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
    蒙木大海域的風很大。
    小海島。
    數道身影矗立海岸。
    “陳師弟，牛師弟，怎麽這麽多年來都在此地。”
    姬坤負手，看著遠海輕聲笑道，“隻是曾經在天輪道友墓前看見幾處痕跡，我想，你們應該是來過。”
    他容貌沒有什麽變化，精氣神也正勃發。
    “想在這裏待待。”陳潯麵色平靜如水，“待倦了，就回家看看，與極衍喝喝茶。”
    “哞哞~”大黑牛抬頭望著姬坤。
    “師弟，這些年如何。”姬坤側頭，突然問道。
    “嗬嗬...”
    陳潯像是突然回過了神來，不知不覺間已記不得多少年沒有人這般問過他，“師兄，挺好，歲月很平靜，亦是平複我那悸動凡心。”
    他目光變得漸漸深邃，看向遠海。
    聽聞，整個仙界正在天地巨變，即將迎來一個無法想象的輝煌時代，好像...那些仙界小輩是這麽說的，但越是如此，他內心卻愈發空洞。
    原來他和那位老先生一樣。
    不管天地究竟有多恢弘廣闊，他心中始終隻有那麽一群人，那麽一片小小天地，風雲雷電盡在其中。
    “師弟，我們總歸是會走的，你...”
    “哞！”
    “牛師弟。”
    姬坤神色一怔，神色柔和的垂眸，又繼續道，“我們走後，隻願師弟你們...能平、安始終，天地很大，大道不朽而寬廣，若遇見一些驚豔後輩，記得提點一番，說起為兄曾經的三兩事就好。”
    他知道...
    這世間再無師弟同代之輩。
    這種隔閡，是歲月的隔閡，忘年交，在修仙界很難存在，鳳毛麟角，兩者的歲月厚重無法比擬。
    潮水拍打在陳潯腳下。
    今日的風變得更大了些。
    陳潯緩緩一歎，這道歎聲悠長、悠揚：“師弟記住了...”
    姬坤一手放在陳潯肩上，笑道：“師弟，我們之間不必深沉，為兄不曾敗在任何人手中，不曾留有遺憾，反而是了卻了太多遺憾，隻是歲月無情，大道難登，為兄暫且在這場仙途攀登中歇息。”
    “不過我，我們皆還在那裏看著你，暫且隻能與你並肩到此處，未來仙途，師弟你們定要好生相扶，為兄還等著你們前來道喜。”
    說完，姬坤朗聲大笑，深深看了一眼小赤、鶴靈，兩位師弟就托付給你們了。
    其實...
    他心中還是抱有一絲遺憾，仙界天地環境太好，時代璀璨，乃至，讓他感覺自己落幕得太平靜，他從萬族大殺伐時代走來，哪位又不是走得轟轟烈烈。
    但有些無奈。
    本以為，三千仙域人族會被針對，他已做好率領人道閣為人族重新打下一片江山的準備。
    然而...事與願違。
    人族被仙界諸強無視，因其弱小體質，連仙界大妖大魔都不會多看一眼，幾乎不在仙界萬族的食譜中，反倒是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種族角色。
    這種荒誕的事實與處境讓姬坤內心有些似哭似笑。
    看來時代終歸是變了，早已不是那個苦大仇深，萬族搏殺的時代，仙界如今的大環境反倒是對人族不錯，不需要隱忍，也不需要逃殺，就相當正常的活著。
    正常到讓他這位在那個時代的人族修士有些不適應。
    但...
    這其實就是當年人族最大的初衷，最簡單的初衷，因此而奮萬世，卻就在仙界就這般無形間卻又看似簡單般的實現了。
    “我知道，就是有些難過。”陳潯唇角擠出一絲難看笑容，“師兄，一同看看海吧。”
    “好。”
    姬坤目光望向汪洋，變得深邃。
    他自然也想活。
    更想一同多走一些歲月。
    他相信，恒古同道皆是如此，隻是既為道友，便不能把心中祈願強加於師弟道心中，大家便不約而同的走得異常坦然，不給師弟留下一絲壓力。
    陳潯緩緩負手，目光同樣也深邃無比。
    他想起了歐陽伯曉。
    當年那一抹悲憫的眼神。
    嗬...
    他們自始至終都不一樣，自己還有老牛他們，還有恒古仙疆，不是無依無靠，無家可歸。
    “小子...別想亂本道祖道心。”陳潯心中默默想道。
    漸漸的。
    心空感又開始彌漫全身，就像當年柯鼎那晚走時。
    半月後。
    “師弟，就將我葬在三千宇宙吧。”
    “嗯，自當年你前往三千仙域時我就已知道，師兄，放心。”
    “嗬嗬...”
    姬坤悵然一笑，望向無垠仙穹，眼中轟然爆發出記憶洪流，“真是一段驚天動地的歲月，此生，我姬坤有幸...哈哈哈！”
    笑聲如洪鍾震徹蒼茫。
    “師兄！”
    “哞哞~”
    “陳師弟，牛師弟，為兄就先走一步，小赤，鶴靈妹妹，不管發生何事，你們一定不可分離，愚弟未來就托付給你們了！”
    ……
    姬坤神色無半點哀戚，反倒愈發豪邁，他衣袂翻飛，神光若海，俯瞰諸天。
    話音未落，他氣息陡然拔高，浩瀚無窮。
    天地之間，姬坤的仙音化作滾滾洪濤，響徹山河、蕩穿九霄，劍鳴乍起，劍光如驚鴻裂開長空，一劍橫斷億萬星河的幻影。
    嗡——
    無數仙輝自他體內衝起，化作雷霆火海，點亮天地。
    “諸位恒古道友，遠古人族同道！”
    姬坤昂然長嘯，聲震乾坤，舉劍而禮：
    “姬坤，參見——！”
    ……
    刹那間，天地共鳴，日月同悲，仿佛連歲月之河都為之一顫。
    那一聲長嘯，穿透古今，令億萬道統皆為之動容。
    歲月，由他賦予意義，而非蒼白歲月去賦予他意義。
    他此生，波瀾壯闊。
    天地為碑，山河作銘。
    他之身，化作天地人族最熾烈的一道光！
    ……
    海岸。
    陳潯心中雖有不舍，但還是依舊抬頭拱手，微笑道：“師兄，走好...一路走好。”
    “哞哞~~~”
    大黑牛哀鳴長嘯，四蹄都在發軟。
    習慣從來都是世間最大的恐怖，它早已習慣了時常可以見到他們，時常可以聽見他們的消息，如今...他們都走了，它也變得愈發不習慣了。
    小赤躲在鶴靈後麵。
    它滿眼震撼的望向仙穹。
    眼底微不可察的泛起一股森寒與恐懼。
    似乎，誰也看不出，誰也不知道究竟代表著什麽意義。
    鶴靈靜靜行禮。
    她眼中閃過一抹哀愁，就連姬前輩也走了麽...
    也許，他們如今心境可以看透數百上千年，乃至數萬上百萬年生靈興衰，但又怎麽可能看透那千萬年的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