淩音峰主也真是，明知師尊一向好勝，還拿一年後的十二峰會武打賭，這可就苦了我們了，天天被師尊指點，整日修行，連點空閑都沒有。”

    “師姐是埋怨沒時間與齊師兄相處了吧？”

    “你這妮子，以前冷清清的不愛說話，出去一趟回來，卻是越來越愛笑了。老實跟師姐說，是不是看上哪個少年英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