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終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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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沅站在皇宮西南角,殿前司衙門前的石階上,眺望著天空。

    今天傍晚的空氣有些潮濕,可能會下雨。

    今夜有雨,這是老神棍寒千宸兩天前對他說的。

    所以楊沅選擇了今夜動手。

    如果有雨,有些痕跡就會被雨水衝刷掉。

    夜黑殺人夜,風高放火時,那都是因為條件適合啊。

    如果今夜有雨的話,正適合屠龍。

    忽然,楊沅耳朵動了動。

    雖然他並沒有聽到什麽,而是……感應到了。

    楊沅望向“祥曜殿”方向,有兩個人,將要從拐角轉出來。

    果然,是小駱和一個老太監。

    小駱走在前麵,老太監走在後麵,二人之間顯然是以小駱為主。

    兩個人的腳步都很輕,而且身體幾乎沒有起伏,仿佛滑動的幽靈似的。

    “小駱!”楊沅微笑著打了聲招呼。

    “楊虞候。”小駱走到近前,本來有些落寞的神色變成了一臉的欣然。

    現在,小駱是保龍殿主。

    上一任殿主一共培養了十八個小太監,從中選擇了天資最好的駱聽夏作為他的繼承者。

    如今上一任殿主在香積寺為保護趙構被柳生四十竹所殺,小駱便隻能提前結束他的入世曆練,回到了深宮大內。

    師父的死,加上宮中枯躁苦悶的生活,讓小駱總是愁眉不展。

    可是,他也沒辦法,從他記事起,他的人生路就已經鋪好了。

    看到楊沅,小駱好不感慨。

    和楊沅在一起時那是何等的多姿多彩啊,他們一起看過大海,一起殺過大盜……

    可是在這宮裏,官家就像個烏龜似的往那兒一縮,他們這些護衛者也就隻能在附近的隱蔽處烏龜似地一縮。

    一想到自己的一輩子就要這麽度過,直到有一天他比他的師父還要老,小駱就不寒而栗。

    楊沅道:“怎麽,要出宮去?”

    小駱是內廷的太監,出現在這裏,那就隻能是出宮去了。

    小駱道:“嗯,出去一趟,一會兒就回來。”

    楊沅笑道:“什麽大事,還要勞煩你親自跑一趟啊。”

    小駱背後的老太監無聲地歎了口氣,跑這一趟的本該是他,奈何殿主非要主動陪他去。

    其實他也知道,殿主隻是為了找個理由出去遛達一趟罷了。

    楊沅對歎氣的老太監道:“這位中官,莫說官家如今身體不便,就算平常時候,官家每日所去的地方,也不過就是寢宮、垂拱殿和內廷的幾處苑囿罷了。

    你們往往複複,跟隨保護,也就隻在這幾個地方打轉,時日久了,誰不煩躁。我看你們大可輪值分工。

    你看我們禦龍直,即便是現在按旨意每天的戍卒多了一倍,我們也依舊是輪流當值,人人都有休沐之期。”

    老太監苦笑道:“楊虞候你有所不知,我們也是輪流當值的啊,三班一倒,三天一輪,奈何我們殿主……”

    說到這裏,他忽然發現自己說的太多了,便換了話題,搖頭道:“我們殿主還是太年輕了,心性不夠安靜。”

    小駱翻了個白眼,不耐煩地道:“走啦。”

    說著,他便一馬當先,向外走去。

    楊沅看著他們的背影,臉上露出一抹微笑。

    保龍殿主換代之時,保龍殿的暗衛也就換代了。

    退下來的老太監們基本上就貽養天年了。

    這是昨天和小駱聊天時,聽他無意中透露的。

    所以,小駱這一代,保龍殿成員有十八人,分成三班,三天一輪值,求每天輪值人數。

    楊沅的數學很好,馬上就心算出了準確的人數。

    然後他的腦海中,就幻化出了福寧宮寢殿布局架構的立體圖形,開始猜想這六個人可能會隱藏在什麽位置。

    皇帝的寢殿之內,應該不會有暗衛。

    雖然他們是一些太監,皇帝也不會願意在他們麵前暴露自己所有的私密。

    那麽他們就是部署在福寧殿外圍了。

    楊沅忍不住又抬頭看了看天。

    也不知道寒卜官算的究竟準不準,如果今夜真的下雨才好。

    雨水不僅能夠衝去很多痕跡,還能隱藏聲息,那對他動手是很有幫助的。

    對於這世上的大多數人來說,哪怕他身懷絕技,想要潛入大內接近天子,都是非常非常難的。

    那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原因很簡單。

    皇宮大內處於五重禁衛的嚴密警戒之下。

    宮廷侍衛們的警戒,那是經過無數代有心人反複研究製訂出來的最佳方案。

    遊弋巡邏人員、固定崗位人員、明裏的警衛人員、暗裏的警衛人員,再加上他們對於警戒方位、警戒角度的反複推敲,便織成了一道道嚴密的防護網。

    即便是有絕頂高手,想要悄無聲息地潛入這樣的地方,他也需要極其耐心的觀察和判斷,再加上高明身手的配合。

    而這個過程,一定節省不了的就是時間。

    因此,即便有這麽一個人,能夠一路不驚動任何侍衛,可能他還沒有潛入第三重宮禁,就已經天光大亮了。

    但是對楊沅來說,這最難的一關,卻是他最容易過的一關。

    因為他已經正大光明地處於這五重警戒的最後位置了。

    接下來,最大挑戰就是如何不被保龍殿的太監高手們發現。

    這一點,對楊沅來說也完全不是問題。

    因為這幾天和小駱接觸的時候,他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

    那就是隻要是保龍殿的人,在距離他二十多步的範圍以內時,他就能感應到。

    楊沅很早就發現,小駱隻要一接近他,他就能立生感應。

    這也導致了喜歡聽牆根的小駱,從來聽不了楊沅的牆根。

    楊沅對於自己能感應小駱的氣息一直很奇怪。

    小駱一個閹人,總不可能也練了雙修功吧?

    可是當小駱帶著保龍殿的人出現在他身邊時,楊沅發現,那些老太監哪怕功力至為深厚,走起路來像個鬼影子似的毫無聲息,他也能感應到。

    楊沅仔細觀察過小駱和陪同他出現的老太監的神情,很顯然,他們無法提前感應到楊沅的存在。

    這感覺,就像楊沅的蟄龍功天生就對保龍殿的獨門功法,有著上位的克製效果似的。

    楊沅雖不知其所以然,但並不妨礙他很好地利用這一點。

    既然他能夠提前感應到保龍殿的人,那他就不用擔心潛入福寧殿後,會迎麵撞上一個太監高手,又或者被隱藏在暗處的他們發現。

    但是楊沅的這種感應能力是有範圍的,不可能涵蓋整座福寧殿。

    所以,能多了解一些保龍殿的消息,他便多一分成功的機會。

    楊沅又默默地站了一陣兒,看看行將落山的夕陽,便一路巡視了下去。

    作為禦龍直都虞侯,他對本部將士的警戒位置、人數、巡弋時間間隔,俱都了如指掌。

    ……

    福寧殿上,吳皇後滿麵寒霜,森然道:“你們一個個信誓旦旦,說官家所中之毒不足為懼,三五日光景官家的餘毒就會清除。

    現在伱們又告訴本宮,這毒較之前兩天反而發作的更厲害了?”

    幾個禦醫啞口無言。

    官家今天突然傷情反複,看著就如第一天時一般嚴重了。

    可之前他們一直說官家的外傷和所中的毒都不是什麽大問題,這也難怪皇後大發雷霆了。

    一位醫官壯起膽子道:“娘娘,臣仔細驗看過官家的病情,外傷刀口正在痊愈,並無化膿**之狀。

    唯一的可能,那就隻能來自於那柄暗器之上所淬毒藥了。”

    隻是這種奇毒聞所未聞,臣等……

    需要回去翻翻古籍,找一找有無相應毒藥發作症狀的病例。

    臣等需要知道這是什麽毒,才好對症下藥。”

    吳皇後稍稍冷靜了一些,沉聲道:“去吧,官家的病情狀況,不得對任何人提起。”

    這一點不用她囑咐,這些禦醫誰不曉得這樣的規矩。

    眾禦醫答應一聲,便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

    吳皇後幽幽一歎,走回到榻邊,劉婉容忙給皇後搬過了錦墩。

    吳皇後坐下試了試趙構的額頭,還是低燒,一如前幾天的症狀。

    雖然看不出官家有性命之憂,可總是這麽反反複複纏綿病榻,那也不成啊,這可是一國之君。

    趙構雖然平靜地躺著,呼吸依舊顯得很急促,就像氣息不夠用的感覺。

    吳皇後猶豫了一下,雖然有些難以啟齒,可官家總是醒一陣睡一陣的,如果此時不問,恐怕官家一會兒又會睡著了。

    吳皇後便鼓足勇氣,低聲道:“官家,妾身有句話,雖然有些不中聽。可事關社稷,又不能不請示於陛下。”

    趙構背倚著靠枕坐在榻上,他已經知道皇後想說什麽了,雖然他沒有說話,但目中已經露出慍怒之色。

    吳皇後看到了他目中的怒氣,可……家國大事,她不能不問。

    吳皇後把心一橫,低聲道:“官家嗣宋之大統久矣,如今也該建立元儲,以固國本了。”

    趙構瞪著吳皇後,目中怒火漸熾。

    他突然憤怒地咆哮了一聲:“皇後,你好大膽!咳咳咳咳……”

    趙構麵孔赤紅,劇烈地咳嗽起來。

    殿中太監、宮娥俱都驚恐地欠身垂首,不敢言語。

    劉婉容忙上前去,輕輕為他撫著胸口,哀求地看向吳皇後,低聲道:“娘娘……”

    劉婉容輕輕搖了搖頭,示意皇後不要再說。但身為皇後,關乎祖宗基業的大事,她無可回避。

    吳後抿了抿嘴唇,眸中漾起了淚光,卻仍舊固執地道:“官家,該立元儲了。”

    趙構森然的目光蛇一般盯著吳後,沉聲道:“你是盼著朕死嗎?”

    吳皇後道:“防患未然而已,官家怎麽會……”

    趙構怒不可遏,渾身發抖地道:“那還不是想著朕死?”

    “官家……”

    “滾,滾出去!”

    趙構戟指門口,厲聲大喝。

    吳皇後無奈,沉默片刻,起身行禮道:“妾身告退!”

    眼看著吳皇後走出宮殿,趙構在榻沿上狠狠捶了一拳,又瞪向劉婉容道:“你說,朕會死嗎?”

    劉婉容慌亂地道:“官家……官家不會死,官家會長命百歲的。”

    趙構笑咳了幾聲,一把攥住劉婉容的手腕,把她往身邊一拉,有些瘋狂的眼神兒盯著她。

    趙構低聲道:“朕告訴你個秘密,保龍殿上,有一套異人傳授的神奇功法,習之益壽延年。

    唯一的缺憾,就是練了它,便近不得女色了。”

    他不能告訴自己的女人,要練那套功夫,需要先給自己一刀,變成一個肢體不全的閹人。

    尤其是,他還是堂堂一國天子,這要傳出去,就是天下的笑柄。所以便隻能說成是不近女色了。

    趙構鬆開劉婉容的手,劉婉容白皙嬌嫩的肌膚上,已經被他捏出幾道烏青的指痕。

    趙構得意地道:“等哪一天朕決定修心養性不近女色了,便去修習那保龍功。

    哼哼!死?朕縱然不能年過百歲,活到八十也是輕而易舉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