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3章 一場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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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狀子?”

    楊沅一掀轎簾兒,從車中走了出來。

    車前站著三人,頭前一個儒衫少年,後麵是一個老仆和一個壯仆,二人各背著一個包裹。

    看他們的裝束,好似風塵仆仆地趕了許久的路才到臨安的。

    那儒衫少年看起來隻有十七八歲年紀,濃眉大眼,臉膛黑紅,輪廓猶如刀削,似乎有些西南地區的長相風格。

    他抿著唇,一副不苟言笑的嚴肅模樣,看著與楊沅前世旅遊時見過的康巴地區的人有些相似。

    楊沅定睛看了看他,忽地眉頭一挑,問道:“你是女人?”

    還別說,這個女人不是有什麽高明的易容術,而是長的就比較中性。

    再加上她身材健壯,膚色黎黑,要不是楊沅不隻一次帶了男扮女裝的姑娘在身邊,有了識別的經驗,還真不容易看破她的女兒身份。

    “正是,隴幹郭玉岫,見過楊大官人。”

    那男衫少女向楊沅拱手行了一禮,雄赳赳氣昂昂的頗有氣勢。

    楊沅踢了劉大壯屁股一腳:“沒個眼力見兒。”

    劉大壯恍然大悟,連忙翻下車轅,取下腳踏,放在車轅下。

    楊沅走下車子,到了那男衫少女麵前三步處停下,暗暗戒備著,問道:“姑娘你有什麽冤屈,不找府縣,卻向本官喊冤?”

    他看得出來,這少女應該會功夫,她身後那一老一壯兩個仆人也是練家子,自然不會大意。

    郭玉岫昂然道:“小女子要報考解試,州縣不準。小女子隻能到臨安申告,可是小女子告到禮部,禮部也不受理。

    小女子久聞楊大官人之名,如今又得知楊大官人乃是諫議大夫,因而隻有請楊大官人替小女子主持公道了。”

    楊沅詫異地道:“等等,你說你要幹什麽?”

    “參加解試。”

    楊沅愣道:“你,參加解試,女人?”

    郭玉岫道:“朝廷規定,凡參加解試者,如為官學之生徒,直接具備童生資格。若為在家自學者,應向當地府縣報考,取得童生身份。”

    郭玉岫探手入懷,取出證明她已取得童生身份的“公牒”。

    楊沅扭頭瞪了大壯一眼,這孩子還是欠調教。

    大壯再次恍然大悟,連忙上前,從郭玉岫手中接過“公牒”,交到楊沅手上。

    楊沅一看眼睛就直了,這……這還真是郭玉岫的學曆證明,她還真的考中了童生。

    這“公牒”上倒是沒說她是男是女,因為這證件上壓根沒有標注性別的地方。

    這年代默認能考功名的就是男人,自然不必多此一舉。

    不過,就算童試,那也是要叫人檢查夾抄的,這姑娘究竟是怎麽混過去的?

    楊沅瞄了郭玉岫一眼,雖然長得比較中性,可那身材……

    應該蠻好的,隻要脫去外衣,不用脫個精光,那搜身的人也不該把她看成男人。

    郭玉岫道:“楊諫議,大宋的律法,規定取得了童生資格的人就可以參加解試考舉人。

    可是學生所在府縣卻拒不接受學生的報名,學生隻能進京申冤了。”

    楊沅皺著眉,疑惑道:“你是女人……”

    郭玉岫眉頭一挑,反問道:“敢問大夫,我大宋科考的規矩,可有規定女子不得報考?”

    此時,街上已經有些行人圍了過來,聽到二人這番對話,頓時議論起來。

    楊沅低頭看了看她的童生公牒,忍不住笑了。

    這事兒有點意思啊!

    自從進了門下省,他就一味的在“消望”。

    沒錯,別的官是“養望”,他楊大官人的“望”有點太大了,動不動就把衙門的屋簷兒給燎了,所以他得“消望”。

    消得他好生無聊,如今倒是可以給自己找點事兒做。

    這事兒做成做不成的,都是一樁雅事,沒什麽後果呀,既不會觸及文官武官們的敏感神經,也不會引起朝廷地方大員們的不滿。

    以師師之才,也隻能風流自賞,他一直覺得不公平。

    以前他沒有能力在這件事上發聲,現在他想管管。

    楊沅把公牒在手心裏拍了拍,便攏進袖中,笑吟吟地道:“姑娘說的有理,跟我去門下省說話。”

    說罷,楊沅回到車中。

    車子繼續啟行,那郭玉岫讓到一邊,待車過去,便帶著兩個仆人跟了上去。

    老仆低聲道:“姑娘,沒想到這位楊大官人還真的接了。老奴打聽過了,他的官聲甚好,是一個出了名的大清官,而且一向不畏權貴。

    他破獲過夾牆藏屍案、假會子案、馬皇弩案、大食販私案,吏部貪腐案,被譽為青天大老爺。把咱家的冤屈說與他聽,請他主持公道吧。”

    “他不行,不夠格兒。”

    郭玉岫看了前方那輛車子一眼,緩緩搖頭道:“這件事,就算是官家,我都信不過。

    我一定要參加科考,做古往今來參加科考的第一個女人。

    到時候就算我考不中,我也能因為此事讓天下皆知了。

    那時我再告禦狀,那時就算皇帝也不能息事寧人了,咱們這案子才有翻轉的可能。”楊沅坐在車中,想想這個要考舉人州縣不準,千裏迢迢進京告狀的女人,便覺得有趣。

    其實楊沅一直覺得,女人出來做事也沒什麽。而且在新金,他已經這麽幹了。

    不過,新金、金國、西夏這種地方,女人種地、放牧、打獵、采摘,本來就和男人一樣養家,承擔的並不少,因而一直就有話語權。

    所以讓他們那種地方接受女人出來做事甚至做官,那就是上麵的人一句話的事兒,底下縱然有人不滿,也就是發發牢騷。

    可在中原,哪怕是對女人寬泛的多的宋代,這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能不能允許郭玉岫科考,如果這次允許了郭玉岫科考,那麽下次有更多女人想科考怎麽辦?

    男人考中進士可以做官,女人考中進士能賦予她什麽意義呢?

    如果沒有實質的意義,那讓她們參加科考,確實就隻增加了她們的家庭負擔和朝廷舉辦科考的壓力。

    楊沅思索著,車子便到了門下省,楊沅便帶著郭玉岫和她的兩個仆人走了進去。

    有楊沅帶著,這一行人自然不會受到阻攔。

    通進司的給事中崔白榆迎麵看到楊沅,連忙長長一揖:“楊諫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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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沅微笑地對他點點頭。

    崔白榆瞧見楊沅後麵跟著的三人,好奇地道:“楊諫議,他們這是……”

    楊沅笑道:“參加解試的一個考生遇到點麻煩,去了禮部沒解決,我打聽打聽。”

    等楊沅領著郭玉岫等人過去,崔白榆便吃驚地道:“這才消停過個年,又要開始搞禮部了麽?”

    崔白榆眉頭一皺:“不應該啊,禮部尚書可是晉王殿下的嶽父。楊諫議不至於連晉王的嶽父都咬吧?”

    就在這時,章奏房的主事唐和風抱著一摞大內批複下來的奏章經過,看見崔白榆,忙見了個禮。

    唐主事左右看看,神秘地湊上前去,小聲道:“崔給事,你聽說了麽,禮部尚書要致仕了。”

    崔白榆吃了一驚:“曲尚書年紀不是很大吧?怎麽這就要致仕了?”

    唐主事道:“誰知道呢,反正他是上書‘乞骸骨’了。”

    “官家準了麽?”

    “官家準了。不過,官家批複說,朝廷掄才大典在即,這個時候禮部不宜輕舉妄動,所以讓曲尚書主持了這屆大考之後再致仕。”

    崔白榆瞪起眼睛道:“崔尚書兩朝老臣,勞苦功高,又是晉王殿下的老泰山,官家都不挽留的麽?”

    “可不!”

    “嘶~~”

    崔給事向楊沅走去的方向敬畏地看了一眼。

    這個楊諫議,真是太可怕了。

    他現在已經到了想彈劾誰,誰就會聞風而逃的地步麽?

    就連晉王嶽父都扛不住?

    曲尚書是因為禮部典禮郎意圖弑君受了牽累。

    這件事太嚴重了,哪怕經過反複調查,曲尚書對此事確實全不知曉,他也難逃罪責。

    如今朝廷讓他主動請辭,已是給他留了體麵。

    隻是,當日站在宗陽宮城樓上的可不包括崔給事,他自然不知道曲尚書‘乞骸骨’的真正緣由。

    楊沅把郭玉岫帶到簽押房,向她詳細詢問了一番。

    原來這郭玉由是隴幹人氏,但其家族現居金州(陝西安康)。

    所以,她是在金州考上童生的。

    童生試是學生的初級考試,在宋代考中之後也就是能免除部分徭役,沒什麽別的權利。

    所以作為地方上的一個大家族,她本人長得又比較中性,在報名環節不特意申明自己的女子身份,很容易就混了過去。

    但是放解試是考舉人,這就嚴格多了,在知道她是女兒身後,金州府拒絕給她簽發考證。

    因此她一怒之下才到臨安告狀,卻不想禮部的人聽了直呼荒唐,不由分說就把他們攆了出來。

    “原來如此。”

    楊沅一邊聽她說一邊在心裏盤算著,等她說罷,便笑問道:“你們如今可有了住處?”

    郭玉岫搖搖頭道:“我們一到臨安便去了禮部,還沒尋找住處。”

    楊沅公牒還給她,說道:“後市街有一家陸氏客棧,你們可去那裏投宿,本官要尋你們時也方便。

    朝廷於科考一道,確實從未言明女子不得參考。所以,你這件事,本官接了,怎麽也要還你一個公道。”

    “多謝楊諫議!”

    郭玉岫臉上露出一抹笑容,向楊沅長揖一禮。

    陸遊如今正在禮部當員外郎,楊沅想了想,便決定先去禮部見見陸遊,和他探討一下讓郭玉岫乃至未來更多女性參加科考的可能性。

    一出簽押房,可巧,又遇到了崔給事。

    “哎喲,楊諫議,這是要出去?”

    “哦,楊某去一趟禮部,回見。”

    楊沅向他笑了笑便揚長而去。

    崔給事暗驚,禮部,休矣!

    (本章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