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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心願
若是能想起高山南小姐嗓音的讀者,務必以駒子有如高山小姐精力充沛且開朗的聲音,而夜鳥子則是低沉又恐怖的聲音作為角色印象閱讀(笑)。
序章向田町竹林
桂木早枝正獨自一人快步朝自家方向走去。
她身穿一身正式的米色套裝,卻不知為何赤裸著雙腳,兩手提著鞋子。
今天是十月最後一個周五,已過了晚上十一點。位於京都市西南方的向日市,是典型的市郊地區,近三十年來積極開發住宅區,連能采收筍子的竹林也急遽消失中。
早枝所經過的便是現在僅存一片竹林的小山丘。
——雖說剛領薪水,但也玩得太凶啦……
兩杯中杯啤酒下肚,略帶醉意的早枝,心中不禁感到後悔。
在第一間居酒屋時情況還好。她一直都覺得自己唇上的痣不美觀,卻被帥帥的新人讚美說「妳嘴角的痣真是性感過頭了」,雖然知道那新人說的大概是醉話,不過早枝還是很開心。
問題就出在第二攤的KTV包廂中。
被強迫跟最討厭的上司對唱,到最後居然還得各付各的。
真令人想大叫:「開什麽玩笑啊!」
在跑到出租車等候區的途中,她最愛的麵包鞋的鞋跟還斷掉了;而車站前的出租車等候區則是如想象般地大排長龍,令她大概足足等了三十分鍾之久。
走捷徑的話,不到十五分鍾便能抵達家門。早枝毫不猶豫地選擇抄捷徑,因為她想早一刻衝個澡,把頭發上的煙臭味清洗幹淨。
寫有「小心色狼!」的黃色廣告牌上,反射著從電線杆那邊投射而來的慘白路燈。
但她沒有一絲不安。從十年前竹林還是現在的幾倍大、路燈也顯得稀稀落落的中學時代開始,她就已走過這段路不下幾百次。
那時候跟色狼相比,每隔幾年為了附近的廚餘而下山覓食的巨大野豬要可怕多了。
……說是這麽說,實際上她也從未遇過那種野豬。
搞不好隻是同學嚇唬身為轉學生的她也說不定。
——啊~一定是這樣!
這十年間,毫不懷疑地深信著這種傳言的自己,真是可笑到了極點。
當她幾乎就這麽笑出聲來時,後方竹林中突然傳來一陣某種東西踩過幹燥雜草的沙沙聲。
如果真是野豬的話,這真可以當成笑話的材料了。早枝腦海中閃過這樣的想法之後,同時意識到「我可能真的醉了吧……」
她改成以單手拎著鞋子,亂翻手提包,找出手機,切換到照相模式,急忙朝聲音的方向轉過身去。
根本就沒有野豬。取而代之的是佇立在那兒一名背對著路燈的男子身影。
他的麵孔看不太清楚。身高比二八五公分的早枝還要來得矮些,身形削瘦,嚴重地駝著背,手裏似乎拿著什麽東西,細瘦的手臂看起來幾乎像要碰到地麵了。
——這家夥看來不太妙耶……
她所以會意識到危機感,是由於再過幾天時序便邁入十一月了,而男子卻赤裸著上半身,嘴角還微微露出笑意。
早枝拔腿就跑。越過山丘就能看到住宅區的燈火,隻要到得了那兒,總會有辦法的。她這麽告訴自己,拚了命地向前跑。
已經有兩年多沒像這樣全速狂奔了,不過她對白己的腳力有自信,因為她大學時代還曾參加過田徑社。
她沒有回頭,但仍能感受到男子就緊追在後。
早枝邊奔跑著,用右手的大拇指按下手機按鍵,隻需按下三個鍵就行了。
——為什麽0偏偏在這麽遠的地方?搞什麽啊!DoCoM?(編注:日本知名手機了商。)
早枝在心裏咒罵著,手指輕觸到了0的按鍵。
那一瞬間,背後傳來一陣激烈的疼痛。
就算不看她也知道,自己的背後已被利刃砍中。
但是她還是得繼續跑。要是停下腳步,下場會比現在更慘,因此早枝隻能哭著向前跑。
當她回過神來時,原本握在手中的手機已不見蹤影,一定是背部被砍傷時掉落地麵了吧!早枝想不起最後是否按到0鍵。
背部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卻感到火燒般地灼熱。
——就快到山丘上啦!
抬頭望向坡道時,這次是臀部受到了攻擊。傷勢倒沒有背上的嚴重,隻不過,被割開的裙襬往下滑,纏住了大腿。腳被絆住了,速度也因而減緩。
街上的燈火微微照亮坡道上方。在那光暈中,出現一道人影。
「救我——!」
早枝的尖叫聲使得女子回過頭來。看見早枝的樣子,女子睜大了雙眼。
「妳這副模樣……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我被一個男人追殺,被他砍傷……」
早枝上氣不接下氣地緊抱住女子,光要說出這些話已是竭盡全力。
「真是可怕。不過,妳放心,他沒有再跟來了。」
女子如此說的時候,早枝這才第一次回過頭。已不見男子的身影,一定是看到有人後逃之天天了吧?
「妳一定很害怕吧?沒事了。」
被女子擁著頭,早枝的眼淚如決堤般湧出。
「妳叫什麽名字?」女子輕柔撫著早枝的頭發。
「桂木,真是很謝……」
早枝的回答被迫中斷,同時感到後頸如針刺般痛楚。
她的意識依然清晰,眼睛看得見,耳朵也聽得到。
但是卻發不出聲音,身體也動彈不了。
女子一把抓住早枝的頭發,將她撂倒在地,並將她踢得翻過身來。
那女子騎上她的腹部,愉悅無比地笑道:
「妳就怨恨『桂木』這個姓吧!」
身著亮色運動衫的女子,從背後左右兩側抽出兩支曲折的黑色棒狀物,長度約有女子的身高,表麵覆蓋著密密麻麻如刺般的短毛。
——那是什麽?
當兩對粗粗的棒狀物沙沙蠢動之時,早枝突然驚覺到那東西究竟是什麽了。
——蜘蛛!是蜘蛛腳!
早枝直覺到剛才大概是被其中哪隻腳給刺中了後頸。
當剛才那名男子出現在女子身旁時,女子才從早枝身上站了起來。
頭發再度被揪住,這次則是那名男子動的手。
——痛、好痛!放開我,可惡!
背上的傷毫不留情地被拖過柏油路麵。
早枝的身體從明亮的道路上被拖進了幽暗的竹林中。
「等一下喔!」
女子脫著破掉的運動衫,以極為不協調的開朗聲調向早枝說道。
仔細一看,從女子背上長出的蜘蛛腳不知何時已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整片大型蜘蛛刺青,如攀附般布滿背上。
在女子脫衣服時,男子仍抓著早枝的頭發,像剝橘子似地將她的衣服劃破,一一撕下。
近距離細看之下,男子額上有兩個突起,有如鬼的一對尖角。
早枝也意識到了男子褲襠間聳起的物體,長度與粗細有如大型的寶特瓶般。
光是想到接下來自己身上即將發生什麽事,她整個人都快崩潰了。
早枝不由得使盡全力放聲叫喊。
但是,卻隻從喉嚨間傳出了咻咻的聲響。
將一身衣服脫得精光的女子,雙手挾起同樣全裸的早枝的上半身。
從早枝的背後抱住她之後,女子向男子說著:「來,就從下麵開始吧!」
還能勉強維持呼吸,頸部似乎未曾流下任何一滴血。
意識也還清醒,已不存在的手和腳還痛得要命……
「再跟妳說清楚一次,要怨就怨『桂木』這個姓吧!」
女子話一說完,早枝的視線便如同關上電視開關般,突然一暗。那是由於女子提起抓住早枝頭發的手,令她的頭脫離身體。
男子不住地嚼動著嘴巴,在他腳邊的是被斬斷的手腳和頭,甚至是被咬爛乳房的軀體。
女子那方則以長長的指甲在早枝右大腿內側劃出傷痕。
那傷口看來像是「來」這個字。
告一段落之後,女子站起身來轉向男子。
「茨木,差不多該走了吧?」
被喚作茨木的男子將早枝剛摘出的肝髒塞進口中。
女子提著新鮮的人頭往一旁走去,感覺就像是剛從便利超商買回來的一樣。
男子客氣地越過女子身旁,走在她前方兩、三步處。
他的手臂忽地一扭,前方出現了一道縱形的裂縫。
男子伸手拉開裂縫,展開至人所能通過的寬度。
女子微低著頭鑽進那道裂縫當中,跟隨在後的男子也消失在那一側後,裂縫隨即不見蹤影。
桂木早枝支離破碎的屍體在竹林之中被發現,已是翌日星期六清晨的事。
發現者是一名遛狗的老人。
第一章前往京都的新幹線車內
1久遠,啟程。
隔周的星期一。
久遠久,此時正坐在駛往京都的新幹線希望號列車中。
他在跟去學校上課差不多的時間出了家門,乘坐東北新幹線,九點半抵達東京車站,接著轉乘東海道新幹線,剛剛才經過熱海車站。
坐在窗邊座位的久遠被性格非常獨特的三名同學圍繞著。
「喂喂,Q!」
這樣呼喚著久遠的,是坐在他麵前的桂木駒子。
久遠的身高超過180公分,儀表堂堂,成績總是名列前茅,性格敦厚內斂,無論做什麽事都頗得要領,是優秀得令人無從挑剔的高二男生。
如此難得的好男子卻被叫做「Q」,簡直像卡通角色般蠢得可以的綽號。
駒子是久遠少數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不足平均身高的嬌小個子,卻在一個月前刷新了縣大會女子四百公尺障礙賽的紀錄,是名充滿毅力的運動選手。衝刺時身後飛舞的長馬尾是她的注冊商漂。
她的個性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正義感強烈」,如果要加上第二句話的話,則是「強烈到帶給周遭的人麻煩」,而第三句話,可以再加上「堪稱日本第一」。這就是駒子。
「我幫你剝橘子吧?」
駒子收拾掉今天的第二頓早餐——黑漆漆的豆皮壽司之後,拿出了點心,不等久遠回話便開始剝起了橘子。
「真是的,你們倆也太火熱了吧!」
適時介入調侃的,是坐在久遠旁邊靠通道一側座位的荒木亂雅。
眼睛大而有神,皮膚黝黑、瘦小,還有一頭鬈發及可愛的娃娃臉。這特殊的樣貌與名為「亂雅」的奇妙讀音,使得荒木經常被誤以為菲律賓的混血兒。
其實,想到「亂雅」這特別的名字的,是久遠當時身為住持、現已過世的祖父。
久遠的「久」也是由祖父命名的,也就是說為荒木與久遠取名的是同一個人。
根據情況,久遠倒也不是沒有被取名為「亂雅」的可能。
不過,該說他是班上的風雲人物嗎?滑頭小子荒木名為「亂雅」,在某個意義上可說是再合適也不過了,久遠再想想自己被取名為久,心想:真是「好險」啊!
「久遠同學,這橘子很甜很好吃喔!」
坐在荒木對麵、通道旁邊,甜甜微笑著將駒子為久遠剝的橘子一片片塞進嘴裏的,是班長三橋初美。
她是除了體育與音樂以外,全科目成績居學年榜首,並以FCup為傲的煎餅店女兒。
三橋異常地喜愛小動物、說話溫吞、擁有大和撫子型的文靜氣質,卻潛藏著犯罪的性格,是部分極端狂熱的男學生們和數職員心目中,深具人氣的才女。
話說回來,不知她心境上起了什麽變化,今天的她戴了副眼鏡。
「三橋,妳有近視嗎?」駒子這麽一問——
「左右都是2.0唷,這樣引來好多誤會喔!總覺得每次都要說明真的有點麻煩呢……」三橋則是回了個莫名奇妙的答案。
包括久遠在內的這四人,便是在接下來三天兩夜的修學旅行中要共同行動的「驅鬼大隊」的成員。
……雖然人數四個人的理由不過是為了搭出租車時方便坐滿罷了。
久遠一行人就讀的高中雖然不是頂尖學府,不過倒也是縣內知名的升學學校。
或許由於當地偏保守派富裕階級的子女較多,升學時也多數以當地的學校為誌願;因此大學的實際合格成績,與入學時的偏差值相比意外地不起眼。
不過,每年仍會有三名通過東大、京大、東工大等超水平學校的學生出現。
以男女同校、一學年學生末滿百名的高中而言,久遠倒覺得這樣的成績可以稱得上耀眼了。
升上三年級之後,幾乎全員都將進入考試的備戰狀態。因此令人為之蹙眉的體育祭,大約在第一學期中舉辦,而修學旅行則趁著二年級的秋天快速完成。
這所占同中的修學旅行異於其它學校。旅行時以少數人為單位進行自由活動,這種型態在現今倒也不算稀奇。
不過久遠所就讀的高中,團體行動隻有第一天的幾個小時而已。在這幾個小時當中,則是以拍攝製作畢業紀念冊的照片或修學旅行感覺的團體照為主要目的。
其中多數從修學旅行一開始便前往指定的地點集合。
大部分的學生都是搭乘久遠等人所乘坐的希望號,或前後的班次。這節車廂內有另外兩組學生,不過其中也不乏故意利用既定路線,順道去秋葉原晃晃,或者轉乘夜行巴士,直到前一天才往目的地出發的勇者們。
從用完第一天晚餐,到第三天下午兩點至京都車站所指定的場所集合之前,原則上都是以小組為單位自由活動。其它規定隻有包括早晚餐要在飯店裏解決、以及遵守晚上九點半的門限而已。如此自由放任的修學旅行,據說連在擁有上百所高中的首都圈內也是屈指可數。
無論校風再怎麽「自主獨立」,每年仍會有反對的聲浪出現。不過,如同校方通知書內特地列出「創校八十年來,修學旅行中未曾發生過任何事故」一樣,對許多畢業生與教師而言,均深深以此為榮。
「打破這項傳統的人會遭到畢業生,也就是縣內大半知名人士的敵視,隻要還在當地生活,到死都會被當作笑料,連父母親與兄弟姊妹都將被視為共犯。」
「在當地的話,就算我們學校的學生惹了什麽麻煩,後援會也會團結一致設法為你們解決問題,不過在京都還是老實一點吧!」
「三十年前,集合時間遲到了一分鍾的男生,現在已經被調派到深山的分公司去,沒機會跟人類結婚,隻好討隻母猴子當老婆。」
當修學旅行的日子接近,不用說老師了,連家人也會如此千叮嚀萬囑咐。
那些當然是玩笑話吧!不過,不論是不是真的,誰也沒有嚐試的勇氣。
因此雖說是自由活動,大多數的小組都幾乎照抄旅行社的行程,向校方提出妥當的計劃表。
不過,在這當中仍有幾個特立獨行的小組。
例如,好不容易大老遠來到了京都,卻跑去大阪主題樂園玩了一整天的小組。
除了飯店招待的早餐與晚餐之外,一日三餐吃遍京都料理的小組。
考慮到現實層麵,前往觀摩被稱為「關關同立」等關西地方著名私立大學的小組。(崁譯注:「關關同立」,是指關西大學、關西學院大學、同誌社大學、立命館大學這四所關西地方知名的私立大學。)
其中,三橋的企劃也十分引人注目。
名為「京都神秘之旅」,有如夏季兩小時特別節目的標題。
總之,就是提議遊遍保存平安時代詭異傳說的各個景點。
據三橋的企劃書所提及,具體的場所似乎包括六道珍皇寺、貴船神社、晴明神社、一條歸橋附近。(……不過久遠卻連一個也沒聽說過。)
然後,不知從何時起,三橋跟駒子擅自決定將小組的名稱定為「驅鬼大隊」。
有關這兩個女人的事,之後會再詳細說明,一個月前由於某場騷動,她們幾乎陷入鬼、妖怪與陰陽師的包圍之中。
久遠也是那場混亂的當事者之一,對這方麵的事倒也不是完全沒有興趣,現在想想,那起事件中確實存在不少疑點。
不過,對於這次修學旅行,久遠其實另有目標,不,應該說是野心。
其實由於久遠與駒子在那騷動中有了初吻,終於從要好的青梅竹馬畢業……本應如此。
但是,兩人從那之後就沒有任何進展,反而讓人覺得那或許是最後的一吻,兩人的關係因而退步了?久遠的內心多少有些不安。
所以,久遠在這次的修學旅行當中,熱切期盼能夠向前跨出一步甚或兩步。
而荒木的情況也差不多。
荒木喜歡上一位今年春天畢業、現在居住在京都的學姊。
這份感情從中學時代開始就不曾改變。他考上這所高中最大的原因,也是由於一心想見到那位學姊的緣故,看來荒木似乎相當迷戀她。
也就是所謂「女神……太陽……我的天使、陽學姊~☆」這種狀態。
那位他所憧憬的「陽學姊~☆」,正巧是駒子的堂姊。和駒子參加同一個小組的他;內心悄悄地期待在旅行中能再度見到那位學姊。
「這次我一定要跟她告白!啊啊,沒錯,一鼓作氣!神哪,請賜予我機會和勇氣、幸運!
GiveMePlease——!」
荒木亂雅鼓著鼻孔向久遠吐露這熱切的心情。
……這些秘密是久遠與荒木的共識,他們也因此形成了男人的共同戰線。
總而言之,久遠負責不經意似地向駒子詢問「話說陽學姊她人是不是在京都?不知道過得怎麽樣?既然來都來了,還滿想順道去見見她的。」要是能順利見麵的話,他會徹底扮演襯托荒木的綠葉。
而荒木則負責在這次的自由行動中,創造出二對二的局麵,積極與三橋成對行動,自然地讓久遠和駒子有兩人獨處的機會。
久遠和荒木甚至還雙手緊緊相握締結秘密約定。
隻不過不管對久遠或荒木而言,這次成功的機率都微乎其微。
先說荒木好了。他是個打從娘胎開始天生就愛鬼扯的家夥,可是這樣的荒木在陽學姊麵前,竟然變得好像不會說話似的,嚴重時甚至還會呼吸困難。
就算真的見上一麵,這病情似乎也不可能治愈。
久遠呢?在某種意義上,他的希望比荒木更加渺茫。
他最近幾乎每天都跟駒子一起上下學,在放學時兩人還會繞到拉麵店或快餐店吃飯。
駒子的父母已經將久遠把女兒送回家視為理所當然的事,有時久遠還會就這麽待在駒子家共享晚餐。久遠的家人也從小就把駒子當作親生女兒般疼愛。
他甚至覺得,就算明天說出「請把駒子交給我」這種話,或許可能遭到駒子拒絕,但駒子的雙親反倒不會有什麽異議。
他從幾年前無須任何努力就締造出了這種求之不得的情境。
就算不用荒木特意計劃,兩人獨處的機會也多得是。
但是,即使如此,兩人之間依然不見任何進展,這才是真正的問題所在。
這樣的關係不可能因為去了趟修學旅行而有所改變。
對於這種情況,久遠也有所覺悟,因此令他傷透腦筋。
說到底,那種異常情況下的親吻,簡直跟滑雪場的戀情沒兩樣,一日一回到一般生活中,搞不好還會心想「為什麽我會跟那種家夥……」也說不定。
唉~
久遠一臉怨氣地瞄著嘴裏塞滿橘子、結果一片也沒分給他的駒子,不禁歎了口氣。
2駒子,剝起了橘子。
駒子感受到久遠垂涎欲滴地盯著橘子瞧的視線。
因此她故意將目光轉向車窗外。
天空不湊巧陰沉沉的,連令人期待的富士山也僅能窺見山腳下的原野。望著飛逝而過的茶園,她回想起一個月前發生的那場騷動。
時間是秋老虎發威的九月下旬。連續怪異事件的開端,是在她正準備一周後縣大會的星期六深夜,或該說是星期日的淩晨。
當時駒子作了個夢。
她見到一位平安時代的女陰陽師,名為夜鳥子。據說她就是自己遠古的祖先。
對方表示,古塚在建設新校舍時遭到破壞,封印其中的五隻鬼因而被解放到校園中。而夜鳥子的目的便是鏟除那些鬼,因此希望藉助駒子的力量。
正義感強烈的駒子,當場二話不說地就答應幫忙。
因為她聽說如果置之不理,鬼怪們將依附在同學和老師身上,甚至吞噬他們。
……再怎麽說,那也隻是一場夢。
早上睜開眼睛時,駒子幾乎已經忘記自己曾做過什麽承諾了。
她隨手一脫,換下代替睡衣的運動服。
正想穿上內衣時,駒突然瞥見覆於胸部的藍色線條。
她慌慌張張地望向鏡子,胸部、手臂、腹部、雙腿,身體各處布滿了蛇、蟹、貓、蜘蛛。
是被藍色麥克筆胡亂塗鴉的嗎……起初她還這麽想。
駒子嚇得尖叫出聲。
「安靜點,蠢蛋。這麽點兒小事就嚇成這樣,可沒辦法斬妖除魔啊!」
嘴巴又擅自動了起來。
駒子聽到奔上階梯的急切腳步聲後才回過神來。
「怎麽了?駒子!妳還好吧?」
門的另一側傳來父親擔心的聲音。
「啊,抱歉,隻是剛才打開窗戶,一隻蛾飛進來而已。我已經把牠趕出去了。」
看見左邊肩頭所描繪的群青色飛蛾,駒子靈機一閃,說謊掩飾過去。
「什,麽嘛,別亂嚇人啊!」
確定父親的聲音下樓之後,駒子才問道:
「妳是誰?在我的身體裏做什麽?」」
——斬鬼夜鳥子。昨夜妳應該已經答應協助吾了。
駒子的腦海中,想起在夢裏曾聽過的聲音。
「那是怎麽一回事?有鬼在學校裏,還會吃掉大家的事是真的嗎?」
——吾出現在此,便是最佳的證據。
「協助妳?我該做什麽?」
——妳隻需在狩獵時,將身體借給吾就行了,其後的事就交給吾來處理。
「處理?妳打算怎麽處理?」
——通常是連同被依附的人類一起斬除。
「等、等一下,妳要我幫忙殺人?這絕對免談!」
——隻消一個月,你們的學校便會化為鬼之巢窟啊,這難道也無所謂嗎?
「當然不是……可是如果要做出那麽殘忍的事,我是不會幫妳的。這件事就當沒提過!」
「那麽,妳想怎麽做……」
夜鳥子也有些心急了吧,她故意以駒子的嘴回話。
對於夜鳥子的威脅利誘,駒子絲毫不肯屈服。結果由夜鳥子想出了折衷的妥協方案。
插圖018
計劃是駒子活用在田徑社鍛煉的腳力,化身為誘餌將鬼引誘王日輪之陣。如此一來,夜鳥子便能將鬼驅逐出人體,其後再收拾惡鬼。
所謂的日輪之陣是擁有將人鬼分離之力的魔法陣。
因此,拚上性命的「鬼抓人」遊戲,便從星期一正式展開。
那時候的駒子特別顯眼,當所有同學都穿著白色的夏季製服時,校內就隻有她一個人身穿紺色的長袖冬季製服。
而且還得以這副模樣全速奔馳,雖說是為了遮掩住手腳上詭異的刺青,不過那份酷暑比跟鬼作戰還要來得辛苦。
說到辛苦,刺青會以式神的型態實體化,而在與鬼奮戰後那無止盡的饑餓感……甚至今她感到為了縣大會而限製飲食所做的努力到底算什麽啊?她每夜都持續不斷地暴飲暴食。
更令她羞到想死的是,自己還在久遠麵前數度裸露身體。
夜鳥子倒好,反正是別人的身體,她根本無所謂。
就算是小時候曾好到一起洗澡的玩伴,這種情況也實在令人想哭。
那也就算了,她還在跟浪漫這兩個字完全沾不上邊的情況下,跟久遠接吻了兩次,而且還把舌頭伸進人家嘴裏。說實在,這還是她生平第一次的初吻耶……
不過也有些令人開心的事情。
久遠和三橋從中途開始協助她鏟除鬼怪的行動。
她十分感激,也因此獲得了勇氣。真的好高興!
還有跟久遠的第三次接吻……(沒伸舌頭的!)
老實說,自從上了高中之後,駒子就特意地與久遠保持距離。
因為她麵對變得愈來愈英挺的青梅竹馬開始感到不知所措。
遲鈍的Q本人似乎毫無自覺,他在女生們眼中肯定是最有人氣的。
隻因身為他的青梅竹馬,就有許多女孩委托駒子幫她們遞情書。
不過她當然是委婉地拒絕了,自己可不想當好人當到那種程度。
「從他還沒變帥之前,我就一直喜歡Q了!」
她甚至想對那些女孩這麽說。
能將長久以來一直壓抑著的心意傳達給久遠知道,或許是她最大的收獲也說不定。夜鳥子一直相當強人所難,駒子雖然對她沒有絲毫感謝之情,但從這方麵而言,她可以算是兩人的愛神邱比特。
那件事讓許多人都受了傷,還燒掉了一整間教室。
雖然很對不起校方,不過幸虧沒有人因而喪命,他們總算在一周內順利地鏟除了五隻鬼。
駒子不僅出賽原本已幾乎放棄的縣大會,而且或許該歸功於頻繁與惡鬼們競速的關係,沒想到竟然還得到了女子四百公尺障礙賽的優勝!
奮勇麘戰的全國大賽成績雖然慘不忍睹,不過再要求更多就太貪心了。
在擊敗五隻鬼後,身上的刺青消失了,夜鳥子也不知去了哪兒。
感覺仿佛像昨天才剛發生過,卻已是一個多月前的事了。
她也經常跟三橋或久遠討論那時候的事情。
冷靜下來想想,她也發現了幾個在騷動之中沒留心到的疑點。
譬如說,為什麽鬼會像事先串通好般,每天輪流來一種呢?
夜鳥子又是怎麽得知鬼之封印被破壞的事?
雖然她說以往都是連同依附的人一起斬除,但描繪日輪之陣的技巧會不會又太熟練了點?
還有,他們在分別之際得以窺見夜鳥子的模樣。她的額上生著一對角,怎麽看夜鳥子本身也都是鬼。那究竟又是怎麽一回事?
還有另一件事……
這個疑問她並未告訴三橋和久遠。這件事隻有和夜鳥子共有身體的駒子知道吧,那種無法言喻的奇妙感受……
當久遠宣言「想保護駒子」時,駒子高興到幾乎要跳了起來。
不過,更大的歡喜之情也同時在她的身旁爆發,那興奮的感覺是來自於夜鳥子嗎?
如果是這樣,那麽夜鳥子應該也對久遠同樣懷抱著特殊的心情。這是女人的直覺。
——不過啊,Q……
這麽想吃橘子的話,直接說出來就好了嘛!
久遠這種消極的性格實在令駒子幹著急。
所以才會從初吻後,才遲遲無法更進一步。
「隻要肯說出自己的心意就算全都給你也沒關係啊,Q。」
駒子以眼神向久遠如此傾訴後,將最後一片橘子扔進嘴裏。
3三橋,吃掉了橘子。
三橋解決掉駒子帶來的四顆橘子其中的三個之後,大為滿足。
她從包包裏拿出筆記型計算機,置於膝上。
「哇喔。不管再怎麽喜歡,妳還真的把這麽重的東西也一起帶來啊,我來幫妳揉揉肩膀吧——順便胸部也……樂意之至啊!Plerse——!!」
大家都已經習慣荒木性騷擾似的發言,要是一句句陪他起哄,那可是沒完沒了。三橋隻是微微笑著,完全無視他的話語。
不久後,計算機屏幕上出現充滿魄力的兩隻唐獅子。作為桌布使用的是狩野永德的「唐獅子圖屏風」。
每當看見牠們勇壯的身影,三橋的胸口便因懷念與寂寞而隱隱作痛。
最近三橋的研究對象大致上可分成兩類:
第一種是式神。
在一個月前的惡鬼騷動之中,雖然隻有一天,三橋的胸口曾寄宿了兩隻式神。
那是與唐獅子十分相似的式神——玉與虎。
三橋深深喜愛這兩隻式神,分離時難過得幾乎要心碎了。
從那之後,對著鏡子撫摸那對過度豐滿的乳房成了她就寢前的習慣。當玉和虎還在這裏時,她曾經就像這樣跟牠們玩到忘了時間。
那些孩子們、所謂的式神究竟是什麽呢?三橋如此心想。
光從外表而論,牠們是近似於現有生物的一種存在。
但是,牠們具有幾項與其它生物不同的特征。
舉例而言,牠們有著令人瞠目結舌的高智能,幾乎能完全理解人類的語言。
無論平麵與立體都能自由變化身體的能力,特別是化作刺青的生命形態,實在令人難以想像。
恐怕連進化的過程……如果有那種東西存在的話啦,也是相當獨特的。
三橋在這一個月間,汲汲探尋並閱讀有關式神的文獻。
古今中外共有數百件目擊案例。
不過,沒有一件是確切存在的。很遺憾地,被稱作式神或使魔的生物,隻是人類憑空想象的產物。這就是結論。
「可是!」三橋真想大叫……
自己還記得那些孩子們帶著獸臭的粗糙舌頭,溫暖而有分量。
小玉和小虎活著,高興地在自己乳房的肌膚上活蹦亂跳。
這是千真萬確的事,但是卻沒有任何能夠證明的方法。
她不想讓自己和那些孩子們共同度過、幸福又無可取代的時光被視為一場夢幻。她想在現實中為那些孩子們尋覓容身之處。
三橋甚至感受到,這就是自己的使命。
為了實現這個夢想,再度遇見夜鳥子「師父」並直接請益,絕對是最快的途徑;但是她卻完全無法掌握師父的行蹤。
唯一的線索是師父說話的語調。她對方言不其熟悉,隻有感覺到其中似乎混了些京都腔。
所以為了尋找線索,她在修學旅行中企劃了「京都神秘之旅」,並找了駒子和久遠一起。
——小玉、小虎,這世界上最可愛的孩子們。
三橋邊在心中思念著兩隻式神,邊連結上我的最愛中的網頁。
而三橋另一個熱衷的研究對象,就是關西地方的B級美食。
就在上個月,三橋家「禦好亭三橋」召開了煎餅的新菜色審查會。
其中獲得最高票,簡稱「波卡煎餅」的新菜色,是弟弟們隻將弄碎的洋芋片加入現有麵糊中,做成的半熟煎餅。
三橋實在不甘心自己絞盡腦汁的力作,輸給了來曆不明、看起來對身體有害無益的的食品添加物。
雖然沒有表現在臉上,但她總覺得在受到招待的駒子和久遠麵前,這種結果實在很沒麵子。就算撇開不提好了,這也關係到身為姊姊的權威。
——在冬天的審查會上,一定要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三橋的心裏悄悄燃起了雪恥的決心。
而且,地從以前就滿在意一件事的……
關西出身的客人經常說「煎餅的原點可是在關西呀」這句話。
老實說,三橋從未吃過關西地方的煎餅。
所以在修學旅行中,她無論如何都想嚐嚐看,並設法獲得靈感以作為這趟旅程的心得。為此爸爸除了零用錢以外,也給了她另一筆調查費用。事到如今她已經沒有退路。要讓禦好亭三橋口味更進一步!這就是三橋家的誓願。身為長女,她肩負著無法交代給弟弟們的重責大任。
……不過再怎麽說,修學旅行隻有三天兩夜,能去的店實在有限。
此時,三橋所參考的是名為「B級美食探訪in京都」的部落格。
那裏是身為京都人,卻比正統京都料理更加喜愛京都B級美食的人們的情報交換處。著重內容、極少爭論,氣氛總是相當和諧。
管理人KOKUBO是找出日常生活樂趣的高手,其悠然的人品深受網絡同好的喜愛。真要說來,三橋也是其中之一。
三橋相當中意這個部落格,瀏覽與B級美食情報無關的其它京都當地信息,成了她每天的樂趣之一。
在新幹線中,特地把筆記型計算機打開,也是為了看這個部落格。
然而她今天所看到的,卻是與溫馨氣氛相去甚遠的訊息。
話題是在京都南區發生、專挑年輕女性下手的連續殺人事件。
據說四位女性被害者都在還活著的時候,頭部與手腳遭到了肢解。
而且事件現場的之一,似乎就在明天預計采訪的寺院附近。
三橋連忙搜尋京都新聞中的相關報導。
事件大約是從三周前開始的。
第一個事故現場在京都市山科區,被害者名叫葛城紀子(28)
接著是伏見區的平群未知可(19)
第三位則是宇治市的石川文(25)
第四個人的屍體在兩天前被發現,也就是上周的星期六。
地點在名為向日市的偏僻竹林裏。
被殺害的是出版公司的職員,桂木早枝(24)
……跟桂木同學一樣的姓。三橋不由得為之屏息。
這一定是偶發事件。她重振精神,繼續閱讀新聞。
這起連續殺人事件,除了頭部和手腳被活活肢解之外,似乎已確認了幾個共同特征。
首先,四個人的身體都有某一部分仍未尋獲。
不知為何,失蹤的部位各異。最初的被害者是兩臂,第二人是雙腿,第三人是軀體;前天被發現的桂木早枝,則是找不到頭部。推論有可能是被犯人取走了。
第二點,便是遺體上除了肢解所造成的傷痕,還留下了咬齧的傷口。
其中甚至還有被啃食過的痕跡,那咬痕據說像是大型的靈長類動物。總之,不是野犬所為。假如不是動物園的食人黑猩猩逃了出來,那犯人幾乎可以確定就是人類。
……再怎麽美味,也沒必要同類相殘吧!
三橋深呼吸一口氣,將清新的氧氣送進頭腦之後,繼續往下看。
第三個特征,是在遺體上各自被刻上了一個漢字。
當她看到刻在四人身體上的文字時……
「咦!為什麽!?」三橋不由得大叫出聲。
駒子和久遠被嚇了一跳,轉頭望向她。
「妳怎麽了,三橋?」
被駒子一問,三橋捂著嘴指向了計算機屏幕。
她知道自己手指正在顫抖,但就是無法停止。
「什麽啊!這是!?」
連從隔壁望向屏幕的駒子都發出驚訝的叫聲。
「……到底怎麽了?妳們兩個。叫那麽大聲,荒木都快被吵醒了。」
可能是過於早起吧,荒木半張開嘴流著口水,不知何時已進入夢鄉。
好機會,三橋心想。她立即不假思索地將計算機屏幕轉向了久遠。
久遠的雙眼依序讀著報導。
「咦——被殺害的人跟駒子同姓啊!哎,不過這應該是巧合吧?」
「……好啦,你先看後麵的。」駒子小聲地催促著他。
其後久遠的目光停了下來,在報導提到刻在遺體上的四個文字處。
第一位被害者身上有「夜」,第二位是「鳥」……
把留在四具遺體上的文字排列起來,就變成這樣——
夜、鳥、子、來。
「喂,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這種地方會出現那家夥的名字……」
久遠抬起臉來,隻見駒子和三橋將食指立於嘴前。
「……荒木會被吵起來啦!」駒子說道。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久遠也壓低了嗓音。
「這誰知道啊,不是嗎?」
然而,跟駒子的預期相反,三橋察覺到某一點。
「『夜鳥子』「來』了,可以這樣解讀吧?」
「啊,真的,可是,那也就表示……」
隨口回應的駒子,中途的語調變得帶有些緊張。
「難道……這些……會是夜鳥子做的嗎?」
「喂喂,再怎麽說,那家夥也不可能做出這種事吧!」
雖然嘴裏這麽說,久遠卻是一副毫無自信的模樣。
「可是,如果這四個人是被鬼附身,那師父說不定真的會……」
駒子似乎也無從反駁三橋的假設。連同被依附的人類一起斬除,既簡單、確實,又省麻煩,夜鳥子曾這麽說過,這句話連駒子本人也聽得一清二楚。
但絕不是她。雖然沒有根據,然而駒子和久遠都直覺感到,犯人並非夜鳥子。
就連提出嫌疑的三橋,也不認為她所尊敬的師父夜鳥子會是犯人。
此時,駒子突然環抱自己的肩頭,低下頭去。
「夜鳥子來了……」駒子低聲呢喃。
「就是啊,果然,是這樣念的吧?」
「三橋,我不是那個意思啦……」
駒子拾起頭,望向三橋。一側的嘴角微微向上揚起。
「三橋啊,妳果然太過天真了。那並非是『來了』,而應讀作『來吧』。有某人打算邀請吾啊!」
從駒子口中傳出的,毋庸置疑正是相隔了一個月沒聽見的夜鳥子的聲音!
4久遠,反複說著『G』。
久遠的腦中一片空白,一瞬間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或者該說是不想明白。然而,三橋就不同了。
「師、師父……?好久不見——!」
她欣喜萬分地叫著,把頭埋進了隔壁駒子的胸前。
「嗚哇~唔哇哇!」
駒子叫出聲來,倒不是因為突然被三橋一把抱住,而是因為她左右的胸部,忽然活蹦亂跳地彈動了起來。
不住跳躍的大概是繪於胸前的唐獅子式神——玉和虎。可能是因為想念三橋而有所反應吧?看來在夜鳥子再度來臨的同時,刺青上的式神們也隨之複活了。
「大家看來都滿有精神的嘛!」
駒子臉上仍帶著困惑的神情,隻有嘴角掛起淡淡的微笑。藉由那張嘴說話的夜鳥子,聲音仍舊沉穩到使人覺得不可思議,感受不到一絲一毫重逢的喜悅或靦腆。
現在,駒子的體內寄宿了兩種不同的人格,就算能夠理解,久遠還是被這種不協調的感覺給亂了陣腳。相隔一個月,他再度感到頭昏眼花。
「……我說啊,妳現在出現又打算做什麽?」
對於久遠的詢問,駒子隻能頻頻像說著「對呀、對呀」似地點著頭。
不過,從她口中傳出的卻依然是夜鳥子的聲音。
「斬鬼人,是靠斬除惡鬼吃飯的。」
「……什麽意思?」
久遠如此詢問的音調,就連他自己也清楚得很,實在令人不敢領教。
「那些殺生者確為惡鬼之行徑,而且對方似乎衝著吾而來。」
既然夜鳥子都這麽說了,事情就一定錯不了。隻不過……
「但是,京都那麽大,行程也隻有三天兩夜啊!要怎麽樣才能找到鬼?而且說穿了,這次的事件跟駒子沒關係吧!妳去找其它的家夥借用身體怎麽樣?」
久遠為駒子感到擔心。再這樣下去,她一定會被夜鳥子說服,又說出要為別人拚命斬鬼除魔這種話來。如此一來,久遠實在沒有能夠保護駒子的自信。再說要是這樣的話,原本愉悅的修學旅行就全被打亂了。
「不,這事跟駒子也有關係。」
夜鳥子冷靜、但又斬釘截鐵地如此斷言時,令人有種時間靜止的錯覺。
久遠與三橋,恐怕連駒子也咽著口水,傾聽夜鳥子接下來要說的話:
「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無意迎戰的話,就別去京都了,現在馬上就卷超尾巴逃回陸粵的鄉下去吧,你這懦夫。」
這段話完全不成說明。久遠有些激動起來,聲音帶著怒意:
「什麽啊,妳這種口氣。要不要去,是由我們來決定的,沒必要一一經過妳的同意吧!」
「隻不過敵方可不是這麽想的啊!」
被夜鳥子立刻凜然響應的魄力震懾,久遠的聲量忽然減弱不少。
「……為、為什麽?」
「你瞧瞧被殺害者的名字吧!難道你完全沒發現嗎?傻子。」
被夜鳥子這麽一點,三橋再度閱讀屏幕上的報導。
「啊啊,果然……」
或許是心裏早已有底的關係,三橋馬上就抬起頭來。
「被殺害的四人當中,有兩位的姓氏都是『KATSURAGI』吧!」(譯注:「KATSURAGI」,桂木、葛城兩種日本姓氏的讀音。)
「其餘的兩人,平群、石川,也是與葛城有血緣關係的姓氏。」
聽了夜鳥子的話之後,久遠心頭襲上一股不祥的預感。
雖然心裏知道其後等著的是一片昏黑的答案,他仍不得不開口確認:
「……這麽說來,難道?」
「凶手是對葛城一族懷有仇怨之徒,要是吾不親自去一趟,葛城的子子孫孫今後或許將被繼續殘殺。對方自然不是普通人類能夠抗衡的對手。」
夜鳥子用駒子的臉瞪著久遠,抿嘴一笑。
她的答案比久遠所想的還要糟糕好幾倍。
真是個討厭的家夥。既然搬出這麽個大義之道,那駒子的答複就幾乎等於肯定了。
久遠左思右想,試圖擺脫掉眼前的困境。
但愈是焦急,腦袋愈是一片空白,隻剩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夜鳥子似乎也在等待駒子的響應,其後就一直默不作聲。
「……小陽?」
從駒子口中冒出的字眼,久遠一時間還不明白是什麽意思。
「那是誰啊?」開口詢問的是夜鳥子。
「桂木陽,大我兩歲的堂姊,現在她人在京都。」
「啊,那位送你備用製服的堂姊嗎?真是位有情有義的好人哪!這麽說來,駒子,妳不會打算對恩人見死不救吧?」
聽見夜鳥子這番話的駒子,眼光忽地一變。在這瞬間,久遠的耳朵已經聽到駒子按下「我怎麽可能坐視不管!!」鍵的聲音。
「那還用說嗎!!我答應!」
駒子在被夜鳥子附身的狀況下,卻帶著一掃邪物般的開朗神情如此宣言。
「啊,啊,果然……」
久遠邊歎著氣邊不住苦笑,因為他也同時感受到在內心某處握拳喝采的另外一個自己。
那個笨蛋大聲叫道「要是她不這麽做,就不像駒子啦——!」
夜鳥子聽到駒子的決心,滿足似地微笑著,並伸手撫向三橋的臉頰。
「三橋啊,妳怎麽想?先說清楚,這次的對手可比之前的鬼怪們更加不好對付。要是決心不夠徹底,是無法作戰的喔!」
「三橋初美,一定會追隨師父的!所以,那個……」
「吾明白,今晚就移過去妳那兒吧!這兩隻也說妳的『也夫卡普』比這邊的『逼卡普』要來得舒服哪!」
駒子原本輕觸著三橋的手從臉頰移了下去,隨手撫玩起她豐滿的胸部。
「現在可是G呢!」
——G?變成G了嗎!?三橋。
久遠邊歎著氣邊不住苦笑,因為他也同時感受到在內心某處握拳喝采的另外一個自己。
「事不宜遲,師父。既然您已提到『不好對付』,應該對敵人的真麵目有些頭緒了吧?」
「這個嘛,正是如此。這個板子上寫著,被殺害的四名女子身體有一部分失蹤了對吧?而把那些肢體連結起來又能做什麽呢?那其實是……」
聽著三橋與夜鳥子的對話,久遠焦躁了起來。夜鳥子向三橋探問參加的意願,卻沒問過自己。
「喂,等一下,為什麽隻有無視我一個人啊!」
久遠不禁站起身來,一頭撞上了置物架。
夜鳥子煩悶似地抬頭望向捂著頭的久遠。
「還有必要確認你的意願嗎?之前你曾誓言要『保護駒子』,男子漢說話算話,或者你想袖手旁觀兩名女子隻身涉險?」
「開、開什麽玩笑!」久遠不由得大叫出聲。
「看——吧!」夜鳥子答道。
「好了,久遠同學敗北。」
三橋以兩手掌心向著久遠,示意他坐回位子上。
「哇!」邊咂嘴抗議,久遠坐回位子上,此時卻換駒子站起身來。
駒子從看來像是跟三橋一起買的粉紅色腰包中拿出了紅色手機。
「我有點擔心,要先打個電話給小陽。我暫時離開一下。」
話才剛說出口,駒子的手便朝座位頂端一撐,縱身躍過了三橋和荒木的膝上。一踏上走道,便朝連廊的方向跑去。
「桂木同學飛舞馬尾的背影,看起來就像威風凜凜的年輕武士呢……」
三橋讚佩似地低聲說道,卻已是在駒子的身影消失於通往連廊的自動門那端許久之後。三橋的反應總是慢半拍。
「不過,荒木同學要怎麽辦啊?」
經三橋這麽一提,久遠望向酣睡中的荒木,那蠢相120%的睡臉正呼嘎呼嘎地打著鼾。
幾乎完全把他給忘了,這可是意外的難題。荒木總不可能拚上小命,陪他們一同斬妖除魔吧,對此久遠實在無計可施。
「幹脆拜托師父的小舞,讓他一直睡著好了。」
三橋所說的『舞』,是夜鳥子的式神之一。
牠翅膀上的磷粉會讓人沉睡,或見到幻影,甚至還能使得教室爆炸。
舞是個相當便利的式神,隻不過這毒蛾大小姐一旦發起脾氣可令人無法招架。
「睡上三天兩夜嗎?」
「隻要補充水分的話,人類睡三天還不會怎麽樣的。稍有規模的藥妝店,現在也有賣成人用紙尿褲了。」
三橋和氣地微笑著,泰然地說起她誇張的計劃。
「我、我會想辦法瞞過他的……」
該說些什麽來蒙混,久遠完全摸不著頭緒。隻是,難得的三天修學旅行卻得在夢裏度過,再怎麽說,荒木這樣也太可憐了。
「可是,拜托小舞的話,既簡單、確實,又省麻煩啊!」
久遠實在覺得三橋愈來愈像師父夜鳥子了。
這時駒子返回了座位,神情顯得凝重。
「怎麽辦……小陽不接電話。」
「是不是出門了呢?」
為了讓駒子通過,三橋站起身來。
「手機我也打了……」回到座位上的駒子,聲音裏帶著不安。
「那應該是沒開機,或是正在開車吧?妳先傳封簡訊過去看看嘛!」
「已經傳了……」
為了讓駒子放下心來,久遠特意以明朗的聲音說道,不過看來似乎沒什麽效果。
「到京都還有一小時,到傍晚之前都還有時間,來得及的。」
從一個月前的經驗看來,鬼正式開始活動的時間是在傍晚過後。三橋的話就是這個意思。相對的,一旦過了那時間後就真的相當危險了。
「真是這樣就好了……」駒子顯得十分沮喪。
「沒問題的啦!總之,一到京都,我們就盡快去找陽學姊吧!」
久遠試圖安慰駒子……
「喂,太詐了吧,要去見陽學姊的話,我當然也要去。啊,對了,桂木,方便的話……可以告訴我陽學姊的簡訊網址嗎?Please——!」
大大地打著嗬欠,睡眼惺忪的荒木牛頭不對馬嘴地回話。
5夜鳥子,嗤嗤笑著。
——這囉唆的男人,該拿他怎麽辦才好?
夜鳥子想象起駒子背上長出兩對又黑又長蜘蛛腳的模樣。
幹脆就讓阿修羅出馬如何?
從後方交叉鎖住這家夥,將毒針注入後頸,他的身體會隨著麻痹,就算有意識也說不出話來了。雖然可能多少會有些後遺症,但她可管不著這些了。
夜鳥子透過駒子的雙眼十分不快地瞪著荒木瞧。
另一方麵,駒子本人則是愣愣地望著荒木。
「荒木——你該不會是為了小陽才參加這一組的吧?」
「哈哈哈哈……被發現了?被識破的話就沒辦法啦。哎呀,其實我從中學時期就很仰慕陽學姊了啊!這稱得上是——男人的純情嗎——?我之前好幾次都想向她告白,不過一直都不太順利:而在這同時,陽學姊就去了京都……吶,桂木,妳是她妹妹,就幫我這個忙嘛。拜托妳,Please——!」
荒木如此說道,在駒子的麵前雙手合十,咧嘴一笑。
駒子像突然發起燒來一樣,愁眉苦臉地以手抵額。由荒木的任性妄為和輕率的發言看來,駒子大動肝火不過是早晚的問題罷了。
「啊,實在是……這種時候,別說些無聊的事了啦,真正需要幫忙的,是我們這邊才對!」
但荒木仍繼續他無厘頭的笑料:
「小貓咪,如果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就盡管說吧,Please——!」
——駒子差不多也快到極限啦,這下有看頭了。
在駒子眼中,夜鳥子狡詐地笑了笑。
「別說得那麽輕鬆!你最仰慕的陽學姊有生命危險了!現在可能正身陷困境啊!!」
麵對駒子怒吼著逼近的氣勢,荒木實在招架不住,渾圓的雙眼睜得更大了。不過,荒木可沒這麽容易就退縮。
「困境是怎麽回事啊,Baby?堂堂男子漢荒木亂雅,隻要是為了陽學姊,願意賭上性命或其它任何事!Please——!Please——!」
——這男人真是個不識相到了極點的蠢蛋。
哎,既然蠢成這樣,或許也可反過來利用。要是有個萬一,再叫舞把這家夥的腦袋清空就行了。跟性命相較之下,失去記憶來得好多了吧!
不……也有比性命還來得珍貴的記憶啊……
夜鳥子自嘲似地暗自下了決心。
她從一臉怒容的駒子口中冷冰冰地說道:
「荒木啊,你為了陽子願意賭上性命,此話當真?」
對駒子突然改變的口氣,荒木瞬間顯得有些驚訝,不過馬上又恢複了平常的模樣。
「Yes!YesSir,嗨喲喲~!為了陽學姊,不管是火裏還是水中!上啊上啊荒木,GO~GO~亂雅!交給我Please——!」
夜鳥子的額上雖然冒出青筋,嘴角卻是微微上揚。
「嗬,那就好,你就記得自己曾說過的誓言吧!」
「嗯,我會記住的。好了,存盤完畢!話說回來,桂木……沒想到原來妳還藏了這一手特技啊,亂雅還真是嚇了一跳呢,有種強敵現身的感覺~☆」
三橋推了推眼鏡,帶著嚴肅的神情將臉湊近,荒木甚至能感受到她的氣息。
「關於這一點啊,荒木同學……桂木同學的說話方式會突然改變不是特技,而是一種叫做多重人格障凝的疾病。而且,還不太能區別像鬼啊、式神之類的幻想等跟現實間的差異,所以桂木同學都會定期去小山上那家醫院看診。因為這件事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所以不可以告訴別人喔。你願意答應嗎?」
「咦?啊?等、等一下,三橋……!?」意想不到的發展,令駒子慌張失措。
「啊,真的!說話口氣又變了……是這樣啊,桂木,妳真辛苦。別、別擔心,我不會把桂木腦袋有問題……呃,告訴任何人的。」
「三、三橋……」駒子的聲音像快哭出來了。
「啊,對了、對了,剛才說話的口氣聽起來比較驕傲,是因為叫做『夜鳥子』的平安時代陰陽師人格現身的關係。希望荒木同學也配合一下喔,我都會叫她師父。荒木同學滿機靈的,應該沒問題吧?」
被成績頂尖的三橋捧成「機靈」,令荒木不禁洋洋得意。
三橋一如聖母般微笑著,使他老實地點頭回道:「好,就交給我吧!」
——三橋這家夥還真能信口胡謅。
不過,這小妮子唬人的話可說得挺流利的呢!
在駒子身體裏的夜鳥子獨自發笑。
總算設法拉攏了荒木後,三橋才轉而向駒子說道:
「那麽,師父,請您繼續剛才的話題吧!」
荒木以興味盎然的神情直盯著駒子瞧。
「往昔,由於違抗了當時的天皇,曾有一族被蔑視為地蜘蛛,並遭到滅絕……」
正當夜鳥子緩緩道來時,荒木向久遠低聲耳語:
「……欸,現在說話的是夜鳥子大人對吧?」
「好了,你安靜點,惹夜鳥子生氣的話可是很恐怖的。」
「是、是喔,你也早點說嘛!」
夜鳥子瞥了荒木一眼,荒木連忙雙手捂住嘴巴。
「那地蜘蛛一族最後幸存下來的是名為『蝴蝶』的女子。吾認為,那家夥便是這起事件的主使者。」
「蝴蝶?咦?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裏看過。」
三橋試圖回想起來,結果仍是毫無頭緒。
「喔~?蝴蝶那家夥原來也變得這麽有名啦!那女人可是難得一見的好手,甚至還企圖咒殺率領地蜘蛛討伐隊的源賴光。」
由於意識到自己把仇敵的事說得像是同伴間的失敗談一般,夜鳥子沉穩的表情變得有些緊繃。
「啊,對了!記得是渡邊綱和阪田金時討伐了蝴蝶的對不對?」
「呃……是啊,後世是這麽記載的吧?不過,事實並非如此。」
由於小姑娘無心的一句話而感到不悅,今夜鳥子不由得焦躁了起來。
「……怎麽說呢?」
被輕輕地這麽問道後,夜鳥子望向了三橋。
——嗯?
這家夥好像完全不在乎吾心生不悅的樣子。
夜鳥子在心中苦笑著,繼續說道:
「討伐蝴蝶的是葛城一族。蝴蝶應是對此懷恨在心吧!」
「啊,這麽一來就說得通了。」
三橋歎息似地說道,而後立刻提出了疑問:
「可是,為什麽……葛城一族還刻意把功績讓給別人呢?」
三橋輕輕以中指往上推了推鏡框。
此時,荒木再度向久遠咬起耳朵來:
「……班長戴眼鏡的模樣看起來很不錯吧?久遠你不這麽覺得嗎?」
被久遠置之不理的玩笑話卻清楚地傳入夜鳥子耳中。
——什麽?
這男人看來根本沒把吾的話聽進耳裏嘛!
不管是三橋也好,或是這叫荒木的家夥也罷,這些怪人們還真能如此齊聚一堂啊……
夜鳥子掩飾著油然而生的笑意擺出正經八百的神情。
「地蜘蛛與葛城係出同源,吾之祖先為了證明歸順於天皇,殘殺了同族之人。葛城似乎也被稱之為遭受詛咒的斬鬼一族,因此而無法真正對立下功勞感到喜悅吧?何況,過於強大反而招致怨護。」
「那,難道其它像賴光等人的傳說也是師父的祖先所為?」
夜鳥子對於弟子的優異理解力感到十分滿意。
「嗬,大致如此。傳聞奇襲大江山的也是葛城一族。」
「咦?請等一下……」
三橋如此響應,又用中指推了推眼鏡正中央。
「班長戴起眼鏡真的很不賴……」
正當荒木一臉傻相地喃喃自語時,三橋再度開口說道:
「那麽,師父,除了蝴蝶以外,應該有不少人對葛城一族懷抱怨恨吧?師父又為何推論這次的犯人就是蝴蝶呢?」
「啊,這倒也是。」久遠第一次插話。
夜鳥子將目光轉向窗外,望著建築物間若隱若現的遙遠天際。
差不多已接近都市了吧,車窗外高樓林立。
「蝴蝶最為得意的是蠱術。在這個法術中最為禁忌、被稱之為人蠱的招數,是隻有蝴蝶才能駕馭的高度技巧。」
「人、蠱……嗎?」三橋不假思索地反問。
「上麵寫著四名女子的遺體都有缺欠對吧?人蠱,是從活人身上切取手腳、頭、軀幹,並將其銜接而成為式神的技巧。」
「嗯,原來如此。」
三橋倒沒有特別驚訝的樣子,催促般地直望著夜鳥子。
夜鳥子仍舊遙望著窗外。
「一般是使用毒蟲做蠱,就算是異端的術士也不過用上狗或貓。但若是以人來進行,用人體組成的式神據說最為強大。更何況是以葛城一族的女性為材料,那力量應該能與龍神匹敵。就憑吾的式神們,或許根本是以卵擊石。」
……都這麽說了,三橋應該多少有些吃驚了吧?
夜鳥子惡作劇似地滿懷期待,轉頭望向三橋。
「不過,師父一定有辦法的對吧?」
麵對三橋天真的笑臉,夜鳥子也無意問被帶動苦笑了起來。
「那當然。」
夜鳥子如此回複的聲音被知會抵達名古屋的廣播聲所掩蓋。
距離京都還有四十分鍾車程。
6久遠,細心留意。
久遠目送駒子孤零零的背影。
從名古屋車站發車之後,駒子說了句「我再打通電話看看」,就再度離開了座位。
駒子顯得心慌意亂。然而跟遠方的陽學姊相比,駒子還比較令他擔心。當馬尾消失在通往連廊的門彼端,荒木又開始如潰堤般喋喋不休,他似乎已經忍耐很久了。
「吶,剛才跟班長聊得很起勁的是傳說中的夜鳥子人人吧?雖然總是麵無表情,好像不太好接近的樣子,而且我根本就聽不懂她說的話……」
「雖然,是什麽意思?」
久遠這麽問道,或許是對荒木對夜鳥子的評價感到興趣,盯著計算機屏幕瞧的三橋也跟著抬起頭來。
「總覺得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啊!」
「是……是這樣嗎?」
可能由於荒木的感想十分令人意外,三橋因此摘下眼鏡望著荒木。
「因為啊,她雖然努力擺出一副嚴肅的表情,卻一直在忍笑呢——咦咦,難道你們都不知道嗎?真是遲鈍哪——」
「我可不想被你說遲鈍喔!」
久遠嘴裏雖然這麽說,卻也因為荒木一語中的,而覺得他有觀察人的眼光。隻不過,這點似乎對他的生活完全沒有幫助。
「那種就是總說『我喜歡一個人』,跟大家去卡拉OK時,嘴上說著『我不會唱歌』,卻連續唱了十幾首的那種類型吧!啊、對了,班長,這副眼鏡真的很適合妳喔,Please!——!」
荒木手心向上擺出奉承般的動作。
三橋帶著意外開心的表情拿起放進嘴中的鏡架重新戴上。
「荒木同學,你指的是什麽類型呢?」
三橋這麽問道,荒木帶著一副「真是個好問題啊」的調調,不禁得意了起來。
「虛飾外表卻害怕寂寞的人……吧?別看我這樣,因為我們屬於同一類型,所以清楚得很。該怎麽說呢!——該說是敏感嗎?可說是有顆玻璃心吧!」
「不是『烏鴉』心嗎?」(譯注:日文「『カ』ラス」為玻璃之意;「『ガ』ラス」,為烏鴉之意。)
「啊,這話說得可真不錯啊,久遠。沒錯沒錯,舍棄了故鄉與親人的旅鳥,就是給人這種印象。實在太適合害羞又純真,並且充滿著哀愁感的我了,班長也這麽認為吧?就算是騙人的也沒關係,說出妳也這麽覺得吧——Please——!」
久遠呆滯地望向帶著含糊笑意的三橋。荒木仍對著三橋滔滔不絕地說著些什麽,不過那聲音也從久遠的耳中逐漸飛向遠方。
擁有超人級正向思維的荒木,跟害羞、純真、哀愁這些字眼完全搭不上邊。不過,斬鬼者這樣的職業或許真的是舍棄了故鄉和親人的旅鳥……
不知為何,久遠腦海中浮現自己與夜鳥子兩人一同旅行的身影。
那就像是數度在夢中見過,或追溯至幾乎已遺忘的古老記憶般,是種纏繞著這種奇妙感覺、難以解釋的想象……
「陽學姊的手機通了嗎……」
荒木的大嗓門將久遠從空想的世界拉了回來。
定睛一瞧,駒子正垂頭喪氣地站於通道上在胸前比了個大叉。
「我一個禮拜都會有一次忘記帶手機出門的。」三橋說道。
「是啊是啊,我也常常忘記充電的說。」荒木接著說。
——這兩個家夥,這樣也能稱得上是安慰別人嗎?
久遠皺起了眉。從沒聽說過三橋忘記帶手機的,再說荒木每天都把手機帶到教室充電啊!顯而易見的謊言也該有個限度吧!
「妳在這裏幹著急也沒用呀。呆站在走道上,隻會給其它的乘客帶來困擾。駒子,妳先回座位上安靜坐好吧!」
被夜鳥子這麽一說,駒子無言地坐回位子上。大概是為了讓心情冷靜下來吧,她拿出口香糖丟進嘴裏,如睡覺般閉起了眼睛。
「師父,我在地圖上試著標記那些事件所發生的地點……」
三橋的呼喚使駒子睜開雙眼時的神情為之一變。
「在哪兒?讓我看看。」三橋與夜鳥子的對話再度展開。
三橋將筆記型計算機移往駒子膝上。荒木一瞧見這狀況,二話不說地拿出了年代久遠的掌上型遊樂器,徑自開始玩了起來。遊樂器微微傳出愉悅且輕快的曲調,由於和現場的氣氛太不搭調了,反而令人無心理會。
「請看看這邊,四起事件都是在京都的南部呢!」
夜鳥子興致勃勃地望著映出衛星照片的計算機屏幕。
目光停留在其中的一點,夜鳥子的表情漸趨肅穆。
「喂……怎麽回事!巨椋池上哪兒去了?」
「咦?巨椋池嗎?啊,請再等一下,我馬上調查。」
三橋將筆記型計算機置於駒子腿上,從旁輕快地敲擊著鍵盤。
「啊,是這個,這邊寫著『曾於萬葉集之中受歌頌的巨椋池,於昭和九年消失於日本首度的大規模排水開墾事業中』,好像在約七十年前就被填平了。」
一聽到三橋的解說,夜鳥子忽然無力地垂下肩來,合上雙眼。
不管遇到什麽狀況,總是冷靜得令人發火、從未流露出情感的夜鳥子,如今卻在久遠的眼前顯露出沮喪而失落的神情。
見到她這樣的反應,久遠忍不住開口問道:
「怎麽了,這麽突然?還真不像妳的作風啊!」
夜鳥子依然閉著雙眼,嘴角微微一挑。
「嗬,還得被你擔心,看來吾已不比以往了啊!」
「誰擔心妳啊?才不是咧。」
雖然嘴上不饒人,但久遠倒也鬆了口氣。夜鳥子不知是否因久遠的貧嘴而振奮起了精神,一掃陰霾似地眼睛睜得老大。
「真是愚蠢哪……就是由於朱雀之死,南方才會湧現惡鬼。」
「……這話,是什麽意思呢?」三橋刻不容緩地詢問。
「京都,原本就是為了守護四方神獸,而建於特定場所的都城。東有賀茂川青龍,西有西國街道白虎,南有巨椋池朱雀,而北方則為奉納著玄武的船岡山,這四神形成了阻斷惡鬼入侵的巨大結界。而這些家夥、這些家夥卻……!」
頓時陷入了沉默,夜鳥子不知為何惡狠狠地瞪著久遠直瞧。
——剛剛還無精打采的,現在又遷怒到別人身上啊?
「可、可不是我填平的喔!」
看著慌亂的久遠,夜鳥子像要報剛才那一箭之仇似地,雙眼閃現笑意。
「那是當然的啊,你說這些幹嘛,傻瓜。」
——啊啊?這家夥是在尋我開心嗎?
意識到這一點後,久遠回瞪夜鳥子。而她也將膝上的筆記型計算機遞給三橋,倔強地將臉湊近了久遠。
從夜鳥子的口中傳出口香糖的薄荷清香。
聞到這藥草般的氣味,久遠的腦海中再度浮現一種奇妙的感覺。
——究竟是什麽呢?
之前也曾經像這樣和夜鳥子近距離麵對麵……好像吧?
「師父,不好意思打擾您一下。白虎的西國街道是指……這個嗎?」
三橋將計算機轉向夜鳥子與久遠的方向,屏幕上出現的是京都西區的地圖。目光才剛掃過,夜鳥子的表情再度蒙上陰影。
「難道……這寒酸的道路就是西國街道?」
「呃,可是……現在的交通工具幾乎都是車輛,主要幹線也是高速公路……」
「總有種不祥的預感,讓吾瞧瞧賀茂川吧!」
持續凝視著計算機屏幕,夜鳥子噗通一聲坐回了椅子上。
三橋熟練地將地圖卷至京都的東區。
「師父,請放心,賀茂川現在還在喲,您看看。」
「喂,為什麽賀茂川會直成這副德性?這麽一來靈力根本無法保留在京都啊……」
久遠也低下頭站了起來,從夜鳥子,不、駒子頭上望向計算機屏幕。
應該是幾百年間曆經河川工程的結果吧?賀茂川一進入市區就形成不自然的直線狀,更與自東方流入的高野川匯合,易名為鴨川,由北王南有如以標尺劃過般,呈直線流動。
「剩下的叫船岡山嗎?船岡山、船岡山……啊,應該是這裏吧!」
三橋的食指在觸控板上數度撫過,西北部的丘陵地帶便緩緩地移入畫麵當中。畫麵旁的附注標示出金閣寺就在這附近。
「呼,玄武總算依然健在啦。不過,這難看的痕跡是啥?」
三橋將光標移到夜鳥子所指的部分,點擊兩下後放大。
「好像有個公園呢!聽說是個視野優美、廣受市民們喜愛的散步場所。」
「這附近,有個名為蓮台野的墓葬地,也就是遺體掩埋場。在這種地方悠然散步?還真是閑情逸致啊……」
三橋戰戰兢兢地朝啞然失笑的夜鳥子問道:
「這樣下去……真的沒問題嗎?」
「怎麽可能沒問題……朱雀已死,青龍、白虎也奄奄一息,好不容易殘存下來的玄武,鼻頭上還有一群傻蛋們在悠閑散步……害得吾頭部疼起來了。再這樣下去,京城與裏京都境內被穿鑿而過也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從那些女子們被殺害的場所看來,南方應已出現了相當大的破綻。」
夜鳥子盤起雙手,無意識地開始抖腳。至今從未見過她如此焦躁的模樣,連三橋都開始躊躇是否該繼續向她搭話。
這樣下去胃都快疼起來了,而輕易地打破這沉默的,是荒木的一句玩笑話:
「咦——好厲害——像遊戲一樣耶,京都也有裏關呀?」
荒木的目光未曾離開遊樂器,半開玩笑地向夜鳥子說道。
「是啊……形同一張薄紙的表裏,京城之中還隱藏有另一個京城。那就是裏京都,也就是封印著惡鬼與怨靈的魔京。隻要一被打通,那些家夥便會充斥於市內……」
打斷了夜鳥子的話,荒木興高采烈地叫了起來:
「哇喔,聽到了嗎?各位!不愧是夜鳥子大人,所說的話就是跟我們這種普通老百姓不一樣啊——魔京耶!那,就這麽決定啦!」
「什麽啊?」久遠有氣無力地問道。
「當然是『驅鬼大隊』的目的地呀!對吧,夜鳥子大人?就由您帶領我們前往吧——Please——!Please——!」
「是啊……或許就算你不要求,吾也必須這麽做吧!」
當夜鳥子如此消沉地回答時——
「咦?喔!啊啊。死一隻了……」
荒木無意間宣告了這不祥的預言,這才從遊樂器上拾起頭來。
距離抵達京都還有五分鍾。
第二章東寺二條城祗圓鴨川
1久遠,存在威稀薄.
在抵達京都的廣播聲中,久遠將駒子的行李從架上拿了下來。
此時久遠的耳中聽見了夜鳥子與三橋之間的對話:
「對了,三橋,這個叫新幹線的東西,會停在禦所附近對吧?」
「不是的,京都車站在更南方的位置,記得應該是麵向八條通吧!」
「八條……怎麽不早說,這下不妙了。」
聽到夜鳥子說的話,久遠不由得回過頭去。
駒子天真爛漫的臉蛋上極不搭調地在眉間出現深刻的皺紋。
不過,仔細一瞧,她的嘴角似乎跟著浮現起淡淡的笑意。
「大家聽好了,咱們即將降落於敵人地盤的正中央,在踏入京城的那一瞬間,就將那兒視為戰場吧!做好無論何時何處都可能遭到襲擊的覺悟。」
「不會吧?」如此宣告的同時,從同樣一張嘴中叫了出來的是駒子。
「那,也就是說大白天就要在京都車站戰鬥?」
「有那個可能。總之,久遠和荒木先幫忙拿駒子的行李。兩手不空著的話,反應會慢半拍的。哎,別太操心啦,現在是日正當中呢,最棘手的家夥應該還不會采取行動。」
語畢之後,像是想到了什麽惡作劇似地,夜鳥子抿嘴一笑。
「為了保險起見,先準備一下武器。駒子,去趟廁所吧!」
「我剛剛才去過……啊……,廁所?不會是……百爺?」
「少嘟囔了,那個最不引人注目,又可以運用在各種不同的場合。好了,快去吧!都快到京都了。」
「啊,真是的,討厭死了……」
駒子絮絮叨叨地抱怨著,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出了車廂。
等到那垂頭喪氣的馬尾消失在自動門的另一側,荒木又開始喋喋不休。
「哇喔,你們看到了嗎?桂木那家夥單獨一個人在對話耶。哎呀,看來真的滿嚴重啊……話說那個『百爺』是什麽啊?告訴我嘛!Please——!」
百爺,是夜鳥子所操縱的娛蚣式神。也是式神當中,唯一能夠說人話的,甚至還會雜著諷刺、奉承、開玩笑。駒子說什麽也不願告訴久遠,那刺青究竟是畫在哪裏,想必是在令她相當害臊的地方吧?
不過,要向荒木說明這些,從任何觀點上看來實在都困難重重。所以——
「夜鳥子有條會說話的鞭子。」久遠隻這麽回答道。
「會說話!?攸鳥子大人還隨身帶著這麽講究的小道具啊。可真是卯足了勁呢,簡直可以媲美吉本的諧星了。那我也絕不能輸給她!」
雖然不太懂他在爭些什麽,但荒木絕對是輸定了。
「那,唉,你就好好加油吧,總之,先搞定這個吧!」
久遠說著說著,將駒子的大型側背包掛在荒木的肩頭上。
他抱著行李,排在等待下車乘客的隊列中,看到了在自動門對麵一蹦一蹦的馬尾。她指向出口,似乎打算跟他們在月台上會合。
過了正午,一如預計的時間,希望號緩緩駛入京都車站。
久遠一下到月台,立即尋找著駒子的身影。
駒子低頭坐在稍遠的長椅上,樣子看起來有點奇怪。
久遠急忙奔向她身邊。是哪裏不舒服嗎?駒子臉色發青。
「臉色看起來不太對勁,妳還好吧?說到這兒,百爺上哪兒去了?」
夜鳥子說要去準備武器,但駒子手中卻什麽也沒有。她默默無語地舉起無力的右手,將手伸到久遠的麵前。
「施主……雖然這麽說有點那個啦,不過你的存在感還是這麽稀薄啊,嘿嘿嘿嘿嘿。」
人麵娛蚣從駒子的袖口采出了小小的臉。滿麵皺紋的老人張開無牙的嘴巴,朝久遠露出令人發毛的笑容。
「吵死了,不關你的事。」
見久遠發起牢騷,駒子放下手臂拾起頭來。
「……我的身體,現在正被這家夥一圈圈纏著。好想死喔!」
駒子最怕蟲了,然而現在她身體上卻纏繞著超過二十公尺的細長娛蚣軀體,和無數的腳。
一想到那恐怖的模樣和駒子現在的感覺,久遠的身體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久遠,叫這女人站起來,停在這兒太明顯了。」
夜鳥子催促道,久遠便朝駒子伸出手來,握住他的手,駒子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仔細環視了一下周遭,久遠的目光停留在一棟大廈的藍色大型招牌上。是昨天才舉行過模擬考的那家補習班,他有一種被考試監視的感覺。
——都來到京都了,來接風的竟然是補習班的招牌啊?至少讓我忘記個三天嘛!
「唉~」久遠一邊歎著氣,一邊牽起了駒子的手,慢吞吞地朝階梯處定去。荒木及三橋也馬上趕了過來。
兩人牽著手的模樣的確相當顯眼,不過那也隻是單單對荒木而言。
「唷,你們倆!一到京都就牽起手來啦,那回去時都不知道進展到哪裏了?光想到這,亂雅的心就噗通噗通跳!」
荒木這麽說道,還從久遠手上將駒子的手提包搶了過來。
「業甬一癸甬了一「美甬一癸亟,一「業甬一癸亟!」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荒木一邊大聲鼓噪著,一邊往階梯衝了下去。目瞪口呆地望著他離去的三人,也跟隨在荒木身後,步下通往剪票口的寬闊階梯。
此時久遠突然害臊了起來,想放開駒子的手;但是,駒子就像把久違的手當成救生繩一樣,緊緊地抓著不願鬆開。
連三橋都頻頻回過頭來,對久遠和駒子手牽著手有些顧慮。
「師父,離集合時間還有一個小時,該做什麽好呢?」
「去哪兒弄雙草鞋來,還得脫鞋子也太麻煩了。也趁現在先填飽駒子的胃吧!餓著肚子可沒法作戰哪。」
召喚式神後,將受到強烈的饑餓感所侵襲。在一個月前那場騷動時,駒子每晚至少解決掉五人份,有時候連十人份都沒問題。
當時是受三橋一家照顧,或找些吃到飽的店,才總算熬了過來。但在他們不熟悉的京都,連哪裏有便宜又大碗的店都毫無頭緒。
這是相當迫切的問題,搞不好光是今晚駒子的餐費,就會花光四人身上所有的錢。
「考慮到今後的餐費,看來不盡量節省是不行的。首先,禁止搭出租車和買土產。對了,三橋,幫忙上網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今天晚上可以吃到飽,最好是那種在限製時間內吃完就免費的店。」
「交給我吧!我已經有個大概的方向了。」
對久遠的委托,三橋回了這兩句。三橋二正是打算到最近正著迷、介紹京都B級美食的部落格發問吧!
「還有,三橋,如果日輪之陣還存放在『店腦』裏的話,就先準備個兩、三張吧!」
「是,師父。」
三橋出聲回應時,已走下了一大半階梯。正當此時——
好痛!呃!呀啊!啊痛!唔!咿呀!咦~!嘎啊!
各種不同的慘叫聲,從階梯上方同時響起。
「來了嗎?」夜鳥子說道。
久遠轉過頭去,映入眼簾的是約十人從階梯滾落下來的身軀。
看起來就像慢動作影片一樣。
像是上班族的男子、年老的夫婦、穿著超迷你裙的少女們、身著工作服的年輕人、提著行李箱的大嬸團…………全摔下來了!
一人推倒了另一人,被推倒的人又推擠到其它人,如骨牌般連鎖傳動,人數眼看增加為數倍之多。
久遠連忙想衝下階梯,顯得更為慌亂。
不知何時,駒子放開了緊握著的久遠的手。
回過頭去的久遠看到了,駒子小小的背影兩手展開著衝上了階梯。
「笨蛋,快住手!」
口中雖然如此叫道,久遠的腿仍追隨駒子而去。
當久遠從後方將駒子緊緊抱進懷裏時,如雪崩般的人潮已將兩人吞噬。
久遠不由得閉上了眼睛。在那瞬間,似乎看到有什麽物體從駒子的袖口左右發射而出。
一時之間,他的身體被撞飛,有種懸空的感覺。
接續而來的,會是被壓扁、滾落階梯的痛楚吧……久遠已有所覺悟。
但事實並非如此。他被緩緩地推回與被撞飛向完全相反的地方。
——怎麽回事……
確定雙腳觸及地麵之後,久遠才提心吊膽地睜開了眼睛。
熟悉的馬尾就在眼前。越過駒子的肩頭,他朝階梯上望去。
有些人正哭叫著,其中也有不少人流血或倒在地上。
不過,人潮的雪崩效應在階梯約一半處完全被堵住了。
在那前方的就是駒子,她兩袖中伸出了紅色的帶狀物。雖然難以相信,但似乎就是靠著這麽一條紅色的帶子,使數十人不至於滾落而下。
看起來像帶子的東西是娛蚣式神——百爺的細長胴體,牠緊緊纏繞住階梯左右兩側的扶乒。
「Q……手……手放開。」
駒子這麽一說,久遠才察覺到自己的雙手正抓著如攤販上水球般大小的兩座柔軟小山。
「抱、抱歉……」久遠結結巴巴地將手收了回來。
「你還是先幫這些人想想辦法吧!我現在動不了。」
「喔、喔。」
娛蚣的軀體就像橫向貼在階梯前禁止進入的膠條似的。鑽過帶子,久遠叫喚交錯疊起的入門,逐一將他們帶出。
三橋和荒木也馬上衝了上來,加入救援行動。
這是就算有人因而死亡也不足為奇的緊急狀況。幸好全員都隻受了輕傷。
當數名站務員跑過來時,「喂,該走啦!」夜鳥子出聲喚道。
一眼望去,巨大的娛蚣也不知何時消失無蹤。
大夥推開逐漸聚集的圍觀群眾,佯裝不知情地出了白動剪票口。
「不過,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
三橋回頭看著階梯的方向,人們接二連三地被抬上擔架送走。
「是腳瞬間麻痹了而動彈不得吧,都是這些家夥搞的鬼。」
夜鳥子往下望著地板,用駒子的腳踩扁落荒而逃的小蜘蛛們。
2駒子,穿上夾腳拖。
駒子配著柳橙汁將第八個百元漢堡吞下肚。
眼前久遠一個人擺出疲憊的神情,直盯著駒子的嘴角。
由於階梯處發生的騷動,離集合時間隻剩下三十分鍾了。
因此他們決定分頭行動。
三橋為了找到能打印出日輪之陣的DP店,往車站大樓的方向去。
荒木負責找草鞋,但要在京都買雙草鞋,價格一定貴得嚇人,隻能去找便宜的沙灘拖鞋臨時湊合一下。
久遠則由於夜鳥子擔心「用餐時破綻百出」,而擔任駒子的保鏢順便顧行李。
駒子一邊把第九個漢堡塞進嘴裏一邊想:擔心破綻百出,大概隻是夜鳥子的借口吧?
自己在用餐時的確是有機可乘的,但夜鳥子不同。就算在睡覺時,至少也比久遠敏銳個好幾倍。而且,現在百爺也在身邊,雖然她不太願意去想這件事。
一開始以為夜鳥子是為了讓自己和久遠兩人獨處,才為她特地這麽做,但又感覺似乎哪裏不太對勁,駒子不由自主地覺得,想跟久遠單獨在一起的,一定是夜鳥子本身。
離集合時間還有五分鍾,當她把手伸向第十個漢堡時,三橋與荒木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三橋拿著大型的茶色信封,荒木則提著像極了便宜貨的沙灘拖鞋,兩人似乎都進行得滿順利的。
不過荒木買來的那雙拖鞋實在太恐怖了。整體看起來像髒髒的橘色,夾腳處的中央有朵莫名奇妙的向日葵正微笑著。而且,隻有右邊有花,不知道為什麽左邊沒附上。
「荒木……那雙夾腳拖,你是從哪裏的垃圾桶撿來的?」
「邊走邊告訴妳。我可愛的妹妹啊,總之先穿上它吧。Please——!」
「我什麽時候成了你妹妹……」
駒子臉上帶著驚訝莫名的神情,將荒木遞出的夾腳拖給拎了起來。
前往集合場所的路上,荒木一個人口沫橫飛地熱情敘述著。
「再怎麽說都十月了,鞋店跟運動用品店都已經沒在賣夾腳拖鞋啦。不過既然接下了這個任務,我已經把『無論如何都得帶回去,亂雅,不可以放棄!』這句話銘記在心,而頭腦機靈的我,突然閃過一個妙計,『對了,車站的失物招領處!』」
「荒木同學,你腦筋真的動得很快耶——」三橋愕然說道。
將那誤認成稱讚的話,荒木的口吻愈來愈輕浮。
「終於發現失物招領處的我,以一句『上個月,我妹妹把沙灘拖鞋忘在車站裏了』攻入敵陣。敵方果然也不是好惹的,馬上問我東西的特征。我立刻回答『夏天風情的鮮豔顏色,上麵還有花。』結果,他就拿出這個來啦。因為也沒時間了,我說完『啊,就是這個、就是這個,妹妹一定會喜極而泣的,哈哈哈……』就逃回這裏來了。」
荒木將這件事說成像是冒死一搏的武勇傳般,得意地說個不停。
「不過既然都那樣說了,如果再加一句『新買的』,妹妹應該會更高興吧!」
三橋一臉笑咪咪,毫不留情地將荒木的武勇傳一語戳破。
「喂喂,Q……橘色的夾腳拖配上水手服,不會很奇怪嗎?」
駒子一邊大步地迅速走著,一邊向久遠小聲問道。
「也不會啦,這點小事已經嚇不倒我了。」
「也是啦。哎,算了!」
聽見久遠率直的感想,駒子不由得露出了微笑O/心想:就算被別人笑也沒關係,隻要久遠理解我就夠了。
沒有任何人遲到,近九十名學生在八條口的巴士總站集合完成。一如往年慣例,三輛大型巴士依班別不同分開搭乘。
目的地是東寺、西本願寺、二條城。這是為了拍攝用於畢業紀念冊的合照,所排定緊湊的兩個半小時行程。
駒子一坐上巴士後,馬上從腰包中拿出了手機,再度撥號。
但是仍完全聯絡不上堂姊桂木陽。
「東寺的正式名稱叫做教王護國寺,是與弘法大師頗有因緣的一座寺院,以日本最大最高的五重塔而聞名!」觀光導遊滔滔不絕地說道。
滔滔不絕的原因是因為從京都車站到東寺,根本花不到五分鍾。
一抵達東寺,以五重塔為背景,他們便開始匆忙準備班照的拍攝工作。
身材嬌小的駒子原本坐在梯型台上最矮的位子,幸好在拍攝前一刻跟三橋對調了座位。多虧三橋腦筋動得快,駒子才用不著在畢業紀念冊的合照中被拍到髒兮兮的夾腳拖,而留下生涯上的一大汙點。
拍攝完成後,他們成群結隊地在院內晃了一圈,便結束了參觀行程。
在上巴士前,駒子回頭望向了五重塔,然而開口的卻是夜鳥子。
「三橋啊,剛才似乎沒看到另一座塔,西寺怎麽樣了?如果不形同門神與石獅般立於左右,就無法發揮守護羅城門的作用……」
「師父……遺憾的是,本來應該守護的羅城門本身,已不存在了。
三橋代表現代人致上歉意,夜鳥子聽了大大歎了口氣。
「唉,看來京城變得比吾所想的還要荒涼啊,那麽,天皇現仍位於京城嗎?」
「不,在東京。」
「不傀是永續留存的名門,準備得可真周到啊!」夜鳥子苦笑道。
巴士接著朝西本願寺而去。荒木在僅僅數分鍾的移動過程中,擅自裝好了車上的卡拉OK設備,嘴上說著「當作我一輩子的回憶,Please——!」雙手合十向觀光導遊懇求合唱。托荒木的福,西本願寺的說明因此被省略掉了。
駒子在車上又打起了電話,但還是無法與堂姊取得聯絡。
到了西本願寺,一行人在大師堂前拍攝第二張合照,並莫名奇妙地照夜鳥子所說的,每人各買了一張護符,其後搭巴士前往二條城。
在車上,觀光導遊開始應景解說二條城的曆史,學生們也規矩且心不在焉地置若罔聞。
抵達二條城時是下午三點半,離關門時間隻有三十分鍾。
到這裏後不須再拍攝合照,而是隨行的攝影師與各班導師,在參觀路線上拍攝個人照,作為填滿畢業紀念冊空白處『修學旅行的回憶』的結尾。
二條城中,有兩棟被稱為本丸禦殿與二之丸禦殿的大型建築物。
其中通往二之丸禦殿中央大廳的走廊,是所謂的鸝鳴地板。
鸝鳴地板,就是定在上麵會發出唧唧高音,精工製成的木頭地板。
雖然聽起來完全不像黃鶯的鳴叫聲,但由於不難理解,似乎相當受外國人與孩子們的青睞,當然也包括修學旅行的高中生。
攝影師在鸝鳴走廊的盡頭等著,學生們或許也想留下紀念吧?自動一組組分開,拉開間隔通過走廊。
輪到駒子這組人馬了。發出唧唧的可笑聲音走過,來到了相機前方,四人比出特搜戰隊的英雄姿勢。導演是荒木,不過最為投入的,出乎意外地竟是三橋。順利拍攝完後,大家彼此互望,同時大笑出聲,緊接在那之後——
「……黃鶯的數量似乎多了點?」
夜鳥子像深感棘手般,回頭望向剛剛定過的走廊。
「舞。」
夜鳥子自言自語似地低喃著,張開了駒子緊握住的左拳。
從那其中,一小隻白色的飛蛾無聲起飛。
小小的蛾在走廊上孤零零地舞動著,眼看牠的翅膀被金色光芒所包圍。
看到如此光景的學生們,從走廊的左右兩側發出驚喜的叫聲。
全體的視線皆集中於飄忽飛舞的小蛾身上。
但是,腳邊出現了異狀。看起來像金色光芒的東西,是蛾所灑下的大量磷粉,靜靜地飄落在走廊上。
在鋪了一片金粉的地板上,出現了幾個幼兒般大小的足跡,呈現兩根短腳趾夾著異樣細長中指的形狀。
足跡直直地朝他們所在的方向走來,夜鳥子一看到那腳印——
她悄悄地召喚「虛」。
「唔啊!」駒子緊接在夜鳥子的聲音之後,驚叫出聲。
從腹部延伸到兩腿間的刺青動了起來,她感到兩腿中滑溜溜向下滑行的觸感。召喚舞時,隻會在瞬間感到手臂一冷,沒什麽太大的感覺,但是叫出虛時的惡心感受,不論多少次她都無法習慣。
牠從駒子的腳跟處潛入了地麵,在木頭地板『中』扭動著長長的身軀前進,然後在足跡前方突然露出地麵。
——有大蛇!光頭部就有一個榻榻米那麽大!
大蛇突然從地板下冒出頭來,並朝小小的足跡張開大嘴。足跡停止,向後退,掉頭就跑。
但在那前方已有另一個小一號的大蛇頭,正張嘴等待著。
小小的慘叫聲傳來……不過,那聲音被學生們仰頭看著蛾的歡呼聲所掩蓋。
當小小的飛蛾消失在學生麵前時,在走廊上蠢動的生物已然消失。
找尋著飛蛾的去向,學生們仰著頭衝過走廊。
穿在他們腳上的襪子瞬間將走廊上殘存的足跡擦得一幹二淨。
「剛才的腳印是什麽?」久遠也留意到走廊上的情況了,他朝夜鳥子問道。
「應該是餓鬼吧,由於看不見牠的模樣,似乎仍未在這個世界完全實體化。隻是為了慎重起見,先將牠除掉而已。」
「可是師父,這裏是二條,並不是京都的南方啊!而且太陽也還沒下山……」
三橋似乎也察覺到了,聲音帶著些微的顫抖。
「是呀,看來內部的侵蝕,比想象中的還要嚴重啊!」
夜鳥子若無其事似地答道。
「喂喂喂,剛才你們看到了嗎?真漂亮啊!不過那隻蝴蝶跑到哪裏去了?像變魔術一樣,突然就消失了,真不愧是京都呀!」
……荒木似乎一直都隻有看著上方。
駒子雖然也想加入大家的討論,但對她而言實在不是個好時機。
從走廊中回到腳跟的東西,與出去時恰恰相反,從腿中緩緩地爬了上來。光是要忍受那異樣的觸感,就夠她受的了。
像在趕什麽似地,參觀完!一條城的學員再度搭上了巴士。
接著是位於三條京阪、徒步一分鍾即可抵達的新平安館飯店,也就是今晚的住處。
駒子才抵達飯店,便接到了來電。
「喂喂,小駒?怎麽了嗎?……噯?」
當桂木陽破破的京都腔從手機那頭傳來時,駒子差點哭了出來。
3荒木,腫了個大包。
五點半,所有學生集合在大宴會廳用餐。菜色是可稱為大碗兒童餐的洋食套餐,其中沒有任何一樣令人討厭的菜;但是,荒木剩下一大半,早早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因為他的心事早已塞滿胸口,食不下咽。
「太棒了!」
跳上床把頭埋在枕頭裏,他想起了駒子剛才說的話:
「你真的肯為小陽赴湯蹈火對吧?」
晚餐途中,駒子突然向他這麽問道。駒子一個人包辦了幾個打算外食的同學們的晚餐,不受那股魄力所震懾,荒木毫不猶豫地回答:
「我荒木亂雅,為了陽學姊,即使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荒木,吾再說一次,是男人的話可要嚴守承諾啊!」
夜鳥子大人這麽叮嚀,其後駒子接口說道:
「那就六點半在大廳集合吧!我跟小陽約了七點在祇園見。啊,對了……小陽還記得荒木你喔!」
駒子朝他眨了眨眼。從那一瞬間,荒木的腦海中,回放了幾百次這句話,而在每一次的反覆間,還添加了他個人的妄想。
小陽還記得荒木你喔→小陽還清楚記得荒木你喔→小陽說,她沒有忘記荒木你喔→小陽說,她忘不了荒木你喔→小陽說,她沒有一天忘記荒木你喔→小陽說,她一想到荒木,心就噗通噗通地跳喔…………
荒木因為自己的想象心噗通噗通地跳著,他望向擺設在床邊的電子時鍾。
六點。六分。可惡,距離剛才看時間後隻過了一分鍾。
——不過,再五十四分鍾以後就可以見到陽學姊了!!
對了!去衝個澡吧,給人幹淨的印象是很重要的,荒木站起身來。
學生們被分配到的房間,是在單人套房中硬塞進兩張床的雙人房。久遠與荒木,駒子和三橋同一間。
雖然狹窄,房間裏倒也附有衛浴設備。荒木突然想起駒子為此甚至高興得幾乎快跳了起來。
「女人,還真是難懂啊!」
嘴裏碎碎念著,荒木打開了浴室的門。正當此刻——
「久、久、久、久遠,我要殺了你!」荒木大叫出聲。
久遠依照夜鳥子所言,將在本願寺買的護符,用膠帶貼在房間門口跟窗戶上。現在的他直瞪著荒木如惡鬼般的猙獰模樣。
「你竟然一進房間就大號……還又粗又硬!你該不會要我在這麽臭的地方洗澡,之後還去見陽學姊吧!!」
「那你不會去大澡堂啊!」久遠冷冷地回答道。
「喔?也是。」荒木一把抓起了浴巾,便往大澡堂奔去。
洗完澡應是一身清爽的荒木,卻滿身大汗地終於出現在大廳,那已是比六點半的集合時間晚了十分鍾,額頭上也不知為什麽腫了個大包。
「好慢喔,荒木……怎麽了啊,你的額頭?」駒子驚疑地抬頭看著荒木。
荒木的額頭上出現了一個如雕刻般,看起來像『人』字型的星型紅痣。
「就想成是我為了陽學姊賭上性命的誓約之印吧!Please——!」
其實是因為他匆匆忙忙跑到大澡堂,結果一滑倒,頭撞到水龍頭才這樣的,這話荒木實在說不出口。
在周邊黃色舊書店招牌特別顯眼的三條車站裏,四人奔下了階梯,躍上了京阪電車。原本為了節省,他們打算步行到祇園的,但由於荒木遲到的關係,不得不搭乘一站地鐵,從三條到四條車站。
車內相當擁擠。久遠、荒木、三橋等三人抓住吊環,而個子矮小的駒子則以久遠抓著吊環的手臂充當吊環。
——不過,到底是怎麽回事啊?這兩個人……荒木左思右想著。
看到駒子抓住久遠手臂的這個動作,這兩人別說毫不在意了,根本就不曾有所意識過。對久遠和駒子而言,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吧!那我何必還特地為他們製造機會啊?
——可惡、可惡、可惡、太令人羨慕了!太閃啦!我不想看!
荒木像要從兩人身上避開眼光似地,將視線移到了旁人正在閱讀的晚報上。
大篇幅報導在京都發生專挑年輕女性下手的殺人分屍事件。
當荒木正要讀到最新被書者的姓氏時,被駒子戳了一下腹側。
「荒木,你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小陽的啊?」
「呃,那個……中學的時候……當我發現時已經FallinLove……」
「什~麽FallinLove啦……」
代替無言以對的駒子,三橋馬上向荒木追問道:
「那荒木同學,你是被桂木學姊的哪些地方所吸引呢?」
「呃,該說,是全部吧……真要說的話,對了……一整年都像小麥色的肌膚……個性也很直爽……她的笑容就跟向日葵一樣啊……」
荒木連耳根子都紅了起來,難為情地一一坦白著。
而駒子隻是盯著夾腳拖上看起來快脫落的向日葵裝飾看。
「現在的小陽,可能跟向日葵的印象不太一樣了喔。你見了她應該就知道了……」
——什麽意思?
正當荒木想這麽問時,電車抵達了四條車站,走上地麵後便朝南座前八阪神社的方向迅速走去。荒木東張西望地跟在三人身後。
提到祇園,就會想到京都老街靜靜佇立於市區的情景。
但實際上並非如此。這裏有便利商店、卡抗OK、酒店甚至牛郎店。出租車的喇叭聲不絕於耳,也有不少才七點卻已喝得醉醺醺的酒鬼,跟其它繁華市街不同之處,頂多就是招牌看來不太起眼吧!
「小駒,救我——!」
當接近相約的地點時,從通往京都風情老街的小巷中,響起女子的尖叫聲。荒木對這聲音似曾相識,絕對不會錯,是陽學姊的聲音。
一行人繃緊了神經,推開了人群,最先衝出去的是駒子,其後跟著久遠和荒木。定睛一看,傳出尖叫的方向站著一名女性,正被形跡吋疑的家夥們包圍著。
「小陽?」「陽學姊?」「陽學姊?」「桂木學姊?」
全員驚叫出聲,向駒子求救的確實是陽沒錯。
但出現在他們眼前的卻是……塗白妝、日本發髻、楓葉簪、古典和服、低垂在後的腰帶,帶著發鬢油甘甜香味的……舞妓???
「總之,先逃再說!可別跟丟啦!噯——」
舞妓以陽的聲音叫道,往四條通的方向一溜煙地奔去。
在車輛熙攘往來的五線道大馬路上,她望也不望左右,毫不猶豫地飛奔而出。
此時眼前出現令人難以置信的光景。
在這連斑馬線也沒有的道路上,車輛全部緊急煞車,紛紛停了下來。
當以舞妓為首的四人開始橫越馬路時,已經空出了一條通路。
而四人穿越之後,如暫停的時間再度開始流動,車輛再度前進,通道瞬間消失不見。
馬路的另一側,剛才那群拿著相機包圍住陽的毛頭小子則呆愣於原地望向這裏。
那簡直就像在四條通上演摩西十戒一樣。
「小陽,剛才那是……」駒子睜大了眼睛。
「啊啊,那個啊,京都的司機們可都知道祇園的舞妓是很挑剔的。何況跟舞妓在一起的客人們,多是大企業的董事長或議員,要是得罪了你們四人,司機生涯也就等於宣告結束了啊。」
塗白的容妝中,不知為何隻有下唇顯得紅豔,優雅而端莊,有種獨特的美感。
她看起來羞答答的小嘴卻發出了毫不害臊的嗬嗬大笑聲。
「陽學姊,那個,妳什麽時候當上舞妓的?我記得,呃,妳說妳是進了這裏的教育大學……?」久遠也因陽改頭換麵的模樣而有些吞吞吐吐的。
「哎呀,久遠,好久不見了。站著聊也不太方便,到我認識的茶室酒吧坐坐吧?」
陽這麽說道,望向一行人,不知為何牽起了荒木的手便向前走去。
「你叫……荒木對嗎?遠道而來,還真是多謝你了。」
「是、是、是、是是是、是的!多謝妳。」
頭袋變得一片空白的荒木,光是要回答這句話就使盡全力了。
同樣是花見小路,夾著四條通的南北兩端卻是風貌回異。剛才所在的南側屬風雅地區,仿造古早房舍、風情十足的房舍再現,路上也沒有電線杆。相對地,目前所在的北側,是並列著混合公寓的一般熱鬧街道。
街道整體給人繁雜的印象。不過,也不時能看到一些風雅的店鋪。陽帶他們去的茶室&酒吧「依呂葉」也是其中一家。最近的茶室不隻是日式房間,也有相當多的店家設置了吧台,而荒木將「茶室」誤會成茶館了。他現在才知道茶室是為了看舞妓表演,提供交際應酬的店。而當他聽說外派舞妓的是置屋,料理是由仕出屋負責時,簡直快翻白眼了。(編注:置屋是舞妓或是年輕藝妓所居住的宿舍,仕出屋則是外送的料理店。)
一進到店裏,一名氣質高雅的老板娘,一邊說著「妳回來啦」一邊前來迎接。她隻一瞥陽的臉後,便微微笑著什麽也不多講,就讓他們進了裏頭寬敞的包廂。
聽陽敘述自己成為舞妓的經過,大致情況是這樣的:
住處的房東正巧原是置屋的老板娘,當陽半開玩笑地說「真想當一次舞妓看看~!」後,對方似乎誤會了什麽,還充當她的親人一同去麵試。結果令人吃驚的是竟然合格了……大概就是這樣。
現在她住進了置屋,白天洗衣、掃地、跳舞,和練習三弦琴。傍晚則幫隸屬於同一置屋的大姊(不過比陽年紀小)打扮裝束,深夜再幫忙從宴會回來的大姊更衣,可說忙到不可關係,大學據說現在正休學中。
「大學就算上了年紀也能去念,不過舞妓隻有年輕時能當啊!啊,而且我隻是『半瓶水』,正在接受訓練,還不算是真正的舞妓呢!」
陽提起比正式的舞妓稍短的衣袖,掩著嘴發笑。
「小陽……練習跳舞跟三弦琴也很重要沒錯,不過妳這亂成一團的京都腔……得先想點辦法吧?」
「也是啦……噯!」
在荒木耳中,把陽說的「噯」聽成了「哎喲」。
陽張著約是唇彩四倍大的真正嘴巴,再度放聲大笑。
「不過,沒想到桂木學姊會成為舞妓,真的讓我嚇了一跳呢!」
「三橋,我看妳也別考什麽東大了,以當一名舞妓為目標怎麽樣呀?祇園也有許多珍奇的生物喔!」
陽以直爽的笑容麵對目瞪口呆的三橋。
「有穿著ARMANI的河童啊、戴著金色徽章的狸貓呀,還有長出胡須的猴子,另外就是沒長角的鬼吧。哎,光看著都不會覺得無聊呢!」
提到「鬼」這個字時,駒子的表情變得十分嚴肅。
「啊,對了對了,小陽,有關於鬼……的事啊……」
駒子開始敘述四起殺人分屍事件,與葛城、桂木家之間的因緣。
陽默默地聽完了駒子所說的話。
「也就是說,那些殺人事件是鬼下的手,接下來可能輪到我被盯上,是這樣嗎?你們是特地來跟我說這件事的嗎?」
駒子點了點頭,陽隨之微微一笑。
「真是多謝你們了,感激不盡唷。不過,我想鬼也不會襲擊舞妓的。對祇園的舞妓下手可是會遭到報應的,隻要是京都的鬼,都應該知道這一點吶。」
——果然還是像朵盛開的向閂葵。
荒木傻傻地半張著嘴,望著陽的笑容出神。
4久遠,驚慌失措。
久遠望著爽朗地捧腹大笑的舞妓,不禁想起了高中時代的桂木陽。
陽的小腿跟大腿一樣粗,擁有看來像圓木似的「迷人」雙腿,同時她也是女子手球社的王牌,還擅長從後麵搭上男生的雙肩,像跳箱般躍過對方頭頂的誇張絕。
而且,那還是穿著製服突然跳過去的,就連高個子的久遠也被跳過好幾次。
當心裏想著「唔哇,怎麽回事!?」時,她就已一躍而過了。
裙下風光似乎若隱若現,但保證絕對看不到,因為大家都知道下麵還穿了安全褲。知道是知道,但這就是男人的悲哀。正因為看不見,才會產生各種不同的想象,然後說看到花呀、草莓呀、兔子呀,互相以訛傳訛。
舞妓是以男性為客的服務業,或許對陽來說還算是意外地適合。
陽一如向日葵的形象,無憂無慮的笑容照亮了周圍的人們。再加上「保證絕對看不到」的分量拿捏及膽識,在宴會上必定是相當受到歡迎的。
當久遠正漫不經心地望著陽的側臉時,她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目光停在柱梁的時鍾上。陽慌慌張張地從衣袖中取出了手機,「哎呀」一聲吐了吐舌頭。
「我真是的,差不多該到宴會上幫姊姊忙了,你們回去時可要小心點兒呀!」
進了茶屋約三十分後,陽匆匆忙忙地站起身來。
「咦咦咦,要走啦?」荒木顯得有些慌張。
「不好意思,這個時段是我們生意正忙的時候呢!」
「咦!?啊……抱歉,小陽,再等我去一下廁所就好。」
不等陽的回應,駒子便焦急地從位子上站了起來,直奔裏麵的門簾。
「話說回來,桂木學姊,今天下午為什麽都連絡不到妳呢?」
三橋毫不在意時間似地仍坐於位子上,抬頭望著陽。
「聽說祇園的建築物外貌雖然老舊,牆壁卻大多是以能隔音和阻擋電磁波的最先進材料建造而成,這也是因為滿多客人會談論些不想被他人聽見的麻煩話題。」
聽了陽的解釋後,久遠的腦海中浮現了「伏魔殿」的字眼。的確,在這祇園當中,似乎棲息著比鬼還來得驚人的事物。
大夥跟從廁所回來的駒子一起站到收款機前,就被推著背部說了句:「有空再過來啊!」
在親切老板娘的目送下,當他們步出「依呂葉」時……
「學姊,可以拍張紀念照嗎?」三橋慢條斯理地向陽問道。
「也是。既然難得來了京都,就圍著舞妓拍一張吧!就當是這裏的伴手禮。」
三橋沙沙作響地翻起她的大運動背包,卻遲遲找不出相機來。不過,三橋不管去哪裏總是帶好多東西……
「啊,用我的數位相機拍吧!來來,大家站好,Please——!」
「荒木,你不一起拍嗎?」
「不用了、那個……我等等再……」
——我等等再……跟陽學姊兩個人拍?
然後說要寄照片給她,順便要到陽學姊的住址跟電話!
久遠也察覺到了荒木機靈的作戰計劃,他當然不會多嘴,而且還加上男人間的友情支持射擊!
「那,等一下荒木再跟陽學姊兩個人拍好了。」
久遠在三個女生的後方朝荒木豎起人拇指,荒木也立刻回禮。
「久遠,你太後麵了,跟桂木再靠得緊一點。桂木試試把手構在久遠的腰上。對,就是這樣。來,各位,向我微笑吧,Please——!」
荒木數位相機的閃光燈隨著一閃。在那瞬間,周圍的路燈和霓虹燈也同時熄滅。道路各處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驚呼聲此起彼落。唯一的光源隻有從大半地區外電線杆垂下的數根電線所進出的炫目火花。
「……是停電嗎?」
陽抬頭望向電線杆,不知何時荒木來到陽身旁,接口說道:
「星、星、星、星星星、星星好漂亮啊!」
「那個,是什麽啊!?」
人家往陽所指的方向望去,空小有個如振翅移動般的人影。
「是為了祝福我、我、我、我我我們的未來而降臨的天使吧!」
荒木口中這麽說道,不過仔細一看,那天使隻是在電線上如跳躍般行走著而已,而且背上沒有翅膀,取而代之的是額上的兩支角。
「你們如果不想變得四分五裂,就快退到吾身後!」
說著夜鳥子解開了駒子的馬尾,輕盈的黑發散落而下。
隨即她又將夾腳拖脫了扔在一旁,赤足而立。
久遠知道,這是到了京都之後,夜鳥子第一次正式進入備戰狀態。
「真是的,小駒的聲音突然變得這麽奇怪……」
「好了,快點!」駒子拉住陽的衣袖,讓她退王後方。
「……什麽東西呀,那家夥……」久遠小聲地詢問夜鳥子。
「從那體態動作看來,應該是茨木吧!蝴蝶那家夥召喚的東西可真麻煩。總之先試試身手吧!」
說著這些話的同時,駒子的左右兩手已各握住一條赤紅鞭子。是百爺。不過話說回來,那隻娛蚣到底是什麽時候、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啊——是剛才去廁所的時候?久遠打從心底同情起駒子來了。
夜鳥子瞪著頭頂上名為茨木的鬼,並將雙臂交叉於身體前方。
那姿勢就像為了脫下T恤,兩手交叉拉住太襬的模樣。
接著如同脫下那件看不見的T恤般,將交叉的兩臂往上張開,向上躍起。
當雙臂在頭上張開成V字型的剎那,夜鳥子的雙鞭伸長至令人難以想象的長度。宛如紮成蝴蝶結的大型緞帶,兩端直直地拉了開來。
看似能延伸至星空,筆直伸長的雙鞭,此時以夜空為舞台,舞動著描繪出複雜的立體曲線。不過,眼睛能捕捉到鞭之舞,也隻有短願的一瞬間。別說是鞭子了,就連夜鳥子揮動鞭的手也不見蹤影。
砰!砰,砰!從空中傳來銳利的聲響。
「師父的鞭子好像超越音速了呢!」三橋捂住了耳朵。
——超越?音速?
那這砰砰聲是突破音速時的衝擊波嗎?夜鳥子揮鞭的動作便是如此非常人所能及的速度。
抬頭一望,電線上的茨木似乎已被雙鞭左右夾擊。
雖看不見鞭子,但能看出鬼在電線上東逃西竄的樣子。看來夜鳥子不打算使出致命一擊,而是享受鬼焦急不堪的模樣。
不過,最後終究是無處可逃了吧?鬼停下了腳步。
看來下一瞬間,茨木的身體將被粉碎。但……卻並非如此。
從上麵掉下來的物體,幹巴巴地散落在道路上。那是娛蚣被截斷的軀體。
「喔~?看來比起百爺,茨木的手更顯鋒利啊。那麽,這個怎麽樣!」
一隻式神變得四分五裂,夜鳥子似乎毫不在意。
夜鳥子臉上浮現無畏的笑容,一鼓作氣將水手服的右邊袖子卷了起來。
「潮丸,來吧!」她短促地叫了一聲。
在呼喚那名字的瞬間,從駒子卷起的袖口中湧出了無數的小小黑色顆粒。
潮丸,那是描繪在她上臂,接近駒子右肩的刺青之名。
駒子高高揚起的右臂上,小小隻的螃蟹正密密麻麻地逐漸匯集。
小蟹們從手肘處向前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形成某種巨大的物體。
眼見在駒子的右臂上出現的是……
巨大的蟹蝥。全長比駒子的腿還長,寬度也約有身體那麽粗。
夜鳥子像說著「盡管放馬過來」似的,將那巨蝥緩緩前後揮動。
或許是受到了挑釁,名為茨木的鬼以超高速一圈圈回轉著兩隻手臂,往夜鳥子的頭上縱身一躍。
迎擊的夜鳥子側身擺出架勢,微微站好馬步。她將蟹蝥大大展開,迎向空中的茨木。
首先,茨木的右手朝夜鳥子襲來。夜鳥子則以單腳為中心,隻將身體略往左側回轉,便輕而易舉地躲開。
茨木的第二擊來自左手。這一次,夜鳥子並沒有閃避。
夜鳥子全身向上伸展,朝茨木探出了蟹螯。
茨木的左手嵌入了夜鳥子張開的蟹蝥之中。
而夜鳥子則迅速地將身體順勢向右一傾。
蟹蝥夾住了茨木的左手……至少看起來是如此。
但是,茨木仍毫發無傷。在著地的同時大幅跳躍了四回,拉開與夜鳥子之間的距離。
插圖054
兩者的動作都太快了,久遠的視線根本追不上。不過,茨木的左手應比蟹蝥合上早了一步,自蟹蝥當中穿越而過了吧!展開的蟹蝥較短處隻留下銳利的切口,消失於無形。
「哼,竟連潮丸都能拿下,比傳聞中還來得銳利呀!」
夜鳥子將蟹蝥移至眼前,讚佩似地望著狠狠被削落的爪緣笑道。
約距離二十公尺處,茨木也跟著笑了。顯然對於擊敗了兩隻式神感到興奮,或許確信了自己的勝利吧!牠的攻擊再度展開。如誇耀威力似的,茨木揮舞著牠細長的雙臂,附近的車輛、招牌、建築物、電線杆,都喀嚓喀嚓地像紙張般被剪斷,接二連二地倒下。轉眼間,一堆瓦礫山將道路完全堵塞。
「喂,真的沒問題吧?」久遠不禁出聲問道.
「勝負已分。」夜鳥子冷冷地回答。
……呃,再怎麽看都是咱們輸了吧……
似乎對破壞街道感到厭煩,茨木再度將目標轉向這裏。
快逃,他回過頭去時,隻見陽和荒木腿軟地倒坐在地。
就在此時……
「嘰呀啊——!!嘎嗚啊啊——!!咕呀啊啊啊——!!」
如野獸臨死前的尖銳叫聲,震懾了黑夜。
隻見茨木按著左肩倒於道路上滿地打滾。
不知為何,牠如發狂般數度將左半身激烈地撞向地麵。
夜鳥子極其愉快似的看著牠那副模樣說道:
「久遠,去拜見一下鬼哭喪著臉的模樣吧!」便奔上前去。
聽她這麽一說,久遠隨之追了上去。
夜鳥子冷眼俯視著正四處橫衝直撞的茨木。
「百爺,想辦法製住這家夥。」
夜鳥子喚道,娛蚣四散的軀體立即由四麵八方爬了過來,而後纏住了茨木的頭和手腳,將鬼仰躺著固定於地麵。
定睛一瞧,鬼的左手臂變成黑色。不,黑色並非鬼手臂本身的顏色,而是密密麻麻覆蓋於表麵的小螃蟹甲殼所散發的黑亮光澤。
小蟹們正啃噬著包括左臂及肩膀處。牠們一個勁兒地啃食著鬼的血肉,甚至有部分已深及見骨。
「隻顧著顯眼的蟹蝥,卻連那是以什麽構成的都沒發現對吧?你也太小看潮丸了。」
夜鳥子在茨木的耳邊如此輕聲說道,茨木哭叫著乞求饒命。
「俺僅受蝴蝶所托,求妳饒我一命——」
「啊啊,放心吧,這不會要了你的命的。吾還得問出蝴蝶的下落哪!」
夜鳥子這麽說完後,茨木才浮現鬆了口氣的神情。夜鳥子在牠身旁坐了下來,以蟹蝥內側輕抵上鬼的左邊胳膊。
「不過,在那之前,也該讓你嚐嚐斷腕的痛楚哪。來吧,好好看清楚自己手被斬斷的模樣,不願看的話,可就不隻是手,而是你的腦袋了。」
茨木一臉恐懼,表情僵硬地將臉轉向左側。見牠這模樣,夜鳥子才露出冷冷的微笑,狠狠一腳踩了下去。
5駒子,墜落而下。
駒子死命忍受著自己赤裸的腳跟令對方肉碎骨裂的觸感。
那動作猛烈地持續了數次,祇園的夜空回蕩著鬼的哭吼聲。
看到在身旁避開目光、捂住了耳朵的久遠,駒子不禁心生羨慕。
當戰鬥展開,委身給夜鳥子的現在,自己的眼皮無法自由地合上,也沒有手能夠捂住耳朵。不論發生什麽事,她都隻能全盤接收。
「你所殺害的四名女子,雙手、雙腿,還有頭顱,她們遭受了四次這樣的痛楚吧?她們是怎麽哭叫的?叫你殺了她們嗎?還是呼喚著親人的名字?你那時又是怎麽做的?這樣嗎?這樣嗎!是不是啊!!」
語氣激烈。但她所說的恐怕正是事實。
夜鳥子的作法是極端的。不過,除了夜鳥子以外,任何人都擊敗不了鬼,也無法製裁牠們。所以也令人難以理解……光就這點來看,她所做的事似乎也沒有錯。
駒子心裏有數,雖然夜鳥子總是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但實際上,她的作戰經常處於危險邊緣。看起來從容不迫,也隻是習慣了賭上性命的緊張感罷了。再怎麽說,除了腳程快了點之外,她都是以這副沒有任何優勢、矮小又瘦弱的身體迎戰,她打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駒子雖然也拿自己瘦弱的身子沒輒,但至少不想成為她精神上的絆腳石。即使想吐,也不想說出「住手」這句話。
在鬼的左臂完全脫離肩頭之後,夜鳥子才站起身來。
「沒想到鬼也會為區區一隻手臂哭哭啼啼成這樣啊?可笑至極,吾改變心意了。為了不再讓你為非作歹,另一隻我也接收了。久遠,要不要換你下手呀?」
看見久遠一臉吃驚地頻頻搖著頭,駒子不禁鬆了口氣。自己一個人承擔這些就夠了,她不想久遠也跟著沾上鮮血。
「求……你還是一點兒也沒變,太仁慈了。」
拋下這句話的夜鳥子,右手上的蟹蝥已然消失。看來,夜鳥子從一開始就沒有連右手也斬斷的打算。
她以回複到人手的右手,拾起了茨木落在地麵上的左臂。覆蓋於鬼之左臂的「黑子」移動到了夜鳥子的右手上,如被皮膚吸收般消失無蹤。
夜鳥子將重返肌膚色澤的鬼之左手,像利用完畢般隨意一扔,便坐上了茨木的腹部,撫摸一般地將殘存在左肩周圍的小螃蟹們集合起來。
「哎呀,蟹還鑽進這種地方了呢,真傷腦筋哪!」
駒子感到自己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猛然插入某個溫熱的物體之中。每當指頭一圈圈地回轉,茨木便放聲慘叫。
「那麽,你是不是該告訴吾了呢?蝴蝶究竟躲在哪兒?」
茨木將臉轉向三橋一行人所在的方向,代替了回答。夜鳥子和久遠也如同被引導般,望向那視線的前端。荒木在三橋後麵與陽並肩而坐,而陽的後方則是一片黑暗。
在那片黑暗之中,他們看見一道模糊的白色人影。
——女人?不、不會吧引竟然全棵!!
連同性的駒子都為之屏息的完美比例,五官也相當端正。
不過,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大概是由於原本出自不同的人吧,手、腳、軀體的膚色皆有差異,令駒子不禁聯想到熊貓的模樣。
「……人蠱嗎?」
夜鳥子衝上前去,與陽發出的尖叫聲幾乎同時發生。隻見被夜鳥子稱作「人蠱」的全裸女子,從陽的後方以單手盤住了她的脖子。
「幹什麽,放開我,變態!」
陽拚命地掙紮,但人蠱的手就如同放下的門閂似的,一動也不動,甚至毫不在乎陽的叫鬧。
「放開陽學姊!」
荒木撲上了人蠱的細白腰身,但卻被曬成巧克力色的腿一個回旋踢給踹開。
夜鳥子停下了腳步,向前伸出了握拳的左手。
「舞!」從展開的左手當中,一隻白色飛蛾翩翩起舞。
小蛾一抵達人蠱的上方,便朝她的臉部灑下金粉。
然而,失去意識的卻隻有陽一個人,人蠱仍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
「那家夥,根本沒在呼吸嗎?」夜鳥子的咂舌聲傳到了駒子的耳中。
「……那就直接爆裂吧!」夜鳥子繼續說道。
她看見白色的翅膀靜靜地停在人蠱淺棕色的頭發上。在那瞬間,駒子甚至想遮住眼睛,因為她想起了舞一個月前引發自爆的模樣,腦海中浮現了美女的頭顱被炸飛的光景。
但結果卻並非如此。停留在人蠱頭上的小蛾,如落葉般舞於空中,輕飄飄地落至地麵,翅膀也變成了茶色。
「哼,那女人身上竟布有能在瞬間殺死毒蛾的劇毒啊!麻煩的家夥……」
夜鳥子如此自語道,同時發出了無聲的命令。
——虛,去吧!
駒子在二條城體會過的那種感覺,又從腳下鑽了出來。
牠溜出赤腳的裏側,潛入地下,而從人蠱的腳邊冒了出來。
出現了一隻雙頭大蛇,兩個張得大大的嘴巴,從左右同時朝人蠱展開襲擊。
人蠱見了雙頭大蛇仍然麵不改色,甚至抱著陽往人蛇的頭部縱身跳上,更配合大蛇想甩落她的時機,將大蛇的頭當作跳板,奮力一跳。形狀優美的乳房隨之激烈地上下晃動,毫無助跑地一口氣躍下約路寬般的高度。
每當大蛇的頭冒出地表,人蠱便重複著相同的動作,而且大膽地逐漸縮短與夜鳥子之間的距離。夜鳥子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
——打算與吾一決勝負嗎?百爺!你那兒可以收手了,過來支持這兒!
駒子聽見夜鳥子再度發出無聲的命令。
在此同時,人蠱也反複地跳躍著,逐漸朝夜鳥子靠近。
但是,現在夜鳥子的手上沒有任何武器。
「這不快過來!」夜鳥子終於焦急地叫了出來。
此時,人蠱與夜鳥子問的距離約有三公尺,駒子甚至能清楚看見人蠱嘴唇右上方的痣、嵌在左手無名指上戒指的光芒、與淡淡殘留於恥毛旁的手術痕跡。
——下一個跳躍就要攻擊過來了。
人蠱彎下腰,準備進行最後一躍。
然而,那修長的纖腿卻突然停了下來。
——荒木!?
荒木不知什麽時候,緊緊攫住了人蠱的一隻腳不放。
人蠱的另一隻腳,毫不留情地朝荒木的背部、肩膀、腰部踢了下去。
但荒木就是不肯放手。
「放開陽學姊!放開她!放開她!放開她,Please——!」
「……那男人,未免也太亂來了吧!」夜鳥子不由得露出苦笑。
荒木被踢中後頸部後,大大地翻了個筋鬥,攤在人蠱的腳邊。
就在此時,有條紅色的鞭子緩緩從地麵上爬了過來。口中碎碎念著,一頭撞進了夜鳥子的右手掌之中。
「大小姐,老夫的身體還沒完全接好,可別太亂來……」
「慢死了!」夜鳥子猛力握住了鞭子,打斷了人麵娛蚣的廢話。
「傻小子荒木啊,你的仇,吾會替你報的。」夜鳥子的鞭子發出了颼颼聲響。
同一時刻,人蠱跳了起來。夜鳥子的鞭徒然掃過了人蠱的殘影。
人蠱仍抱著陽,跳至約一個人身高的高度,朝夜鳥子疾速俯衝。
陽垂落而下的腰帶和衣袖,一同向上吹飛。
不過,夜鳥子的鞭也自有意識地強行逆轉,追在人蠱身後。
當夜鳥子的臉部快被踢中、千鈞一發之際時,鞭子纏住了人蠱的腿子
夜鳥子將持鞭的手向後一拉,半空中的人蠱忽然回轉了半圈,頭部轉而向下。
上下顛倒的人蠱不由得放開了陽。
不!那不算是放開,而是把她丟了出去!
人蠱擁有可怕的怪力。陽的身體從空中墜落,長長的腰帶和衣袖隨風翻飛,就像隻巨大的鯉魚旗。大約在十公尺後方,陽在久遠眼前墜落而下。
久遠「嗚哇!」一聲叫了出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陽落下的地點一躍而去。
但還是沒能接住陽。
接住她身體的,是踹過久遠的背、跳上前去的茨木。
茨木以單單一隻右手接住了陽,在空中將她扛了起來。才剛著地,便轉身一溜煙地逃走了。
人蠱並未錯失夜鳥子回頭後望的瞬間空檔,她扯斷了鞭子,跳向與茨木相反的方向。
夜鳥子也即刻做出了反應,她拉扯了水手服的衣角,連同T恤一口氣掀至胸部。
「去吧,玉、虎!」夜鳥子大聲疾呼。
這麽一喊,今早才新穿上的白色BCup內衣,背勾從裏側彈了開來。
從那兒跳出的是兩隻大型的唐獅子和一對小巧的乳房。
夜鳥子一邊褪下衣服,一邊躍跨坐到紅色的唐獅子身上。兩隻唐獅子如包圍般,降落在目瞪口呆、張著眼睛和嘴巴的久遠身旁。
「騎上去,久遠!要追了!」
夜鳥子不容分說地命令,令久遠不顧一切地抓緊了藍色唐獅子的背。
在疾速追趕茨木的唐獅子背上,夜鳥子回過頭叫道:
「虛,去追那女人!要吞了她也行!快去!」
前方,將陽扛在肩上的茨木已衝出了四條通。
其後接踵而來的是幾陣緊急煞車聲,以及車輛衝撞的激烈聲響。
四條通的情況慘不忍睹,恐怕緊急煞車的車輛,被後續的車子接連不斷地衝撞上了吧,幾十輛方向相同、支離破碎的車子塞滿了整條道路。
「在那兒!」
死命抓住藍色唐獅子的背、俯身其上的久遠用手指著前方。
在被車輛掩埋的四條通,他們看見茨木往八阪神社而去的背影。
茨木用身體將眼前的汽車撞出一個個凹洞,一邊跳躍著一邊不斷移動。
「追上去!」
聽見夜鳥子的呼聲,兩隻唐獅子往四條通的北側步道奔去。
對突如其來的連環追撞事故投注目光的人們,被紅與藍色的狂風毫不留情地驅散,紛紛四敵逃開。
「右邊!」久遠叫道。
原以為往八阪神社的西樓門而去的茨木,突然轉向右手邊。
茨木的背影從視線當中消失於街角處。
但是,再度響起了轟然作響的追撞聲,令人輕易就了解發生了什麽事。
夜鳥子和久遠騎乘的兩隻唐獅子也跳出車道上,從最短距離朝茨木追去。
從車頂到另一個車頂,紅色與藍色的唐獅子不斷跳躍。
當他們穿越過一輛淺綠色公交車旁,看到在那公交車中有著熟悉的製服,而且還跟其中一名乘客瞬間四目相會。
「喂,剛才那不是齋藤老師嗎!」久遠叫道。
「哇啊~怎麽辦……」駒子不由得皺起臉來。
齋藤是田徑社的顧問,跟駒子幾乎每天都會碰麵。
一定被看到了。駒子心裏想著「不妙」,不由得焦急了起來。不過,在下一瞬間……
——對了!「小事」等以後再去想吧!駒子如此決定。
夜鳥子和久遠彎過街角後,再度於前方捕捉到茨木跳躍的背影。
但是受到大塞車的交通阻礙,遲遲無法縮短距離。道路左邊住宅區的裏側,可略窺打上燈光的五重塔上半部。雖然比東寺的五重塔要小,但由於周圍一片混亂的緣故,因此看起來格外地大。
此時,抱著陽的茨木往塔的反方向飛也似地轉了個彎。
他們追到了右側的小徑中。當確認跟丟了茨木時,駒子忽然全身無力,眼前一黑,從唐獅子的背上跌落地麵。
6荒木,站了起來。
頭部激烈疼痛,脖子和背後也好痛,當荒木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正倒在路旁。
他抬起頭來,依稀看見久遠和駒子的背影騎乘著大型犬般的動物疾馳而去。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荒木實在想不太起來。
出了茶屋之後,大家圍著陽拍攝紀念照,之後就停電了,然後在電線上走路的奇怪男人和駒子突然大打出手。駒子的手臂變成螃蟹的鉗子,男人一揮起手來,附近的建築便隨之崩塌……後來還出現一名全裸的女子……
是他在作夢嗎?但是,傾倒的電線杆堵塞了道路,下麵還有像被巨大菜刀切片般的白色小型車殘骸,對麵四層樓公寓的三樓和四樓則有如骰子般滾落在地。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感到自己全身顫抖不已,嚇到都快尿出來了。荒木直到現在才對眼前的現實,感受到真正侵襲而來的恐懼。而最重要的一件事,他到最後才回想了起來。
「……陽……陽學姊怎麽樣了?」
荒木不由自主地驚聲尖叫,使得蜷縮蹲在略遠處的三橋回過頭來,背著白色的大型運動背包站了起來。
她搖晃著縱使身穿水手服依然彈力絕佳的胸脯跑了過來,未回答荒木的疑問,三橋隻有突然問道:「站得起來嗎?」
荒木點點頭。「那我們快逃吧!」她說著伸出了手。
帶著女孩子氣的豐潤玉手。荒木看到那隻手,瞬間陷入猶豫。因為指尖上沾了些紅色的東西。但下!刻荒木則是奮力地抓住了那隻手。他站起身來,又問了一次:
「……陽學姊她人在哪裏?」
「桂木同學跟久遠同學追上去了。」
三橋隻說了這些便牽起荒木的手,心無旁騖地邁開步伐。可能有輕微的腦震蕩吧?荒木在起身的剎那感到頭昏眼花,走四、五步時雙腳便不聽使喚。他以手就地蹲下,略微作嘔。
從接近地麵的位置望向路旁,他看到變成兩半的藍色自動販賣機下,躺著一對同樣被劈成兩半的酒家風女子和略禿的中年男性。
「什、什麽,這是……」
三橋俯視著身體再度不住顫抖的荒木。
「總之,早一秒也好,我想快點離開現場。有些原因……現在,要是被警方盤問的話,我肯定會出局的。所以不好意思,再加油一下。」
三橋臉上帶著微笑。但總是我行我素的三橋卻顯得相當焦急,荒木從她些微顫抖的聲音中聽得出來,也由此推斷事態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嚴重。
所以,荒木的內心一邊想著「我真是太遜了!」,一邊仍攀住三橋的肩膀,拚命地邁開步伐。三橋的肩像棉花糖般軟綿,那份柔軟令他想起連最喜歡的一名女性都無法保護的這件事。荒木陷入了無以自容的慘況。
在人潮中,他們走到了四條通。約延續五十公尺的連環追撞車禍,被救護車和巡邏車的紅光所環繞,還被數千人的喧囂聲重重包圍。
電視台的直升機開始匯集至上空。在荒木看來,感覺就像是找到了新鮮糞便的蒼蠅一般。
「班長!妳的手機響了。」
就算荒木在她耳邊大喊,一時之間,三橋甚至未曾察覺自己腰包中的手機響了。她果然有些驚慌失措。但當她將手機抵在耳邊的同時,模樣也突然為之一變。口氣中的緊張感消失了,恢複成平常令人感到安心、三橋式的慢~半拍步調。
「久遠同學,你冷靜一點,一樣樣來,慢慢說沒關係。好,深呼吸。」
對方應該比自己還來得慌張吧?三橋迅速回到了原本不急不徐的模樣,也就是冷靜的她,對荒木而言這是有趣又令人深感可靠的轉變。不過,久遠為什麽會那樣慌張呢……荒木如此思索著時,才猛然驚覺:
是嗎……還是沒奪回陽學姊啊……
「左邊看得到五重塔,在那裏右轉的對不對?」
從三橋的談話中聽來,久遠他們不隻跟丟了追蹤的那隻鬼,似乎還胡塗到迷路了。
不過,即便是三橋,隻靠久遠的含糊說明,也沒辦法確定兩人的所在地吧!荒木心裏這麽想著,豎起了耳朵細聽。
他想聽到久遠跟自己同樣慌張到不象話的聲音,好放下心來,然而卻隻聽得見三橋緩和卻無比利落的聲音說:
「久遠同學,你現在手邊有我做的『京都神秘之旅』的小冊子嗎?」
「翻開最後一頁,畫有地圖的那頁。」
「對,就是那個。右下有個叫做六道珍皇寺的地方吧?畫了一口井的地方。」
——三橋不會打算在這種時候,開始商量明天的行程吧?
「現在久遠同學你們所在的地方,就在那附近。不要從同一條路回來,總之向『西邊』走就對了,到了鴨川之後渡過橋往上遊前進。你知道四條人橋嗎?我們在那下麵的河灘會合吧!你複述一遍看看。」
——看來,久遠他們所在的地方,剛好就在原本明天或後天預計要去的寺院附近。調查路線到那種境界、還畫成地圖的三橋,似乎馬上就有了頭緒。
「西邊?西邊是……那,你到鴨川之前都背對著月亮走就好了。」
——啊,啊,久遠那家夥已經驚慌到連西邊在哪都不知道啦!
「你有辦法背桂木同學走嗎?」
——背?啊啊,桂木一定是扭到腳了吧?所以久遠才會那麽著急啊!
「啊,對了,在那之前,能幫我看看玉跟虎回去了沒嗎?」
——玉跟虎?那是什麽啊???
「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隻要從上麵稍微偷看一下就好了。」
——從上麵?偷看一下?到底在說什麽?
「是嗎?太好了。桂木同學昏倒的原因我心裏有底了,我會先買藥過去的。」
——桂木果然是哪裏受傷了。
「不要緊的,你放心吧!不過,請盡量快一點喔。那麽待會兒見。」
一掛上電話,三橋便抬起頭來張望著四周,荒木也跟著找藥妝店。
四條通仍舊一片混亂。是從市中心調配來支持的吧,四處可看見警官的製服。荒木盡量小心不與他們對望。剛才說害怕被盤問的三橋……咦?上哪兒去了……?
——不會吧!?她打算做什麽?
三橋自己跑到了警宮身旁,正詢問著些什麽。年輕警官麵對三橋的胸脯,不由得心跳加速,他指向四條通的相反方向,是在指通過哪裏嗎?手在空中畫了個半圓。
三橋微笑著點點頭,輕輕揮了揮手,年輕警宮也似乎想著「胸部豐滿,還戴了副眼鏡,講起話來溫溫吞吞的女高中生不可能是壞人」,有些難為情地回揮著手。
「那我們走吧!」
三橋走向京阪電車的四條通地下道。橫越過那兒,往四條通的反方向走去,之後再度爬上約一個半小時前小跳步衝上的同一座階梯。
「桂木她哪裏受傷了?」荒木這麽問道。
「她沒有受傷啊,隻是單純的能量不夠了而已。畢竟那樣不知節製地一次就叫出了五種嘛。」
這話是什麽意思?比荒木反問她更早一步,三橋毫不遲疑地衝進了南座旁閃著紅藍光招牌的便利商店。
三橋抓了個門口旁的購物籃,奔向了禦飯團區。荒木也跟在她身後。是由於大馬路上的事故而晚進貨了吧?平常兩層的陳列架上約有一百或兩百個禦飯團,現在隻剩下約五十個。
三橋將明太子和芥菜口味的禦飯團撤到架上邊緣,說了一句:
「荒木同學,幫我拿一下這個。」
還不等他回答,便將白色的運動背包硬塞給荒木。裏麵不知放了些什麽,異樣地沉重。
三橋把右手伸進飯團陳列架的右側,用指尖直到手肘,將飯團掃落到左手抱著的購物籃
鮭魚、海帶、梅子、鮪魚、柴魚、雞肉、牛小排、紫蘇醃菜、納豆、鯉魚卵……
所有的禦飯團,都被三橋纖細的手臂掃落、一一掉進了購物籃中。簡直就像推土機將瓦礫撤去一般。
掃蕩完上層後,三橋對下層也做出重複的動作。當異樣的土木工程完工時,還殘留在陳列架上的隻剩下辣味的明太子和芥菜口味的四個禦飯團。
在收銀台一臉驚訝地望著他們、金發且戴著鼻環的店員麵前,三橋將裝了大半籃禦飯團的購物籃沉重地放下。
「我們在趕時間,麻煩請快一點。」三橋微微一笑。
聽她這麽一說,睜大了眼的店員,才終於開始刷條形碼。同時這店員也不時瞄向三橋豐滿的胸部,不愧是無敵的GCup。
「買這麽多禦飯團要做什麽啊?」荒木望著籃子裏。
「碳水化合物比較好消化吸收啊!」三橋回答。
不是的,我說,這是什麽意思啊?當荒木打算這麽反問時……
「全部是七千八百一十二圓。」店員說道。
都到付錢的這一刻了,三橋似乎才想到錢包放在運動背包裏。背包掛在荒木的肩膀上,她拉開約一半的拉鏈。不過,在那兒突然停住了手,不好意思似地望著荒木。
「抱歉,荒木同學,這邊你能先付嗎?……你有聽到嗎?荒木同學。」
被三橋拍了拍肩,荒木才回過了神。
「啊?啊啊,交給我吧……Please…………」
荒木慌慌張張地從褲子口袋中,掏出皺巴巴的一萬圓紙鈔遞給店員。
接過找零之後,荒木兩手提起塞得圓鼓鼓的便利商店袋子,逃也似地衝出了店門。跟進來時相反,三橋追在荒木的身後。
荒木發愣的原因,倒不是被禦飯團的數量和價格嚇到,而是在三橋拉開拉鏈時,他在一瞬間看到了運動背包裏麵……
在白色的大型運動背包中,放著駒子脫下的橋色夾腳拖鞋。
以及……一隻從手肘處被折成兩半、沾滿血跡的手臂。
荒木推測那大概是把所有東西都喀嚓喀嚓砍碎的那個奇怪家夥的手臂吧!
三橋說的的確沒錯。現在,要是接受盤問「可以檢查一下妳帶的東西嗎?」被這樣溫和地「命令」的話,這一集大概就這麽結束了。不過,話雖如此……
「班長,為什麽要把那東西帶走啊?」
在四條大橋上推開人潮向前進,前往與久遠等人相約的地方,荒木向三橋問道。
「總不能放著不管吧!」三橋瞄了荒木一眼。
「話是這麽說沒錯啦……唉,也對喔……是桂木把那個砍下來的啊!」
荒木似乎現在才察覺到自己涉入了荒唐的事件中而歎了口氣。不過,揮之不去的暈眩感已經消失了。
荒木在橋上走了將近一半,他停下了腳步,眼光轉向下方的鴨川。看起來像情侶的人影,如測量好一定的距離般,朝著上遊散布於河畔。
「吶,班長,那些家夥到底是什麽人?男子漢荒木亂雅現在不會逃也不會躲的,給我一個簡單的說明吧,Please——!」
「就說過是鬼了啊!」三橋走到荒木的身邊,斬釘截鐵地回答。
「那在新幹線上,班長跟夜鳥子人人所說的事,全都是真的了?」
「什麽嘛~你果然都聽到了呢,裝睡的時候也是?」
「那時候大概隻有一半吧!也就是說,夜鳥子人人也是真的存在?」
「是啊!」三橋遙望著映於河麵上的霓虹燈光,大剌剌地回道。
「擄走陽學姊的也是鬼?」
荒木望向三橋的側臉,三橋緩緩地朝荒木的方向轉過頭去。
「很遺憾的,答案是YES。那麽荒木同學,你打算怎麽辦?」
荒木實在無法立刻回答,他再度將目光移至鴨川河畔。自己跟陽什麽時候能成為那些情侶當中的一對呢?荒木想起陽的笑容,不由得感到一陣悲傷。
「我……」正當他剛開口說道……
「啊,是久遠同學跟桂木同學!」三橋指向橋下。
他們看到背著駒子的久遠茫然佇立在滿足情侶們的河畔。
7久遠,迷了路。
久遠就站在四條大橋下方。對於這裏是否為三橋所說的會合地點,他實在沒什麽自信。他還聽得見對岸傳來救護車和巡邏車的警鈴聲。
久遠上氣不接下氣地激烈喘息著,立領製服的下方已是一片汗水。
這是在不熟悉的夜路上,背著駒子全速奔走約一公裏路程的代價。
他因為跟丟了擄走陽的鬼而感到焦急,沒想到駒子又突然從紅色唐獅子的身上跌落。在那瞬間,紅色唐獅子和久遠所騎的藍色唐獅子,不知為何忽然就消失了蹤影,久遠也因而墜落地麵。就連夜鳥子都跟著消失了,直到現在都一聲不吭的。
駒子還有些微的意識,但卻衰弱到連一根手指頭也動不了。或許是心理作用,她似乎連體溫也下降了。加上連現在的所在地久遠也完全沒有頭緒,附近全是些相同的住宅,路上杳無人跡,隻有月亮宛如訕笑般照亮著他的背影。
久遠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才撥手機向三橋求援。
恐怕不是很了解這邊的情況吧?三橋的口氣比平常更來得慢半拍。
真令人焦急。但現在也隻能依靠這位不論何時都我行我素又少根筋的才女了。久遠抑製住想怒吼的心情,仔細聽著三橋所說的話。
三橋的路線向導說得籠統又讓人聽不太懂。雖然順著來時路回去似乎比較保險,三橋指示的卻是另一條未知的途徑。久遠唯一記得的隻有「背對著月亮定,到了鴨川渡過橋後,再走到上遊的四條大橋下。」
在說明完路徑之後,三橋不知想到了什麽,要他「偷看一下駒子的胸部」。
雖說是不可抗力,全裸的駒子久遠已看過很多次了,但實際上倒是從沒有一次不想看的。充滿彈性的那對可愛乳房,淡咖啡色和中央處淡粉紅色的小巧乳暈,全都鮮明地留存在他腦海裏。
……可是、可是啊,未經同意就偷看動彈不得的駒子胸部,雖說是緊急情況,但無論有著什麽樣的理由,都令久遠感到有些良心不安。
最後他還是被三橋給說服了。他抱起駒子的上半身,從後方支撐著,兩手環至胸前,先拉開水手服的前襟,接著用食指挑起了T恤的領口。拉起領口,越過她的肩膀望進去。
駒子的胸部本來就沒有所謂的山穀。取而代之,忽然映入眼簾的是一對視野良好的小丘,秈那頂上小小的突起。
山丘上滿布著群青色的複雜線條,是恢複為刺青的玉和虎。
「在啊!」他向三橋這麽報告,雖然還是不明原委,對方隻回答了一句「不要緊了,你放心吧」,最後則催促了一聲「要快點喔」,就掛斷了電話。
久遠背著精疲力竭的駒子背對浮於半空的月亮,開始向前衝。
駒子的身體比久遠想象的還要輕盈許多。
——為什麽這麽輕啊?身體這樣還那麽亂來才會昏倒的吧!
要是駒子能夠得救,自己的心髒就算撕裂了也在所不惜,久遠拚命向前奔馳。
抵達四條大橋下沒多久,荒木和三橋就出現了。
荒木兩手各沉重地提著一袋鼓鼓的便利商店袋子,右肩上掛著大型的白色運動背包。三橋則不知為何空著手。
久遠緩緩蹲下,由荒木和三橋將駒子從背上抱下來,讓她靠在覆於四條大橋橋墩的鐵絲網旁坐下。
駒子衰弱到甚至無法自己舉起手來。三橋將耳朵湊向駒子嘴邊,在久遠看來,那簡直就像是在聆聽什麽遺言。
「肚子餓了……好像是。」
「啥?什麽啊,是因為肚子太餓才昏倒的?」
當聽到三橋醫師從容不迫的問診結果時,久遠忽然感到全身無力,癱倒在地。
他望向身旁,三橋從便利商店的袋子裏拿出禦飯團,分成三等分,馬上塞進駒子的嘴裏。幸虧她似乎還有動嘴的體力。駒子開始咀嚼塞進口中的禦飯團,並咽了下去。
到了第四個時,駒子已恢複到能用自己的手拿著吃的程度。到了遞給她第八個的時候,吃的速度已經比剝開禦飯團的包裝紙還要快了。
不知何時,大家自然而然地分配好了各自擔任的工作。荒木先將包裝紙剝開,久遠用海苔包住禦飯團,三橋則剝成兩半,適時地遞給駒子,而駒子隻管一股腦兒地吃。全員默默地完成這整個工作流程。
可能算準了時機吧,當從便利商店搬過來的兩袋禦飯團,其中一袋已全進了駒子的肚子裏時,三橋打破了這漫長的沉默。
「師父,一次召喚五隻式神太勉強了,桂木同學的身體會承受不住的。」
「不過同時出現兩個麻煩的對手,不這麽做也無計可施。」
看著詫異地盯著鮪魚色拉的夜鳥子,久遠想起了一個月前的那場騷動,他問道:
「這麽說來,出現在學校的鬼,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每天隻出現一種呢!」
「啊,那是特例。古塚是那個想出日輪之陣、不爭氣又自作聰明的蠢小子發明出來的。在鬼之上疊著鬼,像堆石頭似地封印住,因此隻要上麵的鬼不死,下麵的鬼也就出不來。簡單來說就是這樣的機關。」
嘴裏雖毒舌地不停說著:「不爭氣、自作聰明、蠢小子」這些話,夜鳥子的口氣卻相當輕快,聽來甚至還帶著幾分得意。
「就算有了什麽萬一,一次也隻會出現一種吧?建造的時候,連可能被破壞的事都考慮進去了,那個人還真是聰明呢!」
三橋似乎已經完全忘了對駒子身體的擔憂,欽佩地表示:
「如果真是聰明,就不會把憂患的惡種遺留給後世啦!」
夜鳥子朝著三橋的臉呸地一聲吐出了酸梅子。
「他應該是相信將來會有人想出更好的辦法不是嗎?」
或許由於被三橋遞過來的柴魚禦飯團塞滿了嘴,夜鳥子的回應前所未有地遲緩,也像是對三橋的話有所猶豫。
「或許就如同妳所說的……也因為那小子的族人,隻能將希望寄托在後世子孫身上……是嗎?原來他發現啦……因此才改了名……」
原本是在跟三橋說話的,夜鳥子卻從途中變成了自言自語。
「改名?」
久遠不假思索地反問道,他也是由於隻對這部分感到特別好奇。
「吵死了!這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混著雞肉和紅蘿卜的飯粒噴到久遠臉上,夜鳥子朝他如此放話。
——我有說什麽話惹這家夥生氣嗎?
久遠拭著臉,一臉訝異地盯著夜鳥子看。可能是意識到他的視線了吧,夜鳥子把頭轉向另一邊,立刻改變了話題:
「許多人集合於京城,鬼的數量也相當鄉,因此沒有時間準備費工夫的封印,隻能倚靠四神絕對的力量,視情況逐一將鬼扔進裏京都。那封印馬上就要被破壞了,要是真的演變成如此,之後可不隻是有兩隻對手而已……」
夜鳥子嚼著紫蘇醃菜,發出喀吱喀吱的輕快聲響。
「那麽師父,您打算怎麽做呢?」
「吵死了!閉嘴!吾現在正在想!」
看到夜鳥子競也開始對三橋亂發飆,久遠更確信「看來,這下真的挺棘手的」。三橋或許也察覺到這點,從那之後便不發一語。
「請問……夜鳥子大人……」
打破這沉重緘默的又是荒木,但他卻隻低著頭,沒再說出第二句話。
「喔~?荒木你還活著呀!你的楣運還真強哪。而且你竟然沒有逃跑,人還在這兒,就表示……你這小子,可比久遠有前途多啦!」
——這點妳管不著吧!
久遠沒有出聲反擊,是由於夜鳥子的聲音溫柔得令人害怕,以及荒木的模樣實在是跟平常大不相同。
「陽學姊她……」荒木戰戰兢兢地問道。
「別操心,人還活著。如果打算殺了她,對方是不會擄走她的。」夜鳥子立刻回答。
聽到這話的荒木抬起了頭。他氣息紛亂、嘴唇幹裂,眼下甚至出現了黑眼圈,但隻有眼神如閃爍著耀眼光輝般,熊熊燃燒。
荒木在坐著的夜鳥子麵前正坐在地,兩手撲向地麵。
「Please——!!」荒木發出令鴨川河麵掀起漣漪的怪聲。
「怎麽?你哪根筋不對啊?」這個叫聲連夜鳥子都不禁往後退。
「Please——!!」荒木又再度朝夜鳥子大吼。
「喂,荒木……你還好吧?」久遠張望著四周,伸手搭上了荒木的肩。
「Please——!!救救陽學姊吧——!」
「……就算你這麽說,也不可能馬上……」夜鳥子也感受到情侶們的視線。
「Please——!!要我做什麽都行,求求妳——!」
從荒木的大眼睛裏,撲簌簌地湧出了大顆的淚水。
「Ple……」荒木的叫聲突然中止。由於夜鳥子實在受不了,伸手捂住了荒木的嘴。
「知道了,吾答應你,快閉嘴啦!」夜鳥子語畢後跟著歎了口氣。從那同一張嘴巴另一個聲音催促:
「那,我們該怎麽做哪?」想當然爾,駒子也十分擔心被擄走的陽。
抱著頭的駒子,不、是夜鳥子,有如傾訴著「想些辦法吧」似的,直盯著三橋不放。
「那個……門禁時間也快到了,要不要邊走邊想呢?吹吹風,可能會想到什麽不錯的點子喔?」
像受到三橋疲憊的笑容所影響,全員懶懶散散地站了起來,從鴨川河畔往三條大橋的方向邁開步伐。
在久遠與荒木前方,駒子和三橋並肩走著。三橋的手肘上掛著裝了禦飯團的便利商店袋,駒子則邊走邊吃了起來。
「要是能把我的體脂肪分一些給桂木同學就好了。召喚出許多式神,還能夠瘦下來,真是一舉兩得,可以取名叫做式神減肥法!」
三橋將蝦子尾巴冒出來的禦飯團遞給了駒子。
「不行不行,複胖得太明顯了,妳看看現在的我就知道啦!」
駒子連同蝦子的尾巴喀吱喀吱地嚼著,兩口就將禦飯團解決掉。
「再說,以妳那樣鬆弛的身體,反應也太慢了。」
像指示要下一個似地,夜鳥子向三橋伸出手。
「這、這樣啊……那,陰陽師的理想體型,又是什麽樣子的呢?」
三橋將以番紅花著色的黃色禦飯團拿出來。
「這個嘛,那家夥倒還挺不錯的……」
在那之後夜鳥子似乎說了誰的名字,但久遠也沒聽到。
沾滿沙子的黃色禦飯團滾落在久遠的腳邊,看來是被揶揄「反應太慢」的三橋,不小心掉下來的吧?
8駒子,自掘墳墓。
黃色的禦飯團一定是咖哩炒飯口味的,真想至少嚐嚐味道啊……
駒子心有不甘似的回頭看著那被三橋弄掉、沾滿了沙子的禦飯團。
不過,在她的於上已經拿著整個深橘色,大概是西紅柿醬風味,也有可能是肉醬口味的禦飯團。這是最後一個了。
「就賭在這個上麵吧!」駒子想試著改變悶悶不樂的心情。
現在快要晚上九點了。鴨川西側的河畔正好位於四條和三條的中央。
就算悠然漫步,也絕對趕得上九點半的門禁時間。但這四個人卻不知在趕些什麽,快步地向前走。隻因夜鳥子漫不經心地說出了一句話:
「不過啊,哎,犯不著選在處刑場幽會,多得是其它地方可以去吧?你們還真有興致啊!」
依照夜鳥子無意間透漏,現在這群難分難舍的情侶們所坐的附近被稱為三條河畔寸是自古公開處刑罪人的場所。數千人懷著怨念的鮮血,深,深地滲入這塊土地……
「因為是曆史古都,到處都會有一兩個像這樣的軼聞呢!」
嘴裏這麽說道,帶著滿麵笑容的三橋,實際上卻是走得最急最快的一個。
夜鳥子的玩笑話似乎變得愈來愈壞心眼了,有時還不隻是開玩笑,更教人難以反應。但不知是幸或不幸,跟她長時間相伴的駒子,比起其它三人要有免疫力得多……在她心中,直到剛才都還充滿自信。
就在駒子正要一口咬向橘色禦飯團的瞬間。
夜鳥子在心中喃喃說道:
——這塊土地在幾十人被斬首的那天,就沾染上了鮮血啊。看看,正和妳現在拿著的飯團是同樣顏色呢——
「呀!」禦飯團從駒子的手上滾落地麵。
——哎呀呀,真是浪費啊!
最後一個禦飯團沾滿了沙子,久遠趕緊跑來安慰快要哭出來的駒子。
「剛才那個顏色鮮豔的禦飯團,西紅柿醬太甜了!不好吃啦!」
「Q……我啊,最喜歡西紅柿醬酸酸甜甜的味道了。你不知道嗎?」
久遠不可能知道的。因為,事實上,駒子根本不喜歡甜味的西紅柿醬,她隻是有點想看「久遠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才說出這種捉弄他的話。果然不出所料,久遠的神情看起來帶著幾分焦急。令駒子覺得這家夥還真是可愛。
「話、話說回來,去追裸女的那條大蛇上哪兒去啦?」
原來如此……總之先改變話題就對了,駒子小聲地偷偷竊笑著。
而夜鳥子則在心裏又發起了牢騷:
——妳剛剛開的玩笑還比較過分吧?
「這應該跟妳沒關係吧?別管我了!」
本是打算回敬夜鳥子的,這話卻使得久遠睜大了眼。
——這下有趣了,有場好戲看啦!
「不是、不是啦,我不是在說Q……呃嗯,你是說虛的事吧?牠還沒回來耶。到底閑晃到哪裏去了啊?隻要那家夥回來,就能知道敵人的據點了說。虛~!ComeBack!……開玩笑的。不、不好意思,我說啊,那個……其實我也很討厭甜味西紅柿醬的……」
駒子支離破碎的談話內容,令久遠一時回不出話來,隻能盯著駒子的臉瞧。
「啊~啊,真是……」
駒子歎起氣來,有如逃離久遠的視線般將目光轉到鴨川的水流上。
透過她的雙眼,夜鳥子也望向河麵。
「說曹操曹操就到。虛好像回來了啊!」
夜鳥子這麽說著。久遠跟著將目光轉向河麵,駒子也目不轉睛地凝視著。
沒看到大蛇婉蜒遊來的身影。不過,能看見對岸朝這兒前進的雪白水波正逐漸接近。
「那個波浪,妳說的是那個嗎?」久遠伸手指去。
「連你這麽個傻小子都能發現,也就表示……喂,你們三個去叫那些家夥離開這兒!」
「怎麽回事啊……」
「虛的狀況看來不太妙。你們不想被那家夥給吞了吧,還不快去!」
夜鳥子的聲音透露著緊張。這次可不是惡劣的玩笑話了,連駒子和久遠都感覺得到。
虛的別名又叫「清潔工」,據說牠的腹部與其它次元相通。當然沒人想被那種東西給吞進去,但問題在於……
「人這麽多,該怎麽讓他們逃離這裏啊……」
張望著眼前成排並列的幾十對情侶,久遠抱頭苦思。
「這點小事,就交給我吧,Please——!」
荒木在久遠的背後說道,並用那張嘴繼續大叫了起來,同時在附近東奔西跑。
「嗚哇啊啊啊!眼鏡蛇啊!嗚哇啊啊啊!跑到那裏去了!」
「嗚哇啊啊啊!全球暖化!眼鏡蛇、有眼鏡蛇啊!在哪、在哪!?」
「嗚哇啊啊啊!眼鏡蛇王啊!嗚哇啊啊啊!快逃!Please——!」
荒木大叫的內容簡直就是胡說八道。什麽「眼鏡蛇王」啊?
不過,三橋腦筋動得快,多虧她適時配合的尖叫聲,效果倒是相當顯著。
或許隻是不想招惹事故,總之,情侶們爭先恐後地四處逃竄。
——久遠他們似乎順利地達成任務了。
駒子一邊因後方的騷動而放下心來,一邊注視著夜鳥子的掌中……
夜鳥子站在岸邊,從左手接二連三地召喚出毒蛾式神——舞。
馬尾已被解開,夜鳥子嚴陣以待打算與自己的式神展開決戰。
但是無論怎麽說,她這樣立即展現的利落手法是怎麽回事?簡直像是早已料到自己會與虛對戰、憑想象數度模擬過了一樣,感覺不到一丁點兒的猶豫。
駒子重新體認到夜鳥子的深不可測,甚至有些害怕。
從夜鳥子手中起飛的八隻白蛾,在河川中央翩翩飛舞。從那翅膀上灑落的金色磷粉,有如舞台上降下的雪般,耀眼地閃爍著光芒。仔細一看,在那之下,磷粉紛落的水麵上,似乎開始顯現淡淡的形影。
那是什麽呢?駒子眾精會神地望著,就在此時——
唰啪,兩聲巨響回蕩四周。隨著那聲響,約有電話亭大小的兩顆巨大頭顱,出現在水麵之上。那是雙頭的大蛇式神——虛。
但那個什麽虛的身影,駒子根本毫不在意,因為她根本沒那個閑工夫。
「騙人!?那是……我?」
駒子不禁脫口而出,那也不是沒有原因的,水麵上竟然站了八個駒子。
而且所有的她都是全裸,不知為何還當場跑了起來。
每一個駒子的頭上,各飛舞著一隻白色的物體,看來八個駒子的形體是八隻毒蛾用磷粉在空中映照出的幻影。
不過麵對現在這種情況,那些根本一點都不重要。
「別看哪——!」駒子放聲慘叫,而她馬上就感到後悔。
「光、溜、溜~☆」因為她聽到從背後傳來荒木雀躍的聲音。
久遠一定也看到了,但他臉上到底帶著什麽樣的表情,駒子實在沒有回過頭確認的勇氣。
河麵上兩顆大蛇的頭,依序不斷將全裸的駒子連同毒蛾一同吞下。
「虛~!加油,!快點、快點、快點,快把我吃掉。!」
駒子氣急敗壞地熱烈聲援著,或許是聽見了她的吶喊吧,吞下了八個駒子的大蛇,往駒子的方向掉頭而來,急速逼近。
「咦!?這次是我嗎?我、我、我、應該不太好吃吧……」
駒子想逃離現場的腳,卻有如生了根似地動彈不得。使她停下腳步的是夜鳥子。
「妳安靜點吧!夜鳥子發的牢騷,被巨大的水聲掩蓋而過。
在駒子眼前,兩顆墨色的巨大頭顱,緩緩地揚了起來。就在那瞬間……
「爆裂!」
是夜鳥子平靜的聲音。緊接著,大蛇的頭隨著轟隆一聲巨響,炸裂開來。
細碎的肉片散落於四周。八隻毒蛾在大蛇的體內同時引爆。
看來那八個駒子,是讓大蛇吞下八隻毒蛾的誘餌。但是,再怎麽說……
「為什麽是裸體啊……」駒子麵紅耳赤地控訴苦。
夜鳥子以左腳脫去右腳的海灘拖鞋,滿不在乎回答:
「吾也突然想看看『久遠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表情』啊!嘿嘿嘿……」
夜鳥子用赤裸的右腳踩住了無頭大蛇。那隻腳如同卷起吸塵器的電線般,咻一聲就將長長大蛇的軀體給吸了進去,消失無蹤。
「小虛,牠死掉了嗎?」
三橋奔向夜鳥子身旁,蹲下來輕輕掀起駒子的裙襬。
「哎,才那點程度,那些家夥是死不了的。隻是再生要花些時間罷了。」
三橋不可思議似的往駒子的裙襬裏瞧。
「三橋,別這樣啦!」駒子側身一閃。
「不過,這下事情可麻煩了。看來敵方似乎跟吾一樣,能使用陰陽之術。這麽一來,何時會像現在這樣,被式神反咬一口都無從預測,無法在戰鬥中隨意運用。」
這麽說著,夜鳥子抿嘴一笑。
「真不愧是蝴蝶啊!」
——又擺出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現在不是發笑的時候吧!
正當駒子在心中咒罵時,看了一眼手機的荒木,發狂似地大叫了起來:
「嗚哇,糟糕!離門禁隻剩下五分鍾,大家快跑!Please——!」
荒木的聲音令全員同時狂奔了起來。他們衝上河畔,全速越過三條大橋。
擊退鬼和式神的戰士們,變回了擔心遲到的普通高中生。
剛結束與虛戰鬥的駒子,在她後方的是背著駒子跑了一公裏遠的久遠。而在他後麵,是素來與運動無緣的三橋。跟在隊伍最後麵的則是肩背三橋沉重背包的荒木。大家都顯得搖搖晃晃,腳步蹣珊,氣喘籲籲。
「剩十秒鍾!」
當荒木竭力大喊時,他們已經看到了新平安館飯店的入口。
「Save!Save!Save!」
一名模仿著棒球裁判的老師滑稽地迎接他們的歸來。
駒子一邊調整紊亂的氣息,一邊抬起頭來,跟老師目光相會。
唔哇,糟糕,是齋藤老師……
9三橋,埋頭苦思。
三橋整個人倒在飯店房間的床上,望著因暈眩感而晃動的天花板,即便過了十分鍾,她還是對自己毫無恢複的呼吸和心跳束手無策。
從三條河畔越過三條大橋,到達位於三條京阪車站後方的飯店,距離大概是五百公尺。隻是跑了這麽點路,就累成這副德性。
跟這樣的自己相比,駒子果真不簡單。全縣女子四百公尺障礙賽第一名的實力,絕非浪得虛名。轉眼間收拾掉近五十個禦飯團之後還能全力疾馳,剛抵達飯店就自在地和老師說起話來了。真是厲害呀……果真如師父所說,以這種「鬆弛」的身體操縱式神進行戰鬥,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嗎……
三橋不禁歎氣,但是她光要呼吸就很吃力了,根本無法出聲。
不過,駒子跟齋藤老師在悠閑地討論什麽呢?為什麽連沒參加田徑社的久遠都加入了談話。
——桂木同學不知道能不能早點回來呢?
三橋試著想象兩隻唐獅子——玉與虎,在自己胸前蹦蹦跳跳的模樣。
想想開心的事讓自己放鬆,至少身體會覺得舒服一點。
她把手伸進水手服下襬,解開了內衣,碰觸著自己的一對乳房。
在想象中輕撫著小玉的頭,試著捏捏小虎的鼻子。
不知不覺,手的動作變得大膽。當她回過神時,已經胡亂地搓揉了起來。
——咦咦,我在做什麽呀?剛剛是想讓呼吸平靜下來才這麽做的,這樣不是反效果了嗎?氧氣更進不到腦袋裏了啦!
但當她這麽想時,手已經停不下來了……
「啊啊~小玉……啊啊~小虎……」
三橋的手差點就伸到會叫更得大聲的地方。
咚咚,這時傳來了敲門聲。
「三橋,是我~」駒子的聲音應道。
「來、來了!馬、馬上就好。」
三橋嘖地一聲,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朝門口走去。
她打開了貼有本願寺買的護符的大門。跟虛戰鬥後,應該沒時間綁回馬尾吧,披散著頭發的駒子就站在那兒。
駒子一看到三橋的臉便睜圓了眼睛。
「怎麽了,三橋?妳臉好紅喔,不要緊吧?」
「因、因為……突然……激烈運動……至、至少……得先做好……暖身運動才行……」
三橋呼吸困難地說著些勉強的借口。
「沒錯沒錯,這是很重要的。不好好做的話,隔天會很難過的。」
駒子一邊這麽說道,一邊毫不猶豫地開始脫下身上的衣服。
領結、水手服、T恤、裙子、內衣……
轉眼間床上就堆了座衣服小山,留在她身上的隻剩下一件內褲。
呈現在三橋眼前的是駒子結實的倒三角形背影。
在駒子的背上,是一片伸展著長長節肢的人麵蜘蛛刺青。
右上臂有著招潮蟹的圖騰,左肩附近則繪有小小的毒蛾。
三橋因那份差麗與存在感而為之屏息,忍不住……
「真漂亮……桂木同學……我也想看看前麵……」如此脫口而出。
「咦?可是、呃、嗯,可、可以啊!」駒子轉過了身子。
說起體積還不如三橋四分之一的一對乳房。在那之上,她所深深喜愛的兩隻小貓正朝著這兒微笑。
「小玉~!!小虎~!!」
當三橋呼喚時,駒子的乳房便活蹦亂跳地躍動起來。
看到這惹人憐愛的模樣,三橋再也忍不住了。她摘下眼鏡奔了過去,緊抱住駒子,臉頰朝那對隆起磨蹭,三番五次地親吻著。
「咿,別這樣,喂、三橋——!好癢啊——!」
駒子抓起裝了換洗衣物的斜背包……
「我先去洗澡囉。!」她丟下了這句,就逃進了浴室。
三橋臉上仍掛著恍神的笑容,在床緣坐下。
——咦咦,話說回來,為什麽桂木同學看起來那麽慌張呀?
三橋終於驚覺到自己或許被駒子嚴重地誤會了。
「那個……桂木同學?我沒有那種興趣喲!」
三橋大聲叫道,接著便從浴室中傳出輕快的笑聲。
「真是的,我知道啦,隻是有點癢而已。而且如果是跟三橋的話,即使稍微變成那樣也…………開玩笑的~」
不久,伴隨著嘩嘩水聲,又聽見了駒子的聲音。
「三橋,我騎在玉身上奔跑的時候啊,那叫什麽?對對,八阪神社,在那前麵啊,剛好跟公交車上的齋藤老師四日相對呢!」
三橋馬上察覺到駒子、久遠與齋藤侃侃而談的原因。
「咦?那,齋藤老師有說什麽嗎?」
「那個啊,老師,好像不記得了耶。三橋,妳覺得呢?」
三橋瞬間想到了各種不同的假設,並將其中最有可能的答案說了出來。
「Lucky~!」
「就是說啊!」
聽著駒子愉悅地哼著小曲,三橋的心情卻逐漸憂鬱了起來。
光就齋藤老師不記得駒子一事,她覺得隻是恰巧運氣好而已。沒注意到眼前的東西,任何人都有過這種經驗。但應該有幾百人已目擊到駒子乘坐著唐獅子的身影,以及她身上的製服。其中必定也有一兩人用手機拍下了照片。好運是不會持續那麽久的……
下一次敲這個房間門的,可能就會是警察或媒體采訪者了。
咚咚。這時,敲門聲在房中響起。
「來了~請問是哪位?」三橋向門的另一端問道。
「我們是警察,有些事想請教一下。」是個含糊不清且低沉的聲音!
「騙人……」三橋感到眼前一片昏暗。
「騙妳的~開門吧,Please——」她聽到荒木高亢的笑聲。
從門上的貓眼望去,隻見臉上帶著苦笑的荒木與久遠,手中正拿著四瓶罐裝果汁。
三橋這才鬆了口氣,並打開了門。
夜鳥子說她有話要說,叫我們晚點過來。現在會不會太早啊?」
這麽說道,從門縫探出頭的久遠微微向房裏一瞥。
「唔哇、唔哇、唔哇!!」「咦……怎麽會!為什麽……」
她轉過頭去,隻見頭上包著浴巾的駒子正站在那兒。身上除了內褲,就隻披著一件睡衣,而且前麵還大大敞開。
三橋這次感到腦海中一片空白,馬上把門關了起來。
「鏗!」久遠的頭被金屬門猛力一撞。
「痛!」慘叫聲之後,「碰咚!」是久遠倒地的聲音吧?
「光、溜、溜~☆」荒木有如祭囉子般的哼聲回蕩在走廊上。
將浸濕的毛巾敷在額頭上的久遠和嗤嗤笑著的荒木,並肩坐在床上。他們的對麵是身穿水藍色睡衣、表情不太高興的駒子。而在她身旁低著頭的三橋,坐在另一張床上。
「看來人都到齊了,在此說明一下今後的對策。」
從駒子嘴中響起了夜鳥子的聲音。隻有她仍一如常態。
「首先,將吾之式神分給你們。久遠、荒木,手伸出來。」
夜鳥子在久遠前伸出左手,對荒木則伸出了右手。久遠別開了臉,荒木不知為何一臉欣喜,各自握住了麵前的手。
「你們倆在吾說『好』之前可不能放開啊!那麽開始了。」
夜鳥子的嘴角浮現妖異的笑容,這可逃不過三橋的眼睛。
忽然,荒木「嗚啊!」一聲,發狂似地叫了起來,又有如全身發癢似地,喊著「咿~!別這樣啊啊——」不住哆嗦著身子,跌下了床。
久遠則像忍耐著痛楚般皺著眉,緊咬著牙根。
約持續十秒過後,夜鳥子出聲說了句「好了」,才將兩手鬆開。久遠臉色發青,荒木則漲紅了臉,兩人都不住喘息著,眼泛淚光。
「三橋,妳的就等男生們離開之後吧!」
夜鳥子如此說道,還像忍著笑意般歪著嘴。
「多少體會到我的辛苦了吧?還有,這是偷看我裸體的處罰。」
駒子接連踢向久遠和荒木的小腿陘骨,抱著肚子笑倒在床上。
那陣哈哈大笑聲有如忽然踩了煞車般,止於一陣哼哼哼的奇妙聲音,接著又從趴在床上的駒子口中響起夜鳥子凜然的嗓音:
「明天三橋和荒木前往鞍馬取回吾的佩刀。在這段時間內,吾和駒子、久遠將會取得幾隻新的式神。」
說完這些話,駒子的身體也忽然坐了起來。
「恐怕在今晚,對方就會有所連絡,例如『要是想奪回陽……』之類的。明晚將會有一場大戰吧。各位,今天最好盡早休息,詳細情況明天再說。」
夜鳥子的聲音中充滿了決心。但說著這話時,臉上又仍帶著駒子還沒笑夠、瞇著眼睛的表情。三橋擔心這實在太欠缺說服力了。
或許式神的移植會帶來肉體與精神上的負荷吧?夜鳥子的話才剛說完,久遠和荒木便帶著僵屍般的表情,拖著腳步早早離開了。
望著浴缸裏快速上升的水麵,三橋思索著文章的內容。
因為她已決定要直接發E-mail給部落格「B級美食采訪in京都」的管理人KOKUBO。
E-mail的內容簡言之就是「快告訴我京都哪裏有吃到飽,或在指定時間內吃完就免錢的店。」
為了不失禮,要整合成不帶脅迫口氣又可確實得到響應的內容。
——真傷腦筋,這比今年東大的第二次模擬考還難啊!
事實上,三橋至今都隻是閱覽文章,不曾在這個部落格上留言,也就是無名訪客之一。
對了,得先決定好昵稱才行。參考三橋,叫「蜜蜂」怎麽樣?(譯注:「三橋」讀音MITSUBASHI「蜜蜂」讀音MITSUBATI)
可愛吧?而且似乎還滿適合一直跟男生無緣的自己呢……
先做個自我介紹好了。這邊盡量寫得真實一點,才能帶給人家好印象。
「我是來京都修學旅行的GCup女高中生!」
「GCup」跟「~」不太好吧?太輕浮了。不過,其實連KOKUBO是不是男生也不知道。由於文章幹脆利落的感覺,看似男性,而細部比喻十分纖細,又像是女性。年紀大概在三十歲以上、八十歲以下……咦咦,這麽一來,完全摸不著頭緒了嗎?不過絕對是個帥氣的叔叔!!
三橋就像個第一次寫情書的女學生,不、或許根本就是了吧,她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
「三橋?澡缸的水溢出來了喔……」
此時從遠方某處傳來了駒子的聲音。
第三章歸橋鞍馬山清水寺
1駒子,全喝光了。
修學旅行第二天,早上六點十分。駒子因三橋的微弱叫聲而醒了過來。
三橋麵向鴨川,呆立在約有房門一半大小的窗戶旁。
窗簾幾乎全開,是三橋技開的吧?房間裏的是那種固定住、無法任意開關的窗戶。窗戶正中央偏下方,一張被露水濡濕的薄紙牢牢貼在玻璃上,是昨天抵達之後立刻貼上的西本願寺護符。
護符上依稀可見線狀的汙痕,看似沾在窗玻璃的外側。
往三橋所指的方向一看,令她尖叫的原因似乎就出白於這道汙痕。看起來像一道文字,確實是滿令人不舒服的。不過,駒子覺得倒也沒必要這麽驚訝吧!
「怎麽啦,三橋?妳把那窗戶的汙痕看成鬼臉了啊?」
「不,這是字。」
她一說足「字」,駒子再度仔細望向窗戶。的確是八個漢字。
橫書兩行。駒子試著出聲從左上的文字念起:
「八、六、交、腕」至此是第一行,「時、道、換、女」這是第二行。
完全不知所雲。駒子求助似的把臉轉向三橋。
「這是直著看的。想用『手腕』『交換』『女人』嗎?『八點』在『六道』等妳,大概是這意思吧!是師父所說的來自敵方的聯絡吧!」
駒子從床上跳了下來,便以一步躍向窗邊。
「啊——是蜘蛛。妳看,三橋!這些字是蜘蛛啊!」
描繪在玻璃上的文字,是以無數蜘蛛的殘骸堆棧而成的。
三橋也戴上眼鏡,把臉湊近了玻璃窗。
「全都死掉了。是護符起了效用嗎?那個……說到這,師父呢?」
「她還在睡。不過我先問過今天的行程了,沒問題。可是,這個『女』指的一定是小陽,『腕』是那個叫茨木的鬼的手腕吧?說是要『交換』,但夜鳥子把那東西扔在原地了……怎麽辦啊……」
三橋往大門的方向定去,蹲了下來,打開了冰箱。
「咦咦,這是什麽啊?哎呀呀,這邊竟然有鬼的手耶!」
三橋故意表現出吃驚的模樣,動作誇張得像在演美國的家庭連續劇。
駒子奔了過去,從三橋身旁往冰箱裏麵看。
是昨天拿來裝禦飯團的便利商店的塑料袋吧!用兩個白色的大袋子隨手包裹的物體占據了整個冰箱,冰箱的底部還滲了點咖啡色的痕跡。
駒子心想:就這麽放進垃圾袋,用橡皮筋捆起來吧!
「幹得好啊,三橋!作為獎賞,妳可以先用浴室沒關係。」
駒子模仿著夜鳥子的嗓音,但卻一點都不像。
六點四十分。駒子和三橋正位於前往飯店二樓的電梯中。
「鬼的手臂比看起來還要重吧?」
三橋看著掛在駒子肩膀上的大背包。
駒子則一臉焦急地抬頭望向電梯門上的樓層顯示。
「不過,要是被偷走就麻煩了,所以我才帶了出來……雖然這麽說,反正Q一定會幫我拿的。」
「真的嗎?」
「從小就是這樣了,因為Q是男生嘛!」
駒子突然想起了重要的事,轉頭向三橋問道:
「說到這兒,六道在哪裏呀?妳知道嗎?」
「嗯——地獄道、餓鬼道、畜生道、修羅道、人間道、天上道,以上被稱作六道……不過在京都提起六道,就會想到六道珍皇寺。就在昨晚久遠同學迷路地點的附近。因為今天預定要過去的,所以『京都神秘之旅』後麵幾頁也有地圖唷!就在桂木同學畫了一口井的地方。」
六道……與其說是久遠迷路的地方,不如說就是在那兒跟丟了茨木。
駒子想到昨天的事,忽然又擔心起陽的安全,無力地垂下了肩膀。
電梯的門打開了。大宴會廳的入口,有個大大寫著駒子高中名稱的標示牌,她看到久遠和荒木就坐在那旁邊的椅子上。
「早!」「早安~!」
「嗨!」「GoodMorning!」
久遠站了起來,伸手接過掛在駒子肩頭的背包。
六點五十分。駒子一邊看著電視,一邊默默地將早餐送入口中。
早餐是和洋皆可自由選擇的自助式Buffet……手冊上是這樣介紹的。
實際上隻是極為普通的和式與洋式料理零亂地放在那兒而已,種類也不多。結果,大多數的學生都在和式與洋式中選擇其一。
因為從用餐的角度看來,要搭配菜色隻是自找麻煩,根本沒任何好處。
據三年級生的說法,晚起的人甚至連這些選擇也沒有,可能慘到得吃淋上橘子醬的鹵鯖魚等和洋折衷的離奇食物。
如此嚇人的東西,正是新平安館飯店的自助式早餐。
話雖這麽說,但在堆滿奶油的飯上倒了牛奶的久遠,以布丁為主食的三橋,還有將納豆、起司和醃蘿卜幹夾在吐司裏,美味地大啖的荒木。
像這樣嚐試在自己家裏無法吃到的口味的人,和麵不改色地解決掉兩人份和洋菜色的駒子而言,或許評價反而出乎意外地好也說不定。
電視開始播放七點的晨間新聞。
屏幕上重複播放著昨晚在四條通和東大路通的連環追撞事故,以及花見小路的公寓崩塌事件。已確認的死者有七名、輕重傷者超過百人的大慘案。雖然心裏有底,但一聽到具體的數字,駒子的胸口仍隱隱作痛。
要是我們沒來京都的話,事情可能就不會變成這樣吧……
但是已經沒有退路了。總之,就做現在能做的事吧,也隻有這個辦法了。
駒子強迫自己摒除瞬間浮現於腦海之中的疑念與膽怯。
看了新聞之後,家人也感到擔心吧,周遭紛紛響起手機的來電鈴聲。
「我就在那旁邊的特產店耶……」「在八阪神社前拍照之後就……」「為了去看舞妓,我那時候人在祇園,然後啊……」電視機前也熱烈談論著這個話題。
在駒子他們那桌的附近,當時似乎也有幾個人正好就在現場。
不可思議的是,他們彷佛跟齋藤老師一樣,沒有任何人看到駒子他們。
不僅如此,電視新聞上也完全沒出現有關扛著舞妓在車上跳躍的鬼,和穿著學生製服的男女騎在唐獅子背上衝過四條通的報導。
「桂木同學,妳記得昨晚在祇園,師父放出了幾隻小舞嗎?」
三橋可能吃膩了布丁吧,在雞蛋豆腐上加了砂糖,開始吃了起來。
「除了在二條城跟鴨川放的,隻有一隻啊!怎麽了?」
「我想說會不會放出了幾百隻小舞,暫時讓所有在祇園的人都喪失了記憶……」
「不可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的。那是在召喚玉跟虎之後吧?頂多兩三隻就是極限了,妳忘記我在那之後就昏倒了嗎?」
「可是……真的太奇怪了,就算電視或報紙可能受到壓製,但網絡上不可能毫無傳聞的。」
久遠在大碗裏放了玉米片再淋上優格,用筷子像吃茶泡飯般扒著。
「這是叫夜鳥子起來,直接問她比較好吧——?」
「也是,等一下喔!」
駒子合上了眼,如牙疼般皺起臉之後,又大大睜開雙眸,並且不滿似的噘起了嘴。
「她說是那些人給狐狸迷住了吧!啊,再也不叫她了,在腦袋裏麵猛踢,痛死人了。啊,對對,趁還沒忘記,我把夜鳥子委托三橋你們的內容寫在這裏喔!」
駒子在手邊的餐巾紙上,用藍色原子筆寫上了圓滾滾的字體。
1-從鞍馬寺走山路到貴船神社。
2-在貴船神社隨便逛逛,等名叫虛空坊的人前來。
3-虛空坊出現之後,轉告他「夜鳥子回來了」。
4-將對方交予的兩把刀帶回來。
荒木一邊用報紙包起沙丁魚幹跟納豆三明治,一邊向駒子問道:
「一定要『走』到貴船神社嗎?」
「她是說在走過去的路上,那個叫虛空坊的人就會發現你們了。」
駒子實在對荒木那三明治的味道感到十分好奇。
三橋將紅茶與綠茶茶包放進同一個杯子,正從熱水瓶注入熱水。雖然她推薦這樣喝,但駒子一看到杯子裏液體的顏色還是敬謝不敏。
「如果那位叫做虛空坊的人沒有主動來找我們該怎麽辦呢?」
「萬一沒出現的話,就在內殿大罵虛空坊……她說的。」
三橋在奇妙色澤的茶中放上檸檬片,顏色看起來好多了。
「那位虛空坊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欸,既然是夜鳥子認識的和尚,該不會是個老爺爺吧?」
「不過如果活了幾百年,應該也不是人類了?」
三橋確認茶的香氣之後,靜靜地將它推至荒木麵前。
荒木雖對三橋突如其來的禮物感到驚奇,仍開心地喝了起來。
「啊,對了對了,她說是天狗。」
駒子的話令荒木誇張地把三橋的特調茶給噴了出來。
「天狗!?是鼻子長長的那個天狗嗎?」
「應該是吧?我沒看過,也不太清楚。」
駒子和三橋連忙用抹布擦拭桌麵。
「我記得可以搭電車去鞍馬,就算馬上就見到虛空坊,最快也要下午了。以往返各一個小時計算……應該可以在三點之前趕回來吧?」
「那就三點在飯店大廳集合。要是晚回來的話,再用手機聯絡。」
久遠在牛奶裏加了綠茶、焦糖跟冰塊,津津有味地喝著。
「說到這兒,駒子,我們要去哪兒呀?」
駒子使了使眼色,久遠將喝到一半、略黃的白色液體遞了過去。
「去一條歸橋,偷安倍晴明的式神。」
駒子如此說道,將久遠遞過來的白色液體含在嘴裏一口飲盡。
2久遠,陷入沉思。
女人這種生物為什麽準備出門就是得花這麽多時間呢?
久遠輕輕坐在飯店大廳的長椅上,比對手機跟牆上時鍾的時間。
荒木在一旁低聲嘟囔些什麽,高興地玩著掌上型遊樂器。
同學們喧鬧不休接二連三地經過他們麵前。
早就過了約定的時間了,離駒子傳來「抱歉遲到了,現在就出門」的簡訊,也已經過了二十分鍾。眼看馬上就要九點了。
聽她說決戰時間,是晚上八點在六道什麽的。反正又不是要享受觀光樂趣,他們的時間多得是,也沒必要特別趕。
——既然如此,一開始就約在九點不就好了嘛!
正當他頭頂都快冒出煙來時,肩膀被輕輕拍了一下。是駒子跟三橋。
「Q,久等了~!抱歉抱歉,要出門時講了一下電話……」
光聽到「講電話」,久遠就心裏有譜了。
「妳爸爸在擔心對吧?」他不經意地問道。
「你怎麽知道是爸爸打來的?」駒子翻了翻白眼。
「這個嘛,哎,都是男人嘛。」久遠不禁偷笑,抬頭望著駒子。
偷笑是因為他想起了駒子爸爸的表情。在一個月前的騷動中,久遠有一天實在沒辦法,到了深夜才送駒子回家,站在家門前的駒子爸爸幾乎快哭出來了。那表情在看到獨生女平安無事的瞬間豁然開朗,接著便對久遠大發雷霆!那天他覺得自己好像說了近百次「對不起」。
從那時候開始,久遠就開始崇拜那窘態畢露的駒子爸爸,覺得未來某天讓這個人說出「知道了。不過,讓我揍一頓。」的男人,實在是無比幸運。
——請將女兒交給我吧,在心中默念的久遠,嘴角微微牽動。正當此時……
「你一個人在那傻笑個什麽勁,很惡心耶。好了,快點啦!」
讓別人等那麽久還這種態度。不過,將這位野蠻大小姐跟平常一樣護送回家正是自己的使命。雖然沒說出口,但這是與駒子爸爸之間男人的約定,他心中暗自下了這樣的決定。
「抱歉、抱歉。」久遠嘴裏這麽說著後站了起來。
跟三橋那組在三條京阪車站前分手,三橋與荒木朝京阪線三條車站前進,久遠跟駒子則開始找公車站牌。
「12或59,最好是12。12或59,最好是12……」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調查好的,駒子如念咒般重複著公交車的班次。
「啊,那班,快跑!」
兩人奔上眼前「59金閣寺龍安寺-山越」的公交車,氣喘籲籲地坐到座位上時,才看到從窗外經過的12號公交車。
「啊,啊……」久遠和駒子同聲歎起氣來。
久遠在車上隨手翻起三橋的精心作品「京都神秘之旅」打發時間。雖然對三橋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昨晚還是他第一次打開這本小手冊。
手上的冊子裏,目次還可兼作日程表,其中也有晴明神社的行程。假使事情不演變至此,他們似乎原本也是計劃明天就要前往的。打開晴明神社的頁次,寫著參拜時間、行程重點,以及安倍晴明的解說,而且清楚標示著從三條京阪車站前往的公交車路線。
久遠現在才對將修學旅行的計劃丟給駒子和三橋,自己幾乎完全沒有協助這點感到懊悔不已。他也因此發覺,駒子和三橋對於這次的修學旅行,期待程度大概高過自己好幾倍。
不好好閱讀實在不好意思,因此久遠開始讀起安倍晴明的解說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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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時代操縱式神的超能力者-安倍晴明!!』
延喜二十一年(921年)~寬弘二年(1005年),享年八十五歲(相當長壽!)
科學家+占卜師,同時也是咒術師!職位為侍奉朝廷的天文陰陽博士,也就是所謂的菁英高級官僚。工作為使用式盤,觀測星象運行,占卜時局吉凶。
父親為人類,母親葛葉竟然是隻白狐!(常有的設定!)
去過龍宮,不必觸及便能將青蛙壓扁,曾協助源賴光討伐酒吞童子,也曾幫助渡邊綱擊退鬼女,還封印那智山的天狗,解除了藏人少將的詛咒。在與對手蘆屋道滿的咒術對戰中取勝。實際上是陰陽同體(有人看過嗎?)……令人難以置信的傳說不勝枚舉。
晴明所驅使的式神共有十二種,其代表為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等四神;另有名為前鬼、後鬼的鬼神。由於敬懼愛妻蜜蟲(喂喂,這理由真的沒問題嗎?)據說將式神隱匿在橫跨堀川的一條歸橋下,以石棺封印。
晴明神社的地址,原為安倍家的住宅用地,也是守護平安京宮城中鬼門的位置。神紋為象征桔梗的五芒星。
天文的師範為葛城賀茂家。安倍家也是延續至明治時代,主司陰陽寮的土禦門家的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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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樣,哎,雖然是從許多網頁上剪貼下來,匆忙中整理好的簡易說明,不過其中還參雜了些巧妙的毒舌評論,還滿有趣的。
久遠最先注意到的是晴明的生卒年代。既然要去偷晴明的式神,就表示夜鳥子有相當高的可能性是生在跟晴明同樣或稍晚的時代。雖然這並不代表什麽,也無法充分理清他現在的感受。但想象著過去的夜鳥子也跟白己一樣,足有血有肉的人類,仍令久遠感到十分有趣。
第二點,他注意到式神的種類。即使身上遍布式神的夜鳥子也隻有九種。晴明卻驅使了十二種。其中還包括守護全京都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等四神,十分驚人。這表示晴明身為陰陽師的力量不容小覷。反過來說,光從數量上來比較,夜鳥子擁有當代第一天才陰陽師百分之七十五的實力,倒也是個挺了不起的家夥。
第三點,是晴明之妻蜜蟲。雖然跟三橋不同,但是因害怕而將丈夫重要的吃飯家夥式神給趕出去,不禁令人感到會心一笑。不過,蜜蟲真是個怪名字。既然叫做蜜蟲,指的是蜜蜂嗎?
最後一點是有關「葛城賀茂家」的敘述,他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再度看到「葛城」這個名字。這隻是單純的巧合嗎?久遠背脊為之一涼。
「Q,下一站下車。」頭部被輕拍了一下,陷入沉思的久遠這才回過神來。
久遠與駒子在堀川今出川的站牌下了車,沿著枯竭的堀川步行了一小段路。在櫛比鱗次的大樓前可見一座大大的鳥居,是晴明神社。
聽到能操縱式神的孤高天才陰陽師,會給人一種遠離世俗的印象吧,但晴明神社卻並非如此。可能由於近來一股安倍晴明熱吧,年輕女觀光客在境內各處拍著照片。靠相關電影與漫畫大撈一筆的藝人和漫畫家所供奉的繪馬,不經意地裝飾得「惹人注目」。不知是否打算作為吉祥物,置於鳥居旁的式神像似乎特別可愛,還準備了拍紀念照用的露臉立牌,服務滿分。
神社應該很賺錢吧!神殿重新上了色,新蓋的紀念品店……不對,社務辦公室也是熠照生輝,販賣各式各樣繪有五芒星的護身符。交通安全、結緣、室家安全、提升注意力等等,而保障各種利益關係的神社本身,則以「生意興隆」這項利益最為醒目。應該是他多心了吧?
其中最令久遠佩服的是「辟邪貼紙」。
那是長約十公分的星形貼紙,有藍色跟紅色可選,一張七百圓。
上麵還貼心地注明「貼在車上時請前後各貼一張」,也就是「一次要買兩張」的意思。
究竟是什麽無聊人士,會特地買這種不知所雲的貼紙呢?
久遠興致勃勃地觀察著,馬上就有聲音叫道:
「藍色貼紙跟紅色貼紙,請各給我一張。」
買的人是誰呢?原來正是久遠身旁的駒子,而且還一次買兩張……
「這次要貼在哪兒?」久遠愣愣地問道。
「我也不知道,因為夜鳥子說要記得買能簡單貼的兩張五芒星護身符……」駒子難為情似地低下了頭。
「那家夥該不會打算開車吧?」
久遠的說話聲令駒子抬起頭來,嘴巴誇張地張了開來。
「哎呀~也差不多啦,你們就好好期待吧……」
夜鳥子大大地打起嗬欠,出聲回應道。
「咦?今天起得真早呀!」駒子說。
「因為接下來還得前往歸橋,叫醒晴明大人的式神才行。」
接著,夜鳥子突然轉向應該沒有任何人的後方說道:
「可以交給你帶路嗎?」
「唔喔!」「呀!」久遠和駒子同聲驚叫。
不知何時出現在那兒的一隻白狐,正站在駒子的影子當中。
牠的高度大約到駒子胸前,身上披著如神主所穿的白色寬鬆衣裳。
「哎呀,這麽快就被發現啦,真不愧是夜鳥子。」
狐狸單手往頭上一舉,其下便出現了一名年約十歲、白皙且端正的男孩子麵孔。聲音如女子般尖細,臉頰上塗了圓圓的腮紅,眉毛剃光,不知為何隻有鼻頭有些黑黑的。中分且往後束起的長發,在頭的左右兩側畫出八字型的線條。少年微啟薄唇,顆顆分明的黑色牙齒,朝他們露出顯而易見的假笑。
「我名叫貴人,今後請多指教。哎呀,不過可真是嚇了一跳啊,沒想到竟會遇見看得到我的人類,而且一次還是兩位……這可是百年未見哪!」
「招呼跟奉承話就免了,方才吾也說過有正事要辦。」夜鳥子瞪了牠一眼。
「之前就聽說過大嬸對待式神的方式相當粗魯,沒想到跟傳聞相比可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丟下這句話後,貴人立即往鳥居的方向一蹦一蹦地跳了過去。
「大、大嬸……」駒子鼓起腮幫子奔上前去,久遠緊追在後。
「那家夥是什麽東西啊?」久遠邊跑邊提出疑問。
「受晴明大人之托,守護這座神社的式神吧!」夜鳥子答道。
越過第二座鳥居之後,貴人沿著堀川向右方跳去。
「不過,安倍晴明應該在一千年前就死了吧?」
「那又怎樣?久遠啊,吾不也一樣嘛!」
那倒也是,久遠不禁說出在公交車上想到的推測。
「也就是說,妳曾經存在過的就是晴明活著的時代囉?」
「不,吾出現在這世上時,已是在晴明大人辭世之後。」
依稀可見柳樹那頭的水泥橋,那大概就是一條歸橋了。
想想能封印住式神的怎麽說都不會是一座普通的橋。
「不過,從剛才的口氣聽來,妳好像跟晴明見過麵。」
「我再說一次。那又怎樣?位在那兒的可是與那個世界相互連結的橋啊!」
「那又怎樣?」久遠也同樣想脫口而出。
貴人並未在橋邊停住腳步,而是繼續沿著堀川前進。不久便消失於視線當中。
夜鳥子並沒有停下,隻微微瞥了歸橋一眼。
貴人消失的地點在下河床的一道階梯處。久遠與駒子隨著衝了下去。
雖然名為堀川,其中卻沒有水流。張望周遭河床,隻見貴人立於歸橋正下方的身影。橋下是一堵仿造岩石砌成的水泥牆。
夜鳥子像試圖推開那堵牆似的,站在貴人身旁,並將頭轉向久遠。
「緊握左手,隨時準備放出舞來。出來的家夥,敵人與己方的機率可說各占一半。」
夜鳥子臉上閃過一抹笑意,轉身麵向水泥牆。當她再度張開嘴時,短篇咒文不斷地誦詠而出。配合著咒文,夜鳥子雙手打出各種手印。
不久,夜鳥子的手和前方的牆麵之間,出現了紫紅色的光芒,閃爍著相互呼應。
久遠深深吸了口氣,左手握緊了拳頭。夜鳥子緩緩將兩手貼向牆壁。
光芒更加耀眼,並逐漸轉變為藍色,隻不過……
「呿!」一聲,夜鳥子咂嘴作響。
夜鳥子喘著大氣把手從牆上移開,取而代之用腳踹了一下。
3荒木,立下誓言。
當夜鳥子在歸橋下跺腳時,荒木正坐在前往鞍馬的電車上。車內隨處可見看似要前往郊遊的團體。從車窗可見北山的風景,現在離楓葉的時節還早,而高聳直立的杉樹則凜然且美麗。
……話雖如此,荒木卻也無心享受這樣的風情。
他一聲不吭地凝視著手掌,並想起了昨晚的事。
從駒子和三橋的房間回去之後,要前往澡堂的他卻被久遠阻止了。
在沒辦法的情況下,荒木隻好將就地在房裏的狹窄浴室泡澡,這才發現到了三件事。
第一點,是久遠說「你還是放棄澡堂吧」的原因。當他脫下襯衫時,最先驚覺到的就是滿布於右上臂的螃蟹刺青。
第二點,則是駒子對每個房間裏都有浴室,顯得喜不自勝的理由。
再怎麽說,全身布滿這種東西,根本沒辦法泡澡堂吧……荒木苦笑著,體認到了駒子無法對他人說起的一小部分辛勞。
第三點則是……自己不再能像一般人那樣,無拘無束地使用澡堂了。已經沒有退路了,荒木不得不意識到這一點,並且在心中起誓:
「在救出陽學姊之前怎能退縮,我豁出去啦!」
荒木注視著出現在他手掌正中央如痣般的痕跡。
搭上這班電車之後,荒木馬上從三橋那兒學得夜鳥子所授與的式神用法。此時他也才被告知移植到自己身上的不隻有在上臂名為什麽『潮丸』的螃蟹。經過這麽一提他才發現,也就是現在他正望著的,手掌正中央如痣般大小的刺青,仿佛水母形狀,名為『雪虎』的式神。
戰鬥力雖然比其它式神來得弱,但若是披覆在全身就能成為透明人。依不同的使用方式,很可能扭轉戰局。正因如此,夜鳥子才會托付給荒木的。三橋極力強調這點。
他也知道三橋是為了鼓勵自從陽被擄走後顯得鬱鬱寡歡的自己才這麽說,但荒木仍對三橋的關心感到高興。
坐在一旁的三橋,正用置於膝上的筆記型計算機收E-mail。三橋的身體一向前傾,胸前便顯得更加雄偉。
荒木不經意地偷瞄著,三橋的GCup因體貼而膨脹,搓揉而溢出的是溫柔!
……荒木如此想象著時,也變成了不得不向前傾身的狀態。
——糟、糟糕,現在這樣要是到了鞍馬車站,根本沒辦法站起來。快冷靜下來啊,Please~!
荒木再度盯著手掌不放,等著從興奮狀態平靜下來。
出了教山電鐵的終點,鞍馬站便位於深邃的森林當中。空氣清新,似乎能洗去所有的邪念。荒木完全忘掉了方才與邪念的對戰,深呼吸了一口氣。
——喔?鹵味的味道,回去時一定要買一點,荒木在心中發誓。
是鞍馬寺的周邊市區吧,道路兩旁是靜靜佇立著的房舍,和一些立起醒目旗幟的特產店礦不過,除此之外便隻剩下鬱鬱蔥蔥的茂密森林。
「班長,我們去坐那個啦。Please——!」「不行!」
難得跟戴眼鏡的波霸美女單獨相處,結果在前往鞍馬寺路上的對話就隻有這樣而已。荒木恨恨地望著往山上攀升的纜車,上氣不接下氣地爬著險峻且曲折的參拜之路。
提到鞍馬寺就會想到牛若丸,四處可見其相關物。就連不怎麽樣的東西一加上「義經」的字眼,就會換來「咦!」的不同反應,真是不可思議。
例如「義經」每天走過的道路,「義經」曾喝過的泉水,「義經」比過身高的石子,「義經」與天狗修行的場所。以一知萬,就是這樣的情況。
——總有一天我也要在曆史上留下響當當的大名!
荒木抬頭仰望幾乎遮蔽天空的高聳樹林,任由想象馳騁。
駒子要是能參加奧運,「桂木駒子」每天跑過的道路,在當地的孩子們之間應該會頗具盛名。三橋要是得到諾貝爾獎的話,「三橋初美」所喝過的泉水,會令考生們蜂擁而至吧?
那那,我怎麽樣?會因為什麽而變得有名,這個之後再慢慢想吧,「荒木亂雅」比過身高的石子……
「跟石頭比身高會不會太自閉了?」「這樣不是顯得特別矮嗎?」「聽起來一點都不響亮。」
怎會落到這種下場……荒木對自己的想象出聲歎息,是從鞍馬車站出發過了一個半小時之後。正當他們穿越鞍馬寺西門,朝貴船神社前進而步行在森林中時……
一道黑影掃過腳邊。他抬頭仰望,有什麽東西飛過樹林問,荒木因此緊張了起來。
「班長,有沒有看到?剛才那個不是天狗嗎……」「那是猴子。」
難得跟戴眼鏡的波霸美女單獨相處……(以下同前文)
荒木上氣不接下氣地爬著貴船神社險峻的八十四級石階……(以下同前文)
雖然概稱為貴船神社,其中又分為本宮、結社、奧宮三部分。
由於結社是祭祀緣結之神,荒木為自己與陽祈禱,三橋腦海中似乎也浮現了某人的身影,她確定那個人不是荒木,也跟著合掌祈願。
到了奧宮,虛空坊仍未與他們接觸。時間徒然流逝,忽然……
「虛空坊混帳——!」三橋在境內的正中央大叫。
劃破寂靜的少女叫罵聲回蕩在林間。參拜者紛紛吃驚地回過頭來,鳥兒從樹林間飛起。但三橋毫不介意,繼續叫道:
「虛空坊是胡塗蟲——!」
三橋這種個性的人,似乎把夜鳥子的玩笑話給當真了。但是叫都叫了也沒辦法,總不能隻讓三橋一個人丟臉吧!
「虛空坊是臭屁怪~!!」
荒木也勉強跟著大聲吆喝,三橋聽見後得意地笑了起來。
「臭屁怪的『怪~』,虛空坊是怪人!!」
——什麽……班長這家夥想挑戰文字接龍,真是太小看我了。
哼哼哼,我小時候的綽號可是「接龍大魔王」啊,讓妳瞧瞧我的實力!
「人、人、人,虛空坊人麵獸心~!!」
「心、心/、心,虛空坊心狠手辣!!」
「辣、辣、辣,虛空坊辣手摧花~!!」
「花、花、花,虛空坊花名在外!!」
「『外』啊……呃嗯,虛空坊外強中幹!!」
「幹?幹、幹……虛空坊幹癟……」
三橋的話突然止住。仔細一看,不知從哪裏冒出一名彪形大漢,從三橋背後架住她,用棒球手套般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別再叫了啦,這世間有些話可是不能說出口的,明白嗎?」
三橋頻頻點著頭,才被放了開來。
「謹遵教誨。那個,請問,您就是虛空坊……嗎?」
三橋戰戰兢兢地問道。魁梧男子的藍色眼眸狠狠瞪向荒木與三橋。
「是啊,俺就是那個混帳胡塗又臭屁,人麵獸心、花名在外的虛空坊。」
「……什麽嘛,明明都聽到了,那麽你早點出來就好了啊!」
荒木絮絮叨叨發著牢騷,再度拾起頭打量著虛空坊的壯碩身軀。
比身高一百八十公分的久遠還要再高出一個頭。肩膀寬挺,胸膛也厚實。
藍色的眼睛仍帶著怒意,但嘴角則綻放了些許笑容。
鼻子的確滿高挺的,但並非一般所指的天狗鼻子。與其說是高,應該說鼻子整體看起來比較大。
看起來好像沒洗過的枯葉色頭發,略微飄動著,長度直至背部。
沒看到注冊商標的那對翅膀,手中也沒有團扇,衣著看來也不像修行者。
皺巴巴露出膝蓋的牛仔褲,不合身但看來朝氣蓬勃的紅色T恤,胸前部分留白,寫著「天狗黨」的字體。
可真是顯而易懂。哎,要是不這麽寫的話,可能有人會把這名大漢誤認為摔角選手,但誰也不會認為是天狗吧?不,就算寫了,一般人也不會這麽想吧……
「你真的是天狗嗎?」荒木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虛空坊「哼!」了一聲,無視於荒木,將眼光轉向三橋。
「姑娘,妳是不是有事找俺?」
「咦?啊,是的,我是受人之托前來。她說要知會您一聲『夜鳥子回來了』……」
聽了這句話,虛空坊的表情罩上一層陰影。
「才剛回來就遇上這場騷動。那女人不管過了幾百年都是個瘟神啊,所以呢……?」
「請歸還寄放在這裏的刀。」三橋下定決心般說道。
「啊啊,是指右一文字和左一文字嗎?那的確寄放在這兒,但俺也沒資格說什麽『好,請拿回去吧!』因為寄放者不是夜鳥子本人哪。俺是受朋友求道坊之托,才幫他保管的,不然誰會想跟那種邪門的刀扯上關係……」
似乎想起了什麽,虛空坊臉上浮現極為不悅的神情,踹了一下地麵。
「求道?您剛才說的是求道嗎?」三橋連忙反問。(譯注:「求道」與「久遠」讀音相同。)
「是啊……寫成尋求道路的,求道。不過由於『求』字跟愚蠢的愚同音,所以就念成KUDOO坊了。不知是哪根筋不對,他有陣子竟和那女人連手,也因此遇上了不少慘事……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啦!」
虛空坊宛如凝視著悠久的時光般,望向遠方的山頭。
「俺可沒有特地去幫你們拿的義務啊!如果想要,就請便帶走吧!俺先帶你們到隱藏的入口。」
「麻煩您了」。三橋立刻回道。
他們從奧宮稍微退至結社,進入山裏。仔細一看,各處都有稻草人被五寸釘釘在樹上。這之後的路窒礙難行,正是所謂在無路之道上向前行。
他們登上層層梯狀的小瀑布,側身通過大石的裂縫中。光是跟在前方健步如飛的虛空坊身後,荒木與三橋便上氣不接下氣。
為了確認時間,荒木看了一下手機。馬上就要三點了,已接近與久遠等人約在飯店會合的時刻。但是就算想聯絡他們會晚點回去,也完全在收訊範圍之外。
——這裏真的是日本嗎……荒木不由得歎了口氣。
往前一看,三橋的大屁股正彈跳晃動著,看來也挺吃不消的。
啊啊啊!虛空坊那家夥不知什麽時候已機靈地牽起了三橋的手!
「那個……虛空坊先生,這裏大概是在哪個位置呢?」
「鞍馬山的東北吧,名為僧正穀。」
「那離目的地還很遠嗎?」
「沒有,那邊就是入口了。」
虛空坊所指的前方,兩顆約五層樓建築般大小的巨型岩石構成「人」字形,互相依附支撐著。仔細一看,在那「人」字形的下方,有個比普通的門小一號的小小洞口。
「姑娘啊,俺不會胡亂說話的,妳還是放棄的好。其實那兒便是鬼國的入口,在這八百年間,進去那兒還能平安無事的人,用一隻手都數得出來。」
「感謝您的忠告。不過,我還是……還是要去,!」
三橋如此響應道,接著就朝人形的岩石邁開了步伐。
她那毫無緊張感,不,幾乎可說是草率的模樣,反倒令虛空坊慌了手腳。
「刀就在距入口約五十公尺處。隻不過,妳難道不害怕嗎?」
「其實我超~~害怕的。」回過頭來,三橋甜甜地笑了一下。
「妳可真是個有趣的家夥……敢問姑娘芳名?」
「三橋,三橋初美。」
「那麽,三橋要是能活著回來,俺就請你們吃美味的拉麵啊!」
虛空坊隻留下了這麽一句,便回過了身子,消失在森林之中。
「好,我會很期待的。小亂,走囉~!」
被三橋這麽呼喚,荒木歪了歪頭。
——咦?我什麽時候變成小亂的?雖然也沒什麽關係啦……
「不過,在做大事之前得先填飽肚子。班長!容許我吃個午餐,Please——!」
荒木從後背包裏,拿出了沙丁魚幹加納豆口味的三明治。
「那個之後再說吧~倒是你,往那邊轉過去一下。我要叫小玉跟小虎出來,小亂也趕快準備作戰吧!」
小玉、小虎、跟小亂啊!聽起來好像什麽紅不起來的偶像團體。
荒木苦笑著轉向後方,脫掉製服的上衣,塞進背包裏。
當荒木將白T恤右邊的袖子卷至肩頭時,再度說出了昨晚的誓言:
「在救出陽學姊之前怎能退縮!我豁出去啦!」
4久遠,使勁蹬牆。
時間回歸到約三小時前。
正當向前傾著身子的荒木凝視著手心,在電車上拚命抵抗突然從胯下升起的邪念時。
久遠正站在一條歸橋正下方、枯竭的河床上。在他身旁,夜鳥子正恨恨地瞪著仿造岩石堆砌成的水泥牆。
想將安倍晴明封印的式神從牆中解放的如意算盤,似乎是計算錯誤了。
不過,從夜鳥子的雙手同步與牆麵發出光芒看來,久遠也覺得基本方法應該沒錯才對。
夜鳥子彷佛也對受阻的原因摸不著頭緒而感到焦躁不已。
「幹脆,用潮丸的巨蝥刺穿這堵牆算了。」
如此放話之後,夜鳥子突然想起潮丸已經轉移給荒木了。
「呿!」地咂了聲嘴,再度踢向牆壁。
在一旁身高不及駒子肩部的孩童正不住偷笑著。
「現在是什麽狀況呀?」
明知夜鳥子深受阻礙,貴人還厚著臉皮這麽問道。
久遠對牠這口氣感到一股無名火,狠狠瞪了貴人一眼。
不過,夜鳥子、不,是駒子吧,抑或兩者都是?看來都已經相當火大了夕一聽見這樣的挖苦,便毫不留情地給貴人的屁股一記回旋踢。
「吵死了,閉嘴!」
在盤著手默默注視牆壁的夜鳥子腳邊,貴人揉著屁股站了起來。
「這樣啊,本來想說要告訴妳的,我看還是算了吧!」
——這家夥還敢繼續貧嘴呀!
久遠也滿腔怒火,想賞牠一記拳頭吃吃,而緊握住雙拳。
不過,比久遠動作還快,正拍去手上灰塵的貴人,背上又挨了一記跳躍膝擊!
跳躍膝擊……那是駒子沒錯吧,久遠確信無疑。
「痛……可惡,絕對不告訴妳了!」
貴人撞上牆壁,駒子從後方猛力揪住了牠的衣領。
她將鼓起臉的貴人拉到身邊,湊近臉龐嫣然一笑。
「吾自己會想起來,誰要你這小子說了?」
這麽說道之後,將貴人轉了半圈,又用膝蓋賞了牠腹部一擊。這次下手的是夜鳥子。
慢慢地變成隻因一點小動作的不同,就能夠分辨出駒子和夜鳥子,久遠對這樣的自己感到莫名其妙。
「嗚咕……」
貴人搗著腹部,手攀上了牆壁。
「……大、大嬸、把二十三號的淨印、跟二十四號的穩印記反了吧。啊、呃嗯……這些當然是我在自言自語,別在意啊!」
貴人用蚊鳴似的音量低聲細語,夜鳥子從旁將牠撞飛。
「啊——想起來了。真是的,沒想到俺把二十三號的淨印跟二十四號的穩印給弄錯了……沒辦法,晴明大人的封印實在麻煩透頂呀!」
夜鳥子以一臉明朗的神情俯視著摔倒在地的貴人。
「大嬸能想起來,我也真心感到高興呢……」
貴人拚命擠出發顫的笑容,坐在地上緩緩往後退。
夜鳥子滿足似的望著他那副模樣,臉上掛著笑容重新麵向牆壁。
她脫去水手服,僅剩一件T恤,將兩袖卷王肩頭。
深呼吸並轉了轉脖子,在吐著氣的同時,喀喀哢哢地活動指間的關節。
然後省去「開始吧」的宣言,向久遠使了個眼色。
她嘴角的笑容已然消失,堅毅地抿成一線。
見久遠點頭響應之後,夜鳥子才張開了緊閉的雙唇。
從口中逸出的是輕快的斷奏曲調,夜鳥子如歌般詠唱著咒文。
配合那輕快的節奏,夜鳥子有如指揮般兩手接連不斷地打著印記。
仔細一看,夜鳥子的手四周出現無數小小的紅色光點翩然躍動。
那紅色的光芒包裹住夜鳥子纖細的手臂。同時,前方的牆上也透出了同樣的紅光。
兩道紅光有如協奏光之合音般,緩緩地同步閃爍。
直到閃耀的速度突然加快,光的亮度增加,並轉變為藍色。
「破!」
隨著充滿氣勢的喝聲,夜鳥子將雙手掌心貼上牆麵。
——逐漸陷沒。
水泥仿佛變為軟泥般,夜鳥子的兩手陷入牆壁之中。
夜鳥子合上雙眼,似乎用手的觸感在找尋些什麽,雙手已沒入牆壁至手肘上。
夜鳥子睜開眼睛,無畏的笑容再度回到臉上。看來似乎是找到了她中意的東西。
右腳底抵住牆壁,緩緩地將兩手往回拉。
看到手肘了,還差一點點,眼看手腕處就快拔出來了。
——夜鳥子到底抓到了什麽啊?
久遠也忘了自己正握住左拳,咽著口水看得入神。
「唔……!」
突然,夜鳥子像是強忍痛楚般蹙起眉頭,額上微微滲出汗水。
這時,從牆壁中出現了紅色與藍色的物體。
——那是什麽?
手指!不、是手!紅與藍色的四隻手臂。
兩隻紅色的手抓住駒子的右手腕,藍色的手則抓著左手腕。
那兩組手臂,每一隻手都約有駒子的四倍粗。
手上還有貓般的尖爪,那尖銳的前端在駒子的肌膚上留下數條赤紅的血痕!
久遠慌忙奔上前去,從駒子的身旁抓住了紅色與藍色的手臂。
「久、久遠……!放開!」
在夜鳥子的怒斥下,久遠不禁鬆開了手,在那瞬間……
「哇啊!」駒子被拉回了牆壁。
轉眼間,駒子的手肘已陷沒於牆壁當中。
久遠連忙繞到駒子後方,以手環腰,拚命往後拉。
但是,一動也不動。不僅如此,還緩緩被拖進了牆壁裏。
駒子的手已陷入牆壁約近肩膀處了。
「混帳東西!」
久遠這次繞到了前方,將頭鑽進駒子的左右兩手之間。
「住手,久遠!你這是白費力氣!」
「吵死了——!妳先閉嘴!」
久遠在牆壁與駒子之間勉強轉過身,以彎曲的雙腳抵住牆麵。
兩腳拚了命地蹬著牆壁,試圖用背部將駒子頂回去。
「Q,不行!會連Q也一起被拉進去的!」
「要我眼看妳、、、被牆壁吞掉、、、不如叫我去死算了!」
久遠咬緊牙關使盡力氣,更用力地蹬向牆麵。
「駒子跟夜鳥子也數到三一起用力拉!」
「知道了。」「了解。」駒子和夜鳥子從同一張嘴連續應聲。
「開始囉!一、二、三!!」
三人的腳、手、腰一同使力向後拉。
駒子的手慢慢從牆中脫離。但在同時,牆壁中傳來的拉力也增加了,駒子的手再度被拉回牆中。
「該死!」久遠索性將自己的左手突入牆中。
「住手,久遠!這樣做連你的手也會被炸傷!」
夜鳥子意識到久遠的企圖,放聲大叫。
「管他的!舞!」
久遠正要說出「爆裂!」的瞬間,牆中的拉力突然消失了。
「嗚哇!」久遠有如被扔到河床上般,跌落在地。
「痛……」從久遠背後,傳來駒子的呻吟。
「喂、喂,不要緊吧?」
久遠擔心著駒子並站起身來,同時回過頭去。瞬間,他看到一縷紅色與藍色的輕煙,宛如被吸入駒子手掌間而消失無蹤。
久遠朝駒子伸出了手,緊握住駒子的雙手,拉她站了起來。除了手臂上的抓傷之外,其它地方似乎沒有受傷。久遠這才鬆了口氣。
駒子站起身之後,發現原本跌坐在地的位置,有個頭昏眼花、呈大字形癱倒在地的家夥。是貴人。
「怎麽回事啊,這家夥?」
「啊啊,這孩子好像在剛才數一、二、三時,也從後麵幫忙拉的樣子。」
駒子蹲在貴人身旁,用食指戳了戳貴人紅通通的臉頰。
「喔~總算還是站在我們這邊嘛?喂,小不點,起來啦!」
久遠也蹲下身,擰了擰貴人的小鼻子。
「呼嘎~大哥啊,怎能這樣對待救命恩人?什麽狐狸抓住人類,人類戲弄狐狸,這根本完全相反了嘛!」
貴人這麽說道後,伸直了雙手,久遠和駒子各抓住一邊,拉牠站了起來。
「真是驚險呢,要是沒有我出手相救,不知會是什麽樣的後果呢幹哎,這次就當你們欠我一個人情啦!」
幫貴人拍去身後沙土的駒子,停下了動作,輕拍了一下貴人的後腦勺。
「好痛……說到這,式神應該也順利到手了吧?」
「吾是不會失手的。」
夜鳥子攤開手掌。右手上大大的朱紅文字寫了個「前」,左手同樣有個群青色的「後」字。
「喔,這可真是釣上大魚啦,恭喜恭喜。欸,雖然有十之八九都是我的功勞啦,不過也不必多禮……」
話都還沒說完,貴人小小的身體便轉了半圈,以頭著地。因為右鳥子又從後麵掃了牠一腿。
「任務結束了。久遠,走啦!」
夜鳥子邊將頭套進水手服,同時匆匆忙忙地邁開腳步。
「這家夥頭部噴血了,真的不要緊嗎?」久遠這麽問道。
「活了上千年的狐妖,這麽點兒小傷死得了嗎?」
夜鳥子頭也不回地應聲。久遠背上駒子的大型側背包,從後麵追上她的腳步。
「等一下,妳打算去哪裏?」
久遠這話原是打算問夜鳥子的,但回答的卻是駒子。
「比想象中還早完成呢,而且,Q剛剛還那麽努力……」
「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啦……妳說這話,什麽意思?」
低著頭的駒子,有如下了什麽決心似地抬起頭來。
「我們去約會吧!」
「喔……?喔!!要去哪兒約、約、約會啊?」
「那個,南部的情況可能挺麻煩的,京都禦苑怎麽樣?到下鴨神社散步之後,再去銀閣寺跟哲學之道……還有……」
「完全OK!」
「幹得好啊!」久遠在心中大喊。看來心情應該相當雀躍吧,就連駒子悄悄抓住了他的右手也沒發現嚴
5三橋,回過頭去。
當久遠與駒子正沿著京都禦苑,下鴨神社,銀閣寺~哲學之道,南禪寺,這修學旅行中情侶們常有的節約行程,享受著天真爛漫的約會時光的時候……
三橋正位於鞍馬山的深山野林當中。
眼前兩顆巨大岩石相互支撐,立為「人」字形。在那岩石之下,有個約一個人能勉強通過的洞窟,那便是鬼國的入口。虛空坊告訴他們,離洞窟入口約五十公尺處扒夜鳥子的兩把刀就在那兒。
三橋的同行者不是狗、猿猴和雉雞,而是紅色與藍色的唐獅子——小玉和小虎,以及緊抓著沙丁魚幹和納豆口味奇妙的三明治的荒木小亂,共三隻。
出發前往鬼國!當她正打算踏入洞窟時,從背後傳來叫喚她的聲音。
「等一等,三橋!妳似乎擁有相當強大的式神……應該也清楚牠們的來頭才是吧?」
往聲音的方向望去,虛空坊正立於高聳的樹頂。雖然距離足足有三十幾公尺,那聲音卻十分清晰,聽來就像虛空坊就站在身邊一樣。
緊跟隨於三橋左右的紅藍唐獅子也凝視著那棵樹的樹頂。
「是的!牠們是我這世界上最可愛的朋友們,小玉跟小虎——!」
三橋笑容滿麵地回答道,兩隻唐獅子也以幾乎壓倒她的力道,纏住三橋不放。俯視著這副光景,虛空坊莞爾一笑。
「當天神的懲戒使得全京都為之動蕩時,曾出現名為『紅獅子』、『藍獅子』的妖怪,聽說牠們連夜襲擊,甚至吞食人類。那吃人的妖怪正跟妳的式神一模一樣啊!」
三橋用兩手在嘴巴前比了個擴音器的形狀。
「虛空坊先生——!你會因聽到了某個人的過去後——!而就不跟他做朋友了嗎——!」
三橋的喊叫聲響徹森林。像與那聲音相重疊一般,嘎哈哈哈哈、嘎哈哈哈哈、嘎哈哈哈哈,高亢的笑聲在山林中回蕩。
「三橋!俺可真想帶妳去嚐嚐美味的拉麵啊,所以,俺再告訴妳一件事兒吧!僅鳥子的刀封印了鬼國的入口,因此在拔出之前都是安全的。但是,一旦拔出刀子,就會有千百隻猛鬼緊追著妳不放。拔了刀就逃吧!聽好了,不管發生什麽事,絕對別回頭看!」
「不好意思讓您費心了——,我去去就回來——!」
三橋高舉雙手,朝虛空坊大力揮動。虛空坊害臊似的揮揮約舉到肩頭的右手。
——隻要能逃離五十公尺,應該總有辦法的吧!
三橋將頭鑽進通往鬼國的洞窟,東張西望地巡視四周。
洞窟中比想象中來得寬闊,能供會車的寬度沿著緩坡朝內部延伸而去。但光線照明之處,最多也不過接近入口處二十公尺,那之後便是一片黑暗。三橋看了看其中,便在洞窟前抱著頭蹲了下去。
「怎麽了,班長?還是我一個人去就好了?」
心裏驚訝著能幹脆地說出這句話可真不得了啊,三橋抬頭望向荒木。
「給我一分鍾就好。基本組合應該不到百件,馬上就能計算完成。」
「計算……?欸,算了,雖然聽不太懂,不過班長都這麽說了,應該是很重要的事吧!那我就在這段時間內享用午餐囉。啊,班長要不要也嚐嚐看?」
三橋以微笑響應荒木,不過倒也沒細聽話中的內容,因為她早已靈活地動起了頭腦。
勝利條件是將夜鳥子的兩把刀帶出洞窟,同時自己與荒木無事生還。
隻要逃出來就行了,不需要任何戰鬥,因此式神的戰鬥能力不列入評價。
再次評估自己、荒木,和各自所擁有的式神及其能力,嚐試數種不同的組合。評定標準在於達成勝利條件是否有較高的可能性。
已經沒多少時間了,目前隻能針對評價最高的前四名提案進行分析。
A方案86%、B方案83%、C方案79%、D方案72%。
結果,三橋選擇的是C方案。之所以舍棄成功率較高的A方案與B方案,原因就在於那將以犧牲玉或虎其中之一為前提。
——如果是師父的話,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A方案吧,請原諒弟子不肖~
三橋在心中如此自嘲。
「小亂,作戰計劃完成囉!」
隨著她的叫喚,嘴上如煙卷般叼著一尾沙丁魚的荒木轉過頭來。
三橋強忍住笑意,開始說明脫逃計劃。
在說明作戰計劃的過程中,三橋感到相當不安。實際上,她沒想到荒木會如此幹脆地同意這個C方案。因為荒木的處境顯而易見遠比自己來得危險。如果遭到否決,她打算選擇機率更低的D方案。
當三橋說明完畢,荒木一口咽下了沙丁魚頭,開口說道:
「由我當殿軍啊……嗯,這麽好康的都被我A走了,真不好意思耶。」
「小亂知道自己的處境比我還危險嗎?」
「嗯啊,當然,這種小事交給英雄來負責就對啦!」
荒木如此斷言,並站了起來,氣宇軒昂地率先進了洞窟。三橋也在兩隻唐獅子的陪同下緊跟在後。剛踏進洞裏,荒木便回過頭來說:
「班長啊,我都扛下這麽危險的任務了,一次就好,請讓我把臉埋在那如大地般豐饒的胸懷之中吧?這是我一生的宿願,Please——!!」
「才不要。」一瞬間,三橋開始後侮自己曾對這男人刮目相看。
「那就當作戰成功時的獎勵吧!」荒木實在不太識相。
「我要生氣囉!」最後,連兩隻唐獅子都開始對荒木低吼了起來。
「哎呀,果然不行嗎?」
像是想表示「別生氣了嘛」,荒木笑著將裝有剩下的三明治的袋子扔到玉和虎麵前。兩隻唐獅子聞到那股臭味,表情看起來更臭了,使勁踐踏得四分五裂,麵包、沙丁魚跟納豆四散在出。
「啊,啊,那麽好吃的說……」嘴裏一邊嘟噥著,荒木一邊邁開了腳步。
三橋跟荒木緩緩走下岩石安問逐漸變暗的坡道。
三橋看著手機,進入洞窟中過了一分鍾,應該已經走了將近五十公尺了。
荒木走在前方,隻能依稀看見他白T恤的背影。
「班長,是不是那個啊——?」
是荒木轉過頭來了吧,空中浮現了白色的齒形。
她伸手碰觸荒木的肩膀,隔著未能看見的荒木肩頭,向前方望去。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出現了兩道光。
——是刀。
兩把無鞘之刀刺入地麵。似乎是刀本身所發出的光芒,令人無從想象那是為了傷害人而打造的道具,十分溫暖的光源,王少在三橋的眼中是如此。
「……好像是呢。」
三橋輕聲低語,將玉喚至身旁把手置於牠的後頸。小玉平常柔軟的毛竟倒豎著。
——我現在正站在這孩子也為之警戒的地方。
覺察到這一點後,三橋忽然陷入恐懼,呆立於現場。此時,玉開始磨蹭著三橋的身體,就像是在鼓勵她「不會有問題的。」
三橋緩緩撫摸著玉的頭,取代感謝的話語,並跨坐到牠的背上,而她身旁……
傳來「呃——頭在哪邊啊?噢,這裏啊,嘿咻。」的聲音。
荒木好像也坐到虎的背上了,三橋聽了便騎著玉走到刀旁。
身體朝側邊一橫,反手握住兩把刀的刀柄。
「小亂,我這邊準備好了。你呢?」
從暗合之中傳來荒木召喚式神的聲音,之後是一聲「OK!」
假使真如虛空坊所言,在拔起雙刀的瞬間,群鬼便會襲擊而來,從現在開始是與時間的競賽。呼吸困難,手在顫抖,但他們沒有退路,隻有放手一搏了。
三橋深深吸了一口氣,手的顫動因用力握住刀柄而止息。
「那,數到三就開始。」
「了解——!」
「一、二、三!!」
三橋握住刀柄使出全力一拔。
「咦?」
刀意外輕鬆地拔了起來。由於用力過猛,三橋差點從玉的背上跌落。幸好以踩到地麵的右腳撐住了。
但是,因為這動作的緣故,她也慢了一步。三橋聽見暗合之中響起了喧嚷聲。那些吶喊聲有如電影院的杜比環繞音效般,由四麵八方迫近。
「小玉,快跑!」
三橋雙手持刀,抱緊了唐獅子的背。一聽見她的叫喚,玉筆直向前奔去。三橋緊緊攀住,以免被甩落在地。她現在所能做的,就隻有這件事了。
有什麽東西緊追而來,並且數量無從想象。
吼叫聲、腳步聲、振翅聲……連紛亂的喘氣聲,一並傳進了三橋耳中。
三橋怕得不敢回過頭。隻能——
「快點……快點……快點……」哭著不斷重複。
唐獅子的速度不斷加快,能看見光線了,三橋這才第一次拾起頭來。
——大概還剩三十公尺。以小玉的腳程應該花不到三秒。沒問題的!!
心頭湧現希望,三橋總算稍微寬了心。但這份感覺,卻馬上被「荒木不知道有沒有順利跟上來」的不安所掩蓋,就在那瞬間……
「班長,救救我……Please……」從後方傳來有氣無力的叫聲。
三橋不禁想回過頭去,但她懷抱著悲痛拚命忍住了。
「不管發生什麽事,絕對別回頭看!」她想起了虛空坊的忠告。
剛才聽見的聲音,是不是來自荒木也很可疑。一定是鬼裝的。
——截至目前作戰都相當順利。對自己要有自信!也要相信荒木!
如此默禱著,三橋投入迎麵而來的光芒。
三橋一跳出洞窟,連忙回頭望去。映入眼簾的洞窟入口,像爆滿電車的門口一樣,充塞相互推擠的異形們的身影。
身裹武士鎧甲的骸骨旁,是全身被醜疣覆蓋的裸女,從後方推擠兩者的,是個沒有頭的大入道妖怪。一隻三眼烏鴉正刺著牠的那顆頭,腳邊一隻有著兩顆人類男女頭顱的狗,由於被踐踏而吐出了長長的舌頭。
群妖們不知為何出不了洞窟半步。不,既然有妖怪被後方施加的壓力給擠得頭顱落地了,就表示牠們拚了命想出來是不平的事實,然而就是出不來。那痛苦掙紮的模樣,就像是被透明牆壓製而成的妖怪浮雕。
——小亂跟小虎呢…………
三橋帶著祈願般的心情凝視著洞窟入口,就在此時——
從被妖怪們填滿的牆壁中,噴出一道猛烈的火焰。
火焰在牆上穿了個洞,從那洞中猛然躍出的是藍色的唐獅子。
「小亂——!!」三橋不由得放聲大叫。
……但是,藍色唐獅子的背上並沒有荒木的身影。
6駒子,察覺到了。
駒子感到不可思議。
幾乎快被拉進牆裏時,她還以為這次真的沒救了,最後卻在緊要溺頭得救。可能是由於撿回一條小命的關係吧,她也因此變得比平常大膽,最後更是豁了出去,直接向久遠提出約會的事。答案是OK,她心中因此雀躍不已。
剛剛都差點死掉了,由自己主動給他點獎賞也沒什麽。可是,為什麽呢……
「三橋他們不知道還順利嗎?」
還不到十秒,駒子又開始擔心起別人了。仔細想想,從小時候就一直是這樣,為什麽自己總是這麽想呢?駒子歪著頭思索著。
「要不要打手機看看?」「對喔!」
聽久遠這麽一提,抱著他右臂的駒子,從腰包中取出了手機,隻用右手按鍵,置於右耳旁。當她一邊等著電話接通,一邊看著久遠的臉時,過去各種不同的場麵浮現腦海中,駒子忍不住「嗬」地笑了出來。
真要說來,從小就一直是這樣。當她遭遇危險時,不知為什麽久遠都會在場。雖是如此,實際上也沒什麽像剛才那樣出手相救的記憶,久遠大多隻會在旁惶惶不安地看著而已。
「是沒開機呢,還是在收訊不良的地方……」
駒子這麽說著時,或許自己也沒察覺吧,表情顯得鬱鬱寡歡。
「喂,妳還好吧?」久遠馬上問道。又來了,久遠又是一副很緊張的模樣。
當駒子看見那困惑的表情時,這才察覺到「啊,什麽嘛,原來是這樣。」
稍微想想就不難理解,即使看起來隻是在旁緊張地看著,但當自己遭逢危機時,久遠都剛好陪在身旁,這種偶然不可能持續十年以上。她一直沒有察覺到而視為理所當然。因為駒子的煩憂從小就受到久遠嗬護,所以自己才有餘力去關心別人……
「荒木的手機也是。大概因為在山上,電信公司為了節省成本,沒在那邊設置發射站吧……」
久遠左手拿著黑色手機貼在左耳,又是一臉困惑。
對於自己為什麽這麽喜歡「久遠困惑的表情」,有時候還會特別想看他這樣的神情,駒子已經明白了原因。
「也對啦,一定沒問題的!!」
所以,平常總是由久遠來說的台詞,今天先由駒子說了出口。
三橋比我可靠多了,荒木在這種時候也意外地認真呢!」
「昨天還去纏住那家夥的腿呢,那小子比我來得有男子氣概!」
「怎麽會?沒這回事的,Q。」
駒子緊緊抱住久遠的右手,將臉頰湊近。
並且在心中感謝老天爺讓久遠出生在自己家附近。
不過,她馬上發現這麽說也不太對,因為自己是比久遠晚半年才山生的。
因此,她再一次獻上感謝。
——神哪!!
謝謝您,讓我誕生在Q的身旁!!
駒子和久遠從幹涸的崛川河床,如跳躍般奔至地麵上的道路。
前往京都禦苑散步的同時,他們想順道去一趟下鴨神社。但是,兩人都不太清楚路要怎麽走,於是隻能先走到今出川通,再沿著原路回去。
到了剛才奔走著經過的一條歸橋,這次兩人打算慢慢走過。
其實不管去哪裏都好。早上的天氣預報說從半夜會開始下雨,但現在卻如謊言般地秋高氣爽。「上」有藍天,「旁」有久遠,現在的駒子隻要這些就感到十分幸福了。所以有關「裏」那個人的事,她也完全忘得一幹二淨。
「你們哪,就當作『約會』的紀念,一起度過歸橋倒也十分雅趣呢!」
從駒子口中說出夜鳥子多管閑事的話,使得兩人世界瞬間瓦解。
……雖然這麽想,但夜鳥子接下來的話,也倒不至於有那麽糟。
「渡過這座橋的人,一定會再度回到這裏。吾可以做保證。」
「咦~就是京都版的幸福之泉對吧?」駒子說道,並望向久遠。
夜鳥子也會說這麽羅曼蒂克的話啊?哎,反正是免費的,就心懷感激地走過去吧!」
久遠也喜形於色,兩人便決定走過一條歸橋。
——畢業旅行時兩個人再一起來京都也不錯呢,到那時……嗬嗬☆
——啊,還是蜜月旅行的時候再來京都?呀~☆☆☆
駒子馳騁著少女所能想到最大限度的H想象,不時望向與她摟著手臂的久遠,每當兩人目光相交時,便嘿嘿嘿害羞地笑著,就這樣渡過了橋。
「駒子……那個啊……我們……下次再來吧。」久遠望著前方,輕聲說道。
駒子猶豫著該「咦?」反問回去,還是「嗯!」直率地回答。
這一瞬間的遲疑,可逃不過惡魔的眼睛。
「順道一提,吾重回這兒可是花了八百年的時間哪,哎,就算死了也會回來。這座橋就是這麽個地方。」
夜鳥子喃喃自語,駒子感到自己的唇正出現冷笑。
「八百年……!?」
駒子臉上依稀殘留著冷笑,仍不由自主地開口問道,這是她的一大錯誤。
因為在京都禦苑散步時,她一路上都被迫聽夜鳥子敘述她那艱苦的過往。
主要是延續在希望號上提到的話題,內容如下:
夜鳥子生於平安時代末期,那是個武士勢力逐漸抬頭的年代。
當時,源氏一族正策劃著如何更加鞏固自己的兵力、財力、以及名聲。
而最有可能造成阻礙的便是葛城一族。畢竟源氏祖先所立下的顯赫坊績,有一大半是由葛城一族讓與的。如果在此刻公諸於世,不、就算隻是走漏風聲,也將使得源氏在注重聲譽的武家社會中失去立場,野心功虧一簣。
滅口成為必要的手段,也就是誅殺葛城全族。
當時葛城一族,加上婦女小孩僅僅隻有五十人。相較之下和源氏有關的武士,光是京都就高達數千人,實在難以抗衡。
無計可施的葛城一族,隻能離開京都散居於全國各地,其中有一群人在東北地方落腳。他們便是駒子的祖先,夜鳥子也是其中之一。
「我擺脫了源氏的刺客之後,祈願著渡過這座歸橋,就這麽離開了京城。雖說最後,在有生之年仍沒能回到這裏就是了。」
「妳也吃了不少苦呢……」
駒子穿著夾腳拖鞋,一步步踩在鋪滿砂礫的路上。伴隨著沙、沙、沙的聲響,等侯夜鳥子接下來的話。
「還好啦,說到這兒,有聽說過源賴政擊退鵺的故事嗎?」夜鳥子抬頭望向久遠。
「名字我倒忘了,不過確實有聽過一個源什麽的,用箭射向怪鳥鵺的傳說……」
久遠又是一臉困惑的表情,看來這次是在尋找安慰夜鳥子的話吧!
「哼,果真如此。吾就在想,那男人肯定會為了獨占功勞而加油添醋一番。事實上,吾可沒有印象被那蠢小子給打敗啊!」
「咦?這麽說來,那個什麽麵如猩猿、背如猛虎、尾似猛蛇的鳥妖就是指妳囉?」久遠不禁露出詫異的表情。
「原本打算做個形式上的告別,所以誇張了點。但吾在那之後也的確自京城銷聲匿跡,加上吾身輕如猿、胸有猛獅、雙腳纏蛇,況且那天晚上還用了八咫。傳說雖然不全是杜撰,但現在聽來真是挺誇張的。」
夜鳥子對著久遠模仿駒子吐了吐舌頭。
「八咫」指的是描繪於頭皮的刺青,是隻烏鴉式神,一直隱藏在她馬尾的下方。召喚時頭發會變成巨大的羽翼翱翔天際。
或許也因為這羽翼的緣故,使得夜鳥子被當成鳥怪了吧!
不過,夜鳥子為何要模仿自己,還向久遠吐舌頭呢?看在駒子眼中覺得有些不是滋味。而久遠對這樣的夜鳥子,露出如同麵對自己時的笑容這點,也令她心生不悅。
自京都禦苑穿越過大廣場,步行至今出川通,他們抵達貫通南北的河原町路。
「駒子,今晚最好換上即使破掉也無所謂的衣服。」
夜鳥子佇足在一間掛有二手衣及T恤的店門前。
當駒子聽到她說「破掉也無謂的衣服」時,就察覺今晚的戰鬥將可能用上背部人麵蜘蛛的式神「阿修羅」。
夜鳥子曾說過,式神的力量跟刺青大小是成正比的。阿修羅在全身的刺青之中可說是最大的一個,也就是說在夜鳥子所使用的式神當中,等級最強的。
而從夜鳥子在大白天就先準備使用這等級的式神看來,足見今晚的敵人應該相當強勁。
夜鳥子的眼光落在一塊寫著「ALLT-SHIRT500YEN!」的大紅色促銷標價牌上。這些衣服如果是外國觀光客買來當伴手禮的話,不需考慮到季節的問題。雖然再過幾天就11月了,T恤仍是每件500日幣特價中。
數年前,據說寫著漢字的T恤廣受美國人好評。或許這些衣服就是當時未出清的庫存貨吧!架上陳列著許多正常日本人絕不會想買,印有奇特四字成語的T恤。像服部忍者、花魁祇園、築波萬博、黑貓大和、元氣潑辣、酒池肉林、國際聯盟、四麵楚歌、田園調布、回轉壽司、歐陽菲菲、滿身瘡痍……
久遠呆望著其中一件寫著「東京特許」的芥末色T恤說道:
「外國人可能覺得筆劃比較多的漢字,特別有賺到的感覺吧!」
相較於久遠一付從容不迫的態度,實際要穿這T恤的駒子倒是心無旁騖地找尋著。
「你看,是『春夏秋冬』,這件看起來還挺正常的呢!」
從花車下麵發現了一件淡黃綠色T恤,可惜是XLSize
「唉,反正都會破,隨便挑一件就好了嘛。」駒子嘴上雖然這麽說,手裏仍拿著兩件精挑細選出來的SSize粉紅色及藍色T恤。
「你比較喜歡哪件?」擺在胸前給久遠看。
當久遠指了指藍色那件之後,駒子便決定了今晚的戰鬥服就是藍色的「糖醋排骨」。
西邊的賀茂川與發源自東邊的高野川匯流之後,更名為鴨川。京都市內地圖的範圍就座落在這三條河川呈Y字型的地帶。下鴨神社就位於Y字型上方的V部分。駒子等人沿著河原町路向北走一段路後,開始越過葵橋與記名於欄杆上的橋,朝下鴨神社的方向前進。
「怎麽回事,那座山?妳看。」久遠右手指向一座外型看來相當奇特的山。
「會不會,就是那個大文字燒……?」駒子如此回答之後……
「喔喔!!」久遠立刻誇張地叫道。
事實上,在駒子眼中,那是一座不管怎麽瞧,都隻像山坡上禿了一塊星型的山,有如欣賞魔術表演前就明白了戲法,令人覺得索然無味。
大約走到橋中央後,夜鳥子停下了腳步,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將目光移向了河麵。
「這河川將土地分成三塊。古人將這三塊土地視為極樂、地獄、俗世,並且造了三座橋來互相銜接。守護橋梁的家族就是三橋家。現在回想起來正好是你們四個人。這還真是,哎,驚人的巧合呢!人世間的緣分真的很不可思議……」
久遠仍挽著駒子的手,順著夜鳥子的話說:
「喔,三橋的祖先也是京都人啊?那,荒木也跟這裏有什麽因緣嗎?」
「關於荒木的家世,吾就不大清楚了。隻是那男人生來具有無比的運勢,依吾看來,他的守護神應該不是人類。哎,不過他本人一無所覺,那也是沒辦法的事。這或許也算是他的運氣吧!」
相對於啞然失笑的夜鳥子,久遠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也許久遠是想問有關自己的事情吧,但轉念一想便作罷。
駒子似乎也不願知道那問題的答案。
7三橋,哭了出來。
……藍色唐獅子的背上並沒有荒木的身影。
從躲藏著眾多怪物的洞穴裏一躍而出的藍色唐獅子,馬上就發現了三橋,並靠到她的身旁。但是卻沒見到應該在牠背上的荒木。
「……小亂?」
三橋用中指推了推鏡框,再次叫喚荒木的名字。
之後如先前預想的位置附近傳來了響應。
「班長啊,我們隻學到怎麽召喚式神,好像沒有學到怎麽收回他們耶。」
三橋向著沒有任何人騎乘的藍色唐獅子背上微笑著。
「隻要喊著式神的名字並說『快回來』或是『GoBack!』都可以喔。師父可以用呼吸或是眼神來操控他們,不過對於外行人來說還是需要用聲音輔助才行。」
「噢,是這樣啊,那麽雪虎,快回來吧,Please——!」
話一說出的同時,便聽見滴答滴答如水滴般的聲響,應是雪虎的分身滴落到地上的聲音吧!
此時在藍色唐獅子的背上原本空無一物的中間位置,出現了一張有如栗子般靈活雙眼的逗趣笑容。
接下來是脖子、肩膀、胸部、手腕……逐漸露出了荒木的上半身。
看見這情形後,三橋確定之前提議的作戰計劃成功了。她把手放在碩大的胸前輕吐了一口氣之後,手持長刀自小玉的背上緩緩爬下,準備好好地讚賞勇者荒木。
他所負責的任務,是讓持有長刀的三橋逃走。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就必須讓荒木及其乘坐的小虎殿後,讓自己成為誘餌。
當然敵方一定會鎖定荒木他們展開攻勢,所以在荒木的背上使用潮丸的堅硬蟹甲來鞏固防禦,並讓雪虎變成透明狀後加以包覆,而且要荒木緊抱在小虎的背上。這樣即便在小虎的背上也能抵禦一定程度的攻擊。
三橋想到鬼怪們應該怎麽也想不到命中目標卻不起作用的理由,因而使用這種方式來爭取時間。
不過,回想起來這戰略實在過於魯莽。三橋站在藍色唐獅子身旁,一邊等待著荒木從牠背上下來,一邊深深地自我反省著。
如果鬼怪中有會使用火係攻擊的家夥存在的話,對火抗性較弱的雪虎有可能在瞬間破裂吧……
屆時潮丸的裝甲能抵禦到何時?這點並沒有詳加考慮……
而且,她也沒有想過,從洞窟出來之後預計行進的方向……
荒木從雪虎的背上下來,雙腳著地,看樣子並沒有受傷,也沒有受到攻擊的痕跡。看到這情況的三橋再次將手放在她飽滿的胸前,緩緩地吐了一口氣。
「潮丸也辛苦了,快回來吧,Please——!」
在看似輕鬆的命令伴隨著嘩啦嘩啦的聲響下,荒木的腳邊出現了大量的黑色小顆粒。那些全都是完成他們使命的小螃蟹屍體。仔細一看,甲殼全都破損了。
看來對方仍然進行了攻擊。如果毫無防護地被擊中的話,那執著而強大的攻擊力有可能造成嚴重的致命傷。眼前這堆積如山的螃蟹屍體是如此訴說著。
三橋不禁感到背上跟乳溝附近流出了冷汗。
或許是緊張感瞬間消失的關係吧?三橋突然感到一陣無力,全身癱軟地就地蹲下,緊握長刀的雙手也倚放在地上。
此刻三橋拾起了頭,看了看滿身汗水的荒木,赫然發現他白色T恤的背上沾滿了點點鮮紅色的印記。
「小亂~背上!!」
隨著三橋指向自己的背後,荒木隨即回頭看了看自己的背。
「這這這~血啊、血……血!」荒木驚慌失措地慘叫之後,下一秒——
「嗚嗚~好痛……喔喔喔……」發出了相當難堪的哭聲後,緊緊抱著三橋。
荒木將頭埋在三橋的G罩杯裏,相當舒服般地來回磨蹭著。頓時,三橋忘記慰勞的言語,沒好氣的看著他說:
「……小亂,你是不是忘記我兩手上有刀了?」
瞬間,荒木的身體大大彈跳了一下,但是……
「老實說,我剛剛真的嚇死了嘛……不好意思啦,班長,請再給我五秒鍾,Please——!」
插圖106
這時的荒木有如緊抱著母親的小孩般不願鬆手。
三橋這時覺得身體微微顫抖著,而顫抖的是荒木的身體還是自己,抑或兩者都有,她也分不清楚。
「……我也很害怕啊!」
三橋緊緊抱住了荒木的頭,以比平常更緩慢的節拍開始輕數五秒。一邊數著一邊觀察荒木的背部,出血狀況應該已經趨緩了。確認這點之後,三橋便向荒木說:「好了,這樣就沒關係了吧!」
三橋與意猶未盡的荒木四目相交,霎時覺得害臊了起來。她順勢將頭別到一邊,而那有如拳擊手套般大小的傲人雙峰也隨著這個動作橫向搖晃了一下。頓時,荒木仿佛吃了一記上勾拳般,驚為大人地說:
「聖、聖、聖母的耳光……我醒了!」
荒木搖搖晃晃地站了起後,向三橋伸出手幫助她起身站好。
「班長,剛剛的……那個……拜托幫我向陽學姊保密喔,Please——!」
「那當然。」
荒木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理解他意思的三橋也沒多說什麽。
「喔喔,還真是不得了啊!」
兩人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虛空坊不知從何時開始就站在他們的後方了。
而在他的後方,與虛空坊同樣身穿寫著「天狗黨」T恤的數十名男子正包圍著他們。每個人的長相都近似玻裏尼西亞人,皮膚如醬油般黝黑。
——所謂烏鴉天狗,指的就是他們嗎?
三橋感覺他們的氣質近似荒木,因此有種親切感。
「原本,我們是打算如果你們不慎將洞窟裏的鬼怪引出來的話,就破壞那塊岩石來堵住洞口,所以就先行招集人手,現在看來是多此一舉啊。了不起,你們真是了不起啊!」
虛空坊的笑聲一如往常般清澈響亮,彷佛即使洞窟裏的怪物再跑出來也無所謂般輕鬆。
「呃……虛空坊先生,有件事可以請教您一下嗎?是有關那些怪物的,為什麽牠們出了那個洞窟之後就沒有再追上來了呢?」
對於三橋的問題,虛空坊先是頓了一頓,雙目注視了一下三橋之後,沉默了半晌,然後又哈哈哈大笑了起來。
「喂喂喂,別裝蒜了,張開那個結界的,不就是你們嗎?」
您這麽說我也……三橋的臉上充滿了疑惑,對虛空坊的回應仍是一頭霧水。
「可……可以冒昧請問一下,那個您說的『結界』是指什麽呢?」
「這可就妙了。這麽說來你們不就不知道鬼怪畏懼沙丁魚跟豆子,隻是剛好拿過來,而且剛好灑在這個入口處嗎?你們用這種說法就想打發我啊!」
眼見虛空坊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荒木乘機插了一句:
「啥?沙丁魚跟納豆?啊,是不是我那個吃剩的三明治啊?」
「基本上,我們根本不打算進入鬼之國度的……」
三橋立刻補充說明。虛空坊不禁瞪大了眼。
「嗯,的確也是這樣啊……喂,那邊那個男的,你叫什麽名字?」
「我嗎?我姓荒木,全名叫荒木亂雅。雜亂不雅的亂雅,請多指教~☆」
「叫亂雅嗎……你的後盾是個來頭不得了的守護靈呢!」
「咦、是這樣嗎?我的守護天使?是誰是誰啊戶快點告訴我,Please——!」
三橋一邊聽著荒木與虛空坊的對話,一邊從腰包拿出了手機確認時間。目前時間下午4點47分,如果約在現場集合的話,那麽就能在敵人指定的八點準時到達。不過,由於目前手機處於無訊號狀態,無法通知他們變更集合方式。
唉……該怎麽辦呢?相較於三橋現在所擔心的事情,荒木與虛空坊的對話仍持續著。
「秘密、秘密☆這世上也有不能說出口的名字存在,就是這麽回事。」
「話都說到這兒了,怎麽這樣啦,班長應該也很有興趣吧?」
「呃呃,嗯,這個嘛……不過今天也沒時間了,下次再慢慢聽吧!」
三橋向荒木如此說道之後,再度將目光轉至虛空坊。
「那個……虛空坊先生,不好意思,請告訴我們到車站要怎麽走好嗎?」
三橋點頭致意,荒木也連忙仿效三橋做一樣的動作。
「就別這麽客氣啦,俺就一邊聊聊北大路的頑固拉麵,一邊送你們過去吧!」
「謝謝您。三橋再度深深地一鞠躬。
「因為要橫越參觀路線,妳還是先把朋友們叫回去吧!」
「啊,好的。那個……兩位,!請稍微轉向那邊一下。」
三橋提出這樣的請求後,轉過身蹲了下來,將手上的刀置於地麵。
她保持著同樣的姿勢,將水手服和內衣卷到胸部之上。
確認衣服沒有掉下來之後,三橋展開了雙手。
「小玉、小虎,回家囉——!」
那呼喚聲使紅藍唐獅子回過頭飛躍而至,來勢洶洶地撞進三橋如文旦般人小的兩座山丘中,消失了蹤影。不過,可能是還沒玩夠吧,返回刺青之後的玉和虎仍不斷跳動著,難以收入內衣當中。
「真是的……拿你們沒辦法。」
三橋往下望著擅自搖晃的乳房,歎了口氣。
正當此時,她聽到「唔哇,住手!」的聲音。
轉過頭去,隻見荒木正揮動手腳奮力掙紮。
他被約五隻烏鴉天狗壓住了手腳,也塞住了嘴。
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唯一能確定的是,天狗們的態度突然有所轉變。
三橋連忙向地上的兩把刀伸出了手。
但刀卻被兩隻烏鴉天狗給踩住了。
牠們盯著三橋仍未穿上內衣的胸部,不安好意地笑著。
三橋試圖再度召喚玉和虎。
在那瞬間,兩隻粗壯的手將她從後方纏繞住。
左手塞住了她的嘴,右手猛力壓住了她的雙乳。
「不好意思呀,三橋。情況不太一樣,俺沒法送妳到車站去啦。」
耳邊聽見了虛空坊的聲音,對她左右夾攻的人看來就是虛空坊。
她被大手捂住了嘴,沒辦法出聲,也無法召喚玉與虎。
緊緊環繞的粗壯手臂之下,一對乳房被擠壓變形,她全身動彈不得。
而且手臂上的粗毛磨蹭她的乳頭,耳垂邊微熱的氣息使她分了神,連集中思緒也做不到。三橋已經無計可施了。
「接下來可能有點兒粗魯,先有心理準備吧。害怕的話就把眼睛閉上。」
虛空坊的聲音使得十隻以上的天狗們圍住了三橋。
她看著虛空坊發出怪聲,開始脫去身上的T恤。
——怎麽會!?為什麽!?
三橋哭著合上了雙眼。
7夜鳥子,焦急不已。
——怎麽會……為什麽……
當位於鞍馬山的三橋,泣不成聲地大叫之際,在新平安館飯店的大廳裏,夜鳥子也壓抑著想放聲叫罵「怎麽會……為什麽……」的心情。
派出去辦事的二橋和荒木,過了預定的時間仍然不見蹤影。
駒子和久遠輪流使用手機,試圖與他們取得連絡,但似乎也無法順利接通。隻是去拿寄放在那兒的刀而已,這事連小孩都做得到。但那兩人怎會還沒回來!?夜鳥子實在百思不得其解。
令她如此焦躁的原因,還有另外一個。
跟平常一樣帶著從容不迫的微笑,三橋就坐在她的身旁。
因為三橋根本還沒回來,所以這當然不是本人,她的鼻頭顯得有些泛黑。
幻化成她模樣的,是那隻狂妄至極的臭狐狸式神——貴人。
回到飯店之後,牠便占領了大廳的長椅,以三橋的姿態呈大字形睡起了午覺。
而且流口水、打鼾、還露出肚皮來,駒子實在看不下去而把牠叫醒。
「反正我也幫不上什麽忙啊!」
貴人打著大大的嗬欠,厚臉皮地說道。
夜鳥子揪住牠的衣領,想朝那黑色的鼻頭揮拳揍下,卻被久遠製止了。畢竟在這眾目睽睽的場合毆打同學實在不太妙,搞不好這麽一來會被禁止外出。夜鳥子對這點也心知肚明,恐怕連貴人也都是因為心裏有數,才會待在這裏等的。他們其實都清楚得很。
清楚是清楚,但這仍無法使夜鳥子靜下心來,反而令她更加焦躁了。
「大嬸,再那麽生氣皺紋會變多喔!」
貴人一副三橋的臉蛋,令夜鳥子更想掐住牠的脖子,她緊握雙拳忍耐著,說服自己現在沒空跟這死小鬼瞎攪和。
夜鳥子展開緊握的雙拳,兩手的手掌上寫有「前」、「後」一對文字。
她獲得了新的式神,並且是原屬於安倍晴明的,共有兩隻,戰鬥力應已十分充足了。
隻要這兩隻式神充分發揮力量,別說人蠱,就算是跟蝴蝶也能來場勢均力敵的對決吧!
但那也是在「充分」發揮力量的情況下。畢竟晴明的式神可不是初次接觸者就能輕鬆駕馭的,光看眼前那隻可惡的狐狸小鬼就知道了。
——自己還是需要能以手操作的武器。
但哪裏能找到與一文字雙刀匹敵的武器?
要是青龍所居住的賀茂川,一如往昔地川流不息,那倒還有跡可循。
夜鳥子咬著唇抬起頭來,視線偶然停留在貼於牆麵的一張寺院照片上。色澤鮮豔的楓葉後方,聳立著京都最為著名的一座寺院。
一看到那張照片,夜鳥子感到自己的嘴角稍稍上揚了。
「話說回來,那兒還有另一隻龍在呀!」
夜鳥子如此低語後站了起來。久遠則是目不轉晴地盯著大廳的電視看,畫麵中正播報昨晚的事故現場。
「不用等三橋跟荒木了。吾去找代用的刀,走了。」
「去哪兒?現在要去爬鞍馬山嗎?」
久遠背起駒子的大型側背包,慌慌張張地站起身來。
「放心,那兒的舞台還沒有鞍馬山來得高。」
夜鳥子對著「清水寺之秋」的觀光海報揚了揚下巴。
在駒子把水手服下的衣服換成「糖醋排骨」的藍色戰鬥服時,久遠也著手完成了幾件事。他發簡訊給三橋及荒木,在櫃台留言給荒木,並提出驅鬼大隊小組的四人,要跟駒子的堂姊桂木陽共進晚餐的假申請,甚至查好了前往清水寺的路線。
八阪神社前的四條通和東大路通,由於昨晚的事故仍未完全收拾完畢,造成單行道大塞車。要繞過那裏的話就無法搭公交車了,隻能從三條車站乘坐京阪線抵達五條車站,再從車站步行過去。
他們從五條通和東大路通的十字路口定上了五條坡,隨著愈接近清水寺。特產店和小吃店也增加了,混合著線香的香氣,傳來各式各樣食物的味道。
這段坡道的南方一帶被稱之為鳥邊野,是自古以來有著鳥葬和風葬習俗的棄屍場,腳下埋的便是成千上萬被鳥兒啃剩的人骨。
證據之一便是敵方指定的交易場所「六道」,其地名正是由骷髏的讀音演變而來。(譯注:「六道」讀音ROKUDOU、「骷髏」讀音DOKURO。)
夜鳥子突然想到,要是告訴駒子和久遠這件事,兩人不知會有什麽樣的表情?
不過她終究沒說出口。反正以後總有一天,這兩人就算不想知道也得麵對的。
駒子跟久遠在下鴨神社旁吃的什麽「土耳其飯」,隻是盛上肉打個蛋的料理,可能吃不飽吧,兩人途中一直盯著京葉子的試吃攤看。
「有時間看吃的東西,不如快找刀吧。夠堅固的話就算是便宜貨也不打緊。」
往昔在大小戰役之後,路邊總是有賣的。這裏這麽多家店,夜鳥子估計一、兩把太刀必能輕易到手。
「人嬸,這話真是愛說笑。這裏可是二十一世紀的日本哪,就算真的有賣好了,也不是高中生隨便能買得起的啊!」
三橋模樣的貴人擅自跟來,嗤之以鼻地笑道。這下連久遠也跟著點頭了。
「模造刀的話,這邊的特產店大概賣個五萬圓吧!」
「要把小命葬送在一把鈍刀上,還不如買把木刀算了。」夜鳥子放話。
仔細一看,正如久遠所說的,店鋪的壁壘間也裝飾了許多商品。玩具刀和假發髻,跟寫了「誠」字的輕薄短外褂放在一起。
「大嬸,傘比刀還來得有用吧?今晚好像會下雨呢!」
正當夜鳥子舉起手,打算先讓貴人閉嘴時……
「你們看,那家店的櫃台旁有好多木刀喔!」
駒子所指的前方,有個像大垃圾桶般的藤製桶,其中混雜著許多模造刀,還隨便扔了幾把木刀和手杖在裏頭。
夜鳥子無視於周遭大批的遊客,站在。清水燒展示區前,一一揮舞著從桶子裏取出的木刀。(譯注:「清水燒」,京都特有的陶瓷藝品。)
店員也相當困擾地盯著她看。但那些人不可能知道,這事兒可是牽扯到他們的性命安全。夜鳥子像對店員宣言「敢過來吾就砍了你」似的瞪了回去。
「就這個吧!夜鳥子將選好的兩把木刀遞到久遠手上。
上麵貼了「赤樫警視」和「枇杷示現」的標簽。前麵兩字是木頭的種類吧,後麵兩個字就不知道意思了。當久遠確認標價時,眼睛睜得老大。
「三千八百圓跟……嗚哇,一萬八千八百圓……」
「枇把好貴~不行不行不行,超過預算了!」駒子也跟著皺起臉來。
「你們要因為舍不得花錢而賠上小命嗎!」夜鳥子不由得放聲大喝。
「說是這麽說,可是每個人的零用錢也隻有一萬元啊……」
久遠和駒子現在身上的錢,兩個人加起來也不過一萬三千多圓。夜鳥子百般不情願地朝「白樫柳生」伸出手。但,卻被另一隻嫩白柔滑的手給製止了。
「真沒辦法。這兒就交給我吧!」
偽三橋隨手從胸前的山穀取出一疊一萬圓鈔票,大約有三十萬吧。把兩萬兩千六百圓殺價成兩萬圓之後,貴人迅速地結好帳,以「安倍晴明粉絲俱樂部」之名領取了發票。
「剛才那些該不會是樹葉吧……?」
久遠登上通往清水寺的石階,回頭望向貴人。
「小哥,可別說些引人誤會的話呀。錢要多少有多少,區區一張印上五芒星的紙,多得是好施主肯花七百圓買呢!」
「喂,那不是在說吾嗎?」
夜鳥子從後方用木刀「咚咚」敲了敲貴人的肩膀。
「不是啦,不如說,為了大嬸花錢,主人在九泉之下也會感到高興的啊!再怎麽說,大嬸都是最後……啊、痛!」
夜鳥子用木刀狠狠抽了一下貴人的屁股,止住牠的話匣子。
「小狐,如果想再活個千年的話,就別在那兒多嘴多舌!」
「是、是……」貴人揉著三橋渾圓的屁股回聲應道。
眼前坡道上方就是朱紅色的仁王門與三重塔,清水寺就在前方。
「布置得還真華麗啊!」抬頭望著山門的駒子,有些不以為然地說道。
「說什麽話,這樣才顯得雅致啊!京城的寺院本來就是色彩鮮豔的?門那一端畢竟是屬於極樂淨土的『標準』世界。用現代話來說,就是主題樂園啦,隻要想象成是為了拋開日常煩憂而特意營造的風景,就不難理解了。」
久遠和駒子似乎能理解貴人這樣的解說,夜鳥子雖然不知什麽是「主題樂園」,仍佯裝聽懂的樣子,說了聲「沒錯,就是這樣。」
「話說回來,來清水寺要做什麽啊?」久遠忽然想起似地問道。
到這裏一路上難道都沒有想過這點嗎?這男人實在是……真搞不懂這家夥究竟是天才還是蠢材。夜鳥子無言以對。
「要到音羽瀑布洗滌這把木刀,充當急用的聖刀。哎,不過效果也僅限沾濕的期間內而已,至少能對鬼造成傷害。」
穿越仁王門及幾座廳堂,他們抵達中門,前方就是本堂了。
「剛才木刀的錢讓你墊了,所以這邊由我請客吧!這樣就一筆勾銷啦!」
無視於貴人那兩萬圓就這麽被三百圓抵銷掉而充滿怨氣的視線,駒子一起付了包括貴人三人份的參觀費。
「隻是澆點水就得花上九百圓,好像很不劃算耶。」
夜鳥子對帶著一臉難解神情的駒子娓娓而談。
「雖然形式上較小,但這兒跟賀茂川同樣,都有受到青龍的庇護。這座寺院便是為了守護那泉水才興建的,因此被稱為清水寺。」
「喔~原來是這樣啊,有夜鳥子跟貴人在,就不需要導遊了呢!」
被視為跟貴人同等這點今夜鳥子心生不悅,不過駒子根本沒放在心上。
「啊,說到這兒,清水寺明明是寺院,裏麵卻有個神社呢……緣結神社。記得是在本堂的裏側,要不要順道過去看看?」
駒子用握著木刀的手推了推久遠的腹側,並望向清水舞台著名的本堂。
「看來,妳還是先放棄的好。」
夜鳥子的目光在本堂大屋頂所描繪出的優雅曲線之上,捕捉到兩個人影。
夕陽之下,一個身形獨臂,另一個是名全裸的女子。
「嗬嗬,非但沒刀,也用不了式神,真是令人傷透腦筋哪。」
夜鳥子如此若無其事般地說著,並解開了馬尾。
9駒子,立於舞台。
駒子雖然感到不安,卻沒有一絲害怕,她對意外冷靜的自己也感到驚訝。
——對喔,姑且不論還沒過水的木刀,現在也用不了式神……
夜鳥子打算怎麽擺脫目前的困境呢?
駒子想提出疑問,但現在已不容她插嘴。因為,自己的口中正接二連三地發出夜鳥子所下的指令。
「久遠,吾會負責拖住敵人,你乘隙跑去音羽瀑布,洗淨木刀後就在那兒等著平吾之後會過去。」
夜鳥子凝視著大屋頂上的兩道人影,一麵將兩把木刀推給了久遠,並將駒子的背包從久遠肩上搶了過去。
「小哥,舞台的裏側有道石階,你就從那兒下去吧!」
貴人輕輕拍了拍久遠的屁股,他便往清水舞台奔去。
「我也來幫點忙吧?」
「也是。那你就幫忙清理一下吧,瞧瞧那兒。」
夜鳥子將臉轉向久遠奔去的方向。離關門時間已經不到三十分鍾,還有許多觀光客仍停留在舞台上,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接下來將發生什麽事,皆悠閑自在地眺望著被夕陽染紅的城鎮景致。
「大嬸,要在那兒開戰哪?可別把這兒弄壞了,那可是世界文化遺產哪。」
「關於這點,你去拜托茨木如何?」
夜鳥子冷笑著戳戳貴人的頭,並徐徐往舞台的方向邁開腳步。
「……別開玩笑了。」聽見後方的貴人發著牢騷,其後——
「嗷、嗷、嗷——」狐狸尖銳的叫聲,三度響起。
終於能夠開口的駒子,小聲朝夜鳥子問道:
「喂,連式神都召喚不了,是怎麽回事啊?」
——看到人蠱的身影就表示,蝴蝶在這附近的可能性也相當高。召喚的式神要是在戰鬥中臨陣倒戈,咱們是敵不過的。
她隻能在腦海中聽見夜鳥子的聲音。對話中的駒子,看起來就像邊走邊講手機吧!
「那晴明的式神呢?」
——那個要用起來還挺麻煩的。現在不可能。
「受不了,為什麽敵人會在這裏?現在才五點半耶,離八點還久得很,而且,這裏也不是六道啊!」
——跟鬼講人的道理,是說不通的啊!
當夜鳥子毫無修飾的答案結束同時,後方傳來一陣嗒嗒嗒的腳步聲。嘈雜的聲響出自抱著攝影機和麥克風,約二十人左右的團體。
這些人是做什麽的?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奇怪的一行人瞬間衝過睜大了雙眼的駒子身旁。
到了舞台之上,一名看來像是助導的中年男子,正大聲嚷嚷著將觀光客趕了出去。
看來是從太秦電影村來的攝影隊。
觀光客或許受到助導那無比的氣勢所震懾,也或許跟京都的景色相比,反而對電影拍攝湧起了好奇心。大家毫無異議地往舞台後方退去,興致勃勃地遙望著。其中大半人士皆手持相機,迫不及待地等候。
啊~大家是在等藝人出現吧,會是誰呢?
駒子想象過許多不同的偶像,但全都猜錯了。被攝影隊推了出去、站到舞台中央的上是夜鳥子,也就是駒子本人。
強烈的燈光突然集中在自己身上,相機的閃光燈投來刺眼的光線。
「不會吧~為什麽~!?」
在聚光燈中駒子眼前一片昏白,呆然佇立原地。
——連妳都被唬住那還得了?這些家夥,全是狐狸啊!
被夜鳥子這麽一說,她才定睛細看,攝影團隊全員的鼻頭,確實部有些發黑。
「真的耶……吶,哪個是真正的貴人?」
——那家夥去追久遠了。別管那種小事,要開始啦!
開始什麽?回答浮現於駒子腦中疑惑的,不是夜鳥子。
「Actionon!」
隨著電影導演響徹舞台的指令,駒子也將身體交給了夜鳥子。
因為夜島子的目光已鎖定了在大屋頂上跳躍的一名人影。
是茨木!!牠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駒子逼近。
牠身體呈直線,右臂在上方高速回轉的模樣,有如一架戰鬥直升機。
然而夜鳥子的手中沒有任何武器,隻能眼睜睜地瞪著單臂的茨木襲擊而來。
夜鳥子的右腳掃過地麵,朝後一退,擺出側身的架勢。
同時,駒子感到茨木右手掀起的風壓,掃過了她的鼻尖。
「嗚嘎啊!!」
放聲慘叫並滾落在地的是茨木。牠連忙站起身來,顫抖著別過頭去。臉上浮現了嚇破膽似的驚愕神情。
仔細一看,牠的右手正壓於頭側。其中血流如注,順著右手手肘處啪嗒啪嗒地滴落於舞台上。
方才跌落之處,出現了一灘血漬。在那之中的是茨木的右耳。
「呿,太輕了嗎?」夜鳥子的咂嘴聲淹沒在觀眾們的拍手與喝采聲裏。
夜鳥子的手中不知何時已握著某種物體。那東西有著奇妙的形狀,也不知其名。
但可以確定的是,那是能瞬間把茨木的耳朵從頭部切下的武器。
——那是什麽?
駒子還未看清那物體,茨木的右手已快一步揮舞著∞形,猛衝而來。但究竟是怎麽回事?能劈裂任何物體的茨木之手,卻被夜鳥子的武器簡簡單單給擋了下來。
「俺的手!把俺的手還來!」
聽茨木大聲叫嚷著,駒子終於意識到夜鳥子的武器究竟是什麽了。
是左臂!!是原本放在駒子側背包裏的茨木左臂。夜鳥子雙手握住上臂,不斷揮舞著千她踩著舞蹈般的步伐,忽左忽右地抵禦著茨木的凶刀,而每一次的動作,都使得後台響起了歡呼。
但除了冷不防給茨木的初次一擊之外,夜鳥子她明顯站在防禦那方,形勢不妙。
體格也有所不同,即便是同樣的武器,每一擊的力道都有壓倒性的差異。那差距正逐漸累積,夜鳥子作為武器的茨木左手,五指之中已失去了外側的兩指。手臂整體的肉被削去,各處可見白色的物體露出。在這種狀態下就算用以攻擊,也無法再對茨木的身體造成傷害了吧?
夜鳥子背對舞台的欄杆,逐步往側邊移動。但那也到了盡頭,最後終於被逼至舞台的角落,後台隨之傳來陣陣的歎息聲。
夜鳥子往下方瞄了一眼,駒子不禁頭暈目眩。高度至少有十公尺,從她就讀的高中的四層樓新校舍頂樓往了望去,還遠不及這樣的高度。
「茨木啊,這麽想討回這隻手?那就盡管收下吧!」
夜鳥子將茨木的左臂高高往上一拋,牠的視線便追向了那隻手。
——原來如此!夜鳥子是打算用八咫飛離這裏。
閃過這想法之後,駒子又想起無法使用式神一事。要是在飛行中被解除法術,大概就真的會出現「完」或「TheEnd」的字幕了。
那到底該怎麽辦哪……當她幾乎大叫出聲的瞬間,背後感受到一陣強風。
「不會吧……」駒子的身體往後墜落,夜鳥子跳了下去。
映在駒子眼中的是立於欄杆上茨木的細長身影、從後台探出的許多麵孔、以及同步閃爍的相機閃光燈。駒子耳中聽到了尖叫聲,她實在分不清那是觀眾叫的,抑或是從自己口中發出的聲音。
背部觸及柔軟的物體,包裹住駒子全身,甚至連撲向輕飄飄羽毛被時的衝擊感也沒有。
接住駒子身體的是一層層疊起的數根金色大尾巴……
瞬間看起來像是如此,但當她站起身來,那東西卻又消失無蹤了。而從駒子身體下爬出來的是暈頭轉向的貴人。
「久遠!木刀,快把木刀拿過來!」
夜鳥子望著舞台上,邊朝音羽瀑布的方向衝了下去。
眼前的久遠正奔跑而來,手中拿著兩把木刀。
此時,夜鳥子的麵前降下了一道人影,背部直擊地麵。
男子若無其事地站了起來。是茨木。
不知是怎麽接上去的,支離破碎的手臂,正垂掛於牠左肩之上。
夜鳥子止住了腳步。茨木再度麵向她,先緩緩地轉了轉左臂,確認狀況後,連同右臂一起展開高速回轉。
茨木左右搖晃著身體,毫無遲疑地逐漸縮短與夜鳥子之間的距離。
夜鳥子也隨著牠的前進,一步步往後退。但後方就是支撐舞台的粗柱,她已無處可逃。
茨木就像一名側投的投手,右臂猛力朝她的側麵揮來。橫掃而王的是牠如橡皮筋般伸長的整截右臂。
夜鳥子匍匐在地避開了這記攻擊。茨木的右臂劃落駒子一小撮頭發,砍斷兩根舞台梁柱後,又有如溜溜球般返回原處。
茨木再度回轉著雙臂,試圖縮短距離。這次牠臉上掛著冰冷的笑意,遲遲不下手攻擊。眼神就像隻小貓,正玩弄著毫無抵抗力的小動物,愉悅地盯著夜鳥子。
這時隨著咻的一聲,肉類燒焦的臭氣撲鼻。
「燙!」突然茨木放聲慘叫。
牠的腹側多了把木刀,一股熱氣彌漫而起。
茨木轉頭後望,瞥見久遠正跌坐在牠腳邊的身影。
「久遠!木刀拿來!夜」鳥子怒喝。
久遠橫向一躍,剛站起身便把另一支木刀往聲音的方向投去。
暮色之中,木刀一圈圈地描繪著圓形的軌跡,飛過茨木頭頂。
夜鳥子伸出了手,但在空中接住木刀的,是另一名女子的手。
緊握住木刀的白皙玉手,飄起了陣陣燒焦的白煙。
不過,人蠱是感覺不到疼痛的吧?在夜鳥子的眼中看來,她的眉頭連皺也沒皺一下。
10久遠,飛。/駒子,跑。
久遠的耳朵,聽到了啪唰一聲清脆的聲響。
一看之下,才知道他拚命丟了出去的木刀,已淒涼地在人蠱的手中折成兩半。
人蠱的手猛力一揮,刀柄掉落地麵,但刀身似乎黏在牠的手上無法取下。或許融化的肉貼著木刀愈合了吧?
眼前的茨木正不斷掙紮著。久遠使出渾身力量猛力剌去的木刀,連下手的他都感到驚訝,準確地從背部貫穿至腹部。
茨木為了要拔出木刀,正胡亂扭動著上半身。但或許因為角度正好從下往上貫穿,也或許多虧了音羽瀑布那不可思議的泉水,牠似乎無法使力。隻能高聲呻吟著,無法輕易拔出木刀。
怎麽樣?嚐到苦頭了吧!久遠想出聲說出這句話,但卻開不了口。
在敵人受到木刀幹擾時,得乘勝追擊才行。據夜鳥子所言,顯著功效僅限於浸濕的時候。而且事先準備好的兩把木刀,都在交給夜鳥子之前就不能用了。一把在茨木的腹部,另一把則被人蠱硬生生折斷了。
但是,夜鳥子應該有什麽想法才對,可能會在這兒用上新的式神。
——告訴我,妳會怎麽行動?我該采取什麽行動?下指令吧!
久遠滿懷期待地望著夜鳥子,剛好與她眼神相會。
「快逃,久遠!」
夜鳥子如此叫道,便轉過身去,頭也不回地跑了。
——咦?喂?這、這就是新的指令嗎……
久遠慌慌張張地想要逃跑,然而上臂卻被猛力抓住。抓著他的是缺了小指和無名指,隻有三隻指頭的左手,也就是腹部中了木刀的茨木。
「等等啊,小子。在俺肚子上刺進這種東西,卻連聲招呼也沒打,想去哪兒啊?」
被抓住的手幾乎快被折斷了。他差點大叫出聲。不過,久遠無法開口是有原因的,還沒,再過一會兒。
茨木瘦骨嶙峋的臉湊近久遠的臉旁。茨木的氣息酸到令人難以忍受,而且黏呼呼地直撲他的臉,久遠實在快吐出來了。
久遠沒吐出來,而是將含在口中的水噴向茨木的臉。
「嗚嘎啊啊!」茨木捂住眼睛,臉部逐漸紅腫脹大。
茨木放開抓住他的手。久遠想逃,但腰一軟又跌坐在地,所以手腳並用地拚命爬著逃離。
久遠嘴中所含的是音羽瀑布的泉水。原本他也沒打算噴在茨木臉上,隻是想在木刀幹燥時,多少能有點用處才這麽做的。
後方響起野獸般的哀號聲。轉頭一望,茨木正以駭人的速度揮舞著牠的手臂。其中一隻手朝久遠的身旁颼颼飛來。
久遠在地上滑了一跤。匍匐在地,同時,背上一陣狂風掃過。
那陣風的目標是支撐清水舞台的粗柱底盤,茨木的手穿過那當中。
嘰唰………………喀唰…………嘎唰、啪唰唰唰唰……
頭上響起了吱嘎作響的巨大聲音。聽在久遠耳中,有如死神的竊笑。
抬頭仰望的久遠眼中,看見了崩塌的清水舞台。幾十根巨木發出巨響,從自己上方傾倒而下的光景,看起來宛如電影的慢動作鏡頭。
「哈哈……這是開玩笑的吧?」久遠笑著,現在也隻能笑了。
他的兩腳發軟,就算現在拔腿就跑,也不可能來得及了。
「抱歉,駒子……看來,這是我最後一次來京都了。」
久遠如祈禱般雙手合十,閉上了眼睛。此時他的背後,又是一陣強風掃過。
他的身體直往後溜,接著突然被帶到了空中。
——啊啊~看來,有使者從天國來迎接我了。
不過,這天使還真是粗魯耶……
久遠腦中閃過這樣的想法之後,聽見了幾乎震破耳膜的巨大聲響,是清水舞台崩塌的聲音吧?想看看這世界最後一眼的久遠,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腳下塵土飛揚,在那之中,他看到沒有舞台的清水寺。
在寺院周邊,竟有幾十隻烏鴉飛舞著。
久遠在山棱線後的夕陽餘暉下,飛在半空中。
「AreyouOK——?還好吧?」從頭上傳來了說話聲。
抬頭一看,上半身赤裸的黝黑男子,臉上正掛著親切的笑容。
他背上長著一對如烏鴉般漆黑的羽翼,看起來實在不太像是天使。
「Yahyes……」久遠光是這樣應聲,就得卯足全力了。
他根本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久遠感到這奇妙的男子並非敵人,也是因為對方似乎哪裏有點像荒木,就隻因為這原因。
得知自己獲救之後,他腦海中浮現的便是駒子的安危。
「喂,幫忙找一下,穿水手服的Superrirl!doyouunderstand?mygirlfriend啦!喂,你聽不聽得懂日語啊?」
久遠這麽叫道,睜大了眼,往下搜尋駒子的身影。
《
當久遠在空中飛舞時,駒子正在地麵的小徑中拚了命地奔逃。
「如果隻是要逃跑,那由妳來還比較快。」聽夜鳥子這麽說,駒子接過了任務。
她出了清水寺後約跑了一百公尺。避開了人潮眾多的參道,另一旁是能看見廣大墓地的道路。駒子對這裏是哪兒、會通往何處去一無所知。
茨木正追在駒子身後。腹部的木刀穿刺而出,但卻有如跳躍般奔跑著。兩手還咻咻作響地不停旋轉,不斷使出猛烈攻擊。
現在並沒看到人蠱的身影,看來似乎沒有繼續追來,而且現在茨木的攻擊頻頻失誤,這兩點算是她現在僅有的優勢。
這時茨木的眼睛由於被久遠噴水的關係,幾乎是看不見的,這正是牠攻擊失誤的原因。但駒子與夜鳥子根本無從想象這一點。
隻要自己逃跑,茨木就會追過來。這麽一來,久遠就能逃得掉了,她們心中就隻有這個想法,所以才會從那裏逃開。
在起跑後沒多久,駒子就眼見清水舞台發出巨大聲響隨之崩塌,但現在已經無法回頭了。茨木緊追而來,她隻能相信久遠平安無事,繼續跑著。
大約跑了三百公尺時,茨木的腳程漸趨緩慢,與駒子之間的距離也逐漸拉開。刺在腹側的木刀果然有影響。
——這樣下去沒問題的。隻要逃離這裏,總會有辦法的。
正當她這麽想時,突然看到出現在前方的人影,駒子愕然停下了腳步。
——騙人?為什麽會在我麵前啊?
眼前的全裸女子正是人蠱。原本應該是在後方的人蠱,不知何時繞到了她的前方。
「交給吾!」如此叫道,夜鳥子一把脫下了水手服。
駒子知道了,夜鳥子打算不計後果,召喚阿修羅出場。但從背上蹦出的兩對蜘蛛腳,要是被蝴蝶所操控,便等於無處可逃,從後麵被刺中頭部就完蛋了。不過如今也無計可施了,駒子也深知這一點。
「既然如此,也隻能放手一搏了。」
「啊啊,正是如此。」
駒子和夜鳥子以同一張嘴交換了簡短的對話,兩人瞬間便有所覺悟。
人蠱和茨木,正從前後方緩緩迫近,正當此刻——
「師父,讓您久等了!!」從頭上傳來了三橋溫吞的聲音。
抬頭一望,三橋正被一名背上長了翅膀的壯男橫抱著,飛在半空中。
在她左右的是兩名持著無鞘太刀的男子,荒木的身影也出現在後方。
「刀,把吾的刀扔下來!夜鳥子凜凜的叫聲回蕩在夜空中。
兩把刀從空中落了下來,仿佛劃開黑雲嵌入地麵的兩道光芒。
有如指向天際般,夜鳥子將雙手高高舉起。
當那兩道光芒吸至她的手中,夜鳥子左右雙手便已握住了雙刀。
但應該屹立於頭上的兩把刀,卻又突然消失。
接著唐突地在夜鳥子的左右兩側出現。
在下一瞬間,「唰」一聲,身旁響起劃過空氣的聲音。
——這、這是什麽?就連在旁看著這一切的駒子,也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抱著三橋飛在空中的壯男,大聲吆喝道:
「需要幫手嗎……」「免了!」
夜鳥子毫不遲疑地答道,雙手展開呈八字形,朝茨木直馳而去。
茨木似乎對她的動作有所反應,手有如想挾持夜鳥子般,從左右兩側飛來。
夜鳥子,仍不顧一切地往前衝。
茨木的手看起來就像穿過了夜鳥子的身體。但,下一刻……
從茨木的肩頭噴出血來,被斬斷的兩隻手臂滾落於路旁。
——我、我說啊、這個……這是什麽……駒子的心中不斷重複著同樣的疑問。
或許是聽不見她的聲音?夜鳥子完全沒搭理她。
駒子唯一知道的,就是在不知不覺間,夜鳥子的架勢已有所改變。
刀鋒看似觸及地麵的兩把刀,現在卻交叉於她的胸前,位於雙肩之上。
「救命啊~」眼見茨木馬上轉身,逃之夭夭。
——十二公尺,五步,立刻就能追上了。
當駒子如此確信時,隻聽見「霹」一聲。
接著,夜鳥子追向茨木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
她的架勢也再度改變。
這次,原本交叉在胸前的手,左右將刀身一橫。
在夜鳥子停下腳步之後,茨木又移動了三、四步,然後停止前進。
——喂,為什麽啊……好機會耶!
駒子實在不明白夜鳥子為何放棄追擊,以及茨木突然停下腳步的原因。
夜鳥子似乎也沒有回答的意思。不過,接下來茨木便解開了她的疑惑。
先是上半身從身體崩落,接著,頭從軀體上滾了下來。
確認過之後,夜鳥子馬上又回過頭去。
駒子看到了從民家屋頂上跳躍而去的人蠱身影。
「不追上去嗎?」「抱歉,吾失策了。」
夜鳥子這麽一說,駒子這才注意到,右邊的腳踝傳來一陣鈍痛。可能由於剛才猛然停下腳步,有些扭到腳了。長年接觸田徑運動的駒子對此再清楚不過了。
「完全痊愈要花上五天吧,明天早上起來一定會腫到不行。」
「抱歉。吾也真是的,久未接觸這兩把刀,似乎太過心急了。」
這可能是夜鳥子第一次開口道歉,而且還說了兩次。
雙刀在手,竟使她如此忘我且情緒高昂?
對夜鳥子而言,或許這是一對有特殊意義的刀也說不定。
「沒關係啦,這種小傷我已經習慣了。」
駒子感受到夜鳥子平易近人的一麵,因而鬆了口氣。不過,就在那之後……
「咦?什麽?妳做什麽啦……」駒子不禁大叫出聲。
因為,夜鳥子突然將左右雙刀的刀鋒,轉向了自己的方向。
無視於驚慌失措的駒子,夜鳥子將刀交叉於胸前,而後緩慢地收入兩邊袖口,兩把太刀忽消失無蹤。
「這是什麽啊……」駒子三度問了同樣的問題。
夜鳥子將兩手舉至麵前,上臂的內側增加了新的刺青。
右臂寫著「左」,左臂則是「右」。
「剛才的刀,名為右一文字、左一文字,雖是對鈍刀,倒也意外實用。」
夜鳥子仿佛想起了什麽愉快的事一般,意氣風發地微笑著。
「這樣前後左右都到齊了耶……好像準備好萬全之計一樣。」
駒子「唉~」地歎了口氣,並抬頭望向天空。
久遠、三橋、荒木,以及許多天狗們的笑容,在她的麵前從天而降。
第四章六道五條大橋四條河原
1駒子,側頭思索。
當駒子穿上水手服、重新綁好馬尾的時候,全員都到齊了。身邊更久遠,眼前站著三橋與荒木,在他們後方的是一大群天狗,而在更後方可看到鳥邊野的廣大墓地。
從清水寺的方向傳來了巡邏車與救護車的警鈴聲。
時間已過了晚上六點,太陽早已西沉。
在三條京阪車站跟三橋等人分開時,記得是早上九點半左右。半天不到,駒子卻覺得好像已經幾年不見了一樣。而且這感動的重逢場所,偏偏還是晚上的墓地,令她有重返人世之感。
四個人的模樣都相當誇張。三橋跟荒木的身上全是擦傷,製服髒亂不堪。他們一定也遇上不得了的遭遇吧?不過,幸虧兩人都平安歸來。
「駒子,妳沒事吧?」按照慣例,久遠馬上又開始為駒子操心了。
「你啊——才是那個最有事的啦。」荒木則是馬上又開始吐槽。
一點也沒錯,久遠身體前後都沾滿泥濘,長褲的膝蓋破了個洞,鼻子和臉頰也擦傷了。到底是經曆過什麽才會變成這副模樣啊?簡直像在地麵遊過蛙式一樣。駒子一邊想象著那蠢樣,一邊強忍住笑意。
「腳啦,妳的腳!」被久遠這麽一說,駒子才驚慌起來。咦?怎麽被發現的?
「啊啊,沒事,沒事的。」她作勢往上一跳,卻在著地的瞬間感到一陣刺痛。
糟糕……臉好像皺了一下。駒子意識到這點時,是因為久遠脫掉被弄髒的上衣,說了聲「來」,並將背轉向了她。久遠的背在她麵前慢慢低了下來,仔細看,肩膀還真寬呢……駒子不由得心跳加速。
「咦——不好意思啦……」
嘴上是這麽說著,卻意識到自己的手指正輕撫著久遠的背部,駒子急忙把手縮了回去。
在三橋等人麵前畢竟還是有所顧慮,但她真的很想緊抱住久遠的肩。
「反正,今晚就得借用久遠的背,總得先適應一下吧!」夜鳥子突然插嘴。
「這話什麽意思?」久遠利落地站起身來麵向她。
——都是妳說些多餘的話,Q才站起來的!想想辦法啊!
我想要背背的說——!駒子在心中暗罵夜鳥子。
「不、沒事,是男人就別盡在意這些小事啦!」
夜鳥子拍了拍久遠的肩,他雖然感到疑惑,卻還是再一次蹲了下去。
——背背、背背!駒子心中雀躍不已。不過,嘴裏說出的卻是……
「Q,抱歉喔——」她努力裝出不好意思的模樣!把手環上久遠的脖子。
久遠的背不隻寬,還很暖和,充滿著駒子喜愛的味道。
她好喜歡,幾乎想拿油性簽字筆寫上「駒子的」。
久遠站了起來,開始下坡朝五條車站的方向走去。他想找間藥妝店,買些運動冷卻噴霧和包紮用繃帶治療駒子的腳。
駒子把臉頰貼在久遠肩上,賞味著這小小幸福。特地湊上來盯著她恍神表情的是三橋呻
「桂木同學,妳肚子餓不餓呀?」她用中指推了推眼鏡。
連荒木也配合駒子的角度側頭走著。
「其實班長跟我從用過式神之後就一直餓到不行呢!」
——等一下!用過式神?也就是說跟鬼戰鬥過了嗎……
駒子沉醉在幸福中的氛圍瞬間一吹而散。但從她嘴巴脫口而出的卻是:
「喂!你讓這兩個家夥做了些什麽!?」夜鳥子的怒吼聲。
夜鳥子蹙眉瞪向虛空坊。說到虛空坊,他正邊走邊換著衣服,大型羽翼不知消失到哪兒去了,正從皺巴巴的紅色T恤中鑽出頭來。
「哎呀,真不好意思。聽說是夜鳥子派來的,就想稍微試試他們的能耐。因為俺根本沒想到他們隻是一對普通的高中生哪。隻不過,妳身邊盡是些稀奇的人名啊,不論是蜜蜂也好亂雅也好……」
虛空坊的話在這兒停了下來,目不轉睛地直盯著久遠的臉。
「少說些無聊話了。」這次夜鳥子的聲音確實產生了抑製效果。
所以反而比剛才怒吼時,還多了份不留餘地的魄力。
「啊、啊啊,俺也沒那麽不識趣啦。話說回來,在這之後妳有什麽打算?」
虛空坊帶著有些抽筋的笑容朝夜鳥子問道。不過,回答他的人卻是三橋。
「去便宜又能吃飽飽,還可以慢慢聊天的店吧,KOKUBO先生☆」
三橋以讓虛空坊幾乎要向前倒的力道,抱住虛空坊的背。她從後方環住了虛空坊的腰,兩人步履蹣跚地走著。那模樣還真是奇怪,看起來就像感情很好的父女,可是……隻不過……駒子心想:
三橋在與人類以外的生物相處方麵可說是天才,而身為人類的女性,也擁有絕對的魅力,但本人卻毫無自覺,令人不知道該不該羨慕。這對三橋而言是幸或不幸,駒子實在不太清楚。
「那我們就去河原町的「CooZou!』吧!」虛空坊也莫名其妙地跟著衝勁十足。
「大吃一頓,?那是啥?」荒木停下腳步,眼神閃閃發光地反問道。(譯注:「CooZou!」=「食うぞ!」,大吃一頓。)
「是吃到飽的KTV,那裏的包廂隔音設備不錯,從老歌到最新的J-pop都一應俱全喔,點歌係統也很好上手!」
「喔喔!」高興大叫的就隻有荒木一個人,那聲音也被突然響起的鍾聲所掩蓋。
原本高興地撥電話預約KTV的虛空坊,表情突然顯得有些憂慮。
「……十月聽見六道的迎鍾聲也太詭異了吧,聚集亡靈們打算做什麽?」
「誰知道呢?聚成兵作為阻礙,或吃了牠們吧!不論哪一點,都盡是些麻煩事啊!」
對屏息以待的虛空坊,夜鳥子一如往常嗤之以鼻。
「師父,六道的迎鍾是什麽啊?」三橋從虛空坊的背後探出臉來。
「原本為了迎接祖先之靈,人們會在盂盆蘭節擊鍾。在這個季節敲響鍾聲,匯集而來的應該全是些鬼或惡靈吧,蝴蝶實在是太亂來了。」
發過牢騷之後,夜鳥子馬上又愉悅地出聲笑道。
當他們看見五條車站的入口時,原本絡繹不絕跟在身後的烏鴉天狗們也消失無蹤。究竟是什麽時候不見的?駒子完全沒注意到。
搭乘京阪電車從五條移動到四條,在正好路過的站前藥局買了冷卻噴霧和繃帶。她踏起治療過的腳,往虛空坊推薦的「CooZou!」前進。
不過,虛空坊與三橋兩人,在途中的四條大橋便與他們道別。
在分別行動前,夜鳥子和虛空坊之間曾有過一段奇妙的對話。這段對話始於渡橋前往河原町的方向時,夜鳥子在擁擠喧鬧的人潮中,唐突地向虛空坊說道:
「話說虛空坊啊,你什麽時候成了『KOKUBO先生』的啊?夜鳥子不經意地問著。
「是啊,來清水的途中跟蜜蜂聊了很多。這可說來話長了,妳要聽嗎?」
「不、免了,烏鴉天狗們怎麽樣了?回到牠們的山上了嗎?」
「妳得感謝音羽山的那群家夥啊,要是沒有牠們通報,我們根本來不及的啊!」
「是嗎?那就當欠牠們一次人情啦。吶,虛空坊……」
夜鳥子吸了口氣,將目光轉向河麵。
「得好好送來客一程,盛大點哪。」夜鳥子有如自語般低聲說道。
「真是的,連妳也胡說八道起來了。」虛空坊小聲嘟噥著回應。
「原本想到這點的可是你的朋友啊……」夜鳥子哼笑了幾聲。
「那小子喜歡上妳,和討厭妳的原因,俺似乎能理解啦!」
語罷,虛空坊也嘎嘎笑著回應。談完之後,他們便馬上兵分兩路。
兩人間的對話就隻有這些,駒子完全聽不懂話中的含意。
順道一提,三橋隨虛空坊離開的理由則是:
「三橋,妳就跟虛空坊走吧,反正在戰鬥中也派不上用場了。今晚絕對別召喚玉跟虎,吾之後會再以電話連絡,妳就在那兒待命吧!」是因為被師父夜鳥子冷冷地丟下這麽一句,以及——
「蜜蜂,俺帶妳去瞧瞧沒人看過的好東西。」虛空坊提出邀約。
穿著水手服的三橋,與怎麽看都像個可疑大叔的虛空坊挽起手來,說句「那麽,請好好加油。」並揮了揮手,消失在賓館街的那頭。
駒子等人所能做的就隻有呆滯地朝兩人揮手回應而已。
在大型KTV「CooZou!」裏,從拉麵到點心、壽司、天婦羅、茶泡飯、燒肉等,一律吃到飽。兩小時內吃吃唱唱,含卡拉OK的費用,一人隻花四千圓。
但是發生問題了!荒木在昨天幫駒子買禦飯團時,幾乎花光了一萬圓的零用錢/而駒子和久遠所有的財產加起來也隻有一萬多圓。
唔哇,錢可能不太夠耶!?焦急間……不知為何從久遠的褲子後口袋中,出現了四張一萬圓鈔票,但久遠本人卻似乎毫無印象。
「你被貴人摸過屁股對吧?那隻小狐可真機伶哪!」夜鳥子不禁竊笑著。
被帶進卡拉OK包廂後,其中有兩張三人座的沙發和一張長桌,以及最新型的卡拉OK設備。進入包廂沒多久,荒木就拚命地吃喝起來,還獨自引吭高歌。原本還以為可以從荒木那兒聽到他們在鞍馬山發生的事呢,這個狀況完全出乎駒子意料之外。
——不過,荒木可真是個怪人啊!
他麵對卡拉OK的畫麵隨著節奏搖擺。駒子邊用繃帶固定腳踝,邊望著荒木左右扭動屁股。
「我的戀情,熊熊燃燒,唷咿~☆」熱情演唱著,隻不過……
荒木的嘴裏還吸著拉麵,要怎麽唱歌啊?再說,這男人到底知不知道再過不到一小時就要跟鬼作戰了?
駒子歪著頭觀察荒木那不可思議的模樣,嘴巴則向著久遠。
久遠輪流用筷子往駒子和自己的嘴裏塞進壽司和燒賣。
——仔細想想,Q也好奇怪喔!
為什麽我什麽都沒說,他卻知道我想吃什麽呢?而且這個人好像也完全沒意識到,再過不久自己即將拚上性命與鬼作戰。
……正當她心不在焉地想著這些事情時,突然荒木轉過頭來——
「你們還真奇怪耶,為什麽能那麽無所謂地共享一雙筷子啊?我連跟老媽用同一雙筷子都受不了。」
——你才比我們更、更、更奇怪呢!!!
駒子在心裏這樣想,但也同時覺得或許真是如此。
「哎呀,反正我也常常吃駒子剩下的便當……」
「我也常喝掉Q沒喝完的牛奶啊,不然也太浪費了吧?」
「現在時間寶貴,得先多吃點啊!很可能會用上式神不是嗎?」
無視於駒子和久遠的說詞,荒木一口氣吸光第五碗拉麵,粗魯地把海碗放在桌上。然後「呼!」地一聲大大歎了口氣。
「絕對很奇怪!!不覺得奇怪才是最奇怪的事!!Openyourheart!Please一!!Please——!!」開始喋喋不休說個沒完。
為什麽……偏偏在這種時候……駒子心想。荒木想說的話,她多少能夠理解;可是,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吧……
要是夜鳥子又說了什麽莫名奇妙的話該怎麽辦哪……
「說到這兒,荒木跟久遠誰跑得比較快?」
啊,啊,果然又開始了,夜鳥子到底想說什麽呢……
駒子在心中歎息著。不過,荒木仍滿不在乎地回應夜鳥子。
「當然是久遠啊,明明做什麽都很難上手,不過卻又都能活用自如。別看他這副德行,人家可是超人喔,最適合演上班族之類小角色的超人。」
「喔——這樣啊,那就交給久遠跑了。」
「交給我跑?」久遠轉過頭來,嘴裏還銜著筷子。
「抱歉哪,由於吾不夠謹慎,才傷了駒子的腳。」
「啊啊,這樣啊,也是啦。代替駒子跑嗎?好,我知道了。」
久遠為何答應得這麽幹脆……駒子實在無法理解。
「夜鳥子大人,那我呢?」荒木來到她身旁,恭候差遣。
「你也得跟著跑才行啊!」夜鳥子的嘴角浮現溫和的笑。
「什~麽嘛,結果還是要跑啊……」荒木誇張地將雙手向上一攤。
「就跑到陽那兒吧!」夜鳥子用左腳,輕輕朝荒木的肩頭一踹。
「喔、喔喔!!交給我吧,Please——!!」荒木氣勢十足地站起身來。
「那麽差不多該動身了。」夜鳥子也跟著站了起來。
腳還有些疼。不過,稍微跑一下應該沒問題的。
心裏雖然這麽想,不過駒子仍將身體靠上久遠再度緩緩降下的背。
2三橋,迷迷糊糊。
三橋望著身旁不斷打起手機的虛空坊。
大概是為了解決夜鳥子的委托吧?感覺似乎相當棘手。虛空坊不斷重複說著「不好意思」,朝看不見的對方頻頻點頭致歉。那滑稽卻又一心一意的模樣,二橋實在感到萬分可愛。
與駒子他們在四條大橋分手之後,虛空坊走向四條通略偏裏側、霓虹色調的賓館街……三橋一邊「咦咦?哎呀哎呀?」地看著「休息三千五百圓、住宿七千五百圓」的粉紅色招牌,一邊讓不安與期待滿溢心頭。
不過,虛空坊牽著她的手所抵達的,卻是在那棟建築物旁似乎快要崩塌、滿布鐵鏽的安全梯。三橋邊「咦咦?哎呀哎呀?」地登上了階梯。
屋頂沒有上鎖。從虛空坊毫不猶疑的態度看來,這裏似乎是從城市起飛時,天狗們所使用的秘密飛行場。
還有一張看似從哪兒擅自借來、靠背已經壞掉的長椅。
虛空坊用從牛仔褲口袋拉出皺巴巴的紅色印花手帕,使勁擦拭過長椅,並在座位上用指尖掃過之後,才以手示意請三橋坐下。
在那之後,他便一直像忙碌的業務員般,匆忙地打著電話。
——突然從後麵被抓住胸部時,人家真的好害怕喔,KOKUBO先生。
三橋凝視著虛空坊麵容深邃的側臉,一邊嘻嘻笑了起來,一邊回想起白天發生的新鮮事。
原本虛空坊打算將取得夜鳥子雙刀的三橋和荒木,送至離散山電鐵最近的車站。據說當時,天狗收到了音羽山的夥伴來自清水寺的緊急情報。
「從裏京都入侵的兩隻鬼,可能對潛入清水寺的夜鳥子進行奇襲。」
之後他們透過虛空坊的敘述得知了大概的事件內容。
天狗們立刻想將這個情報知會三橋與荒木。
不巧當時三橋正在稍遠的地方敞著胸脯,於是一名機伶的烏鴉天狗,便想先跟荒木說明情況。
然而那隻烏鴉天狗的母語是菲律賓話,雖然會說一點英語,日本語卻完全不行。不過,在這緊急關頭,想設法快點告知對方的那股熱情依然不落人後。
於是誤會產生了,感到危險的荒木,似乎打算召喚式神。這麽一來,烏鴉天狗們反而感到性命有危險了。
再怎麽說,荒木都是從鬼國平安生還,強得可怕……性急得可怕的男子。這麽一名男子正試圖召喚式神,況且還是夜鳥子的式神,要說不覺得危險才奇怪。所以他們決定暫緩說明,先進行壓製。
誤認為被天狗們襲擊的荒木發出了慘叫,聽到慘叫聲的三橋誤會更深了。她伸手想拿起刀。如果那隻是普通的刀,又隻是一個女孩子家,天狗們也還有開口勸說「沒事、沒事、小姐。」之類的餘力吧?
但是在三橋身旁的可是被封印於鬼國,惡名昭彰的夜鳥子之刀。
的確,由於雙刀擁有無須接觸茨木身體,便可將其斬斷的威力,於是天狗們當機立斷將其奪下,那決定可說是正確無比。
虛空坊捂住三橋的嘴也是相同的道理。要是召喚出往昔被稱作食人魔的「紅獅子和藍獅子」兩隻式神,他們肯定招架不住……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連看來沉著穩重的虛空坊也對這意料之外的發展慌了手腳吧!
「不好意思呀,三橋,事出突然,俺沒法送妳到車站去啦!」
他說的話一點兒也沒錯。不過,似乎少了幾句應有的解釋。
「接下來可能有點兒粗魯,先有心理準備吧,害伯的話就把眼睛閉上。」
之後因為要飛上天空,基於體貼所以說出上述的話語。
接著天狗們開始脫下T恤,也是為了展翅飛翔。
救出久遠、同時將雙刀交給夜鳥子,都是在萬分危急的時刻。如果天狗們沒有迅速采取行動,狀況必然有所改變……
隻要明白一切,這根本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在堅言語不通的生物和睦共處之節?經常會產生這樣的誤解。明明已經有許多次這樣的經驗,她仍為此驚慌失措。
也因此給虛空坊等人帶來了不必要的麻煩。在前往清水寺的途中了解情況之後,三橋對自己的輕率感到慚愧,打從心底向虛空坊陪不是。
「妳伸手拿刀時,俺都快嚇死了啊!」
虛空坊發了句牢騷,便嘎嘎嘎嘎嘎地大笑起來。
造成誤會的荒木,應該對自己的急性子更感羞愧吧!
「拜托囉,班長,千萬別把這丟臉的事告訴桂木和久遠,Please——!。」荒木像在天空中膜拜夕陽般,雙手合十地說道。
從鞍馬山到清水寺,空路是一直線的,移動時間花不到十分鍾。
在這十分鍾之間,除了說明了這場騷動的原因,也從虛空坊那兒聽到了幾件事。例如:
虛空坊並非活了千年,而是不斷重複地轉生。每次都會在某天突然恢複記憶;不過,也遺忘了許多事。
那轉生不限於人種與國家,但在恢複記憶之後,一旦對天狗的身分有所自覺,便會不約而同地「歸巢」,回到日本。
不知為何,天狗都是男性,一名女性也沒有。他們過去曾嚐試過幾次,得知天狗似乎沒有生殖能力。
「怎麽樣,想試試看嗎?嘎嘎嘎嘎嘎~」……☆☆☆☆
接著,話題談到有關虛空坊推薦的拉麵店。
談話的過程,以一句「說到這……」作為開頭,虛空坊說起今早有個來京都修學旅行的女高中生,寄了E-mail給他。
「那個……那……應該……是我喔?」
當三橋如此招認時,腦海中已經完成了「虛空坊→KOKUUBOO→KOKUIBO→KOKUBO」的轉換過程。當然,虛空坊也馬上察覺到三橋→MITSUHASHI→蜜蜂」。
接下來的談話自然相當熱絡。當回過神來才發現三橋叫虛空坊KOKUBO先生,而虛空坊則把三橋叫做蜜蜂。轉眼間,兩人已成了互叫彼此昵稱、推心置腹的好友。
尤其是三橋,她或許有些一廂情願地對這名年齡不詳、國籍不詳的虛空坊,抱持著對人類男性從未有過的心動情懷。
——咦咦?難道,這就是「戀愛」嗎?
——哎呀呀?與其說是戀愛,倒也可能是發情也說不定……嗯,該怎麽辦才好?
三橋手壓著心跳不止的GCup,入迷般回想著虛空坊粗暴地抓著這兒的感覺。
「蜜蜂,讓妳久等啦!肚子餓了吧?」打完電話的虛空坊回過頭來。
就在那瞬間,肚子咕嚕作響的現況硬是把三橋從夢中拖回了現實世界。
「啊,是的,可是沒有吃飯的時間……真可惜。」
「那倒不要緊,輪到我們出場時應該會有通知的。夜鳥子正是為此才把妳留在這兒的~」
「這是怎麽回事呢?」虛空坊朝如此詢問的三橋伸出了手。
「之前說過妳的朋友們以前曾有其它的別名吧?今晚,牠們那時的朋友將會大舉來襲。這麽一來,那兩隻獅子將為之騷動,那可是疼惜手下的夜鳥子大姊所不願看到的啊!」
「就像好不容易洗心革麵的暴走族,就算以前的壞朋友騎著機車前來吆喝,也絕不能讓他們見麵……一樣嗎?」
「哎,算是吧!」
「咦咦?等一下,難道,師父她……」
「啊,這也是我亂講的啦……接下來就邊吃邊聊吧!妳想吃什麽?」
「那麽,我想吃煎餅!」三橋抓起了虛空坊的手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我知道一家不錯的店喔~」虛空坊一邊這麽說,一邊脫掉了紅色的T恤。三橋雖然紅著一張臉,仍主動抱住了虛空坊。臉頰磨蹭著那毛茸茸的胸部,不自覺地探索從那兒散發出的香氣。
——我想試試看☆☆☆,要是這麽說的話,KOKUBO先生會有什麽樣的表情呢?
三橋想象著那樣的神情,再度嘻嘻笑了起來。
虛空坊帶她去的店,是名為「DANJIRI」三條木屋盯店。
不傀是「B級美食采訪in京都」的管理人所選的店家。
首先,三橋對那看起來不像是煎餅店的時髦裝潰,配上店內所播放的爵士樂,以及種類豐富的菜單大為折服。色拉和甜點的種類也十分齊全,最驚人的是,連價格也平易近人。
與其說是煎餅屋,倒不如說是以煎餅為主的綜合鐵板燒餐廳。這家店給人這種印象。
「沒有特別推薦的喔,因為每一種都很好吃。妳想點什麽?」虛空坊這麽問道。
「那就先……從這裏開始下麵全部都要,外加蔥燒煎餅。」
三橋低著頭忸忸怩伲地回答。
「喂喂,點這麽多不要緊嗎?」
在睜大了眼的虛空坊耳旁,三橋害臊地小聲解釋召喚式神後會異常饑餓的情形。
「這樣啊,太辛苦了。俺沒注意到真是不好意思。」
三橋機靈地借故移動座位,依偎到溫柔安慰著她的虛空坊身旁。
她點了海鮮、泡菜豬肉、麻撂、意大利風味等四種煎餅,以及加了牛筋的蔥燒煎餅。
令她特別期待的是加了大量京都蔬菜之一的九條蔥燒煎餅。三橋這輩子還沒吃過一口所謂的甜蔥。
結果,在店裏卻連一塊煎餅也沒能吃到。
煎是煎好了,但在說完「我開動囉。」的同時……
大樓發出聲響,縱向搖晃了兩三次。震度約三級,是沒什麽大不了的。
但是垂直型的三級地震就深具震撼力了。周圍尖叫聲不絕於耳,三橋心想「好機會!」,立刻「呀啊!」一聲緊緊抱住了虛空坊,而地震仍持續著……
「痛——!三橋的GCup突然激動起來,開始胡亂跳動。
平常總是上下左右單純躍動的玉跟虎,卻不停奮力想往前蹦出來。
「呀!別這樣!」
三橋丟下筷子,慌慌張張地以雙手壓著雙峰。
虛空坊則斜眼瞄著她這副模樣。
「似乎已經開始了,快讓牠們冷靜下來,能做到的就隻有妳一個人了。」
虛空坊向她說道,但三橋根本沒聽到他說什麽。
光要壓住亂蹦亂跳的胸部就夠她忙的了,而雪上加霜的是,聞到醬汁的焦香味,聽見啾啾作響的聲音,更令她因極度的饑餓感到頭暈目眩。
「別擔心啦,蜜蜂,煎餅俺會幫妳打包當作禮物的。」
虛空坊嘎嘎嘎嘎嘎地笑著,伸手拿過賬單,扶著三橋站了起來。
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的三橋,看到了掛在牆上的時鍾。
時針正好停在九點。
3久遠,脫下內褲。
馬上就要八點了。出了「CooZou!」的久遠,背著駒子走在夜晚的街道上。
敵人指定名為六道的場所,據說就在他們昨晚追丟茨木還迷了路,無計可施的地點附近。如果要去那兒,路線他們也差不多摸熟了,直接走過去可能比較快。
因此,久遠在昨天跑過的同一條路上背著駒子反向前進。不過,現在跟昨天差別極大。是的,久遠強烈感受到了。
接下來必須與鬼,並且是相當數量的鬼展開戰鬥。那些家夥們都是十分難纏的對手,這點久遠多少也有所察覺。
但是心情卻比昨天要來得輕鬆,這點就完全不同了。
昨天跟精疲力盡的駒子兩人獨處時,就連夜鳥子都悶不作聲。
今天雖然她的腳受傷了,但駒子吃得飽飽的,心情更是大好。夜鳥子甚至也回到平常傲慢無比的性格,身邊還有幹勁十足的荒木在。
雖然不是能笑得出來的狀況,但王少離想哭的情緒還差得很遠。
況且他們還擁有武器。夜鳥子已取得有能力一擊斬斷茨木的刀,還有晴明兩隻力量未知的式神,應該也會參戰。
——總有辦法的,在久遠向自己這麽說的同時……
也決定如果一切進行得不順利,就要背著駒子逃離這裏。他從沒想過要當個英雄、平淡就是順,下禮拜他也想跟上周一樣,與駒子一起搭同一班電車上學。久遠就隻有這個願望,這樣才有賭上性命一搏的價值。
對久遠來說,這是一場為了贏得那份「平淡」的戰鬥。
他們沒渡過四條大橋,而沿著鴨川往南走,步行至第二座橋。久遠記得昨天曾走過這座橋,隻要過了這兒,目的地六道就近在眉睫了。
「喂喂,Q,就是這座橋啦!牛若丸跟弁慶決鬥的地方。」耳畔傳來駒子的聲音。
「五條大橋位於剛才那個車站的旁邊吧!妳看那兒。」
久遠將臉轉向橫跨河川下遊、在明亮街燈映照下的大橋。
「其實啊,聽說平安時代的五條橋是架在這裏的呢!」駒子一副得意樣。
「咦——!是這樣啊?」久遠佯裝對她的雜學知識感到欽佩。
這種怎樣都好的無聊話題,像極了修學旅行,真好啊……
久遠這麽想著,同時看往橋頭。大約在五百公尺外的前方,他看見各家屋頂的另一方,蒼白的炎柱如同煙囪般,直朝天際延伸而去。
「那是什麽?」久遠有種不祥的預感,而也確實被他料中了。
「沒想到竟能以肉眼看到瘴氣。與裏京都間的分界出現破綻了嗎?恐怕現在是在六道的十字路口上。盡管朝那個方向走,今晚你不會再迷路了。」
久遠知道夜鳥子正在他背上嗤嗤笑著。
「真好心哪,可是那六道的十字路口又是什麽地方?」久遠悻悻然地問道。
「哎,簡單說來,就是那個世界與現世交接的五個地點之一。」
啊啊~明明出自同一張嘴,聽到夜鳥子的雜學知識卻隻會感到一陣心寒……
「還有能呼喚亡靈的鍾對吧?京都真是什麽都有啊!」
「沒錯,還有一個名叫小野篁的,是夜夜可以前往閻王所在地的井呢!」
「那我們得跳到那口井裏去囉?嗚哇,一定很冷!」
荒木縮了起身子,雙手緊抱胸前。
「你啊,接下來都要跟鬼直接交手了,還擔心感冒?該說你悠哉還是有膽識呢?真是個深不可測的家夥啊!欸,不過隻要到了那兒就能明白了吧!」
久遠重新背好背上的駒子,朝嫋嫋升起的白焰快步走去。
約在三十公尺前方,蒼白的火柱無聲地占領了狹窄的街道。
白天來的話,這裏應該滿足特產店和小吃店吧,能吸引觀光客的神社和寺院前必定會形成小小的商店街,也是京都常見的街景。
而現在店鋪前的鐵門拉下了,街上杳無人跡。光源僅出白於自動販賣機、電線杆上數盞昏暗的街燈,以及散發著白焰的冷光。
「在這兒放我下來。夜鳥子的聲音從背後平靜地響起。
久遠稍稍彎下身來,駒子的左腳觸及地麵,之後輕輕地放下右腳。
「吾隻再問一次,你們應該都有所覺悟了吧?」
夜鳥子解開馬尾,駒子取下了領結,一鼓作氣將水手服前的拉鏈拉到底。
「盡管吩咐吧,Please——!」在氣勢如虹的荒木身旁,久遠無言地點了點頭。
駒子擔心地望著夜鳥子脫下後扔在路邊的水手服。
「吶,脫掉水手服是沒關係啦,不過我們還會回到這兒吧?背包也不見了,我沒有能換穿的衣服了喔!」
「擔心感冒的家夥,害怕沒衣服換的家夥,你們還真是可靠啊,哎,別顧慮那些了,去看看那個賣『狗汁』的箱子後麵吧!」
夜鳥子用下巴所指的前方是果汁自動販賣機,三橋就站在那後麵。
隻不過是鼻頭泛黑的三橋手中正拿著駒子的側背包。
「哎呀,還真巧啊,你們在這兒做什麽?」
貴人臉上掛著諂媚的笑,厚著臉皮繼續裝蒜。
「班長才是,不是跟鞍馬的天狗大叔去約會了嗎?」
荒木還不知道貴人的事。久遠心想,這下得花上一番工夫解釋了。
「先別管三橋了,倒是久遠跟荒木啊……」夜鳥子抿嘴一笑。
看來夜鳥子也打算省略解釋。不過剛才那個「微笑」又有什麽含意呢?久遠背脊竄上一股惡寒。然而夜鳥子的下一句話,更是令他全身僵直。
「脫下衣服,別穿了。」夜鳥子這麽告訴他們。
「衣服?」「脫了?」「別穿?」久遠、荒木跟駒子你一言我一語地重複道。
見久遠與荒木瞪大了雙眼,夜鳥子也瞇起眼來。
「嗯?看過那麽多次駒子的裸體,你們現在還打算違逆我所說的嗎?」
「為、為什麽?告訴我們理由!」久遠仍拚命做無謂的抵抗。
「啊,因為穿著衣服的話會撐破,你們的身體大概會膨脹成兩倍吧!」
夜鳥子毫無頓挫的這句話,令貴人跳了起來,偽三橋的胸部也跟著大幅彈跳。
「哎呀~真不愧是大嬸!要讓這兩位小哥作為前鬼跟後鬼的宿主嗎?還虧妳想得到這麽逗趣的點子。」
「怎麽回事?」久遠轉向還跳個不停的貴人。
「小哥真的胡塗啦,就是將式神之力移轉至兩位身上。這麽做的確行得通,隻不過啊……」
「隻不過?隻不過怎樣了?」
久遠望著突然停止跳動的貴人,感到一股無可言喻的不安。
「大嬸,這種邪門歪道的方式妳何時曾用過?」
「想知道嗎,小子?」夜鳥子盯著貴人,再度抿嘴而笑。
「別這樣,我不問了。拜托,絕對別說。這次就饒了我吧……」
宛若跟慌慌張張往自動販賣機後方躲藏的貴人交換出場般,荒木從那兒出現。
「久遠,怎麽啦?你也快點光、溜、溜,Please——!」
不、不、不、不會吧?荒木一手拿著白內褲跳起了草裙舞……
該死!為什麽我得做這種事……啊啊,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久遠把手伸向了學生製服的鈕扣。
當他把最後一件黑色四角內褲丟向地麵時,整個心態已經是自暴自棄了。
「好,脫光啦。超丟臉的,快叫出式神或什麽都行!」
「不,還沒完呢。久遠,你從後麵把頭伸進荒木的胯下。」
現在不管做什麽都無所謂了。荒木把腿張開,久遠就從那兒把頭伸了下去。
「這樣嗎?」久遠從荒木的兩腿之間探出頭來,望向夜鳥子。
「久遠,頭不要動啦。亂雅會有感覺喔~☆」
嗚哇!頭後麵的東西,該不會是荒木的那個吧?啊啊!真是場惡夢……
「這真適合你哪,久遠。」
夜鳥子帶著滿足的神情丟下這句話之後,站到兩人的身旁,把寫有「前」字的右手掌貼往荒木的腹部、寫著「後」的左手壓向久遠的背上。
「那麽,開始吧。前鬼!後鬼!至此共舞!」
逐漸地,夜鳥子掌心所觸及的部分泛起了熱度,展開一陣陣的脈動,宛如脊椎上長出另一顆心髒般。
每一次跳動,就有某種熾熱的東西穿過背脊,久遠感到自己全身充滿了力量。
仔細一看,隻見荒木的大腿已被紅銅色的毛所覆蓋,逐漸膨脹,已經有駒子的身體那麽寬了。久遠環著荒木那粗壯大腿的手,也轉變成紺色,大小形同一串香蕉,手指前端還伸出尖銳的黃色利爪。
——久遠啊,你頭上長角了耶。
在久遠的腦袋中,確實聽見了荒木傻裏傻氣的聲音。但聽在耳裏的,卻是有如千獅狂吼的咆哮聲,連附近商店的鐵門都齊聲震動。
——剛才,那難道是我的聲音?
——好像是耶。
這次,則響起搖撼天地的雷鳴聲。從自己口中發出的巨大聲響,令久遠大吃一驚。
「吵死了,你們能不能安靜一下啊!」
夜鳥子的雙手從兩人的身體移開,像揮灰塵似地拍了拍。
「喂,小子,把五芒星護身符拿來。」
偽三橋將紅藍兩張辟邪貼紙銜在嘴上跳了過來。接過之後,夜鳥子將一張貼在荒木的胸膛上,另一張牢牢黏上久遠的屁股。
「真不愧是大嬸!前後各一張,交通安全最重要了嘛!」
貴人一這麽起哄,夜鳥子似乎就有些忍俊不住了。
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跟偽三橋互看了一眼,嘿嘿嘿……地笑了起來。
久遠一邊聽著兩人的笑聲,一邊想著駒子到底是在看哪裏?不禁對此感到萬分在意。
4駒子,塞起耳朵。
駒子在黑白電影中曾看過一種名叫半人馬的怪物。人類的腰部上方緊連在馬的身體上,是從希臘神話中誕生的虛擬生物。
久遠和荒木現在的模樣就像那種半人馬獸,不同的是前腳的胯下還有另一顆頭,大腿後方還長了一對手臂。那自然是久遠的頭和兩手,但看起來已經像是一頭與荒木合體的巨大野獸。
顏色上看來,荒木的上半身是鮮明的朱紅色,下半身是紅褐色。久遠的上半身是紺色,下半身則是明朗的天空藍。唯一的例外是他們四隻手的手肘下、四隻腳的膝蓋下,以及兩人的腰部周圍,這些部分披覆著成簇的金色長毛,因此,久遠的一大半臉都埋在那些毛裏。
兩人相加起來正好是一匹馬的大小。隻不過,絲毫沒有名馬的氣質與纖細,倒像拖著雪橇爬山路的北海道馬,擁有結實的體格。
要說到其它特征,就是額上的角了。荒木的額頭上,左右長著一對像大香腸般粗的角,久遠的額頭正中央則長了根粗如竹筍的彎角。
「久遠,把手伸過來。」
聽到夜鳥子的命令,久遠將左手往後伸。夜鳥子左腳蹬上了他的手心,輕盈地跳上了馬……不,是久遠藍色的背上。
駒子所坐的位置,是久遠剛才還背著她的背上。現在的她,雙腿敞開跨坐在那兒。雖然害臊,但既然得騎在其中一人的背上,駒子也覺得能令她放心的久遠是最好的選擇。
比荒木的腿長上十公分的久遠,由於頭部鑽進荒木的胯下,背部也向前大大傾斜著。久遠為了她,屈膝以像推著荒木前進的姿勢,使背部保持平坦。不過,坐起來的感覺依然不太好。
駒子在跳上久遠背部時看見了,就在她現在所坐的屁股下方,有個夜鳥子的、也算是自己的掌印,蒼白而鮮明地留在那兒。在那手印上,顛倒的「後」字如同刻印般清晰浮現。問題就在這裏。不知為何,印記隨著脈動上下起伏,而且位置就在她張開的雙腿中間,實在令人感到不太舒服。
不過,至少很穩定。環住荒木腰際的久遠,手肘彎曲的『く』字處,正好可以用來踩腳。視情況不同,大概有站到他背上的打算吧,夜鳥子把腳尖伸進久遠手肘的空隙,詳加確認。
「那麽,差不多該出發了,你也要跟來嗎?」
貴人正幫忙收拾久遠和荒木脫下的衣服,聽夜鳥子這麽問道後,別過了頭。
「別開玩笑,這太荒唐啦……說到這兒,大嬸,回程妳有什麽打算啊?」
「誰知道呢?」夜鳥子冷冷答道。
聽到這句話的同時,駒子突然想起門限的事,但是陽的生命是無可取代的。況且沒遵守門限時間,應該還不至於被退學吧。這麽一想後,她就幹脆地放棄了。
「誰知道?這倒也是。嗯,那你們好好加油吧!」
貴人像極了真正的三橋般,深深一鞠躬。
「走了!!」夜鳥子鼓足氣勢說道,並朝久遠的藍色屁股用力拍了下去。
以那掌為開場,速成的和風半人馬一眨眼跳了三十公尺遠,就這樣衝入了白焰之中。
「呀啊!」
在突進的同時,駒子不由得抓緊了眼前金色的毛皮,放聲大叫。
白焰當中沒有路麵,而是開了個突兀的大洞。
久遠和荒木也感到焦急吧?前鬼後鬼的巨大身軀緊跟著失去了平衡。
轉眼之間整個人倒了過來,腳朝上落入深不見底的洞穴之中。
她感覺到背後的強風。這樣下去,抵達裏京都的瞬間,頭就會狠狠撞上地麵。
好害怕。駒子想閉上眼睛,但夜鳥子不準。
夜鳥子抬頭看著即將逆向墜落的前方。透過雙眼,駒子也身不由己地望向洞穴的底部。
她看到遠處有個光點,那道微弱的光在瞬間變亮,駒子等人如同被吸入其中般直墜而下。
「呀啊!」
駒子再度大叫出聲,因為突然跳接到了一個寬敞的空間,視野豁然開朗。
她看見了天空。原本應該頭部朝下的,頭下卻出現了掛著滿月的夜空。
墜落的速度緩緩停止。重力忽然逆轉,而夜鳥子立時有所反應。
夜鳥子從久遠的背上站了起來,伸展的身體,前後左右數度在空中擺動。每當她一動,前鬼後鬼的姿勢便隨之改變。
駒子對發生了什麽事,以及現在是在做什麽,一點頭緒也沒有。
她聽到沙沙掘土般的聲音,這才注意到,夜鳥子正大口喘息著。
駒子等人正好端端地站在地麵上……好像吧!
「剛、剛才,發生什麽事了?」駒子的腦海中感到一陣混亂。
「吾倒也不是很清楚,看來表京都與裏京都彼此相鄰……不,是相對的存在吧。也就是,兩個世界比想象中還來得近。」
「這是什麽意思啊?」聽了夜鳥子的說明後,駒子感到愈來愈混亂了。
「站在置於地麵的鏡子上,望向鏡麵時可以窺見另外一個世界。現在咱們所站的,也就是那另外一側啦。」
「嗯!」駒子雖然嘴上這麽回答,但仍跟理解相去甚遠,不過接下來脫口而出的卻是——
「哎,算了,怎樣都好。小陽比較重要!」
駒子強迫自己從混亂中清醒過來,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事物上。
「妳的長處可能就在腿和腦筋都動得快吧!」
夜鳥子難得誇獎駒子。不過,這句話倒也進不了現在的駒子耳裏。
夜鳥子稱之為瘴氣的白焰,籠罩一望無際的地表。那火焰應該就是從某處洞口溢出六道的十字路口吧?
瘴氣從地麵彌漫至前鬼後鬼的腰部下方,似乎特別濃密。正因如此,除了處處可略見枯木和岩石般的黑影之外,地表上覆蓋些什麽駒子一概不知。
不過,細聽之下,就能察覺喀嗒喀嗒的聲音,瘴氣中有什麽正蠢蠢欲動。
不隻一兩個而已,駒子感覺到那聲音似乎逐漸接近。
「吶,是不是有什麽東西啊……」駒子的聲音中帶著緊張。
「嗯,是該過去看看。荒木啊,吾一下指示,你就說聲:『普力死』吧!」
夜鳥子用手塞住兩耳之後,用手肘輕推了一下前鬼的背部。
前鬼發出完全聽不出是『Please——!』的雄吼聲。
這一吼,突然卷起了狂風,駒子蹬著雙腿,低下了頭。
前鬼所發起的強風,轉瞬之間就將周圍的白焰吹散開來。
插圖136
當駒子抬起頭來,出現在她眼前的是無盡的灰色荒野。
應是經曆過幾百年,被堆積擱置在這塊土地上的吧?
無數的骷髏遍布於視野之中,駒子就站在那正中央。
風停了,但那喀嗒喀嗒的刺耳聲響仍不絕於耳。
細看之下,才發現散亂的骸骨正逐漸聚集,試圖恢複成原本的形貌。
那邊一個、這邊一個,她看到亡者的骸骨站了起來。
轉眼間,數量不斷增加。此時浮現在駒子腦海裏的,是昨天早上轉乘新幹線時,在東京車站地下道所遇上的人潮。人數差不多正好就像那樣。
那低著頭、麵無表情的模樣,感覺也似乎有些神似。
骷髏都朝他們這兒,發出喀嗒喀嗒的聲音蜂擁而至。
「荒木啊,接下來就用『我的戀情,熊熊燃燒,憂鬱~☆』吧!」
——熊熊燃燒,憂鬱?
是剛才荒木在卡拉OK裏,大聲吆喝的副歌片段。
夜鳥子這麽一說,前鬼便雙手插腰,開心似地晃了起來。
然後狂吼!!駒子微微聽見的是:
「嘎咕嘎嘰,喔喔嘎嘎,嘎嘰~☆」大概是這種感覺的噪音。
接著,近處的骷髏隨著荒木的美聲瞬間粉碎。
緊接著朝其它亡者襲擊而去的,是強到連星星也能擊落的龍卷風。
根本沒有抵抗的機會,龍卷風便將數千名亡者們瞬間送上天際。
「荒木,辛苦了。不過……似乎有些過了頭吧?」
當夜鳥子抿嘴而笑之際,周圍連一根草、一塊石子都不剩了。
駒子等人正處於像是被前鬼的咆哮所穿透的深邃大圓洞當中。
「總之,先上去再說吧!」夜鳥子拍了拍後鬼的屁股這麽說道。
響應她的話,後鬼朝地麵一蹬,前鬼後鬼立即從那洞穴中輕盈地躍了出去。
原本彌漫的瘴氣,如今完全被一掃而空,方才未能看見的景物隨之現形。寺院、各處可見的大片紅瓦屋頂、數座五重塔,河川的另一側有座大城市,其後則是圍繞著城市的連綿山脈。
「是京都!」駒子直覺反應。
但是沒有高樓大廈,包括京都車站與京都鐵塔,甚至連一根電線杆也沒有。
「這、這是哪裏啊?」剛才還斷言是京都的駒子,結結巴巴地向夜鳥子問道。
「看來是吾出生之前的京城吧,恐怕裏京都完全仿造了當時的平安京。能有如此絕技的隻有一人……」
「嗯~哎,算了,怎樣都好。小陽比較重要!」
打斷夜鳥子的話之後,駒子才發現自己剛剛好像才講過一樣的話。
不過,那對現在的駒子而言,是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
「嗬,正如妳所說。夜鳥子與駒子一同仔細觀察周圍。
「找到了!!」駒子的目光停在墨色山影當中的一小點,她發現了那鮮豔的顏色。
建於右手邊山丘上的五重塔,塔簷上方立起一座金色相輪。
陽維持著被擄走時的華麗舞妓裝扮,就被綁在那兒。
「陽所在的那個位置可麻煩了。總之,先把那些家夥引開吧!」
當夜鳥子如此低語時,駒子也注意到了。
在五重塔前的祠堂屋頂上,有名女子站在那兒。
蒼白月光下閃耀的裸體。是人蠱。
而在她前方的樹林中,森羅萬象的怪物們正嘎吱作響。
「先將牠們引至河川那端。荒木、久遠,渡過那座橋!」
夜鳥子所指的前方,有一座拱橋。
當駒子坐在前鬼後鬼的背上搖晃著渡橋時,也隱約感覺到這座橋的名字。這裏是五條大橋。望向對岸,有什麽擋住了前方的去路。
弁慶……!?不對,就算是弁慶,看到了牠們也一定會馬上逃離這裏的。
橋的出口處充斥著大批異形生物。
「荒木,再唱一次『我的戀情,熊熊燃燒,憂鬱~☆』給牠們聽聽。」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駒子慌慌張張地塞起了耳朵。
5荒木,放聲大吼。
前鬼後鬼在橋中央停下了腳步。在演唱拿手的「憂鬱戀情」之前,荒木瞄了瞄眼前接二連三迫近的觀眾們。
——這些家夥可真像是大型垃圾堆積場啊!這是荒木對眼前景象的感想。
剛才吹飛而去的是骸骨亡者,這次看起來像道具或交通工具的妖怪還真不少。
老舊的櫥櫃從抽屜中流出口水,嘎嗒嘎嗒地往這兒爬來。一名撐開整顆眼珠子、留著三弦琴頭的賣藝人,伸著腿坐在那上麵。和著那三弦琴聲,單手持著斷刀踢踏起舞的,是無數人偶們的草鞋和靴子。
奇妙的是一輛滿覆鐵鏽的輕型休旅車。沒有輪胎,後方也沒有車牌,駕駛那輛車的是隻全身血淋淋的花貓。不知是不是對情侶,副手席有個破了頭的人體模型正依偎著牠。兩者都緊緊係好了安全帶,看來十分滑稽。
每樣物體都損壞得慘不忍睹。恐怕都是被丟棄在河畔,而逐漸腐朽的垃圾吧?牠們或許在不知不覺間,已被怨恨人類的魂魄所寄宿。
——你們真是可憐哪……不過,就讓我來為你們淨化。聽了我唱的愛之頌歌,安心成佛去吧!Please——!!」
原本打算靜心祈禱的,但最後的「Please——!!」似乎念出了聲音來。光是如此,正麵的妖怪們便已經被吹飛得七零八落。隻是,此時的荒木根本沒注意到這一點。因為當他用心唱歌時,總有將眼睛閉起來的習慣。
深深吸了口氣之後,荒木開始扭動腰肢。突然,前鬼的口中轟隆作響地招來狂嵐,並掀超了巨大的龍卷風,那道強風疾速朝往昔的五條通穿越而去。
在睜開眼睛的荒木麵前,是有如圓穀特攝怪獸走過的慘況,道路旁連一棟建築也不剩。原本隻打算小小淨化一下的,可是怎麽看都變得比剛才還要混亂。一向以喜好幹淨自謝的荒木,忍不住歎了口氣。(編注:日本老牌特攝製作公司,曾創作出名作「超人力霸王」。)
「嘰咕,啊!」那口氣橫掃過暴風之後唯一還聳立著的鳥居……
——哎呀呀。算了,反正堵住橋出口的家夥都不見啦,應該OK了吧?
由於夜鳥子什麽也沒說,所以荒木暫且停下了動作。
渡過橋之後,他感到在久遠背上的駒子將身體轉了過去。
「很好很好,追上來了啊!」
緊接著夜鳥子的話聲之後,荒木也跟著轉頭確認後方的情勢。
率領巨型妖鬼們的人蠱,就站在橋的另一端。仔細看看,人蠱的容貌兼具了可愛與豔麗感,是相當討男人喜愛的類型,以日本女性的標準來看,身材也無可挑剔。但這樣一名人蠱,處於奇形怪狀的鬼怪之中,反倒看起來相當突兀。
依場合不同,原來價值觀這麽輕易就會動搖啊……荒木心裏這麽想著。
「嗬嗬,咱們也準備迎戰吧!荒木的人緣到哪兒可都沒變哪!」
夜鳥子的挖苦,令荒木連忙將臉轉向城鎮的那一側。或許聽見他們的說話聲了吧,潛藏的妖怪們逐漸從各處聚集而來。
「沿著鴨川往四條的方向跑,如此一來,右方就能得到青龍的庇佑。」
前鬼後鬼自橋上一躍而下,在河畔朝北方疾馳。
荒木奔跑著,邊斜眼打量鴨川。這複製的京都,當時鴨川的河流工程也還沒開始興建吧,河川仍保持著自然的流向。不論是否真的有青龍居住,裏京都的鴨川也如龍般蜿蜒奔流。
在奔跑著的荒木一行人前後兩方,都有妖怪不斷地撲上來。不過,一隻也沒能碰到前鬼後鬼的身體。似乎有什麽看不見的物體將妖怪們彈開。荒木仍未注意到那就是紅色與藍色辟邪貼紙的力量。
「停下!」
當夜鳥子叫住荒木時,正好抵達了四條大橋旁。
「久遠,這次要不要換你試試?這樣好了,往城市正中央,呼喊你喜歡的女人名字吧!」
夜鳥子這麽說完後,忍俊不禁笑了出來。就連這種時候,這女人的壞心眼依然沒變。荒木雖然對久遠和駒子深表同情,倒也跟著嘻嘻笑了起來。
久遠似乎相當猶豫。不過,愈老實的家夥豁出去的時候就愈發大膽,就算叫的是「夜鳥子這混帳東西!」結果也一樣,他格外地認真。
「駒子——!!」久遠叫道。當然,聽得到的隻有荒木而已。
從久遠的口中響起「咕嘎——!!」這毫不風雅的野獸咆哮聲。
突然,周遭變得仿如白晝般明亮。
從無雲的星空當中,極為壯觀的光之樹朝向地麵生長。
無限延伸的閃電,瞬時將古京城覆蓋。
當閃電殘留巨響,從空中消失的同時,城鎮中也同時起火燃燒。
「久遠,你超厲害的!!」
荒木是打算這麽說的,但依照慣例,從前鬼口中湧出的仍是一股暴風。
受到風的煽動,原本呈點狀分布的火焰有如展開的紅布般,轉眼燒成一片。
嶄新的五重塔、寺院的寬闊屋頂都陷入紅蓮之炎,燃燒不止。
耳畔所聞皆為亡者們的淒厲哀嚎,那聲響源源不絕地盤旋於京都的天空。
「哎呀呀,這下可成為真正的烈火地獄啦!」
發出愉悅的歎息之後,夜鳥子心情人好似地繼續說道:
「這麽一來,那些小卒光是要求生路,就忙得不可開交啦,接下來,就隻剩人蠱和手下的鬼兵們,那就交給吾和久遠了。荒木,你趁火還沒延燒至對岸之前,快跑去找陽吧!」
——來了來了來了!終於等到這一刻了!荒木亂雅,要發揮男子氣概啦!!
萬分興奮的荒木背後貼上了冰冷的手掌,之後是一段短短的咒文。
久遠的頭有如逃跑似地趕緊脫離那勇猛的胯下。
「荒木!加油喔!」上方傳來駒子充滿活力的聲音。
朝那聲音回過頭去,他看到駒子正坐在一隻藍色大鬼的肩膀上。
對那異形大吃一驚的荒木,臉頰被駒子的拖鞋狠狠踹了一腳。
「喂,注意方向再出聲!不然連陽所在的那座塔都會被你喊垮。」
被夜鳥子這麽一提醒,荒木默默地點了點頭。
「萬一被敵人發現……大概,用上『熊熊燃燒』的『熊熊』就夠了吧,別大口呼氣,輕輕說,那樣也比較容易命中目標。」
荒木心想,熊熊應該不是風,而是火的咒語吧……不過還是決定選比較好記的『熊熊』。
「救出陽之後,立刻回到這兒來,知道嗎?那麽荒木,上吧!」
被夜鳥子一踹,荒木便頭也不回地使出全力疾馳而去。
越過四條大橋,離八阪神社大約還五百公尺,是一口氣即能衝到的距離。
雖然跟擁有四隻腳時無法相比,但就一隻前鬼而言,這速度也使人難以置信。
在八阪神社前方右轉之後,便能看到位於蓊鬱小山丘上的五重塔。
此時前方出現了一群妖鬼,是曾在鞍馬山見過的擬人化類型。
當時三橋曾下令不得反擊,隻要逃命就好。
——托你們的福,現在背上還有點刺痛呢!這次的我可不太一樣囉~
荒木抿嘴一笑,口中連續發出猛烈的吐息。
「熊熊!熊熊!熊熊,讓開!讓開!讓開!亂雅!大人,要過!」
一如夜鳥子所給予的建議,簡短的聲波化為如刀的強風,將鬼的臉、軀體、雙腿利落無比地斬成兩段。
荒木將目光所及的妖鬼們接二連三予以血祭,接著奔上通往五重塔的山路。
在他通過之後,鬼的遺骸堆積如山。
血浴過後,前鬼原本鮮豔的朱色身軀,已染成了深深的暗紅。
已經沒有人能阻擋荒木前進了。
他終於看到了塔門。但是,有道堅固的石門從內側緊緊合上。
——敢阻擋在我跟陽學姊之間的,不管是妖魔或佛祖,我都會全~部吹飛!
荒木後退了兩三步之後,深深地吸了口氣。
「Baby!開啟妳緊閉的心扉吧!Please——!!」
這陣大叫,別說是石門了,就連塔門也瞬間被吹走。
——這種東西不可能讓愛的暴走特快車-亂雅號停下來的!
他衝進塔內,到處都是鬼、鬼、鬼,充斥各種異形妖怪。
不過,無論出現再多的鬼,荒木已經不屑一顧了。
除了一處以外。荒木注視著眼前五重塔的頂端。
——陽學姊,我馬上去救妳,等我,Please!
隻是,這之後就不能再隨便出聲了吧,這下~該怎麽辦呢?
荒木壓抑住心中焦躁的情緒,環視四周。
「好!」荒木下了決定之後,行動迅速無比。
他用紅褐色的腳踹了一下地麵,往五重塔隔壁的祠堂屋頂躍去。
跳上了屋頂的腳就這樣繼續第二次的跳躍。
荒木跳上了五重塔第三層的屋頂。
——嗯?好像,有點痛……那些該死的家夥,還真大膽……
他回過頭望向背後,滿是傷口,槍鋒和箭矢刺穿了幾個小洞。是什麽時候射過來的?甚至還看得到些許割傷。
不過,對前鬼的身體而言,這點小傷根本不算什麽,對動作也毫無影響。隻是,荒木感到背後傳來陣陣燒灼般的痛楚。
——笨~死了,有陽學姊在,誰還會怕你們啊!
覺悟吧,Please——!!
荒木俯視境內,一臉憤怒地轉向吵雜的妖鬼們,然後閉上雙眼,毫不留情地念出禁斷的咒語「憂鬱戀情」。
睜開眼後,境內的妖鬼們完全失去了蹤影。何止如此,連周遭的景觀都不一樣了。原本應該位於小山上的塔,已移建在陡峭的山崖邊。
此刻,荒木才驚覺自己的歌聲把一大半的山給吹垮了,也發現五重塔正吱嘎作響,開始倒向山崖的那一側。
荒木連忙躍上了第四層、第五層,最後在屋頂上找到了陽的身影。
她被綁在中央的金色相輪上,虛弱地坐倒在屋瓦中。
跟昨天被擄走時穿著同樣一件和服,衣帶半解,從紛亂的裙襬中,膝頭若隱若現。
應是淚痕吧,臉頰上的白粉脫了妝,發型也鬆了,紅葉發簪不見蹤影。
荒木想出聲叫喚心愛之人的名字,但是現在的他卻連這點也做不到。荒木雙手捂著前鬼的嘴巴,接近陽的身旁。想起來,這還是他們事隔一日的重逢。隻不過,來到這裏的道路是多麽地遙遠哪!這份努力終究沒有白費……
還有呼吸,陽隻是昏了過去而已,荒木這才感到鬆了口氣。
好想聽聽她的聲音,多麽希望陽知道自己趕來救她了。
荒木也想把她搖醒,但是,又不想讓她看見這赤鬼的模樣。而且要是因此又昏過去的話就糟了。即使想解釋,他也開不了口……
荒木咬斷了繩子,從相輪中抱下她。比第一次抱小嬰兒時還戰戰兢兢地,雙手輕輕將陽的身體抱在懷中。
就算這段戀情能夠開花結果,能像這樣輕輕擁抱比自己身形結實的陽,這是最初也是最後的機會了。荒木心想,我一輩子都不想忘記這種感覺。
在跳下五重塔之前,他確認久遠等人所在的位置。
——那是什麽……
鴨川對岸,大概就是河原町通吧,地麵上呈現大範圍龜裂。
瘴氣流進那兒,被火焰緊追於後的妖怪們,爭先恐後地跳進裂縫當中。
那些家夥怎會跳進那種地方啊?
閃過這念頭之後,荒木猛然想起他們也是這麽來到這裏的。
——OK!確認了逃出路線,往那兒前進就行了吧?簡簡單單!
在荒木看來,懷中的陽似乎已經安心地睡著了。
所以就算背上傳來燒灼般的微微疼痛,他也能忍耐。
像是揮去這股痛楚般,前鬼荒木迅速地從五重塔之上一躍而下。
6駒子,吐了出來。
駒子就坐在變身成青鬼的久遠肩上。坐上後鬼肩膀的駒子,視線的高度大約有三公尺,正好是從二樓窗戶往下看的感覺。比剛才的半人馬還高,也不太穩,但感覺舒服多了。
荒木才剛動身前去救陽,她就看到從河川下遊疾馳而上的鬼群。
雖然概括為鬼,倒也跟人類一樣,或許原本正是人類也說不定。各種各樣的鬼,紅藍黑褐的,大的小的、胖的瘦的,有連一隻角都沒有的,也有頭上掛著無數隻角的鬼。
其中也有拿著武器的,以太刀與長槍居多,一般聽說的鐵棒倒是意外地少。
不過,在駒子眼中看來還沒有比化身後鬼的久遠強。
一看到鬼群,夜鳥子便把手盤於胸前,將左右兩手伸進腋下,然後毫無預警地,猛然抽出了兩把太刀。
召喚式神時,夜鳥子大多會呼喚牠們的名字,沒有叫出聲時,也會輕拍繪有刺青的部位,或輕彈一下舌頭,向式神發出信號。
況且式神在實體化之前,會有無以名狀的東西在體內蠢蠢欲動。
不過這兩把刀實在是太突然了,隻有瞬間感受接觸了身體,而且是碰到最喜歡的人的手那種溫暖,沒什麽特別的異樣感。難道這兩把刀原是夜鳥子身體的一部分?她甚至有這種感覺。
異形們重重包圍了駒子與久遠,不過,這次駒子沒有任何不安的情緒,因為夜鳥子就是在等待被鬼團團圍住。
夜鳥子似乎對能揮舞這兩把刀感到相當高興,也難得看到她心情這麽好,甚至像要哼起小曲兒來了,證據就是……
「久遠,可別大聲嚷嚷啊,現在吾可沒空捂住耳朵。」如此禁止久遠展開攻擊。
看來,夜鳥子是打算一個人收拾這不下五十隻的鬼。
不過,久遠也真可憐,難得擁有了厲害的雷之聲,現在應該也是衝勁十足吧,卻突然被命令「別大聲嚷嚷。」一定很失望。
想象著他一臉哀怨的表情,駒子觀察夜鳥子的太刀展開攻擊。
——咻。
撥弦般的聲音在戰場響起,是在清水寺曾聽到的聲音。每當這聲音響起,眼前會瞬間出現一道紅色的光線,那是縱切或橫斬鬼怪身體同時噴出血來的預兆之線,駒子十分清楚這一點。不過,對於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到現在依然毫無頭緒……當她正這麽想時——
「找尋人蠱的蹤影,視情況衝進鬼群當中。」傳來夜鳥子命令久遠的聲音。
一看才發現附近的鬼幾乎已全被收拾了。扶著駒子小腿的藍色大手稍微抓緊了些,久遠朝新的鬼群衝去。
望著眼前再度展開的殺戮,盡管如此……駒子仍困惑著。
也就是說,夜鳥子是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揮舞著刀吧!可是,她跟那些鬼之間的距離,就算最近的也有一間教室那麽長。手加上劍的長度根本碰不到,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呆呆沉思的駒子因夜鳥子怒斥久遠的聲音而回過神來。
「蠢蛋!戰鬥時還發什麽愣啊,右邊!看右邊!」
望向夜鳥子以刀鋒指向的右邊,鬼怪們後方有名赤裸的女子,是人蠱。
久遠朝其中一群跳了過去,應該是著地時不小心放聲叫出來的吧子?
「嘎吼!!」從後鬼口中傳出怪獸的咆哮聲。
與這聲雄吼相呼應,周遭響起了雷鳴。接著,從天空筆直射下了雷電之槍。
眼前的妖鬼們,瞬間化為黑炭,冒著煙一個個倒下。
代價是幾乎令人頭暈目眩的嚴重耳鳴朝駒子襲來。
夜鳥子「咚」地一聲,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刀柄朝久遠的頭揮下。
「吵死了,俺明明叫你閉嘴的。喂,還不趕快追上去!」
轉頭一看,白皙的裸體仍麵向著這兒,朝後方連續跳開。
人蠱逃脫的地方大概是裏京都的四條河原町周邊。
那裏是現代京都首屈一指的繁華街道,「CooZou!」那棟大樓應該也在附近。
不過,裏京都當時的河原町位於京城的東部近郊,地如其名,隻是個普通的河濱地區,隻有零零散散幾間就算被洪水衝刷過,也能在當日隨便搭蓋好的破爛小屋。
在久遠追著人蠱奔跑的同時,突然從對岸吹來一陣橫風。
那是一道連後鬼強韌的雙腿都會為之停止的狂風,駒子也緊緊抱住了久遠的頭。
河畔的小屋紛紛遭到壓碎之後被卷走。
望向上風處,幾乎會錯看成龍的巨大龍卷風出現在小山丘之上,而囚禁陽的五重塔正位於那座小山。
「荒木那家夥,看來還挺起勁的嘛。那麽,咱們這兒也該拿出真本事了。」
夜鳥子這麽說道,臉上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但那股狂風已經令他們追丟了人蠱。
剛才還呈房屋形狀的碎木片散亂四周,妖怪們蜂湧而至,是因為都內的火災逃出來的吧。
要從中找出人蠱實在是難上加難,而且駒子也希望讓久遠多表現一下,於是試著這麽說:
「喂喂,Q,好麻煩喔,幹脆全燒掉算了!」
「嗯,那就痛快地燒光牠們吧!」令人意外地,夜鳥子也幹脆地表示讚成。
夜鳥子將刀夾在臂下,駒子雙手塞住了耳朵。
「好了,準備OK!你就盡情燒吧!」駒子用腳踢了踢久遠的胸前。
久遠像要一吐心中鬱積的怨氣般,放聲吼叫。
從天而降的電光沿著鴨川河畔數度疾速閃過。
火焰立刻追隨那道軌跡而去,裝飾上亮紅色的蕾絲。
妖怪們宛如火上的烏賊般,個個蜷縮著身軀。
鬼被火燒似乎也會慘叫,牠們的嚎叫如海浪般,響起陣陣哀鳴。
肉、木、土、草、皮……混合各種物體焦臭味的黑煙升起。
看到這副景象,後鬼,不,久遠雙手握起拳頭,小小比了個勝利手勢。
「喔,久遠原來這麽想打雷呀?那你早說嘛!」
夜鳥子苦笑起來。在笑聲與水聲同時止息的當下,後鬼口中發出了呻吟。仔細一看,他被剜去了四條肉,藍色的腹側留下數道爪痕。
人蠱應是潛於鴨川之中,而久遠大概也遭到了她的攻擊。
但是駒子完全沒有看到人蠱的身影……
「那家夥動作可真快。久遠,快追上去。」夜鳥子踢向久遠的胸口。
駒子對久遠的傷感到擔心。不過,後鬼看起來卻一副什麽事也沒發生過的樣子。
人蠱應該是跳過了那道火焰吧,她現在正位於河堤之上,左手臂的手肘前方整段消失了。
似乎是交會而過時,夜鳥子也進行了反擊,雖然這點駒子也同樣沒看到。
後鬼肩負著駒子,輕盈地躍過延燒至河堤高度的火焰。
不過,著地時人蠱已消失無蹤。
此刻,他們聽見了更淒厲的野獸哀號聲。是鬼的慘叫。
人蠱就在河堤下,而約有人蠱五倍大的鬼,就倒在牠的身旁。
出聲吼叫的正是那隻鬼。
——人蠱,到底在做什麽啊……?
知道了答案時,駒子突如其來地口中一酸,感到胃裏的食物逆流而上。她連忙轉向後方,但已經來不及了,駒子嘔吐在久遠的背上。
「Q,對不起……」
駒子拉起T恤的衣角擦擦嘴,隻見藍色的大手伸了過來,用手掌輕觸她的臉頰。久遠的手好溫暖。
那是令人不忍目睹的淒慘光景。
人蠱啃破了還活著的鬼的腹部,狼吞虎咽地嚼食。然後,將被斬斷的手臂伸進鬼的腹部直至肩頭,來回翻攪著。
駒子想起了在祇園時,她近距離看到的人蠱。
唇的右上方有顆痣,或許本人也會對此在意,但對喜歡她的男性而言,那必定是她最有魅力的特征了。
左手的無名指上,戴著一枚銀色的戒指,那應該是她的戀人或丈夫送的吧?也許還在新婚之初,或許已經訂下婚約了……
她也記得有個約兩公分左右的盲腸手術疤痕,執刀的醫生應該也考慮到讓她方便穿上比基尼吧……那雙曬成巧克力色的長腿,記得腳上還塗了水藍色的指甲油,或許最近正打算到哪個南方島嶼去,渡過一個遲來的暑假……
這四個人要是沒遇上這種意外的話,應該都能過個平凡而幸福的人生吧?
而現在卻嘴邊沾滿了血,粗鄙地啃食著鬼的肉。
駒子的身體因無法言喻的悲傷與憤怒而顫抖,或許也因為如此,直到夜鳥子開口,她才注意到人蠱的變化。
「看看那家夥玩的把戲,似乎挺有趣的哪。」
聽夜鳥子這麽一說,駒子再度望向人蠱。牠已從鬼的腹部將手抽出,隻是駒子仍無法馬上理解夜鳥子話中的意思。乍看之下好像沒什麽特別之處。
不,確實還是有的。人蠱光隻看臉跟身材的話,就算足現在也絕對是位美女。身材勻稱,近乎理想體型。不過仔細一想,這是不可能的,因為人蠱應該已經失去了左臂才對。
人蠱應該已被夜鳥子斬斷的左臂,不知為何連指頭部長齊,恢複了原狀。
夜鳥子所說「有趣的把戲」,就是這種以他人血肉再生身體的能力吧!
插圖146
「既然如此,就將她斬成兩半,試試看還能不能恢複原狀。跳過去,久遠!」
久遠立即有所反應。或許他也想盡快消滅人蠱這可憎的存在,這點對駒子而言也一樣。
在跳躍途中,隻見人蠱再度跳著閃躲開來。夜鳥子也注意到這一點了吧?
她身體一扭朝逃離的人蠱揮舞太刀。
不過人蠱又避開了攻擊。夜鳥子的刀繼續追擊,但人蠱再度閃開了。
夜鳥子那雙刀的威力相當可怕,人蠱前一瞬間所在的位置,接連不斷地出現裂痕。
不過不命中的話,就沒有意義了。
人蠱的速度飛快,當後鬼著地之時,眼見白皙的背影已逃至遙遠的彼方。
「久遠,放吾下來。」夜鳥子的聲音帶有幾分焦躁。
後鬼稍微前屈,舉起雙手左右抱住駒子的身體,繞過頭將夜鳥子放了下來。當夜鳥子的腳一接觸地麵,便開始詠唱咒語,然後緩緩將兩把刀交叉於頭頂。從夜鳥子的手臂中,透出微帶赤紅的光線,有如包裹住刀般逐漸上升,就在紅光到達刀尖的那一刻。
「破!!」夜鳥子以肉眼不能及的速度,將刀疾速揮下。
從刀中釋放的兩道光芒,在地麵形成深邃的裂痕,朝人蠱延伸而去。人蠱見狀,再度大幅跳開。
不過兩道紅光追著人蠱曲折地於地麵交叉逐步逼近。
人蠱已無退路,駒子如此確信。這時,人蠱又縱身一躍。
她所跳往的地方正是紅光在地麵劈開的大洞。
人蠱一跳入洞穴當中,其它的妖怪就像決了堤似地,跟隨在她身後跳了進去。
白色瘴氣也不斷流入洞穴裏。
「快追!」
夜鳥子將刀收入手臂之下,拖著右腳跑了起來。
駒子立刻被隨後追上的久遠給單手抱住。
後鬼久遠就這樣跳進了裂縫之中。
駒子最後在裏京都所看到的,是對岸山丘上五重塔倒塌的模樣。
7久遠,燃燒殆盡。
後鬼久遠將駒子抱在懷裏,仰望著無星的夜空。
——這裏是哪裏?
兩人四周環繞著高樓大廈,看來已經順利回到了京都。久遠總算鬆了口氣。
右側看得到升降於大樓外的兩台透明電梯,左側則是寫有「大阪-神戶-寶塚方向」阪急電鐵的大招牌,下方的電子時鍾顯示著九點十九分。這景色似曾相識。
啊啊!是剛才去卡拉OK的時候……嗯、這裏大概是四條河原町的……十字路口?現在就在那個正中央!!當久遠發覺到時——
嘰嘰嘰嘰嘰——後方響起尖銳的煞車聲。
他連忙回過頭去,但已經來不及了,公交車的車頭燈已近在眼前。
剎那間久遠所能做的就隻有將放聲尖叫的駒子緊緊抱入懷中,背向公交車蹲下身來。
以這強健的鬼的身軀,應該不會馬上死掉吧?當背部被公交車撞上的瞬間,要是還能跳躍的話,駒子或許可以得救也說不定。久遠下了決心,等待那個瞬間的到來。
但是,再怎麽等也等不到公交車的衝撞,取而代之的是汽車的喇叭聲響起。
他戰戰兢兢地回過頭,近距離看見一臉驚愕的公交車駕駛。
「這也沒什麽好驚訝的,你背後有晴明大人的護身符保護著。與其說這個,喂,那個叫紅綠燈什麽的變成綠色啦,還有,你先放駒子下來,這個樣子很奇怪。」
從剛才還驚叫不已的同一張口中,夜鳥子若無其事地發出命令。
久遠將駒子的身體輕輕放在斑馬線上,兀自煩惱著。
是辟邪貼紙的效果啊,哎,既然獲救了,也該承認它的功效。不過現在要說我們「十分可疑」也是理所當然的,這後鬼的身軀大概有兩百三十公分高吧,而且全身藍色,再加上裸體單甚至額頭上還長有嬰兒手臂那樣粗的角。連我自己看起來,模樣也實在太詭異了……
但不可思議的是,每個人都像沒注意到久遠般走過。有時雖有幾個人轉頭瞥向這兒?看的也是拖著腳走的駒子。直到最後越過了斑馬線,也沒有任何人多看久遠一眼。
久遠雖然也想知道原因,但後鬼的嘴巴說不出人類的話,而且要是隨便張嘴說話,雷擊將落於人潮當中。將他從這迷惘的心境下解救出來的,正是駒子。
「欸,很奇怪耶?為什麽大家都好像沒看到Q?」
「因為,後鬼原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呀,一般人是看不見的。他們沒看見的,可不隻後鬼而已啊!仔細瞧瞧這附近吧,妳看看那個男人的頭……」
夜鳥子抬抬下巴指向前方,!名麵紅耳赤的中年男子,身著西裝,邊看手機邊等著紅綠燈。這男人的頭上坐著一個長了腳的半透明桶子。
「看吧,那邊也有。」夜鳥子又指向斑馬線的對麵。
仔細一看,百貨公司的招牌上掛著一條有著女人臉的大蛇。其後,夜鳥子接二連三地指出許多妖怪。不可思議的是,久遠也逐漸掌握到了找出妖怪的秘訣。隻要稍加注意,其實到處都是。
「嗚哇,到處都是!」看來駒子也發現了。
先前看到的紅綠燈上,停了隻雙頭烏鴉。在下方牽著手正要通過斑馬線的情侶間,有個被斬斷頭顱的女人打算介入其中。而剛才親切地發麵紙給那對情侶的打工女孩,裙腳則有個僅穿著蓑衣的孩童縮在一旁。慢慢將視線自她的裙襬移開,轉向坐在人行道旁吞雲吐霧的金發少年身上,他頻繁地抓著手肘,是因為一隻隻有頭部的狗正緊咬著他。
一位身穿紫色和服相當有氣質的五十多歲女性,與凸著腹部的餓鬼搭上同一部出租車,車頂則坐著臉上僅有一隻眼睛的和尚。一旁急駛而過的巴士裏,載著比車內人數還鄉的白骨亡者;在車後則緊緊追著一輛被熊熊烈火包圍的大型牛車。而板車上滿載著比路邊信箱稍大、仍舊血淋淋的花魁首級。
光這個十字路口就有兩百隻鬼,不對,或許有一倍左右吧,卻沒有一個人看得見。
這時夜鳥子踩了呆望著這一切的久遠一腳說:
「不久之後,這些鬼怪們就會實體化,進而附身在人體上了。相反地,施在你身上的法術效果就快就會解除,變回貧弱的人類身軀,因此接下來的半小時是關鍵。久遠,照先前的約定,你要好好地跑上一陣子了。事到如今,難不成你的決心動搖了嗎?」
有關於自己隻需向前衝,跟如何解決這些鬼怪兩件事是如何搭上關係這點,久遠怎麽也想不透。唯一清楚的是如果不這麽做的話,將會發生非常嚴重的事情,這點是可以肯定的。而且,如果自己不答應的話,夜鳥子肯定會命令駒子來跑。一想到這兒,久遠便點頭回應:
「好,時間不多。吾隻說一次,好好記著。還記得去下鴨神社時經過的葵橋嗎?從四條大橋沿著鴨川河畔,向那座橋跑去。依後鬼的腳程來計算,應可遠在法術解開前抵達。」
一邊聽著夜鳥子的說明,久遠一邊默默地在心裏勾勃著:跑到三條大橋後;沿著昨晚經過的河畔,到了呈Y字型的鴨川後,就從其下跑到左上方的地方,應該就可以了吧!
「駒子,把妳的手機借給久遠。你到葵橋之後立刻跟三橋聯係。」
「欸,我記得Q在去年全校馬拉鬆競賽裏拿到第八名吧,這距離連那時候的一半都不到,隻要保持好你的速度,Q一定沒問題的,加油喔!」
駒子將紅色的行動電話從腰包中拿出後,交在久遠青藍色的手心裏。
——咦,我當時是第八名嗎?真是這樣的話,在男子組兩百名選手裏的確算快的了。
駒子雖然記得十分清楚,但久遠卻對自己在全校十公裏馬拉鬆競賽的排名忘得一幹二淨。理由很單純,因為如果想一直清楚地看見女子組排名第二的駒子的話,那位置正好是男子組第八名的位置罷了。
——話說回來,那時候女子組的第一是誰啊?嗯,算了,也不怎麽重要啦!
今天駒子對自己說「加油囉!」,使得久遠燃起了前所未有、衝向終點的雄心壯誌。
但夜鳥子的下一句話就將他的炙熱幹勁給輕易凍結了。
「接下來吾要在你身上下詛咒。」
夜鳥子與久遠四目相對地說著,此時她的眼神流露出些微不安。
「詛咒?妳要對Q做什麽啊?」駒子禁不住這麽問著。
「如果將除魔的護符反過來貼的話,你們知道會發生什麽事嗎?」
話說到此,夜鳥子便走到久遠的後方,將原本貼在他屁股上的五芒星貼紙取下,確認了上下位置。
「將這張紙反過來貼的瞬間,久遠就會開始散發在牠們眼裏看來十分美味的氣息。那個程度甚至會使全京都的鬼怪們滴著口水向他撲去。」
也就是說,一個月前駒子曾擔任過的誘餌一角,這次將由自己來扮演。其實久遠早在卡拉OK店裏,聽到「你要代替駒子奔跑」這句話時,就多少有所覺悟了。
「如果感覺有危險的話,隻需撕掉它詛咒就會解除。不過,在到達葵橋之前被撕除的話,這個戰術就功敗垂成了,別擔心,牠們應該追不上後鬼的腳程的。好了,把左手伸出來,這是為了防止萬一被啃食的話,也不至於立刻死亡。」
久遠放棄似地彎膝跪在地上,乖乖地將左手伸至夜鳥子麵前。
「俺一貼上你就馬上衝出去,懂了嗎?」
有如大力拍打著他般,夜鳥子將除魔貼紙上下相反地貼在久遠的左腕上。
「衝啊,Q!」
久遠以遠比夜鳥子的命令還驚人的速度,站起身後瞬間衝向鴨川而去。
——連她都叫我Q……喂喂,我可不是什麽卡通人物啊!
心中雖然這麽嚷著,但對夜鳥子叫自己Q一事並沒有感到不快,反而覺得心安。久遠雖然不清楚其中緣由,但也沒有多加留意。
後鬼的全速衝刺遠超過他的想象,發現自己從四條大橋跳下之際,下一秒三條大橋己迫在眼前。
但如此驚人的速度是需要花較多心神來控製的。鴨川沿岸的河畔仍顯集了與昨晚一樣眾多的情侶們,絲毫不畏懼寒冷的夜晚盡情地纏綿著。不過由於他們眼中隻有對方存在,常有不經意地擋住路的情況。這時便要注意不要撞上這些人們,因而閃避著、跳躍著,相當忙碌。
在離開三條大橋之時,從身後開始傳出此起彼落的尖叫聲。
——總算是來了吧!久遠稍稍回頭望了一眼。
有數十名年輕男女因受到怪物的襲擊而陷入恐慌狀態。
但對於看不見這些怪物的他們而言,就像是受到看不見的什麽人給推倒、絆倒、拖行、踐踏、丟擲入河、慘遭痛毆等等狀況吧?
如果說這些悲慘的戀人們僅有兩項救贖的話,其中一項便是所幸他們見不到那些襲擊者的模樣;另一項則是慶幸那些鬼怪對於久遠以外的人們,似乎沒有要殺了他們或吃了他們的打算。對牠們而言,那些情侶是因為礙事所以被排開罷了。
不過,這異常的數量與異樣的火藥味,讓久遠覺得自己像是跑在饑腸轆轆的野狗前方的可鄰小兔子。
或者說,就像兒童取向的卡通裏經常出現被蜜蜂追趕的橋段一樣,目前的情況也差不多。唯一的不同是,那些蜜蜂大小跟自己差不多,而且數量有愈來愈多的趨勢。
到目前為止出乎意料地順利,後鬼的腳程比大部分鬼怪的速度快了許多,直到現在仍未覺得疲累。加上過了三條大橋後情侶的數量也明顯地減少許多。這樣不但更易奔跑,而且使用武器的話也不需要擔心了。偶而出現有翅膀的家夥在附近時,隻要大喊一聲「嘿!」,就馬上會被閃電擊中而掉落。從河川突襲而來的家夥更簡單了,隻需順手呼喚幾次雷電,牠們馬上就因觸電而無法動彈。
但事態有所改變了,那是在到達自三條大橋算起的第三座橋之前。
橋上似乎發生了騷動,有不少看熱鬧的人們此起彼落地指著久遠的身後。
他好奇地向身後望去,隻見怪物們的身軀出現了一些淡淡的色澤。看來牠們正漸漸地在這個世界開始實體化。這還不打緊,最重要的是,久遠保持後鬼的姿態也進入倒數計時階段。
因此他加快了速度,全力衝過第四座橋梁。
——看見了!鴨川呈Y字型的分歧點,隻要向左轉去就是葵橋了。
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發現原先呈青藍色的肌膚開始褪色,向前奔跑的速度雖然沒有減緩,但步伐逐漸縮小,與這些鬼怪的距離正逐步縮短中。
久遠拚命跑著。此時突然覺得呼吸有點困難,被人蠱所傷的側腹開始痛了起來。這證明身體正在逐漸恢複成人類的身軀,他開始感到焦躁。
久遠終於抵達分歧點的橋下,他打算在這裏使出最後一次雷擊。久遠停下腳步,轉身回頭,麵向那些現在與他距離不到五十公尺的怪物們放聲大叫,但傳入耳際的隻是大喊著「駒子!」的人類聲音。
——可惡!夜鳥子這個大騙子,說什麽變身時間應該可以撐到葵橋……
久遠再次試著奔跑,但自己也清楚兩腿早已不聽使喚了。
眼前就是葵橋了,距離二百公尺,要是駒子的話一分鍾左右就可以到達。明明是這麽短的距離,但此時的久遠卻感到絕望般的遙遠。不過,他仍不放棄向前衝刺。可惜此時,他「嗚哇!」伴隨著一聲痛苦的吶喊,感到背上一陣劇痛的久遠應聲向前倒下了。
傳人鼻腔內的陣陣刺鼻惡臭,混雜著些許肉類燒焦的味道。
……不行了,反正我就算使出全力也隻有這種程度罷了。
久遠將手伸至夜鳥子貼在自己左腕上的貼紙。
在它旁邊看見了一個藍色的東西,是劇毒飛蛾的刺青「舞」。
——唉,唉,還要我撐下去啊?饒了我吧!
在心中碎碎念了幾次後,久遠勉強撐著搖晃的身軀站了起身。
「舞……、舞……、舞……」他每向前走一步便叫著這個名字。
久遠沒有回頭,隻是靜靜地聽著在身後不斷傳出的爆炸聲。
「我到……葵橋了……」
用拿著紅色手機的右手,取下貼在左腕上的貼紙後,久遠因力盡而倒下了。
小小一隻飛蛾,像要守護渾身是傷的久遠身軀般,停在他光溜溜的屁股上。
行動電話的彼端傳來三橋的聲音,但他再也聽不見了。
8被三橋擁抱著。
因為空腹的關係,三橋有些頭暈腦脹,在虛空坊的攙扶下,兩人向「日式煎餅DANJIRI」附近的「京都槲樹飯店」移動。
那裏距離自三條大橋北方算起的第一座橋——禦池大橋相當近,飯店建於鴨川與河原町通的交會處,是京都屈指可數的高級飯店。
三橋口中雖然一如往常說著「咦咦?哎呀哎呀?」陷入想象的世界中,但這次前進的目標看起來是在蜜月套房的最上層……也就是屋頂的位置。
她伸展軀體,在一個可以將下方的禦池通通盡收眼底的角落,坐了下去。
為了保護自然景觀,京都對建築物高度有嚴格的限製。
因此連這不到二十層的飯店樓頂也能眺望全京都市。
白天的京都是個讓人感受到古色古香魅力的都市,到了夜晚景觀又別有一番風韻,仿佛自己身在點亮四周方格狀照明的未來都市般。
……話雖這麽說,但也不會有人在十一月的寒冷夜空下專程爬到屋頂去欣賞這些景致。不過,也有例外——
這裏有一個絲毫不畏寒暑的非人類生物!天狗,以及一位自知身陷發情期、身體散發驚人炙熱氣息的女高中生。
玉跟虎看來仍處在興奮狀態下,但用氣勢壓製牠們訓誡一番後,短時間內也稍微安分了一些。三橋就趁這個時候急忙吃光了所有的日式煎餅。
「怎麽樣?好吃嗎,三橋?」
虛空坊自她肩後探出頭來,滿足地看了看瞬間空無一物的五個塑料容器。三橋則不知何故泫然欲泣地笑著。
「是的,非常好吃,雖然很不甘心,但是真的很美味。」
「很不甘心?」
「其實我家是開日式煎餅店的。簡單說,我相當清楚家裏做出的煎餅沒有一點勝過DANJIRI,像這樣的餐廳如果開在自家附近的話,半年左右我家的店鋪就會倒閉吧!」
「妳也不必想這麽多,那種味道與價格在大商圈裏是無法兼得的,而且能撐到半年也很了不起了。那麽究竟哪一種最好吃?」
三橋聽見虛空坊稱讚的「撐到」半年這句話,不禁秀眉微蹙,露出些許疑惑的表情,但仍接著回答:
「我認為他們的燒烤蔥最棒。其它菜色或許可以試著模仿一番,但由於我家一帶隻買得到九條蔥,因此實在讓人覺得很不公平。」
「不公平啊……但是三橋,很久之前,京都進不到的食材可多得很呢!那時新鮮的魚就隻有河川裏的魚而已,京都蔬菜都是最近好不容易才有的,也就是說,構成特產食材的要素,包括了栽種的氣候風土,以及特殊的訣竅吧!」
「訣竅……是嗎?」三橋抬了起頭,流下兩行清淚。
「中華料理、法國料理、土耳其料理都是如此,運用少量的食材,以及許多不加以調理就無法食用的材料,所以需要特殊的訣竅,才會與眾不同。」
虛空坊這麽說著,一邊用大拇指拭去三橋臉龐上的淚水。
「不要怨恨自己沒有的事物,每個人有每個人特有的、土地也有土地特有的、萬物都有他們獨特的才能,當然妳身上也有這種才華。如何去發現這點就需要一些方法了。」
「是、是的……不過……我還是……覺得……」
「很不甘心」三橋小聲地說出這句話後,虛空坊又發出哈哈哈爽朗的笑聲。
「妳還真是有趣呢!對了,妳會冷嗎?」
「不會,謝謝您的關心。」
三橋一點也不覺得寒冷,或許是虛空坊擔心她吃飽後可能忽略了夜晚的冷風,因此他並未振翅高飛,隻是靜靜地從後方抱住三橋,用羽翼無微不至地包裹她的全身。
「三橋,妳看那邊。」
虛空坊吐出的氣息不禁讓三橋的耳際一陣潮紅。
他那巨大的鼻子指向一個最為明亮的地點,看來應是四條河原町。沿著馬路燃燒著的白色火焰,仿佛極光般往天際緩緩地升起。仔細一瞧,在那團火光中有數十隻像極人類卻非鳥類的物體,在其中飛舞著。
「那白色的火焰是什麽啊?」
「應該是瘴氣。是從裏京都四溢而出的吧,不過這洞也開得太大了吧!看這樣子,現在的四條河原町應該到處都有鬼怪出沒唷!」
覺得事有蹊蹺的虛空坊從牛仔褲口袋裏拿出行動電話來。
——讓洞穴大唱空城計的一定是師父。但把怨靈、鬼怪等召喚來這個世界究竟想做什麽呢?此時的三橋毫無頭緒。
就在此時,幾乎有兩個地方,不,該說是三個地方發生了暴動。
其中一個是四條河原町。
繼昨天之後,似乎又發生了許多大規模的交通事故。四周響起車輛急躁的喇叭聲、刺耳的煞車聲、以及衝撞的爆裂音,有數個地點同時冒起了黑色的煙霧。這陣騷動沿著河原町通漸漸地逼近此處。
另一個地點是鴨川。
就在這棟飯店的附近。明明附近的大樓都安裝了避雷針,卻不可思議地聽見數次落雷在河川附近響起,並傳來約會中男女此起彼落的慘叫聲。
最後一個地方是在鼓脹不安的三橋胸前。
玉與虎近似瘋狂地嚐試自她的胸前衝出。這次狂暴的程度與先前完全無法比擬,雖然嚐試以言語讓牠們鎮靜也絲毫沒有效果。有如胸膛裏出現一位重量級拳擊手不斷使出連續拳來攻擊一般,三橋頓時感到一陣胸部被撕裂的恐懼感。
「出來了!出來了,要衝出來了,救救我,虛空坊先生!」
「別緊張,三橋,隻要妳保持冷靜,牠們就會跟著安份下來。」
虛空坊雙手緊緊地交叉在她的胸前,有如粗大樹幹的手腕緊緊地抱著三橋。
「就是這樣,深深地吸一口氣。沒問題的,要相信妳的朋友們。」
依照他的叮囑,三橋開始深深地吸氣、吐氣,像這樣重複了數次後,在胸部起伏之間,漸漸地能感受到虛空坊雙手壓在乳房上的緊迫感。
而在胸中暴動漸趨緩和之際,當三橋安心地撫著胸前時——
「或許夜鳥子是在測試妳也不一定。」
「咦?這是怎麽一回事呢?」
「沒什麽啦,或許是俺多心了。別說這些啦,看看那裏。」
虛空坊向前伸長了身軀,像是要壓著三橋般向飯店的方向看去。
她則是被他自後方抱著,由下往禦池通方向望著,下個瞬間不禁懷疑起自己的雙眼來。
——百鬼夜行。浮現在腦海裏的僅有這四個字。
整條路上已經被數百,應該說是數千隻怪物給淹沒,彷佛進行著牠們的祭典般。
不像京都那種高雅的方式,而是有如博德與淺草般喧囂嬉鬧的祭典。
踩踏著路旁通行中的車輛、撞飛路上的人群、破壞周遭的建築物行進,全體湧向鴨川。將目光轉向鴨川附近,該處有更多鬼怪爭先恐後地向上遊逼進。
「牠們好像在追著誰的樣子。」虛空坊用鼻尖指了指上遊的方向。
「桂木同學腳扭到了,看來在跑的應該是久遠同學吧!」
「喔,他叫久遠啊,是個怎麽的人呢?」
「該怎麽說呢,他不管做任何事都能很快掌握要領,加上個子高,而且沒有自視高材生的架子,因此很受女生歡迎呢。可是不知為什麽,他一直被桂木同學要得團團轉……」
「每當碰到這種時候,他一定會哭喪著臉說『真沒辦法』啦,或是『饒了我吧』,然後繼續默默地付出吧?」
「咦咦?您怎麽會知道呢?」
「沒什麽啦,之前俺認識一位跟他頗為相似的男人,是個永不言輸、心地善良的溫柔男廣。」
他一邊訴說著這段懷念,一邊開始哈哈哈地笑……不知為何,笑聲中流露出些許孤寂。
「不過牠們究竟往哪裏跑去呢?三橋仰望若虛空坊之際,從上遊傳來了未間斷的巨大爆炸聲。三橋發現這獨特的爆音,並非「轟隆」而是「碰隆」,是似曾相識的聲音。這是舞,毒蛾式神,舞的爆炸聲。
「看樣子應該在出町柳附近,去看看吧!」虛空坊這麽說著後,張開了雙翼。
隻聽見巨大的羽翼發出一道振翅聲後,三橋的身體便浮上空中。
出町柳是今天早上前往鞍馬山時,從京阪電車下車後換乘教山電鐵的起始站,為鴨川呈Y字型分歧的地點,印象中位於下鴨神社附近。
——可是怎麽會在出町柳呢?
三橋螓首微傾,突然聽見淡粉紅色的腰包裏手機響起。
拿起一看,顯示來電者是駒子,不過接起後聽見的是久遠的聲音。
「我到……葵橋了……」久遠斷斷續續的聲音應該足這樣說著的。
三橋試著再確認一次,但不管她怎麽叫喊就是沒有回音。
「是久遠同學打來的,隻說他現在人在葵橋,不過那聲音聽起來很奇怪……」
虛空坊飛在高空中,詢問是誰打來的電話。聽了三橋的報告後,邊點頭邊用眼神向一個方向「那邊、那邊吧」示意
從那個方向看去,發現橋下聚集了許多凸著腹部的餓鬼,像是眾集在斑馬屍骸旁的禿鷹般。瞬間在群鬼正中央處,看見了一個鮮紅色的塊狀物。
——那是人的背部嗎?怎麽會?
在一臉茫然的三橋耳際,傳人了響徹雲霄的喧囂。
那是人們的歡呼聲以及怪物們的慘叫聲。
「開始了」隨著虛空坊這句話,三橋將臉龐轉向東方的天空。
隻見夜空高掛著橘紅色的點狀物。
目睹這一刻的同時,四周不斷出現了相同的點狀物。
這些點漸漸地連成形狀後,就成為每個人都了解的文字。
三橋在十月的夜空中,看見了高掛在天際的巨大火焰文字。
——大,燃燒大文字啊!!
緊接著,從左邊開始出現「妙法」「船形」「左大文字」「鳥居形」等等五山送神火,最後則是在鞍馬山方位上靜靜點燃了「I」的字樣。
9駒子,眼見烈炎。
這時駒子還不知二十分鍾後,送神火即將點綴夜空一事。
她隻是癡癡地望著沿著鴨川急奔、後鬼久遠那碩大的青藍色背影。
「……真的沒問題嗎?」
從駒子口中吐露疑問,夜鳥子則是在腦中反問:
——妳是擔心久遠還是荒木呢?
「兩個都擔心啊!」
——相信他們吧,他們非常健壯,一定能成功的。
「嗯,也是啦!那接下來該怎麽辦呢?我還可以再跑一陣子啦!」
或許是對駒子行事果斷感到相當滿意吧!
「收拾掉人蠱」,像是要振奮精神般,夜鳥子刻意說出聲來。
——我也想快點讓那四名可憐女子早日安息。
相反地這次是駒子在心中默念著。
人蠱究竟到哪裏去了?兩個人四隻眼睛,駒子與夜鳥子凝視四周。
依舊沒見到牠,卻取而代之地注意到另一件事情。
從裏京都出現的怪物們開始同時移動了。有飛在空中的、奔跑著的、用單腳跳躍的、在地上爬行的,牠們移動的方式與速度繁多,都近似瘋狂忘我地向著北方前進。
怪物們異常地興奮,就像一群追捕獵物的肉食動物,或是追逐一隻雌性動物的一群雄性動物般,散發驚人的火藥味。
將除魔貼紙反貼到久遠背上時,印象中並沒有覺得他的體味有特別不一樣的地方。但身為人類的駒子與怪物的鼻子終究不同,正如夜鳥子所說,他的身體極可能散發出一種強烈刺激怪物本能的味道。
雖然駒子感受不到久遠體味的改變,但怪物在瞬間就發現了。從牠們開始移動之後,就明顯地出現許多身上流著體液的怪物,鮮紅、碧綠、鵝黃、乳白、漆黑……許多不同顏色的液體,從身體不同的部位滲出或噴出。
那些究竟是唾液、血液或是排泄物,抑或是其它東西,駒子根本不了解。雖然不清楚,但仍能清楚嗅出這些體液的味道相當特殊。
在這時間點上,普通人仍是看不見這些怪物的。如果要以一般人的感受來打比方的話,就好比一條幾天前擦拭過翻倒牛奶的抹布,不知在教室的何處開始散發出腐臭的味道,而且遍尋不著。大概就像這種感覺吧!
駒子用手帕掩著口鼻,有時還得憋著氣,向往北而去的怪物們追去。因為夜鳥子認為人蠱就混在牠們之中。
「居然會受這種程度的邪氣影響,現今人們的身心也太過怠惰了吧!駒子,可別卷入什麽無聊的事情中啊!」
聽見夜鳥子的囑咐後,駒子向附近看去,隻見四周的人們樣子相當怪異。可能是因為怪物身上的體味帶給他們某種程度的影響吧?
四周不斷發生糾紛,其中也有集團衝突的狀況。這些紛爭都是以同性為主要對象,異性之間則以相互愛撫、當街熱吻等不雅的景象為主。四周聚集了大量以有色眼光圍觀的群眾,但情侶們卻不打算停止。還有就是看準這些進入急性發情期的情侶與圍觀人潮而進行偷竊或強盜的人們。
看著欲望失控的眾人,駒子試著問道:
「……沒關係嗎?」
駒子瞥見一旁年輕女子的大膽行為,她正解開身上的前開式毛衣,引誘四周的男性與自己顛鸞倒鳳。
——妳還在擔心別人嗎?別管那麽多了,反正現在也無能為力。
夜鳥子斬釘截鐵地這麽回答。整個狀況絲毫不見起色,周圍響起了玻璃的破碎聲與警鈴聲,應是店家的陳列品遭竊了!尾隨而來的是夾雜著刺耳的喇叭聲與煞車聲。方才發生衝突的那群男性,出現傷亡看來隻是時間的問題而已,其中還有被數名男性壓倒在地的女性。在遠處則出現濃濃的黑煙,是不明原因的著火或汽油縱火的也不得而知。
而這場混亂的最高潮,是怪物們的實體化。身高約3.5公尺(一丈二尺)的赤鬼、大小如自動販賣機的女人頭顱、有孕婦般腹部的餓鬼、四處奔跑的無頭馬、以及無數骷髏頭、火球等,這些怪物突然一並出現在眼前的話,確實會陷入混亂吧!
慘叫聲此起彼落。原本對著衝突對象拔出小刀的男子們、露出乳房跳著煽情舞蹈的女性們、圍繞在這些女性身旁的男性們、以及正物色著櫥窗內金銀首飾的男女們,目睹了這景象後,都爭先恐後地開始逃竄。一邊閃避著這些驚慌失措的群眾,駒子追逐著那些怪物。
「能不能想點辦法啊?」雖知道就算這麽問也無計可施,駒子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之前不是說過『相信吾』嗎?別擔心,隻要久遠那小鬼衝到目的地後,這裏的狀況就會好一些。不過,也該到了才是……比預計慢了些。」
夜鳥子雖然口中說著『別擔心』,但駒子仍聽出話中潛藏著些許焦躁。不過她也很清楚沒必要明白吐露出這些心情。
此刻駒子想知道現在的時間,向慌張地關起的便利超商鐵卷門與地麵的縫中看去,從牆上的時鍾確認了時間。
九點四十分,不知不覺已過了該回旅館的門禁時間。久遠開始奔跑至今也過了十五分鍾,以後鬼的腳程來說早就應該抵達目的地了。
……又過了五分鍾,照理說應該快到達三條了,實在太慢了。
究竟久遠發生了什麽事呢?駒子懷抱不安,低著頭緩緩地走著。過程中夜鳥子也沒有多說什麽,就在這個時候……
她突然聽見無數的尖叫聲,但都不是從人類的口中發出的。
「總算開始了。哼,久遠那慢吞吞的小鬼,害吾心煩意亂了一下……」
夜鳥子這麽說的同時,駒子覺得自己原先緊繃的嘴角也稍微鬆弛了一下。她雖然嘴裏不說,看來心中也很擔心久遠吧!
駒子停下腳步,躲進附近一間大樓的入口處,抬頭望著四周。
大聲叫喊著的是眼前的怪物們。
牠們正一個接著一個飄浮至空中。
就像是神明在雲層之上,用肉眼看不見的釣魚線在釣著牠們一般。
怪物們似乎對現世十分執著,仍拚死命地抵抗著。
牠們的樣子看來都很淒慘,有死命緊貼在地上的、緊拉住汽車的、卷住標示或招牌的、緊抱身旁怪物的、逃至屋內或地下室的……
但在駒子看來,這些都是白費力氣。
例如用細長的脖子緊卷住交通號誌的女人,因撕裂而僅剩的頭部,在這個世界上逗留的時間,也隻比先飛至空中的身軀多一個號誌的時間罷了。
例如逃竄至地下吃茶店的大型老鼠,像是被看不見的手拉著尾巴般,在腳踏墊上留上無數的齒痕與爪痕後,仍被拉了出來。
「這是怎麽回事啊?發生了什麽事?」
駒子兩眼圓睜,看著四周已減少一半的怪物與其殘骸問著。
「現在進行的是點燃五山送神火的儀式,雖然連一團火都沒看到。」
「那不就是那個燃燒大文字嗎?啊,難怪之前說葵橋是終點。」
駒子想起白天定過葵橋的時候,看見山上『大』字型的禿痕。當時夜鳥子也有看見相同的景色,因而記了起來吧!
「可是送神火不都是在夏天進行的嗎?那這到底是誰做的……」
「嗯,原本送神火是將中元節來到陽間的祖先們送還的儀式,今晚則是為了將自彼岸迷途而出的惡鬼及怨靈們一並清除而使用的。」
對於夜鳥子這番說詞,駒子不禁怒火中燒。
——什麽迷途而出啊,追根究底,牠們部是跟著妳從那個空洞出來的!
當她止打算這麽說時,駒子突然發現一件事。在進入裏京都前,夜鳥子與虛空坊在四條大橋上所進行的謎般對話。看來那時就已經拜托他進行送神火儀式了吧!
……等等!這麽說來?
「欸,難道說……妳從一開始就盤算好把怪物從裏京都引到這裏一網打盡嗎?」
「怎麽可能呢?就算是吾也不可能做這麽有勇無謀的事。這送神火隻是以防萬一的準備罷了。」
對於夜鳥子的辯解,駒子直覺地認為「她在說謊」。
這女人跟自己一樣,做事從不瞻前顧後的……簡而言之,她隻會不顧一切向前邁進,從不去思考萬一失敗時的情況,當然更別提什麽備案了。實際上,也根本沒法子準備吧?
想到此處,駒子又發現了一件事。
「啊啊,所以才放火燒了裏京都,打算藉此一掃所有的怪物嗎……啊啊!長刀也是故意揮空的吧!欸,難道說……那張除魔貼紙原本就打算倒著貼才要我買的?喔,這麽說來,一開始是想貼在我身上的嘛……」
「妳說的事吾一概不知。」
夜鳥子雖然佯裝不知,但駒子卻感覺到她嘴角微微地上揚。
……果然在說謊。看來隻是碰巧事情有照預計進行罷了,要是萬一久遠在途中摔倒的話,京都會怎麽樣呢?光是想象雙腿就顫抖不已。
之後駒子為了將這些恐怖的想象自腦海驅除,轉而問了件無關緊要的事。
「欸,這些怪物會飛到哪去啊?」
「飛到送神火堆中,今晚那兒將直通灼熱的地獄吧,嗬嗬嗬,牠們將會被活生生地燒到連灰部不剩。」
……活生生地?駒子開始想象那樣的景況,後悔自己詢問過這件事情。
此時像是要中斷自己這想法般,夜鳥子開口說了:
「別提這些了,妳看那個——」駒子的目光望向她看去的地方。
在街道對麵大樓上寫著「JOY-KARA」巨大紅色招牌的卡拉OK店,像是緊抓住那耀眼的霓虹般,有個赤裸的女人趴伏其中。
是人蠱,沒想到她潛伏在這麽近的地方,應該是想伺機偷襲。
被認為超乎一般怪物水平的人蠱,看來在這狀況下也飽嚐痛苦。
因送神火的引力,身上的肉被一一撕裂後吸了過去,為了修複自己破損的身軀,牠顯然還在不斷吸收四周的鬼與妖怪。
看這狀況最多也隻能撐五分鍾了,屆時牠將失去自我修複的材料,那時,人矗將步上與其它怪物相同的命運,這點是可以確信的。
這時滴一聲,像有什麽冰冷的東西碰觸到駒子的臉上。
「下雨了?」
突然想起今早的氣象預報,確實說過今晚會下雨。
「怎麽正巧這時候下起雨來了……」
夜鳥子在漸漸增強的雨勢中,滿臉忿恨地抬頭仰望陰暗的天空。
同時河原町路的車道、人行道與建築物,都被突如其來的傾盆大雨籠罩著。
可能是送神火的火勢減弱了,殘存無幾的怪物們,漸漸地恢複了精神,在毫不了解發生了什麽的情況下,緩緩地站起身來。
不過可以明顯看出牠們變弱許多。如果是這種程度的數量的話,以夜鳥子持有的兩把不可思議的武士刀,應該足以應付。但最大的問題是人蠱,駒子心中如此認為。
人蠱也在雨水的衝刷下,慢慢地站起身來。
大雨有如要洗淨染滿裸女全身、成為她活祭品的鬼怪血液,不斷下著。
青白色火焰取而代之籠罩她的裸身,人蠱向上一跳。
重新出現在大廈上方的人蠱,就像散發神光、身披霓裳羽灰的仙女般。
目睹這一切的怪物們,仿佛被注入一股活力,發出野獸般的叫聲。那聲響有如狗的吠叫聲,在大雨滂沱的京都裏回響著。
這時駒子又聞到了一股獨特的腐臭味,怪物們就像擰著自己的身軀般,滴下了許多液體。而這些液體發出的強烈味道,就連在如此的大雨中也能清楚嗅到。
一瞬間她突然看見人蠱似乎笑了,下一秒駒子所日睹的景象,不禁讓她暫時停止了呼吸。
那些怪物就像方才被高高釣起般同時浮到空中。
不過前進的方向與先前不同,牠們朝著現在看來猶如魔界聖母的人蠱所在方向移動著。
她緩緩地彎下了腰,張開了修長的雙腿,讓圍繞在四周的怪物進入自己的體內。
啪嚓、啵喳、啾、噗啾……接踵而至的是肉團相互撞擊的聲音。
混雜其中的,還有不置可否地進入耳裏的女性淫浪聲。當數以百計的異型怪物與那裸身結合時,人蠱毫無忌諱地發出歡愉的嬌喘。
隻見人蠱的身軀漸漸膨脹,最後因為牠的重量使得大廈不斷往下沉。將剩下所有的怪物大致吸收之後,裸女緩慢地將雙腿伸至人行道上。
這時她的高度約比四周的大廈還高了一個頭左右。
10久遠,死亡。
二十分鍾後送神火終於被大雨澆熄,久遠這時尚不知情。
天空局掛著大文字、妙法兩字、船形、左大文字、鳥居形狀,而在北方則明亮寫著平假名「I」的字樣。
——「I」?原本有「I」這個字樣嗎?
久遠側著頭想了想,眺望著高掛在五山夜空中的送神火,而在腳邊的則是自己的屍體。
已失去生命的他像燃燒大文字般呈大字型全裸地倒在河岸旁。
在自己屍首身邊的是將眼鏡丟在一旁顫抖雙肩,邊哭邊試圖重複進行心髒按摩與人工呼吸的三橋。
人工呼吸就是嘴對嘴。三橋對著到方才為止仍是久遠久的肉身,不斷地重疊著雙唇。遺憾的是,他已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嘴唇的感觸了。
真沒想到第二次接吻的對象居然是三橋,嗯,也不壞啦……
唉……最起碼腰部附近也幫我遮一遮吧!
我可不要死了還這麽丟臉……這些想法在久遠心中一掃而過。
站在三橋身邊的是個壯碩的男人,名字叫虛空坊,是鞍馬山的天狗。
根據他與三橋問的對話聽來,死因不是背上的傷痕或劇烈運動所造成的心髒麻痹,而是腹腰間爪傷上的毒所造成的。
——啊啊,原來如此!
昨晚,停在人蠱頭上的舞沒有爆炸就掉落的原因看來也是因為中毒吧!原本對後鬼不會造成影響的毒素,一旦恢複成人類的身體後便無法承受。原來是因為這個緣故啊……
唉,唉,現在發覺也太晚了,久遠不知發出了第幾次歎息聲。
到方才為止,久遠的屍體附近仍徘徊著無數餓鬼。雖說自己已經死了被怎麽處置都悉聽尊便,但一想到萬一屍首被吃得七零八落,父母跟駒子看到自己遺體的狀況時,不禁難過得想:「唉~還是放過我吧……」
當送神火點燃,圍繞在自己遺體旁的鬼怪便同時消失,同時也確認了自己屍首的所在位置。
心想可能已經變得破破爛爛,久遠顫抖著悄悄地看著遺體,但發現自己死後幾乎沒受什麽傷。應該是舞灑出的毒粉,使得在牠們眼中看來自己是具難以下咽的屍體。
背上的傷痕相當嚴重,但基本上遺體的搬運是臉部朝上的,如果是這樣的話,應該能蒙混過去。久遠撫著全身透明的自身胸前鬆了口氣。
發現自己已死的時候,的確稍微緊張了一下,怎麽說這也是第一次經驗。
看見自己的屍體時,有一陣子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要說死不瞑目的話,理由實在太多了,其中應該包括覺得「這不公平……」吧!
但看見怪物們一個個被吸入送神火中時,他發現像是完成了什麽般,「我做到了!!」,心中滿是充實感與成就感。
不過,現在的久遠什麽也不能做。他為了打發時間,開始回想自己這十七年短暫的人生。
這種話出自自己口中雖然有點奇怪,不過就是覺得我算是存在感較薄弱的那種人。應該也沒什麽勇氣與意誌力吧!
一直在駒子身旁不知所措,抑或隻是嘻嘻哈哈地存在著,仔細想想也沒做過什麽偉大的事跡,隻是在一旁咬著手指看著拚命努力的駒子罷了。
從兩人小時候就一直注意駒子的原因,應該是她一直向自己的極限挑戰吧,因為我害怕努力去做之後承受不了仍是失敗的打擊。
所以,我一直都隨便做做。即使如此,也有一定的成果。
「我隻想普普通通的就好」,以這樣的謊言欺騙自己,裝出一副領悟一切的模樣。
實際上並不討厭這樣的自己,不過有時還是會覺得不喜歡。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出現「我做到了!!」這樣的想法時,難得的自己也沒有任何不滿。如果駒子在這時為我而哭的話大概死也瞑目了吧!
雖然對夜鳥子估計後鬼的變化結束時間有誤差這點難免有些不爽,但是想到有可能是中途自己為了閃避情侶們而浪費了一些時間,或者是人蠱的毒也有侵蝕到後鬼的身體了。不過,這些都是事後諸葛了,現在想這些也於事無補。
對於可以輕易接受死亡這點,大概得歸功於自己這種大而化之的個性吧!其實,像這種曖昧不清且稍嫌冷淡的態度也不賴。
久遠一如往常般安慰著自己,很輕易地就告訴自己「這也沒辦法啊」,試著接受這一切。但這次似乎沒那麽容易。
有個說什麽都無法自心中去除的遺憾,那就是駒子。這時久遠腦中突然閃過一個想法。
——我想當她的守護靈!!這樣的話就能一直陪在她身旁了。
現在想想,像這樣強烈地希望做些什麽的念頭,還是生來頭一遭。
不過,都已經死了還什麽「生來頭一遭」啊……想到此處,久遠不禁搖頭苦笑。
由於現在是靈魂狀態,似乎到處都能飛去。
但是,卻怎麽也動彈不得。想到此處,他不禁驚覺到一點。
——喂,我該不會變成地縛靈了吧?要永遠在這裏晃啊晃的?
哇阿哇啊哇啊!等等,我可不想這樣啊!
「我想一直跟駒子在一起啊!!我想跟她一起活下去啊!!」
久遠脫口而出這僅有的願望,卻發現怎麽也無法實現時。頓時感到一陣絕望。死了之後才開始畏懼「死」這件事,聽來很奇妙,但對久遠麵亙這件事真是「性命攸關的問題」。
「可惡可惡可惡,我還不想死啊——!!」久遠眼眶泛紅地大喊著。
「唉,你總算說出真心話了啊。也罷,如果你就這樣死了,我也頗傷腦筋的。」
這時突然有人對著飄浮在空中的久遠說話。
11夜鳥子,仰望天際。
「呿,先是玩數量戰這次又玩起體積戰啦。蝴蝶還真無聊……」
夜鳥子望著化身成巨怪的人蠱喃喃地念了起來。
從四條沿路經河原町路至三條為止,這一帶可說是京都少數的繁華區。但立於兩旁的建築物大多因保護景觀的緣故最多僅至八或九樓層高。不過作為一條人口超過百萬的大都市主幹道來說,這條幹道實在缺乏應有的魄力。
目前人蠱的高度大約與這些大樓並肩,再加上一個頭左右。換句話說,現在牠的身高約有50公尺前後。
人蠱除了巨大化之外,身體上也清晰可見其它不同的變化。應該是吸收了過多怪物的關係吧,隻見軀體相當地腫脹,乳房與臀部也因重量的緣故顯得有些下垂。此外,下腹部更是像要漲破似的龐大且向前擠壓著。
「……怎麽看起來好像快要臨盆的產婦一樣。」
駒子這麽說單純隻是就外觀而言。實際上仔細一看,在牠身體表麵卻是布滿著數量驚人的怪物們。
牠們在被人蠱吸收之後,仍痛苦掙紮著開始流下黏膩的體液。這次流出的液體看來黏度較高,雨水也無法衝刷掉,使得巨大的女性身軀上因染滿許多色澤而呈現出多種奇妙的斑紋。
有幾個地方漏出的體液特別多,與該處應有的色澤相違背似地,成為了點綴人蠱身軀主要的色彩。
像眼睛附近,有如脫妝的眼線般,青藍色在牠的臉頰上留下清楚的線條。
接著是嘴唇,吐著大量有如海苔般鮮綠色的半流體物,且出現啵啵啵的泡泡,自嘴角流經下顎,至胸口附近留下了一大塊髒汙。
胸前的頂端也同時以驚人的氣勢噴出不明液體。乳頭約有人類頭部大小,從左方噴出淡紫色、右方噴出橙黃色母乳般的液體,飛濺在人蠱碩大腹部上後,呈現左淡紫、右橙黃,而中間位置為兩者相混後的灰黑色。此三種色調強烈地說明含有劇毒。
最後是兩股間,大腿內側不斷垂流出淡茶色與漆黑色的液體。
人蠱麵無表情地看著夜鳥子站立的地方,像是在訴說該處空無一物地兩眼空洞無神。夜鳥子卻將這種態度認為牠是在瞧不起自己,因而相當地不快。
「很快吾便會要妳在吾麵卑躬屈膝的,妳先忍忍吧!」
夜鳥子凝視著人蠱巨大的軀體,拖下夾腳拖鞋,光著腳踏在潮濕的柏油路麵。雙手交叉於胸前,手肘置於腰部兩側,同時向駒子說著:
——駒子,要稍微跑一段路。可以嗎?
——OK!不過要先踏左腳,還有進行跳躍的時候也要用左腳著地,不然右腳會因為無法支撐而摔跤。
「明白了。」在她這麽回答之後,夜鳥子便在大雨之中飛奔而出。
她像飛舞在高空的巨型鳥一般將雙手向兩側大大地張開,左右手上分別握著兩把愛刀,右一文字與左一文字。刀身散發出柔和的火紅光芒,將附近的大雨瞬間轉變成蒸氣。
用這對刀的時候一直都是這樣,夜鳥子心想。
究竟是什麽時候拔出來的,連她自己也沒有印象。存在感如此地稀薄,但一旦遭逢危機,卻總是守候在自己身旁。
——這麽一想,這鈍刀……還真像那男人啊!他是個一開口就老在訴苦的沒用家夥。印象中雖然沒幫上什麽忙,可是,對吾而言,卻是個有他在身旁就能感到安心的人物吧!
夜鳥子試著想起當初打造這左一文字、右一文字時,掛在那年輕和尚臉上的笑容。記憶中的他怎麽想都是一臉困惑,夜鳥子不發一語搖頭苦笑,繼續向前奔跑著。
映入眼簾的是人蠱的腿部,從指尖至腳踝的大小,便相當於倒在牠旁邊被丟棄的箱型車。當夜鳥子踏上引擎蓋,向屋頂一躍而上之際,人蠱的右腿便向此處踩了下來。
夜鳥子原本張開於兩側的雙手在空中置於胸前,像是追尋方才手部的動作般,雙刀在空中描繪出兩條火紅色的軌跡。從遠處看來散發赤紅光輝的細線,有如兩頭在空中飛舞的巨龍般,向人蠱的腿部飛去。
但是她無法確認自己的攻擊是否命中。不論是刻意末擊中或試著瞄準仍未擊中,都算攻擊無效吧!
——叮!在傾盆大雨中發出清澈的一響。
夜鳥子以左腳著地後,又大膽地衝向人蠱的雙腿之間。
下一瞬間,在她的背後發出「轟隆!!」巨響。
是巨大物體掉落地麵的聲音,還伴隨著數量龐大的玻璃碎裂聲。
她絲毫不為這驚人的聲響所動,隻是快速地衝向人蠱的右側。奔跑了約20公尺後,拉出一段間距,就在該處轉身初次麵對著牠。
人蠱以背靠著大廈的姿勢摔坐在地上。不知是否為方才傾倒之際印上的,在大廈的外側牆上,正繪著連色彩繽紛的「魚拓印」都相形失色的「女性拓印」。
牠右腿的阿基利斯腱有兩處清晰的傷痕,但傷口卻沒有流下一滴血。
「太好了,這樣牠就站不起來了吧!」駒子興奮地說著。
「那可未必,牠可是蝴蝶的人蠱啊!」
夜鳥子靜靜地回答後,望著一屁股壓毀數台車輛,倒臥在路旁的巨大女體。
人蠱將左手撐在地麵上,以右手掌粗暴地搓揉腳傷的部分。每當手掌來回一次,傷口上搖晃的肉便慢慢地集中起來。
「好狡猾……」
當駒子撥開潤濕的前發口吐怨言之際,人蠱腿上的傷口便已愈合了。
——可惡!吾還刻意沒用駒子扭傷的右腳說。
雖然與推測相去不遠,但夜鳥子還是不由自主地抱怨了一下。原因是人蠱用粗略的治療方法否定了自己的刀技,或者該說是對這兩把刀的否定吧!
「可恨的邪魔歪道……下次在牠肚子上畫個十字剖開好了。」
「咦咦……那不是孕婦的肚子嗎?」
「妳說那是大肚子的孕婦?別笑死人了,俺隻看見一個凸著醜惡腹部的餓鬼。難道妳想看牠生下的『小孩』嗎?」
駒子一臉驚訝,嘴角卻掛著一絲嘲諷的笑意,夜鳥子擺出將右一文字與左一文字放在肩上的架勢後,再次跑了起來。
人蠱雙手著地,嚐試立起跌個四腳朝天的身軀。
眼前垂著比車站前的商店還大了一圈的乳房,從牠側邊看到的橘黃色約有體育館大小的人蠱側腹部,下半部軟趴趴地緊貼在車道上。這些巨大的肉塊漸漸地被撐了起來。
此時的夜鳥子沒有一絲迷惘。向著呈逆吊鍾狀的乳房側邊,以近似翻滾的方式往人蠱腹部與道路間的縫隙衝去。像是要坐起般,這時人蠱腹部的肉塊翻向上半身擠壓著。夜鳥子將原本置於雙肩上的兩把長刀擺出袈裟斬的架勢後直落而下。
——叮!再次聽見撥動琴弦般的聲響,夜鳥子將雙手交叉於腹前,雙刀立於身體兩側,維痔這個姿勢繼續地跑著。
衝過人蠱身體下方時,她突然覺得頭上吹起一陣強風。那是有如要擊斃飛在空中小蟲的人蠱手掌,乍看之下變得像是房子的屋頂一般飛落。
夜鳥子快速地向旁邊一跳,以毫厘之差回避了。
「呿……!」此時的她臉上閃過一陣痛楚,身體有些搖晃。
——我不是跟妳說過右腳沒辦法支撐嗎!
無視在腦中大喊的駒子聲音,夜鳥子死命拖著右腳逃著,背後又刮起了一陣風。這次是幾近接觸道路的巨大手掌揮向這裏。
她麵向眼前一個大水坑,兩手往上舉起後,一頭衝了過去。
下一秒便感覺到人蠱的手掃過自己匍匐前進的背上。
完全沒有站起的時間,上方的攻擊再次襲來。
在水坑裏啪沙啪沙地翻滾著,旁邊噴起一條巨大的水柱。
夜鳥子急忙站起後,以長刀代替拐杖撐著左腿跳著逃走。
不可思議的是,來自手掌的攻勢就這樣中斷了。
轉頭一看,她發現人蠱雙腳向前擺著,呆呆地望著不知何時隻剩下大拇指的右手。同時發出了些微的聲響,就像是東西碎裂的聲音一樣。
應該是在她揮刀砍下那時吧,人蠱望向那近似脹破的肚皮上,有著用細線畫出小小的火紅色×印記,聲音是從那處傳出的。
吱、、、啪吱啪吱、、啪吱啪吱啪吱啪吱……
火紅色×刻畫出微斜的線條,順勢向四方延伸,裂痕直達腹部的側麵。
從裂痕處流出數以百計如泥團般的肉塊,隨著啪沙啪沙的聲響與大量的水,一同流至地麵。這些便是遭人蠱吸收之後怪物的最後下場,大半處於半溶解的混合狀態,完全想象不出原本的模樣。
人蠱看著自己開著一個大洞的腹部,緩緩將僅剩拇指的右手伸進洞裏,並在其中開始回旋轉著。左手則慢慢地收集飛散至道路上的肉片,之後送進口中。
夜鳥子站在半崩塌的遊樂中心大樓的裏側,聽著人蠱吞食同族屍體發出嘎吱嘎吱的咀嚼聲。
「這樣下去牠又要再生了,怎麽辦?」
駒子從腰包取出新的透明膠布,像要緊緊地束住右腿踝般綁著,每卷一圈時便可清楚感受到那咬牙般的劇烈疼痛。
——駒子……妳打算仍以這種狀態行動嗎?
夜鳥子沒有放棄,但也想不出下一步該怎麽走。
「如果用阿修羅呢?那隻蜘蛛很強吧?」駒子抬起頭望著人蠱。
——可是仍不清楚蝴蝶藏身何處。
「會不會她……根本就不在這裏呢?」駒子頑皮地笑了笑。
——阿修羅用毒應該可以暫時中斷牠的行動,不過妳可以不用腳就做到嗎?
「那就趁牠還沒站好的時候,展開攻擊吧!」
駒子這麽說著,用左腿向上一跳站了起來。
「妳這家夥比吾還亂來呢……」
夜鳥子雖然感到有些啼笑皆非,但也同時覺得駒子相當可靠。這時……
大地晃動了起來,程度相當劇烈。可笑的是在駒子抱頭打算回避之時,湊巧搖晃也跟著停上了。
此刻地震又開始了,這時頭頂上突然發出了令人作嘔的聲音。
喔嗯……聽見這陣聲響,夜鳥子與駒子隻覺背上一陣惡寒。
看來是吃得太快了,那是人蠱嘔吐物掉落的聲音。
牠的嘔吐物不隻是惡心而已,被沾染到的大廈牆壁表麵瞬間腐爛,混凝土、鐵柱、以及磁磚也被腐蝕得破破爛爛後崩落到車道上。
「這樣子根本無法使用阿修羅……」
夜鳥子想起昨晚舞隻是稍停在人蠱頭上便腐爛掉落的那一幕。
舞的體內蘊含多種毒素且對它們都有抵抗性,但人蠱身上的劇毒居然能在瞬間讓這隻毒蛾死亡。
那就表示牠是萬毒之魁,這麽看來阿修羅的毒八成也對牠沒有作用吧?這是夜鳥子的結論。
——如果送神火能撐久一點,雨能晚點下就好了……
夜鳥子仰天長歎,之後便如成語,「目瞪口呆」般望著天際。(譯注:原文用法為『仰天』,正好與前麵夜鳥子仰天長歎,有雙關語之妙。)
空中飄浮著一樣巨大的物體,它的大小是人蠱所遠遠不及的。
因為,飄浮在那兒的是一座山,是從西北方的夜空飄過來的。
在山坡上可清晰見到有個巨大的燃燒的火紅「大」字。
「嗬,真是令人吃驚啊……」
夜鳥子似乎知道送來這座山的人物是誰。
12久遠,打起噴嚏!
「可惡可惡可惡,我還不想死啊——!!」久遠飄在倒臥於河床邊自己屍首的上空,同時有個聲音與他交談著:
「欸,你總算說出真心話了啊!也罷,如果你就這樣死了我也頗傷腦筋的。」
聲音的來源似乎就在附近,是在後麵呢?還是頭上?
「……呃?你是誰啊?」張望一下四周卻什麽也沒見到。
「算是你的親戚吧!」聲響如此回答,久遠這才發現來源的確就在附近,而且就在自己的腦袋裏。
「其實我一直想找個機會跟你好好地聊聊的……不過現在沒有時間了。我就直接切入重點吧。」腦中的聲音自顧自地這麽說著。
「切入重點?」
「剛剛你不是說『不想死』嗎?」
「……你、你能讓我複活嗎?」
「總之,先交給我吧!」
腦中的聲音這麽說著後,突然聽見地上響起了手機鈴聲。虛空坊將行動電話從牛仔褲口袋中拿了出來。
久遠自己也不明了,為何能清楚地聽到腦中的謎之聲音與虛空坊的對話。
「虛空,好久不見了,是我。」
「我……?喂、喂,難道是……怎麽可能?為什麽你會……」
「現在沒時間說明。這次又要麻煩你了,請你把久遠的遺體跟那個三橋家族的大奶妹帶到歸橋去。把他帶到白天經過時,坐西朝東的方向。」
「叫三橋回歸橋?喔、喔、喔!是這麽回事啊!好!俺了解了。」
「不愧是好兄弟,那就拜托了。啊,還有幫久遠找件衣服,這樣他會感冒的。」
「感冒?都死了還會感冒?你還是老樣子,很愛操心耶!」
從地上傳來虛空坊哈哈哈的爽朗笑聲。之後,他請仍在幫久遠進行心肺複蘇術的三橋站起,將自己身上的T恤脫掉後穿在久遠身上。然後雙手抱起三橋還有久遠的遺體,伸展出巨大的羽翼飛向夜空。
這時在上空目睹這一切的久遠,口中發出了「哇啊」的驚叫聲。像是被拉著衣襟拖著跑般,身體與靈體之間應該有一條看不見的線連接著吧!因此身為靈體的久遠有如風箏跟在虛空坊的後麵飛著。
——啊,這麽說來,我成了幽靈卻沒被送神火吸走的原因也歸功於這條線吧!
久遠想到這點時,虛空坊已經抵達一條歸橋的東岸了。
「現在要做什麽啊?」他在歸橋上空望著三橋與虛空坊這麽問著。
這時虛空坊像是在跟三橋說明著什麽。她一邊露出吃驚的表情,一邊點著頭聽著。看來腦中謎之聲音的主人,也在遠望著他們兩人的樣子。
「你們白天經過這座橋時,夜鳥子說了些什麽還記得嗎?」這時那聲音這麽問著。
「呃,好像說過了這座橋的人,魂魄必定再次回到這座橋……吧?」
「那是指要過橋前。也罷,接下來,在葵橋上的時候,聽過關於那女孩祖先的事跡吧?」
「是指三橋嗎?記得她們是架起跨越天國、現世與地獄溝通橋梁的家族嘛!」
「對,就是指那女孩。她便是掌理死後世界與現世連接橋梁的家族後裔,有極高的才華,可同時馴服玉與虎兩名式神的人。如果是她的話,相信可以將你拉回現世……我是這樣想的啦!」
「什麽啊,那句『我是這樣想的啦』聽來真不可靠耶!」
——怎麽這說詞跟我好像。久遠心裏這麽想卻沒有說出口。
「嗬,這世上沒有什麽東西是絕對的。經常會有不順心的事情發生,但不去嚐試看看的話,就沒有未來了不是嗎?這點你自己也很了解吧?」
麵對這個問題久遠遲遲無法回答,因為自己的內心好像是被看穿了一樣。
「喔,好像要開始了。但是,那個大奶妹這麽做的話就必須肩負兩條性命,卻仍能這麽快下定決心,不愧是三橋家族的後裔,相當果斷。」
「兩條性命?你剛剛說兩條性命是指?」
「嗯,複活死者隻有一次機會。如果失敗的話,自己的性命也有危險。」
「住手!三橋!!」久遠突然大喊著,但很可惜傳不到三橋的耳中。
三橋走向臉部朝天的久遠遺體兩腿間,之後,轉身背向他蹲下後抬起雙腿,以像是拉著板車的姿勢拖行遺體,開始緩緩地向前過橋。
原本虛空坊穿在久遠身上的特大號T恤也因為拖行的緣故,向上卷到腹部附近,因而重點部位全都露……
——三橋,拜托妳千萬別在這時候回頭啊,然後……儀式拜托妳了。加油!
這時從飄浮在空中的久遠口中不時地傳出「好痛!」的叫聲。
理應感覺不到任何痛楚的背部傷痕,卻感到相當疼痛。感覺好像有什麽粗糙的東西。從背部下方不間斷地一直摩擦到上方。
「喔,這麽快就有反應了啊?那個大奶妹真的很有才能呢!」
「這、還滿痛的耶……」
「那當然,你背上傷痕累累,被拖在路上一直跟地麵摩擦當然會痛啊!不過剩下一半路程了,你就忍耐一下吧,看那女孩為了你多努力啊!」
聞言望去,隻見三橋氣喘籲籲地正要經過橋的正中央處。
在她身旁的虛空坊則喊著「剩一半了,三橋拿出妳的毅力!加油!」大聲地為她打氣。
「看這樣子應該沒問題了。好啦,我還有點事就先走了!」
「你要去哪裏?」久遠不加思索地這麽問著,也是因為還想跟這聲音的主人多聊一點。
「過不久就要下雨了,夜鳥子不是沒帶傘嗎?如果感冒了就太可憐了。」
「專程送傘過去啊,你還真是貼心呢!」
「沒辦法,就是會不自覺地放心不下她嘛,這點你也一樣吧?」
「我?我……我想跟你說一聲……真的很感謝你。」
對於被詢問的問題的久遠並沒有響應,隻是用道謝試圖蒙混過去。
「我不是說過了嗎?如果你就這樣死了,我會很傷腦筋的。如果要道謝的話,就謝那個大奶妹跟亂雅吧!」
「荒木?」這麽說來,他究竟情況如何了呢?久遠不由自主地擔心起來。
「嗯,我就是要借他的傘來用用。那就先掰啦!」
「欸……我還能見到你嗎?」
「我一直都在你身邊,不過大多數時間都是在一旁幹瞪眼罷了,所以不用太指望我了。記得也這麽告訴夜鳥子吧!」
嗯嗯,我知道了。久遠正想這麽回答時,眼前突然一片雪白,之後像是掉落到哪裏般,隻有這陣感覺閃過。
「久遠同學,久遠同學!」他像是響應不斷呼喊自己名字的聲音般張開了雙眼。
久遠一瞬間見到的是雙眼閃爍著淚光,三橋美麗的臉龐。
「歡迎回來!」
她微笑了一下後,將久遠的頭抱緊在G罩杯的胸前。
但久遠的回應並不是「我回來了」,也不是「謝謝」。
「哈啾!!」而是跟著鼻水一起流出的噴嚏聲。
方才下起的大雨濡濕了身體,久遠趁三橋尚未發現的情況下,偷偷地將卷上腹部的T恤拉好。
13駒子,放下心中大石。
突然在西北方的天空,出現了一座用火焰寫著巨大「大」字的高山,停滯在河原町的上空。
目前雨勢尚未停歇,不過駒子的頭上已經沒有任何雨水滴落。
抬頭望著這籠罩自己頭頂的山峰,雖對其巨大的體積感到有股壓迫感,但駒子卻沒有任何恐懼和不可思議的感覺,相反地還覺得像是站在把大傘下麵,有種安心感。
「哼,這家夥真是好管閑事……」
由夜鳥子刻意口不擇言這點來看,實際上她應該也滿高興的。
而且看來還相當地喜悅,因為大致上夜鳥子就連在駒子麵前,也鮮少顯露自己的情感。現在她的感覺就好像新春時人們充分灌溉的稻田般,胸中充滿溫暖的感覺。
夜鳥子不但認識那號人物,而且很喜歡他吧!駒子覺得自己的推論應該沒錯。
此時忽然聽見為數眾多的悲鳴聲,是來自人蠱身體裏同時發出的死前慘叫。
構成牠的異形怪物像人們褪去身上衣物般一層層剝落。巨大的女體卷成圓弧狀前屈於地拚命地抵抗著,看不出絲毫做作。
撕裂的肉片在空中環繞成一個大漩渦,飛向頭頂上那座山。從下方雖看不清楚,但應該是被吸引至山上那正在燃燒著的「大」字所在位置。
人蠱巨大的裸身以驚異的速度崩壞著,隻剩原來的一半大小,根本已經不成人形,隻是個巨大的肉團。駒子想起如此醜陋的東西,自己之前還曾一瞬間將她看成仙女、聖母,還當成孕婦,對此不禁感到一股惡寒。
「欸,喚來那座山的是妳嗎?還是天狗?」
駒子望著頭上的高山,而夜鳥子則注視著逐漸縮小的肉塊。
——不,吾並不清楚,看來也不是虛空坊他們做的。夜鳥子在腦中這樣回答。
「這麽說來,那到底是誰啊?」
——吾也是初次見到所以不能確定,有可能是唯一留在京都的四神-玄武。
「玄武不就是什麽……青龍、朱雀還有……還一個什麽的?總之,這個玄武是他們的同伴對吧?」
——嗯,不過這麽說也很奇怪,玄武所宿的船岡山上,並沒有這樣的「大」字。
駒子見此時的夜鳥子心不在焉,心想這是問清楚的好時機。
「話說回來,到底是誰幫了我們啊?」
——不大清楚。其實根本不需要特地把整座山都移了過來,真看不出他是個這麽愛操心的男人。
「哦~原來是男的啊!!」哈哈,說溜嘴了吧!駒子心中不禁洋洋得意地吐了吐舌。
「呃?啊,沒什麽……隻是我的直覺罷了。」
從聲音聽得出來她有點慌了。之後像是要掩飾些什麽般繼續說著:
「別說這些了,人蠱的本體就要出現了。用這雙手送那女人上路吧!」
——哦哦,原來是男的啊,他是個怎麽樣的人啊?駒子沒有響應她的話,隻是追問著先前的話題。
「囉、囉唆!閉嘴!!戰鬥中別盡想些無聊的事,妳難道忘記之前遇到的慘事嗎……集中點,笨蛋!」
被夜鳥子痛斥一頓後,駒子突然回想起一個月前,因為久遠發生危機而分神,結果造成差點錯殺人的事件。那樣的經驗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抱歉,我會注意的。駒子有些不情願地放棄那個話題。
她將目光轉到人蠱的肉塊上,目前已經縮小到如同倒在路邊的腳踏車大小了。
這時駒子突然想到,被送神火捕捉到的怪物末路到底是什麽呢?
「哪……該不會那些女的也會被地獄之火給燒盡吧?」
「嗯,如果置之不理的話確實如此。不過,這把鈍刀可是聖劍的碎片之一,因而用此刀給予致命一擊的話,應可使她們成佛吧!」
原來如此,所以才說『送她們上路』啊!看來她也仔細考慮過了嘛!
夜鳥子雖然桀傲不遜、固執己見、粗魯無禮,而且性格乖戾,但這樣的她卻有著偶爾流露出的溫柔,所以自己才會信賴這個性惡劣的女人,放心將身體交給她吧!駒子突然這麽覺得。
「在看到牠本體的瞬間立刻揮刀,如果失敗的話那四個女娃兒就會被玄武給吞了。」
夜鳥子就像自說自話一樣,兩腿分開與肩同寬,左腿稍稍向後挪了一些。
兩把長刀自身體的左右兩側緩緩地循著圓弧狀的軌跡向上舉起。
握著刀柄的兩手置於額前,雙刀的刀身在頭上構成V字型。
原本充滿在胸中的溫熱感觸,現在清楚地擴散王肩膀上來了。
當這感覺升至兩腕時,便發現這感觸已移轉到手中的雙刀上了,而且清晰可見刀身上散發出火紅色的光芒。
夜鳥子紋風不動保持著雙刀高舉過頭的姿勢。駒子覺得此時的夜鳥子就像站在起跑點等候鳴槍、屏息以待的白己一樣。
接下來,就是她的範疇了。駒子目前唯一能做的是不左顧右盼,盡可能不讓她分心。
自己與夜鳥子注視著同一處,現在人蠱已相當接近人的外型了。
而且覆蓋其上的鮮豔肉塊中清晰可見人的白色肌膚,在這瞬間……
——嗡。
火紅色的光芒閃現,迅速地閃過被雨濡濕的柏油路麵、穿過人形的肉塊後消失,但人蠱依舊沒有太大的變化。
唯一有變化的是夜鳥子的姿勢,不知何時她的腰部微彎,兩手水平張開,握著的長刀也左右分弓,形成兩條直線。
在她若無其事地站起後,雙手作勢將長刀刃尖倒向自己的胸前,將左右雙刀收入腋下。
由收刀的這點來看,應該是勝負已定了吧?駒子也隻知道這些了。
「……結束了嗎?」她戰戰兢兢地問著。
「嗯。」夜鳥子以些許疲倦且欠缺頓挫的聲音回答著,如同等待這簡短的響應般,包覆女子最後的肉片也剝落飛逝。
剩下的僅有矗立於該處的白淨裸軀,但這姿態也沒有維持多久。
如同倒塌的積木般,雙手、雙腳、頭顱與身體分離,末發出一點聲響便散落至路邊。
看見這情景,駒子突然膝蓋不自覺地顫抖著,雙腿發軟地蹲在路旁。雖試圖重新站起,不過腰卻怎麽也提不起勁。
這時突然發現月光映在腳邊,看來原本籠罩天空的高山已經飛走了。
而且不知何時雨也停了。
「喂——駒子!妳在哪裏啊——回答我——!」
取代遮蓋天際的高山的是久遠響徹空中的呼喚聲。
「Q,在這裏!」駒子竭盡所能地抬頭回應著。
「妳沒事吧——!?」聲音漸漸地接近。
「我怎麽可能沒事呢!快來救我啊——!」駒子淚涔涔地叫喊著。
沒多久緊抱著久遠及三橋的虛空坊便降落在眼前的車道上。
「駒子,妳沒事吧?」甫一著地,久遠急忙地跑向駒子問著。
「Q你這笨蛋!好慢喔!!」她毫不掩飾地吐露不滿之情。
「抱歉、抱歉!」久遠一如往常般露出一副困擾的表情抓了抓頭。
確認她平安無事後,久遠交還了駒子先前寄放的手機,之後就為了找什麽東西而離開了。現在留在她身邊的隻剩三橋跟虛空坊。
久遠身穿一件寫著天狗堂一的火紅色T恤,褲子是一件稍嫌不合身的奶油色牛仔褲。上衣看來是跟虛空坊借的,問題是那件褲子,怎麽看都像是女生穿的。在本人麵前不好意思提起,那樣搭配真的很奇怪。
——啊!
在變成後鬼之前他是全裸狀態,所以解除變身之後還是什麽都沒穿,駒子直到現在才明白。
「欸,那是怎麽回事啊,Q穿成那個樣子?」相對於她的詢問——
「這是秘密。」「妳就當成是對武士的一點憐憫。別問了。三橋跟虛空坊先後這麽回答,之後不約而同地相視而笑。看來是經由非正當手段拿到的吧!
從並肩而立的三橋跟虛空坊之間,見到久遠站在街道的對麵。先是蹲下雙手合十,過陣子之後好像撿起了什麽東西,放進一個大型塑料袋裏。
「聽說他祖父曾是個和尚的樣子,對於誦經超渡他也略知一二。由於他說想處理善後,所以就交給他了。」
聽到虛空坊這番話,駒子才了解到他是在回收成為人蠱材料的四位女性遺體?
「Q……我也來幫忙吧!」正打算站起來的駒子,聽到手機簡訊的音樂聲。
是駒子的手機發出的,看了一下簡訊的發信者與標題,駒子不禁鬆了口氣。
簡訊的寄件人是「桂木陽」,標題是「荒木君也沒事耶」
06/10/2522:32
桂木陽
荒木君也沒事耶
剛跟荒木君回到我的房間。
今晚大姊不在,我會留救命
恩人住在這兒的,別擔心。
明天早上五點我會送他回
去,要是點名的話想辦法蒙混過去吧,晚安
話說回來,為什麽荒木君沒穿衣服啊☆☆☆☆
—END—
詳細經過還不清楚,不過總之荒木跟陽學姊他們也平安回到這個世界了。但是簡訊最後的『☆☆☆☆』是什麽意思啊……轉念一想,荒木也真是拚命,至少希望今晚他們能過得幸福,駒子如此祈禱。
但是姑且不論荒木,目前駒子、久遠、三橋三個人麵臨最大的危機,是陽學姊不負責任地在簡訊裏寫『點名的話想辦法蒙混過去』這句話,不過包括自己在內,三個人連門禁時間都超過了,這該怎麽辦啊?與其談什麽將怪物趕出京都,現在的狀況更加不妙。
「唉~」歎了一口長氣,正準備按下離開畫麵的時候,駒子發現了另一封未讀簡訊。
這封簡訊的寄信人是「久遠久」,標題是「歡迎歸來」。不知道久遠什麽時候寄了這一封簡訊呢?抱著疑惑的心情看起了內容。
06/10/2521:46
久遠久
歡迎歸來
破破旅館的逃生門鎖,我先幫你們開了。
還有,你們四個人現在正在房間裏!
我也隨便準備了點宵夜。
大嬸跟駒子也該稍微感謝一下人家啊!!
貴人
—END—
這麽說來……
Q的手機好像跟脫下的衣服一起讓貴人給帶回去的樣子。看來門禁的問題牠也幫我們隱瞞過去了,活了千年以上的牠真不是蓋的呢!
當駒子瞇著眼看完了貴人的簡訊後。
「這個……該怎麽辦呢?」
雙手提著兩個大型黑色塑料袋的久遠,有如找不到位置可站般佇莊著。
「交給俺吧,今晚就先寄放在俺認識的一家寺廟裏,好好供奉她們。反正犯人也不可能抓得到,要交給警察的話差個一天也不會怎麽樣。」
「非常感謝,那就拜托您了。」久遠低頭行禮。
而後他們跟虛空坊就在這裏分別了。在走回旅館的一路上,駒子吵著要久遠背她,卻被三橋阻止了。
「沒關係啦~」久遠雖然硬撐著說道,但看來背部的傷勢比想象的嚴重。
從三條河原町到三條京阪這不足一公裏的路程,再加上安全梯的六層階梯,駒子都是在久遠的攙扶之下回到旅館的。
途中,駒子提到那兩件簡訊的內容及與久遠分開之後發生的事情。
除了荒木心急而引起的混亂以外,三橋也把在鞍馬山上所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久遠對於兩人的話題聽得津津有味,但是他跟三橋兩人,都沒有向駒子提及久遠曾死過一次的事情。而三橋之所以隻字未提,是由於久遠阻止了她。
「這樣就隻剩下蝴蝶了……」
夜鳥子喃喃自語講了這句話後,便沉默不語了。
第五章北野天滿宮上品蓮台寺金閣寺
1久遠,無法入眠。
時間是淩晨零點過後。日期已經交替,校外教學也進入最後一天了。
久遠目前在新平安館飯店的房間裏,一個人悶悶不樂地躺在包著毛毯的床上。身體渴望著休息,但有幾點理由讓他遲遲無法入睡。
回程的新幹線開車時間是下午三點過後,也就是說可以滯留在京都的時間剩下十五個小時。
但是引發這次騷動的主謀者蝴蝶到目前為止,仍然不清楚其正確位置。
——接下來該怎麽做呢?久遠的內心忐忑萬分。
大約一個小時之前才送駒子和三橋回去她們的房間。之後回房打開自己房門時,迎麵而來的是一陣濃鬱的多明格拉斯醬香。在狹窄的通道上放著兩台金黃色的西餐手推車,上麵放滿了全套的西式晚餐,而附在旁邊的餐巾一角上,以金線繡著OKH三個字。雖然不知道牠用了是什麽手段,不過貴人居然有辦法請京都首屈一指的「京都槲樹飯店」外送到這裏。(譯注:「多明格拉斯醬」,料理用牛肉醬,是許多醬汁的底味。)
久遠嚐試著從手推車側邊僅剩的狹窄通道中穿過。途中發現寬約肩膀大小的衣櫃中,有兩套用衣架吊著的黑色學生服。
包著製服的透明塑料袋上,仍是印著OHK的金色標簽。不但清洗得幹幹淨淨,連原本褲子上的破洞都修補地相當漂亮。在衣櫃的下方抽屜裏,放著他們當時正要衝入裏京都時脫下丟棄的內褲、手機、還有錢包……
——那隻狐狸,真能在短時間內做到這些事情啊?就好像摸透我們的行動般一清二楚。
佩眼之餘,久遠進到房間裏麵。映入眼簾的是沒關的電視,跟穿苦水手服且睡相誇張的三橋。
居然還用手抓了抓兩腿之間,久遠心想三橋才不可能做這種丟臉的事……
仔細一看,她的鼻頭有點黑黑的,見到這點不禁鬆了一口氣。
看來貴人是打算等到久遠他們平安歸來後就準備離開的樣子。但是,等著等著,就不知不覺地睡著了。應該就是這樣吧!
算了,今天牠也東奔西跑的,相信一定很累了吧!反正荒木終於可以實現他期望已久的「徹夜未歸」,因此床鋪的確多了一張。沒必要特地叫牠起來吧……
久遠心想要是牠感冒的話就太可憐了,因此拿了條毛巾打算替假三橋蓋上時,雖知「她」是貴人變的,但那大剌剌的睡姿,加上豐滿的肉體,使得久遠不知該把目光往哪兒擺。之後,他調低電視音量後坐在椅子上,手裏拿著一碟碟方才的西式晚餐吃苦。雖然有點涼了,不過仍是相當美味。
在享受豐盛的宵夜之際,久遠不忘看看電視新聞。每個頻道都重複播放著相同報導,他也再三確認內容概要。
新聞報導,在京都市內數個地點內發生超小規模的垂直型地震,因此造成世界文化遺產清水寺舞台的崩毀,船岡山廣範圍的土石坍方,河原町路沿街的大樓倒塌。繼昨晚之後今日又有多處發生交通事故。
目前已知的死亡人數已高達十餘名且持續上升,傷者難以估計。
因恐慌而陷入幻覺的人們,有少部分因混亂而看見類似的幻覺……
幻覺的內容包括:點綴著十月星空的送神火、飄浮於天際的高山、將裸男緊抱在腋下的高大藝妓小姐、出現在河原町路上的百鬼夜行及全裸的巨大女人等等。
「這類集體幻視現象雖然十分罕見,但過去曾有過幾次實例,最有名的莫過於流淚的聖母瑪利亞雕像。這種現象在世界各地發生過無數次,最近的一次足1980年,在美國紐約市內……」
「因為一張造假照片,使得近半世紀以來有數百人聲稱曾目擊過尼斯湖水怪,這也算是一種集團幻覺呢!像UFO啦、幽靈啦,諸如此類,因為世紀末的因素,而出現了許多目擊案例……」
與事實大相徑庭的專訪解說,在那些極具知名度的心理學、文化人類學者們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下,一一進行著。
有關揮舞著兩把日本刀的女高中生、以及在鴨川岸邊失控的青鬼並沒有造成話題,這跟昨天在祇園發生的狀況雷同。
完全沒有任何目擊者這件事太不可能,怎麽想都很奇怪,就好像是被狐狸給唬了一樣。聯想到這點,久遠突然驚覺:
——狐狸?說到狐狸的話,難道是這家夥做了什麽嗎?
假三橋發出了「呼嚕嚕」、「呼嚕嚕」的獨特鼾聲,毛毯隨著鼾聲上下起伏。不知不覺地視線移向牠身上,久遠歪著頭想了想。
話說牠根本沒見過三橋才對,怎麽能變成她的樣子呢?難道說自從我們到達京都之後,牠就在暗中監視嗎?
正想要叫牠起床問個清楚時,看牠睡得好夢正酣,迷惘的久遠一邊想著該怎麽辦,邊隨手輕捏了一下牠的鼻子。
「嗯~,別摸那種地方啦。嘻嘻嘻,好色哦☆」貴人嘴邊掛著微笑。
久遠錯愕地將手收回。嗯嗯,看來剛剛單純隻是夢話。
稍微鬆了一口氣時,突然回想起貴人剛剛的聲調。應該沒有聽錯——
「妳、妳是母的!?」雖然這麽說著卻沒有得到任何響應。不過,久遠深信答案應與自己想像相去不遠。
一旦認清事實後,雖然清楚「她」是隻母狐狸,但是很難教人不去在意。孤男寡女在深夜的旅館裏同床共枕,再加上牠所化身成的對象,是不久前才跟他有過幾次接吻經曆的G罩杯眼鏡美女。
「拜托饒了我吧……」他不知不覺脫口而出的一句話。
久遠關掉電視之後,就蓋上毛毯上床了。
——荒木現在跟學姊也處在一樣的狀況下嗎?不對,仔細想想他們的情況應該有點不同。但這樣使得原先並不太在意的事情,也會不知不覺地去意識到,這使得一個十七歲的健全男孩沉浸在應有的幻想中,某個特定部位不斷地膨脹……
究竟何時進入夢鄉已經沒有印象了,有的隻是枕頭邊的飯店電話響起的聲音。
久遠睡眼惺忪地接起電話,頭部因睡眠不足而疼痛欲裂,而傳入耳際的是駒子那充滿朝氣的問安聲。
「Q,早安!剛剛小陽連絡說,荒木跟她要開車過來。大概十分鍾之後就會到了。可以拜托你預先把那邊的緊急逃生門打開嗎?那早餐七點可以吧?」
「好好,知道了。」在回答這句話的同時,久遠漸漸地醒了過來。
看了看置於床邊的數字鬧鍾,上麵顯示04:43。
室內相當昏暗,看來是無意識地關掉了照明的緣故吧。先前躺在旁邊床上的貴人早巳失去蹤影。位於房門前狹窄通道上的兩台手推車也不知何時收拾得一幹二淨。準備將話筒放回時,久遠發現電話旁放著一個信封。
這是旅館的信封,外麵寫著「給久遠同學☆」。看到此處,久遠內心頓時出現不好的預感。打開信封之後,裏麵裝著同樣是這旅館的便條紙。是貴人留下的。
「昨晚的事算是個小小的惡作劇吧,就當成咱倆的秘密。,為了我們兩人,記得要好好掩飾一下唄。PS記得看看你的手機。」
——什、什麽「咱倆的秘密。」啊啊啊啊!
還有什麽「為了我們兩人」,什麽意思啊?牠到底有什麽事情不想被人知道?是不小心在這兒睡著的事嗎?還是其實牠是母的?
話說回來,如果泄漏了又會怎樣嗎?難道要去跟駒子告狀,然後以莫須有的罪名汙陷我嗎?哼,駒子才不會相信這種事呢!開什麽玩笑!
但是,當久遠打開手機的下一秒,他馬上就屈服了。
——這是什麽啊?
待機畫麵上出現一對年輕男女蓋著一條毛毯的照片。男的是久遠,女的是三橋。照片上的她並未遮掩胸部,但卻掩住鼻子笑著。
久遠慌張地將這照片刪除。但是仔細一看,傳送數據清楚地顯示是由一個從未看過的信箱傳過來的。
——可惡,那隻狐狸精,到底做了什麽好事啊?
久遠將剛才貴人的信連同信封撕毀之後,丟棄在垃圾桶裏。
急忙地換上衣服之後,他便往走廊盡頭的逃生門移動。把鎖打開朝向外麵移動時,正好看見一輛開著大燈的小客車以驚人的速度駛入了後方的停車場。
白色的車身布滿了許多自遠方看來也能一目了然的凹陷。看來這輛車的車主,不是駕駛技術十分隨性,就是根本不在意車輛外表傷痕的人吧!
正在想著這樣不拘小節的人現在已經十分少見了,果不其然,自駕駛座出來的就是學姊。她今天的造型是放下長長的直發並戴上了太陽眼鏡。緊接著從駕駛座旁邊出來的是荒木,兩人都穿著長袖汗衫及牛仔褲。看來荒木穿的衣服應該是學姊的,證據就是他穿著的牛仔褲褲腳是折過的。
這時學姊跑向荒木,好像在談些什麽,給了他一張紙條的樣子,如果上麵寫的是電話號碼的話,那他們兩個之間可真是大有進展。
下一瞬間,久遠目睹到的衝擊性畫麵,使他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學姊將手搭在荒木的肩膀上後,吻了一下他的額頭。
這是在瞬間發生……的事情吧。
——這才叫做什麽集體幻視、集團幻覺吧?
「等等記得打給我哦」,伴隨著學姊揮手告別時響亮的聲音,久遠在此時才回過神來。
學姊將那台滿是傷痕的小車開走後,荒木就一個人靜靜地呆站在黑暗的停車場。
感覺上現在叫他氣氛好像有點怪怪的,但是荒木現在穿的衣服被旁人看到的話相當不妙。
「喂~荒木☆快點上來啦!」久遠稍微壓低音量叫著,此時荒木回答:
「我知道啦,可是兩腿抖得不聽使喚嘛!」如同快哭泣的小孩般回應著。
實際上,讓荒木無法動彈的蠢理由是「太過感動了」。
在久遠半拖著的情況下才將荒木帶回房間,然而他回到屋內後,就隻坐在床沿上低著頭傻笑著,一句話也不說。
到底是怎麽逃出裏京都的?之後又發生了什麽?跟學姊進展到什麽地步了?久遠想問的事情像山一樣多,結果從他的口中隻說出:
「荒木,幹的好啊!恭喜你啊,!」這樣一句話。
「好哥兒們!謝啦!」荒木緊緊地握住久遠的手,慢慢地抬起頭。
在他的額頭處,有個可以證明剛剛久遠目睹到那事件的證據,就是那有如火焰般耀眼的橘紅色唇痕深深地烙印在額上。
那位置正好是前天傍晚,荒木裝模作樣地謊稱「這是一個可以為了學姊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誓約之證」那個星狀痣所在處。
——得到公主之吻後,醜陋的青蛙變成了真正的王子。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嗎?可是有點覺得……
「對了,荒木啊,你的額頭到底是撞到什麽東西,才會變成這個有趣的圖形呢?」
「就是剛到這裏的那天,不是說要去見學姊嗎?那時候你在撇又長又臭的大條嘛,結果害得我跑去大眾池。然後啊,因為過於慌張就摔倒了,滾著滾著就滾到大眾池的水龍頭前去了。還記得那裏的水龍頭把手上,是五角型而且中間有星星狀的圖樣嘛,然後我就『碰』的一聲撞到那兒上去了。唉,那時候可真的是眼冒金星呢……」
荒木害羞地摸了摸額頭,也因為這個動作,使得吻痕在被駒子她們看到之前就擦掉了。僅僅留下細長的紅色血痕跟附在其上的淡淡橘色口紅印。
久遠看到這個近似火紅的橘色星狀總覺得在哪裏看過。
很像是昨天晚上,浮在天際的山中那熊熊燃燒著的「大」字。
——喂,荒木,你的守護神難道是……久遠歎了口長氣。
2駒子,別再笑了。
七點十五分。駒子跟三橋比鄰而坐,隻是單純地進食著。她們吃的是跟昨天不同卻毫無特色、可以吃到飽的早餐。
受到昨天晚上大災害的影響,大宴會場雖然擠滿了學生,可以聽見一些耳語,但大多是不斷叮囑注意事項的老師們的聲音。駒子跟三橋也僅單純地偶爾用眼角瞟一下電視新聞的內容,幾乎沒有交談。
包含新幹線在內,京都的私有鐵路及地下鐵自早上開始就正常通車。公交車方麵,由於四條河原町至三條河原町間禁止進入的緣故,為數不少的路線呈停駛狀態。
而因為那「地震」所造成的死傷人數,截至今晨已激增了一倍之多。
「小亂他們,好慢哦……」隨著三橋的喃喃自語,駒子停下了筷子。
三橋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叫荒木為「小亂」了。不過她是個連蚯蚓都會一隻隻分別取名字的怪人,「小亂」這兩個字並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讓駒子吃驚的是,她說「小亂他們」的「他們」二字。正常來說,如果要稱呼久遠跟荒木他們的話,三橋她應該會用「久遠同學他們」才對,可是卻說「小亂他們」???
看來這代表著,她也很想早點知道昨天晚上荒木跟學姊他們究竟發生了什麽。
——原來是這麽回事啊!嗯嗯,三橋也對這種話題有興趣啊!
當駒子把這點當成一項重大發現時,感覺到自己原本緊繃的表情也稍微緩和了些。
也許三橋期待著如果能從荒木那裏聽到一些令人振奮的消息的話,或許就能一掃現在這種灰暗的感覺了吧?事實上,駒子現在也有相同的感覺。這樣的話,就算用惡搞的方式也要荒木說清楚講明白。駒子心裏這麽決定。
時間早已過了約定的七點,仍然不見久遠跟荒木的蹤影。撥了電話去他們的房裏,沒想到他們兩個到現在還在睡。
到他們出現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七點半,晨間連續劇主題曲開始播放的時間了。
兩人看來一副幾乎一晚沒睡的樣子,頭發亂翹、雙眼泛紅,半掩著嘴、打著哈欠,拖著有如千斤重的雙腿,晃啊晃地走著。
看來這時間已經沒剩多少菜色了。從他們端來的堆滿小碟子的餐盤就看得出來,隻是把大家吃剩的部分收集起來而已。
目睹這悲慘一幕的駒子卻僅僅說了一句「太慢了!」
經過這三十分鍾的漫長等待,使得駒子原本想好言慰問他們的心情頓時消失無蹤。
「抱歉、抱歉,本來想稍微躺一下就好,卻不小心睡著了……」
久遠一邊解釋著,一邊在駒子前方,荒木則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相較於他毫無說服力的理由,荒木的理由令人為之驚豔。
「當我進入應該隻有久遠一個人住的房間時,聞到了正值芰蔻年華的少女幽香,這使我腦裏的記憶蘇醒了。沒錯,就是跟學姊共度一夜的甜美時光。之後倒在床上之後,小姐們……講到這兒妳們應該了解了吧?我又進入夢的世界了。」
來了、來了、來了!今天早上也開播了!荒木獨樹一格的獨角戲!
駒子跟三橋不禁相視而笑。相對於此,久遠似乎因昨天的舊傷刺痛而臉色發青。不過看來食欲旺盛,大口地吃著淋上味噌湯及驚人分量的小鯽魚井飯。
「Q,你還好吧?背還會痛嗎?臉色好像不太好……」
駒子用手時戳了戳久遠。
「沒什麽,隻是睡眠不足罷了……話說回來,妳的腳狀況如何?」久遠反過來問了駒子。
「嗯,跟想象的狀況差不多啦!」她舉起右腳晃了晃。
右腳腳踝附近仍傳來陣陣刺痛,但是也漸漸地習慣了。而且因為這份疼痛居然讓自己更能奔跑,問題是這種狀況還能持續多久。
這樣下去,疼痛會漸漸麻痹,之後腳的感覺會變得愈來愈奇怪,變得像不是自己的腳一般。如果演變到那種地步的話,就永遠不能再跑步了。
不過,現在擔心這個也沒用,還有更重要的事……!!
「荒木,昨天真是辛苦你了啊,不過,你跟小陽究竟進展到什麽地步了啊?快點說出來比較輕鬆唷!」
駒子兩次用正常的左腳輕輕地踢了踢在桌下荒木的腳。
「呃,這個嘛……」
從準備談論這一切的荒木現在的口吻來看,到方才為止的輕快感完全消失了。
內容跟駒子原先不負責任的預期有相當大的出入。簡述如下:
為了救出學姊,荒木因而身受重傷。但是那是在變成前鬼的狀態,當下並沒有發生影響。之後抱著失去意識的她,跳進了裏京都的裂縫毫發無傷地逃了出來。
接著到達的地點是駒子他們所在地附近的四條河原町周邊。雖說好不容易回來了,由於想到「這之後該去哪兒啊?」荒木頓時慌了手腳。
百般思考之後,決定先前往剛抵達京都時去過的吃茶吧「伊呂葉」。深信去到那裏的話或許能理出頭緒。荒木懷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奔向祇園。
但是,由於變身時間比預計提早解除,在覺得背上一陣劇痛之後,荒木就失去了意識。
醒過來時已經在學姊的房間裏,時間是清晨四點。她做了烤海苔年糕,兩個人和樂融融地享用之後,就搭學姊的車回到旅館。這就是大致的經過。
「那個烤海苔年糕超好吃的,是愛的清淡醬油味!」
荒木試圖在最後加上這句來炒熱氣氛,但是話題中有個矛盾……
不但駒子無法接受這種說法,連三橋看來也不能接受。
「那麽,把小亂跟學姊搬到她家裏的人究竟是誰呢?」
三橋用修長的中指推了推眼鏡後,毫不留情地提出了尖銳的臂一問。
聽見她的質問後,荒木按住胸口發出「嗚」的一聲後,半誇張地自椅子上跌坐下來。之後,邊看著三橋白皙的美腿邊站了起來。
「呃,有關這點啊……好像是學姊她搬的。」吐出了這句話。
根據荒木的說法,幾乎在他失去意識的同時,學姊的意識在這時候回複。
不知是幸或不幸,她失去了一天的記憶,而且碰巧倒臥在事件現場附近。
因此便直覺地認為自己是在被人蠱綁架之後不久就清醒的。
在那個時間點下,學姊所能了解的就是「被裸女襲擊後,清醒過來就看到裸體的荒木倒在路旁」,且本能地告訴自己逗留在該處會有極大的危險。
因此她采取了迅速且大膽的行動~抱著荒木穿過祇園的人潮,毫不顧忌旁人眼光全力奔跑………像極了她才會做的選擇。
「啊啊啊!」久遠突然提高了音量。
「這麽說來,新聞裏說什麽『把裸男緊抱在腋下的藝妓小姐』的集體幻視,就是指你跟學姐嗎?」
「久遠、你聲音太大了啦……請你安靜點,Please……」
荒木向四周張望,肩膀微微地縮著。
「可以感覺學姊那威風的樣子在眼前浮現呢!噗噗噗!」駒子如是說。
「這麽一來,根本就說不清楚究竟是誰救了誰不是嗎?」三橋這麽說著。
兩人笑到肚痛般淚流不止。但是,可能是久遠也有類似的體驗吧,因此他一邊說著「不予置評」,並一邊極力忍住不笑出來。
不過駒子的追擊並沒有因此中止。她微微起身,動也不動地盯著荒木的臉瞧著說:
「荒木啊,你有跟小陽說是你把她從裏京都救出來的嗎?」
「沒啊,我想反正不記得的話那就別說的好。」荒木喃喃地說著。
「也是啦,不可能相信的嘛,就憑你這個遛鳥俠,噗噗噗~」
駒子坐回位置上,伸了伸腰、靠了靠椅背,雙手交叉於胸前笑著。
「不過,我覺得小陽既然叫荒木『救命恩人』的話,應該多少知道一點吧!雖然他是個遛鳥俠啦,噗噗噗~」
「對了,不是拿到電話號碼了嗎?你這個遛鳥俠真有一套啊,哇哈哈哈。」
漸漸地連久遠都受到駒子影響而哈哈大笑了起來,三橋也用手掩著嘴巴滿懷笑意地說著。
「不過真的很不可思議,既然有人看見抱著裸男的高大藝妓小姐的話,那為什麽沒人看見拖著一群怪物奔跑到鴨川的裸男呢?」
「比、比起這個來……送神火的字樣裏應該沒有「I」字吧?為什麽呢?三橋妳也看見了不是?」
不知道為什麽,是因為突然話題轉向自己的緣故嗎?久遠慌張地轉移話題。在駒子眼中是這麽看的,但是三橋並沒有很在意的樣子。
「那個代表伊呂波的『伊』啊!根據虛空坊的說法,以前在鞍馬山那一帶確實有過送神火的儀式,昨天晚上特別將儀式恢複……」
「哦,這麽說來真是項驚人的服務呢!」久遠刻意誇大地回應著。
「他說多一個就多一分助力嘛,而且……想讓我看看那個儀式……虛空坊先生真是個體貼的好人……☆」三橋低著頭雙頰微紅地說著。
「好偏心~哦,都隻偏袒三橋一個人。」駒子戳了戳她的側腹。
「印象中不是也有送桂木學姊一個『私人贈送大文字』嗎?」
三橋這麽說著時,久遠突然將目光移到荒木身上。
「啊!啊啊!!消失了!?」久遠瞪大了眼,用筷子指著荒木說。
這時所有人的焦點都轉到荒木的額頭上,但本人絲毫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而相當混亂。
「小亂的額頭上直到昨晚為止,原本有個『大』字的傷痕嘛。」
在露出一臉詫異的三橋身旁,駒子突然像向前丟出筷子跟飯碗般將它們任意地置於桌上。
「對了,說到消失了,大家看看……」
駒子將雙手掌心向前伸出,隻見原本代表著前鬼後鬼的「前」與「後」兩字,早已不知何時消失無蹤了。
「這是怎麽一回事啊?」對於久遠的問題,夜鳥子則是雙手上舉。
「誰知道呢?」這樣回答著,不過在她嘴巴閉上之前。
「或許他們認為自己的任務已經達成,所以消失了吧……」她接著回答。在聽到這番話時,久遠急忙將井飯放在桌上說道:
「哦!這代表蝴蝶不會再攻擊我們的意思嗎?」
「哼,她可是曾隻身潛入賴光宅邸,並策畫暗殺的女人呢,沒那麽容易死心的。」
夜鳥子這麽說著,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加上「跟吾沒啥兩樣」這句話。
在聽到「沒那麽容易死心」時,全部的人便已露出苦笑,又聽見「跟吾沒啥兩樣」這句話後,隻覺四周有如凍結了一般。如果說她跟夜鳥子的個性一樣的話……
——那就表示一定會展開襲擊吧。駒子不禁歎了口氣。
「所以今天該怎麽辦?」久遠的聲音中不禁露出無力感。
「對方會自己找上門來,所以你們今天就自由行動吧!」
夜鳥子這麽回答時,三橋提出自己有個想去的地方。
「因為我變更了自己的誌願學校,因此我想去北野天滿宮祈求考運亨通。之後還想去金閣寺。」
「沒問題,剛好那附近有蝴蝶的墓,也順便去拜一下好了。」
此時的駒子覺得夜鳥子又不懷好意地好笑著。
「沒想到要去祭掃接下來要對付的敵人的墓啊……?算了,怎樣都好啦!」
「那麽就九點在飯店大廳集合可以吧?」久遠站起身後說著。
駒子這時也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急忙找了找腰袋裏的縫紉包。
正當她準備叫住久遠時,突然發現了一件事。
這一刻,什麽跟蝴蝶的對決都不再重要了。
……是誰啊?
到底是誰啊!!縫好Q學生褲的「女人」!?
3三橋的祈禱。
三橋坐在前往出町柳的京阪電車上,專注思考著方才談話的內容。
師父連蝴蝶的墓地所在都知道,從這點來推斷她或許真的曾經去過那兒掃墓。而且,基本上不太早起的她,居然在早餐時段就已經醒著,感覺有如要上要去遠足的小學生般。看來對於跟蝴蝶見麵,也就是戰鬥這件事,她相當樂在其中。
這麽說來,之前師父提到有關她的事情時,明顯地跟提到其它鬼怪不同。那態度就像似談到懷念的好友一般。
看來兩個人應該有著一段特殊的因緣吧!那究竟是什麽呢?
師父是個大而化之的人,如果直接問她的話,搞不好會認真地回答也不一定。
不過,三橋並沒有真的加以詢問。因為像這樣自行想象,比較讓人雀躍。
原本從旅館所在地的三條京阪前往北野天滿宮,隻需乘坐直達的市公交車就好,但是今天該路線停駛,原因是途經的三條河原町附近正在進行倒塌的大樓清理以及死者遺體的搬運工作。
因此改搭京阪電車迂回卒北邊的出町柳,再從該處乘坐公交車。不過,出町柳雖然仍有公交車通行,但運行路徑依然相當混亂。
不但無法正確估計到達目的地的時間,對該處地理也不熟悉,不過由於有貴人的幫助,金錢方麵倒是不虞匱乏。
綜合以上幾點,於是眾人變更計劃改搭出租車前往。身材比較高大的久遠坐在駕駛座旁邊,駕駛座後方坐的是三橋,後座正中央是荒木,腳部受傷的駒子則坐在久遠後方。
現在想想,出町柳這個地方,昨天全部的人都已經來過,而且相當湊巧地成了每個人的紀念地。大家不約而同地望向窗外,也是基於這個原因吧!
「去鞍馬山的時候,就是從叡山電車的出町柳站跟班長一起去的嘛!」荒木回頭望著後車窗語氣興奮地說著。出町柳對他來說是大冒險的起點,看來他一開始就想起了昨天發生的一切事情。
駒子高興地看著右手邊下鴨神社的地方說著:
「昨天參拜完下鴨神社之後,中午去那附近的西餐廳試吃了一下土耳其飯。想說沒吃過所以試試看,結果還滿好吃的嘛,Q?」
「是啊,那樣的水平隻收九百日幣確實很劃算。」
駒子跟久遠,雖然不清楚兩人的關係將來會變成如何?但唯一清楚的是這出町柳一帶,將成為他們一輩子無法遺忘的約會景點吧,至少看得出來駒子是這麽認為的。
不過,久遠同學又是怎麽想的呢……
三橋一邊這麽想著,一邊向坐在駕駛席旁的久遠看去。果然他也正往右邊方向看著,但是目光的焦點似乎與駒子不同。
此時,出租車來到了賀茂大橋,右邊是發源白西邊的賀茂川與從東邊而來的高野川的匯流點,左邊可以看到由這兩條河川匯流而成的鴨川。
沿著鴨川筆直地流向下遊的四條河原,可以看到許多帶著小狗奔跑的人、遠望河麵的人、正在慢跑的人……在這悠閑的風景之下,昨晚久遠在此被無數怪物追趕而死命奔跑一事,仿佛不曾存在過。
目光移到右前方,可以看到自西方而來的賀茂川上,數座橋梁橫跨其上。
久遠視線所在之處,沒錯,是第二座橋……葵橋。
久遠就倒臥在那座橋下。出町柳對他而言,是他「第一次」死亡的地點。可能是不願留下的記憶至今仍然存留著的緣故吧!
此時,三橋想起了昨晚久遠複活之後的事情。
在他複蘇之後,立刻拜托三橋絕口不提自己曾經死過一次的事情。先不論事情的嚴重性,一直以來久遠應該都是不斷將這些駒子可能會擔心的事情,在曝光之前就先行隱匿起來了吧?看來他是打算瞞上一輩子。不過,這對他們兩人而言究竟是好是壞,三橋也不清楚。
但是,這件事就算久遠沒有阻止,她也不打算告訴任何人。因為是三橋使他複活的。
右後方飛逝而過的風景裏可以看見另一座橋梁,那是位於東邊的高野川上。
——那座橋與葵橋,以及現在正經過著的賀茂大橋。
守護這三座橋梁的,正是司掌現世與彼世的交流往來,也就是自己的祖先吧……
呼……真是頭痛啊!
三橋想起昨晚虛空坊所教導的事情而歎了一口氣。
對她而言,出町柳代表著一個突然出現的祖先。
如果三橋一族具備能將久遠自彼世拉回的力量,那麽自己就應該是虛空坊口中所說的那種人了吧?事實上,那血脈正在自己體內流動。
不過,老實說至今她仍沒什麽真實感,如果要自己再做一次的話,肯定沒辦法吧?
三橋相當迷惘。
出租車載著不同想法的四人,在絲毫不受交通號誌影響之下隻花了五秒鍾就通過了賀茂大橋。自出町柳經今出川路往西十分鍾的路程後,到達北野天滿宮時,大家向前方看了過去。
——北野天滿宮。
主祭曆史上有名的營原道真,他是平安時代著名的公卿、文學家,是一位才華洋溢的學者。道真自幼就展現出文學上的傑出才能,並宮拜朝廷大員。不世出的才華讓人奉其為學問之神,北野天滿宮因此成為眾多應考生與其父母前來參拜的人氣神社。
但是,這間神社其實跟學問一點關係也沒有,不是為了讚揚道真的睿智、或稱頌他的人格而建。事實上,剛好相反。
後來道真被貶為太宰,在府中悲憤而死,之後京都有近半世紀地震、火災、疾病肆虐,人們認為這些災害導源於道真的詛咒,為了乎息他的憤怒,於是建了一間小小的廟宇,相傳這就是祭祀的開端。
「因此將營原道真塑造成『鬼怪』而結束了這一切。」
通過第三座鳥居之後,夜鳥子一如往常以諷刺的口吻解說著。
「也就是說,先把人塑造成鬼怪,之後又把鬼怪塑造成神?」
「嗯,簡而言之就是這樣。夜鳥子以方才的口吻回答久遠。
「說足穿鑿附會也不對,這叫張冠李戴吧?」駒子征求久遠同意般問著。
「哼,當然,神鬼都是生於人心,沒什麽道理可言。」
在久遠回答之前,夜鳥子就以冷漠的響應結束了話題。雖然不清楚理由,但在三橋的眼中看來,這三人的關係好像變得有點微妙。
穿過中央門之後就可以看到正殿,僅有這個區域的四周圍起了屏風,就像高聲地向遊客們宣告這裏是北野天滿宮最神聖的場所般。
有一群應是校外教學的學生們來到這裏祈求金榜題名,因而此處也擠滿了跟他們目的相同的學生。洶湧的人潮使他們根本接近不了正殿,擁塞的程度有如大考時期般水泄不通。
四人宛如要將這人海分成兩邊般緩緩向前,終於到達了正殿前方。
抵達之後,好不容易站在香油箱前的久遠,突然背向神社說著:
「想想,我還是不拜了。對於營原道真雖然不喜歡也不討厭;不過,我個人對於拜一個不知是鬼怪還是神明的存在有點排斥。」
「那我也不拜了……」駒子如此說著,便將開到一半的錢包悄悄地收進腰包裏。
「三橋,那妳呢?」
駒子低頭看了看腰包,夜鳥子則是斜眼看著三橋。
「我不在意那些啦,隻要能實現願望就算是鬼怪也無妨,甚至變成鬼怪都無所謂。事實上,昨天久遠同學你們也藉助了鬼怪的力量不是嗎?小亂,對吧?」
眾人一起望向被點名的荒木,但他本人根本沒聽到三橋方才的話,隻是喋喋不休地傻笑著講著手機,邊用單手像喂食鴿子般丟著香油錢。
「馬上就跟學姊通起愛情熱線了啊!手腳真快。」久遠啞然。
此刻駒子雙手交叉於胸前,鼻頭微皺著注視荒木。這時三橋發現她嘴角的一端微微上揚。
——剛剛,笑的是師父吧?
奇怪?為什麽會看著小亂而笑了起來呢?
三橋邊投香油錢邊端詳起荒木來。他那對神不敬的態度,讓周遭的學生們大皺眉頭。但在平常看慣了荒木一舉一動的三橋眼裏,並沒有特別怪異的地方。
「接下來要去掃蝴蝶的墓了。」夜鳥子刻意走近荒木身旁,在他耳際大聲說著。
根據她的說法,蝴蝶的墓地就在這附近,因此在離開北野天滿宮後,夜鳥子便以隨性的方式帶著三橋他們一行人向北走去。
「吶,小三啊,妳放棄東大之後打算考哪裏啊?」走在最前方的駒子回頭問著。
「京都大學啊!」三橋回答之後,突然嘻嘻嘻笑了出來。
突然發笑的理由是,自己原本是這樣祈禱著,卻忘了這件事。還有——
——哎呀呀?也就是說,來到保佑考試的神社,卻沒有跟一般人一樣乞求金榜題名……應該是發現了這點吧?
從北野天滿宮離開約十分鍾的路程,夜鳥子在一個叫做上品蓮台的寺廟前逗留。相當偶然地,在正殿裏側的墓園裏有著當初擊退蝴蝶的人物——源賴光的墓地。
根據夜鳥子判斷,這地點應該也是蝴蝶的墳墓所在。
這裏與其說是墓地,也僅在一棵高大的椋樹底下立了個小小的石碑罷了;而且也不能算是墓碑,隻是為了慰藉在殺害現場徘徊的亡靈而立的石碑。其實蝴蝶也跟道真一樣,人們害怕受其詛咒因而建了一座小廟來供奉。但是,由於她跟地位崇高的道真不同,因此僅有一塊寒酸的石頭。而且據說因時代變遷,而在不斷增加的表彰賴光功勳之石碑中調換過來的。
三橋站在夜鳥子身後,靜靜地看著她望著已經斑駁的蝴蝶墓碑的背影。
——師父一定來過這裏掃墓。而且,在這數百年間,參拜的次數多到讓她永遠忘不了這段路程。看來她跟蝴蝶應該有著不尋常的因緣。
確信這一點之後,三橋的好奇心遠遠地超越恐懼感及禮儀之牆了。
「師父,請您告訴我,您跟蝴蝶之間究竟是什麽關係……」
當她一回神自己已經說出這些話了。
夜鳥子蹲在那小小的石碑前,閉著眼睛且雙手合十。
「小娃兒知道晴明的夫人叫什麽名字嗎?」維持這姿勢的她反問三橋。
「呃,好像是一位害怕式神的人物,叫蜜蟲小姐是嗎?」
「害怕式神嗎?嗬,有趣的說法。」
夜鳥子抿嘴笑著起身,斜眼瞟了一下三橋。
「蜜蟲就是蝴蝶,也就是她的另一個名字。」
三橋和久遠聽到此處不禁瞪大了眼。夜鳥子看著無視自己的談話,甜蜜地講著手機的荒木,眼睛瞇了起來。
「晴明相當器重蝴蝶身為陰陽師的才華,打算將她從冥府中喚回。但是,她在現世早已失去軀殼,因而轉以葛城家的女子為宿主。」
「難道那個人就是妳嗎……」久遠忍不住這樣問。
「先把別人的話聽完好嗎?晴明跟蜜蟲生了一個男孩,之後將那男孩送至葛城家當養子,他便是吾的父親了。」
三橋推了推眼鏡,覺得有些疑問而側頭想著。
「可是,為什麽選中葛城家的女性作為宿主,而且連她生下的男孩都要過繼給葛城家當養子?印象中誅殺蝴蝶的不就是葛城家嗎?」
「源氏一族也是這樣想。不過,想要藏起一束小草最好的地方不就是森林嗎?」
夜鳥子這麽一說,久遠跟三橋不禁恍然大悟地吐出「啊,原來如此」這句話。
「基本上,葛城也是土蜘蛛一族。很可悲但不至於招致憎恨,但是對於化為惡鬼的蝴蝶來說,人間的道理對她是講不通的。因此如同你們所見,連個象樣的墓塚都沒有。主要也是因為『她』幾近無法控製了。」
說到此處,夜鳥子發出相當快活的聲音笑了起來。
「……無法控製?請問是指?」三橋戒慎恐懼地問著。
「沒什麽,由於蜜蟲年老力衰了吧,抑製不住附在她身上的蝴蝶靈魂,身體漸漸地被蝴蝶占據了。」
「之後呢?」
「當然是再次殲滅她啊!那天發生的事情還深深地烙印在吾當時幼小的心靈中。葛城家的士兵不知被殺了多少人,還包括吾的父親在內。」
原本不願意向道真祈拜的久遠,不知何時在這小小的墳塚前雙手合十地祭拜著。在專心祈禱的久遠耳中,似乎連夜鳥子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夜鳥子將手放在久遠的肩上,呢喃地說道「差不多這樣就夠了吧」,然後轉頭向荒木的手機怒吼著:「接下來要去金閣寺了!!快走!!」
聽到怒吼聲的瞬間,三橋突然一驚,想起了一個名字。
那是在第一天晚上,契機是一個黃色飯團不慎掉到鴨川時發生的事。當時自己提出「作為一位陰陽師的理想體型是什麽呢?」的問題。夜鳥子回答的那個名字。
——啊啊,不會吧?怎麽會這樣……?師父,這玩笑開得有點過火了吧……
三橋在心裏不斷地祈禱,希望那個名字隻是自己聽錯而已。
但也在通往金閣寺的路上開始一個人悄悄地準備起來。
她邊走邊將肩上背著的運動背包打開,稍微整理了一下裏麵。
將一張影印紙移到可以立刻取出的位置後,將紙張裏側的雙麵膠撕除。
那張紙是當初來到京都時,跑去車站附近的便利超商,從自己筆電內印出來的。
是可以將依附在人類身上的惡鬼驅逐的「日輪之陣」。
4久遠,後知後覺。
從上品蓮台寺到金閣寺,是段西行不足一公裏的路程。但是,不動產業者認為這段步行應在八分鍾以內的距離,久遠他們卻走了二十多分鍾。原因是駒子的腳開始不聽使喚,雪上加霜的是這時候居然還沒有出租車可搭。
久遠對於隻能不斷問著「駒子?妳還好吧?」的自己感到很不中用。
經過西大路通後,總算來到了金閣寺四周。那是個寬度僅限大型觀光巴上會車且斜度稍緩的坡道,從地圖上看來金閣寺外側正門在正麵森林深處的樣子。
駒子與夜鳥子的談話次數開始明顯地減少,看來是感受到與蝴蝶的戰鬥迫在眉睫吧!久遠一直保持警戒,但是最先發現不明物體的卻是荒木。
「啊,學姊的Alto!沒想到真的來了,是為了見我嗎~☆」
在森林的前方停著一輛似曾相識的小型車。布滿凹陷的白色車身比在裏京都所看見的那隻破爛車妖怪還淒慘。看來是相當匆忙的樣子,右邊的前後輪都停在較上方的人行步道上,而且就泊在禁止停車的標識旁邊。
荒木跑上前去,緊緊抱著空無一人的車子,用臉頰來回磨蹭著。
「荒木,你跟小陽聯絡過了?」駒子吊著眉毛問著。
「剛剛用手機聯絡的啊,她說希望在回去之前『親口跟桂木同學道謝』。」
聽到駒子詢問的聲音而回頭的荒木,原本的黑色學生服現在已沾滿了灰塵,變成了白色。
「現在是根本不知道蝴蝶什麽時候會來襲的危險狀況耶,你是笨蛋嗎?」
聽見這話的荒木兩眼圓睜。看來他足真的忘記了。
「而且這根本就不叫『為了來見我~☆』吧!」
「唉唷,久遠同學,這你就不懂了,學姊隻是不好意思說出內心話而已啦!啊,原來如此,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久遠同學,因為你隻跟粗枝大葉的女生交往嘛!」
——啊啊,這笨瓜說了多餘的話。
被講到這個節骨眼上,駒子也不再默不吭聲了。雖然她的腳多少還有點痛,不過還是會賞荒木的屁股一記強烈回旋踢吧!久遠這麽期待著,結果事情卻不如他的想象。
……唉、唉啊,妳的腳傷這麽嚴重了嗎?
這樣說雖然有點奇怪,可是久遠因為她沒有踢出一記回旋踢,而體會到駒子的腳傷應該遠比自己想象還惡化許多。此時擔憂之情遠勝於畏懼之情,急忙看了看駒子的臉。
她看來相當不甘心的樣子,像頭低吼的狼犬般皺著鼻頭緊盯著荒木千但嘴角上仍掛著一絲冷笑,讓人覺得十分不自然。
「看來要對葛城一族好好道謝,因為居然有人敢說這種話……真是令人期待啊!」
對於夜鳥子的好強,連三橋都感到些許不安吧!她低著頭用眼角餘光看著駒子與夜鳥子兩人毫不協調的表情。
隻有荒木一個人眼睛閃爍著耀眼光芒,四處張望找尋著學姊。就像是玩捉迷藏的鬼一樣,但是看來他也漸漸擔心起來了。
「我去前麵找找看。」話剛說完就已經向前跑去了。
金閣寺的參拜道直通到地勢稍高的樹叢之間。駒子藉助於三橋與久遠左右支撐,在鋪滿沙粒的路上以單腳跳躍前進著。
「吶,論輩分的話,蝴蝶算是妳的祖母嗎?」
駒子像是自說自話似地詢問著,下個瞬間在同一張嘴裏作出了回應:
「非也,祖母單純隻是個宿主,跟她是沒有血緣關係的。但是,有關蝴蝶這個怪物,吾在孩提時代就聽過很多次了。還說吾像極了她,彷佛她的轉世一樣……真是令人相當不快。」
夜鳥子在說出「令人相當不快」這句話時,久遠發現她的嘴角微微上揚。
但是由於是用同一張嘴說話,因此也有可能是自己看錯了。
「吶,如果是我弄錯的話,在這裏先道歉了。在我看來,妳對於斬鬼這件事隻是其次,最主要是想跟蝴蝶一較高下吧?而且,還是在不依靠任何手段之下,來一次正麵對決。」
「啊啊……或許是這樣吧,覺得麻煩嗎?」
「怎麽會呢?沒這種事啦!」駒子不但是馬上,而且還是若無其事地回答。
「想要一決勝負的心情我很能體會的。記得在去年的馬拉鬆大賽上,我嚐到敗績時,真的很不甘心。所以,我在畢業典禮當天早上就請大賽第一名的三年級學姊跟我比一場。」
「也就是說,那位學姊是在跑了十公裏之後才去參加畢業典禮的吧?真可憐。」
在久遠啞口無言的回應後,三橋用修長的中指推了推眼鏡後問道:
「我還以為是桂木同學得第一名呢,結果當初的優勝究竟是哪位呢?」
「就是桂木啊,啊,不是我,是學姊哦!」駒子露齒而笑。
「那之後到底是誰勝了?夜鳥子插話問著,臉上的笑略顯僵硬。
「當然是小陽贏嘛!一旦進入持久戰我就沒有勝算了。光體力上就差多了。不過,如果是現在的話,就有可能贏了,畢竟她現在是個藝妓嘛!」
「哦~」夜鳥子沉默不語了。
這時久遠的手機突然響起,是荒木打來的。
久遠將手機放在耳際上向參拜道的盡頭看去。在盡頭外側的正門旁,看見了一樣將手機置於耳際的荒木,麵向這裏且頭上揮舞著白色的物體。
看來他是連這五十公尺的時間都不想浪費,所以才打電話吧!
「學姊說她是第一次參觀金閣寺,可能自己先跑進去了。所以呢,我也就先進去嚕。對了,不要來打擾我跟學姊單獨相處的時光,你們就慢,慢~~地過來吧?Please——!!」
荒木自說自話,在一串連珠炮般的發言後,馬上掛斷電話。
「真沒辦法啊!」久遠邊咂舌邊將手機放進長褲口袋裏。
板著一張臉報告了荒木的留言後,首先回應的是夜鳥子:
「老實說這金閣寺,吾也是第一次來。原來如此,她也是第一次來啊!難怪、難怪。」
「啊,原來如此,金閣寺在平安時代還不存在,所以我才想平常會進行解說的夜鳥子老師為何這次都沒有說明。」
「如果這樣的話,雖然有點僭越,請容我這不才弟子代替師父來進行金閣寺的解說吧……」
三橋一手拿著導覽手冊,一邊向夜鳥子說明,概要如下:
金閣寺的正式名稱為鹿苑寺。
與昨天發生舞台坍塌事件的清水寺並列為校外數學必到的觀光景點之一。
起源可追溯到在十三世紀初,原為西園寺公經所經營的寺廟與山莊所在地。
西園寺將此處贈與室盯幕府的第三代將軍——足利義滿。義滿是統一日本南北朝分裂時代的厲害人物,他在此處注入驚人的權勢及財力,建設名為北山殿的別墅,並將京都的貴族文化、鐮倉的武士文化、以及中國的禪宗文化取三者之長融於一爐,開創了北山文化。
然而在飽經慶仁之亂與永祿事變的戰火摧殘下,主要的建築均已崩毀,唯一僅剩的金閣也在昭和二十五年遭學僧縱火焚毀。
目前所看到的金閣為半世紀前所修複。三層高的金閣,第一層的「法水院」仿效平安時代貴族居住的樣式建造,第二層「潮音洞」近似鐮倉時代的武士文化建築,第三層「究竟頂」為禪宗的佛殿建築,在在顯示出北山文化的特征。除此之外,不可不提的是,貼附在第二層及第三層外牆上豪華絢麗的金箔,那恰到好處增減一分即淪於庸俗的優雅感,令人讚歎不已。
「恰到好處增減一分即淪於庸俗?真是有趣的說法。」
對於三橋夾帶些許偏見的解說,夜鳥子不禁苦笑了起來。
簡單地說在夜鳥子仍活著的時代裏,這一帶是什麽都沒有的鄉野小山。因此雖然她生於京都但沒見過金閣是理所當然的。就算生於同一個年代,夜鳥子能不能進得了戒備森嚴的大將軍別墅也是個大問號。
不過二十一世紀的現在,隻要付四百日幣的門票誰都能進去。
三橋去售票處購買回來的門票,是長度為一般門票兩倍長的白色紙張。這就是剛剛荒木拿在手上揮舞的東西吧?
在紙中央印著「金閣舍利殿禦守護」,看來這張消災解厄符也兼作入場券的樣子。
應該心存感謝還是不需要呢,讓人感覺相當微妙。但是隨便拿著符咒晃啊晃的也不太好吧?搞不好神明的保佑會因此消失呢……久遠這樣想著便多加留意了些。
通過外側大門後,又來到了一條位於林蔭之中的小路。由於此處看來利於躲藏?因此久遠拚命地注意著四周。
「久遠,放輕鬆一點,你也稍微高興些吧。看,已經看得到了。」
隨著夜鳥子的聲音步出了森林,視野頓時開闊了起來。此時映入眼簾的景色,使得到方才為止還神經緊繃的久遠也不禁讚歎。
有個四周環繞森林如棒球場般大小的湖泊,名為鏡湖池。以此處為中心建造的來回遊式庭院盡收眼底,矗立湖畔散發絢麗光芒的就是金閣了。(譯注:「回遊式庭院」為江戶式庭院的建造方式,以湖泊為中心中將道路鋪設在四周,可使人們如魚群般在四周回遊欣賞而得名。)
反射出寺廟金色外觀的水麵,布置在池麵上的各式奇岩雅石,聳立於北方及西方的山脈借景……不論哪一點,都如三橋所言「匠心獨運巧奪天工」,是人造景觀中的完美呈現,精雕細琢的極致藝術。但是,久遠的感想隻有兩點:
其中一點為:「跟風景明信片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在這樣的風景中擠滿了觀光各。那些觀光客正站在一塊親切地寫著「此景點與風景明信片拍攝處相同」的廣告牌旁,悠閑地拍著紀念照。仿佛昨晚的大災害已隨風而逝。
久遠的第二點感想為:「真的要在這裏開打嗎……」
正當他心想荒木跟陽學姊到哪裏去了時,望了望四周……
看到了、看到了,他們正牽著手從對岸的金閣走向這裏。兩人的樣子,頗像時下流行的男小女大情侶配,不過老實說更像是穿著便服的女警在輔導一個表情癡呆的中學生。雖然這聽來有點悲情。
久遠發現陽學姊的衣服跟早上相同,向日葵黃的長袖運動衫搭配牛仔褲,發型就像是要跟駒子對抗般也綁起了馬尾。
從一個小包包都沒提這點來看,倒很像男孩子氣的陽學姊的作風,差點把荒木的手錯看成她的手提包了,後來心想,應該是因為她抱著荒木的腰際走動的緣故,才會有這樣的錯覺。
就在此時,手提包男孩荒木望向這裏,興奮地開始揮起手來。看來像是幼兒園的褓母帶著一個表情癡呆的小朋友,這副景象讓人看來覺得十分溫馨。
應該是發現荒木在揮手吧,陽學姊像是拖著荒木般跑了過來。
「讓你們操心了,真是不好意思呢!人家看到晨間新聞的時候,才知道發生了比自己想象還嚴重的事情。那也是鬼怪所為嗎?」陽學姊問著駒子。
「嗯,是啦!對了,小陽有哪裏受傷嗎?」
「謝謝啦,我沒事。人家就隻有身體健壯這個優點呢,妳才比較嚴重吧,腳還好吧?」
「稍微扭到了,大概過一個星期左右就可以跑了。」
「嗯,這麽說來妳現在跑不太動吧?還滿嚴重的……」
久遠一邊聽著駒子與陽學姊對話,一邊努力地搜尋著有沒有行動詭異的人物在附近。但是人潮太過洶湧,而且究竟該注意些什麽,根本不清楚。
可能是自己太過焦躁了吧,久遠不加思索地轉身詢問旁邊的三橋:
「對了,我記得鬼怪會附在人身上不是?這樣的話,根本就不知道誰是蝴蝶了嘛。究竟該注意些什麽啊?」
「呃,譬如說……」
三橋翻開大型白色運動背包。
「……像是突然能說出一口流利京都腔的高中學姊呢?」
這麽說著,三橋突然向著陽學姊拿出之前準備好的影印紙。
那張紙上,畫著日輪之陣。久遠發現這些事的時候,已經是陽學姊抱著荒木跳到鏡湖池小島上之後了。
5駒子,變身蜘蛛。
從岸邊的道路到湖中央的小島,約有二十公尺,而陽學姊僅靠湖中突起的小岩塊為支點,區區兩次跳躍就到達了。不但毫無助跑,還抱著荒木。
目睹這遠遠超越人類體能的運動能力,令駒子的身體不禁發起抖來。
——沒想到真的是這樣,小陽真的被蝴蝶附身了……
駒子雖然早有覺悟,仍受到不小的打擊。如果不是夜鳥子在事前告知的話,現在她可能早就因為使不出力而蹲在地上大聲哭泣了吧?她不禁搖頭苦笑。
駒子想起昨晚事情發生在她鑽進被窩閉上眼的時候。
三橋似乎相當疲勞的樣子。當駒子沐浴結束時,她早已在旁邊的床上發出規律的呼吸聲了。
關掉燈光跟電視鑽進被窩時,腦中靜靜地響起夜鳥子的聲音。
——明天一役將會相當辛苦。
這我知道啊,超想睡的。現在說這些幹什麽啊……老實說此時的駒子感到有些厭煩。
——就吾看來,蝴蝶應該附在妳堂姊身上了。
剛開始,駒子還沒聽懂夜鳥子在說什麽,但是下一秒……
——這是場避無可避的戰爭,要有所覺悟。
聽到這句話後總算了解,駒子不免露出驚愕的神色。
「那妳得救救小陽啊!」回過神時,駒子向黑暗處說出這句話。
——嗯嗯,必要的時候就算跟她同歸於盡吾也會想辦法救她的。所以,妳隻要心如止水就可以了。別擔心,正義必勝。
「正義必勝」這種毫無根據的話,就算是駒子也不會相信。即便如此,聽到「正義必勝」這幾個字的同時還是稍稍放心了點。可以麵不改色地說出這種話的,大概隻有自己跟夜鳥子了吧,所以才能像這樣相信她善意的謊言。
「知道了。」駒子簡短回答。
「那要不要先跟Q還有三橋他們講一下?」接著如此詢問。
——不行,他們如果隨便采取行動的話反而會造成阻礙。尤其是久遠……膽小的家夥一旦豁出去時是不知進退的。昨天在歸橋上,那蠢材做了什麽事妳記得很清楚吧?所以反倒希望他在一旁東張西望就好了,這樣還比較放心。
「是……是沒錯啦!」
駒子想起那時,久遠為了救自己跟夜鳥子,打算把自己雙手炸斷這事,現在想起仍是冷汗直流。該不會前鬼後鬼也跟自己一樣,害怕久遠真的這樣做才放開手的吧!
「那,荒木呢……?他跟小陽兩人單獨相處沒關係吧?」
——嗯嗯,先不管他沒關係,蝴蝶不會對那樣的家夥感興趣的。
「喔?鬼怪也有喜歡跟討厭的東西啊?」說了這句話後,駒子立刻陷入了深沉的夢境裏。
駒子呆望著跳至島上的陽學姊。當自己回過神時,夜鳥子口中正發出令人咂舌的言論。
「哇,三橋那家夥太早動手了……那男人頭上的守護印也被蝴蝶消掉了,看來荒木的運氣用光了啊!」
夜鳥子這番不負責任的言論,使駒子不禁怒從中來。
喂!怎麽跟昨天說的不一樣啊。不是說蝴蝶不會對荒木下手嗎?而且妳也太小看三橋了啊!?
「哼,似乎是這樣啊,得想個辦法才行。」
如此呢喃著的夜鳥子,從她的聲音中聽不出任何反省的意思。
三橋是什麽時候發覺的並不清楚,她比預計還早發現陽學姊的真麵目是一大失算,加上沒能及時救出荒木就進入戰鬥狀態。
唯一如原先計劃的隻有久遠,一個人呆站在那兒嘴巴半開著。
「看來,隻好先去救陽學姊跟荒木了!」
這麽告訴自己試圖提振精神的駒子,此刻腦中聽見一個聲音~
——吾該用上阿修羅了,夜鳥子的聲音平靜地響起。
緊接著,駒子舉起右手解開馬尾,夜鳥子用左手抽出領巾。駒子轉身將水手服跟夾腳拖鞋交給三橋保管後,換穿一件藍色T恤,腦中響起夜鳥子那嚴峻的命令聲「起身吧!阿修羅!」
此時以背部為中心,部分肌膚感到著火般的灼熱感,那灼熱感從該處以對角線在背上奔流著。沿著這些線條,駒子的背上像有什麽東西要裂開的感覺,奇特的是並沒有痛感。那個部分已不像駒子的身體般,變化成別種生物的姿態,這正是背上人麵蜘蛛剌青複蘇的征兆。
駒子青藍色T恤的背上,漸漸地出現了四座高聳的山,慢慢地向上攀升。
撐破T恤而出現的是,有如黃黑色粗大鋼管的四根物體。
上麵滿覆著細微的鋼毛,前端有如長槍利刃般尖銳。
從駒子背上呈X字型出現的是兩對巨大的蜘蛛腳。
可能是目睹了這異樣的姿態吧,周遭發出許多驚叫聲。唯有三橋一副無視周圍喧囂的表情,陶醉地撫摸著蜘蛛那漆黑的巨腳。
「好棒啊!可是,師父,這孩子會不會被蝴蝶控製呢?有沒有問題啊?」
三橋帶著不安的神情,望著這每隻都高於常人身高的阿修羅腳部。
「她沒厲害到可以一次控製兩隻大蜘蛛。」
夜鳥子抬起頭微動下顎示意前方,可以清楚看到緊緊捉住荒木的陽學姊,在她背上也蠕動著散發出漆黑色光芒的巨大蜘蛛腳。
「既然如此……」三橋突然兩眼散發光輝,將自己的乳房向上舉起。
「別插手。」
像是要擠壓她那兩顆碩大的果實般,夜鳥子用手將她推回原處。
「蝴蝶也配合吾召喚出那式神了,那就表示她想用適合土蜘蛛的方式,一對一來進行對決。加上荒木還在她手上,所以吾隻有赴戰了。」
夜鳥子用指尖輕輕地彈了一下三橋胸部,像是要她安分一點般說著,之後便轉身迎向池麵。
此刻,陽學姊的背上也出現了巨大的×字型印記,顏色有如紅黑色交錯的絲織品般,長度與駒子身上的並沒有太大不同。但是,應該不會出現宿主特征才是的式神,其腳部居然大了阿修羅兩圈,就像是用粗大樹幹製成的三節棍般。
狀況依然沒變,陽學姊的手腕仍然自荒木的背後緊緊地抓著他,從她背上出現的兩對蜘蛛腳一邊蠕動著,一邊像是要將他們兩人緊緊抓著不放般交錯在前。荒木則有如地藏菩薩般一動也不動。
目睹這一切的夜鳥子大聲叫喊著:
「蝴蝶!吾還沒看過金閣的內部,妳看過了嗎……」
——喂!這種時候妳還在說些什麽啊,駒子在心中大喊。
蝴蝶沒有任何回應,取而代之的是掛在陽學姊臉上扭曲的好笑。
同時駒子也感覺到自己露出跟她一樣的笑容。
陽學姊左手指著金閣的方向,駒子的右手也指著金閣的方向。
像是在計算著什麽般,兩人兩手的指尖同時噴出了某種數量驚人的物體。
剛開始駒子以為是水,但是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是向著金閣屋頂延伸而出的白色絲線,閃爍光芒的大型蜘蛛絲。
從兩個不同方向放出的絲線,爭先恐後地捕捉著裝飾在屋頂上的鳳凰雕刻。
夜鳥子緊拉著右手的絲,下一瞬間,駒子的身軀騰空彈起。
「哇!發生什麽事……」
駒子發出疑問的驚叫聲,同時身體也向金閣的屋頂飛去。
此時感覺自己就像綁在拉到極限長度的橡皮筋上的水球。
映入眼簾的是位於下方的鏡湖池,以及站在周圍日瞪口呆地望著自己的觀光客們!
視野左方是背上連著收起的蜘蛛腳,左手伸在頭前方,身體呈水平狀飛去的陽學姊。
——很好,她放開荒木了。夜鳥子的聲音在腦裏回響著。
仔細一瞧,她手上的確沒有荒木的蹤影,很有可能是將他留在中央的小島上了。
這時駒子正以驚人的速度逼近金閣寺那勾畫著優美曲線且鋪滿了柿木板的屋頂。
在心想「要撞上了!」的瞬間,夜鳥子切斷了右手的絲線,轉而舉起左手向附近的樹木放出蜘蛛絲。
仿佛在高速行進下踩煞車時速度急遽下降般,高度也迅即下降。隨之而來的是原本收在背上的四隻蜘蛛腳,就像要包覆駒子的頭部般向前伸出。
在這四隻腳的前方,正是金閣第三層特有的釣鍾型窗戶。
之後駒子用雙手緊抱著頭部,下一瞬間就聽見了乒乒乓乓的巨大聲響。
回神一看腳邊灑滿了玻璃碎片,除此之外,地板、牆壁還有天花板,通通都是金色的。
「喔~這裏叫做『究竟頂』吧?設計的確滿庸俗的。」
「喂~妳幹嘛說這些啦!」駒子不禁口不擇言。
「如果在狹窄的空間戰鬥的話,妳的腳傷相形之下不會顯得不利。」
夜鳥子這麽說著,讓駒子的身體向前倒下。配合動作,背上兩對腳也同時向地板伸展著。
現在置於地板上的有駒子的兩手兩腳,以及大蜘蛛的四隻腳,共計八隻。
駒子用著除了受傷的右腳以外的七隻腳,在地板上沙沙沙地爬行著。這時身體吊掛在約離地三十公分的高度上,並以驚人的速度通過金色的地板。
「那,接下來要怎麽辦呢?」駒子這麽問著,之後——
「吾看到蝴蝶好像落在一樓的船岸處。」
夜鳥子這麽說著,就將蜘蛛的長腳收起,跳向通往第二層的入口處。
在落地的同時注意看了下四周,第二層潮音洞的牆壁跟地板都是黑色的,最深處有一尊觀世音的神像,以及麵露憤怒表情的四人天王像。
仍然沒有看到陽學姊的蹤影,這麽看來真的是在第一層等著吧!
這一刻,突然從觀世音像的後方看見紅黑色的腳伸了起來。
下一秒,頭部纏繞著蜘蛛絲的四大天王像筆直地飛了過來。
「不會吧!?」在失聲驚叫的同時,駒子的視野突然上下對調。
讓飛來的四大天王像通過自己的頭下方,最後像是撞到牆壁或窗戶上麵了。
等她回神後才發現,夜鳥子用四隻蜘蛛腳讓自己緊緊地貼在天花板上,而生出的雙手則瞄準蝴蝶射出兩道絲線。
絲線緊緊地纏繞著蝴蝶的蜘蛛腳部,將四隻腳一並東起。
將她拖向自己的此刻,就像是捕捉到獵物的人麵蜘蛛一般。
「蝴蝶!妳是從哪聽到吾的事?」
「那時候蜜蟲半開玩笑地跟人家說『我有個跟妳很像的孫女』,於是人家就心想會是個怎樣的女孩嘛!」
夜鳥子拉著絲線,迫使陽學姊高大的身軀撞倒了觀世音像。
「那妳覺得如何啊?」
「怎麽說呢,覺得既可愛又可恨……不過,力量這方麵也不怎麽樣嘛,讓人家好失望。」
這麽說著的同時,陽學姊以有如粗壯樹幹的雙腿用力踏著地麵,結實的兩腕如收著魚網的漁夫般,兩腮漲紅,開始拉扯著捆在身上的絲線。
「那、那女人光憑一身蠻力就比阿修羅還強嗎…………」
就連夜鳥子也對她的怪力感到咂舌。
在陽學姊大叫一聲「嘿呦!」之後,駒子的身體便脫離天花板跌落空中。但是這瞬間,夜鳥子自行切斷了蜘蛛絲,並用左腿踢了一下天花板,讓身體衝向通往第一層的入口處。
當她踩著第一層的地板時,不知為何感到著地處柔軟無比,有如踩在一塊羽毛被上。張望四周後發現地板與天花板一片雪白。
「上當了……」從駒子口中,夜鳥子吐露不甘的言語。
看來今天是蝴蝶第二次進入金閣內部,她早就在第一層的法水院設下陷阱。眼前一片雪白,這裏正是蝴蝶築出的蜘蛛巢。
阿修羅尖銳的腳部深深地陷入深處,根本無法動彈。
這時從天花板傳來啪啦啪啦的聲音,旁邊好像被什麽東西刺中了。
原來連腹部都緊緊黏在地板上的駒子身旁,掉落一隻阿修羅折斷的前腳,正在陣陣抽動著。仔細一看,正中央的關節處有著從上方被擠斷的傷痕。
斷腳旁邊,火紅與深黑的粗大圓柱體刺穿天花板垂吊著。
那是蝴蝶打破第二層地板,從上層向下穿刺的大蜘蛛腳。
夜鳥子躺在地板上向著天花板問道:
「話說回來,蝴蝶,看樣子妳還對這世界相當的眷戀啊,為何直到現在才複活?」
「人家怎麽會知道呢,隔了千年之後醒來,就發現身在這女娃兒的身體裏了。」
「原來如此啊……沒想到是這樣啊!」
「是啊,應該就是如此吧,看來葛城真是個被詛咒的家族呢!」
夜鳥子與蝴蝶的對話,聽來就像一般的閑聊,使得駒子暫時忘記正在以命相搏這件事。而把駒子自那個世界拉回的是再次聽見那啪啦啪啦的聲響。仔細一瞧,發現天花板破了第二個洞,從那洞中伸出的是大蜘蛛的第二隻腳,向著停留在阿修羅殘留的前腳上方急速刺落,將關節打個汾碎。
呈現火紅與深黑色的兩隻蜘蛛腳似乎為了準備下次的攻擊,緩緩地向上抬起。夜鳥子惡狠狠地看著說:
「哼……看來這是場永無勝者的戰鬥吧,但是吾絕不會輸的。」
她誇下豪語,並將雙手插入腰際。
——叮!
駒子這時聽到有如用指尖彈著琴弦般單調聲響,在金閣內四處響著。
「沒必要久留。」
夜鳥子如此說著的時候,周圍的蜘蛛巢已經被一刀斬斷,清楚可見通往出口的道路。原本留在背上阿修羅僅剩的兩隻腳也被砍斷了。
白色細絲在空中飛舞,夜鳥子左手握著的長刀向著天花板,右手的長刀則拿來代替拐杖撐到出口方向。
這時又聽見啪啦啪啦的聲響,看來她聽到了腳步聲,突破天花板的大蜘蛛腳落到駒子的眼前。
夜鳥子滾倒到地回避攻擊,並直接滾向出口。
——叮、叮。
滾至出口外麵時,最後好像聽到了什麽東西被砍斷的聲音,駒子當下並不清楚。
6久遠,頻頻答腔。
久遠將自己與駒子的包包半強迫地交給不知打電話給誰的三橋後,向池塘邊的小路急奔而去。
雖被沿路逃竄的觀光客推擠著,久遠仍然拚命地向著金閣的方向前進。
因為他擔心被蝴蝶附身的陽學姊,以及同時跳進金閣內的駒子與夜鳥子的安全。
就算自己去了也於事無補,而且很有可能變成絆腳石。
這些久遠都很清楚,但是坐立難安的心情仍使他的腳不聽使喚地動了起來。
如果能到那附近,就算發生了什麽意外……久遠不知不覺在心中的某個角落有所覺悟。
當他接近金閣附近時,不安相形擴大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被破壞得完全看不出原本麵貌的金閣第三層窗戶。接下來看見的是有個像人形的物體自第二層窗戶被丟出。
——喂喂!駒子。不要緊吧……
久遠發出了無聲的悲鳴,接著眼前發生了一件令人啞口無言的慘況。
有如百位女性同時發出哭喊聲般,當尖銳的聲音響起,金閣開始緩緩地傾斜坍塌。
仔細一看,第一層就像是被第二、三層擠壓一樣,朝池畔傾倒。
之後金閣傾斜的角度愈來愈大,最後終於應聲倒於湖畔。
巨大的水柱濺起,失去屋頂的金黃色第二、三層,上下顛倒地落在湖畔,景象令人慘不忍睹。
無所謂了,管它是什麽國寶級古跡、重要文化財產,此時久遠拚死命找尋的是在金閣崩塌時瞬間從中飛出的兩個影子。
其中一個從漸漸失去第一層外觀的結構飛出後,往金閣傾倒處的對岸跳去。另一個影子則在突破第二層牆壁後,往湖中央飛躍。
首先,久遠發現的是滾倒在金閣倒塌處對岸的駒子。
駒子用一隻左腳支撐,確認她平安無事的久遠心中卸下一塊大石。
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原先長在背上修長的蜘蛛腳一隻都不剩,取而代之的是出鞘的兩把武士刀,分別握在左右手上。
轉眼一看,落在湖泊中央處的陽學姊正蹲在一塊微露出水麵的小岩石上,她單膝著地向前跪著。看得到背上修長的蜘蛛腳,但卻隻有三隻。
其中一隻前肢,應該是被夜鳥子以武士刀斬斷的吧!
陽學姊站起後,立刻向駒子所在的岸邊飛跳而去。
她在空中卷曲身軀,以人類的雙手及蜘蛛的三隻腳撲向駒子。
從五隻的手、腳前端,同時發射出有如水柱般的白色絲線。
正擔心駒子無處可逃時,忽見她擺出將雙刀高舉過頭、左腿微微向後的姿勢,絲毫不為所動,注視著向自己飛來的蜘蛛絲。
——叮叮叮。
突然,不知從何處傳來清脆的響聲。久遠在裏京都已聽過無數次,這是兩把武士刀在鬼怪碰觸到夜鳥子之前就將之斬斷的聲響,而且連續響了三次。
這時在夜鳥子周遭的空中閃爍飛舞著不明物體,隻見它們有如從天而降的白雪般,緩緩地飄至地麵堆積著。原來是斬斷的蜘蛛絲。
最少應該揮了三刀才對,但夜鳥子的架勢絲毫不變。
原先交叉在頭上的雙刀,仍位於相同位置,唯一不同的是刀刃的方向變成平行向後擺著。
久遠看出的差別就隻有這樣。
——叮。
這次隻聽見一次聲響,但是聲音稍微拉長了一些。
凝神觀察,久遠仍隻看見,夜鳥子頭部附近出現兩道鮮紅色的光芒,僅僅一瞬間。
夜鳥子攻擊的目標看來是位於空中的陽學姊,發現自己放出的蜘蛛絲被斬斷後,立刻以站在岩岸上的腳往湖心方向跳去。
此時陽學姊手腳張成大字型,在這大膽的姿勢下,彷佛空中有著透明的地板,開始迅速側翻。
從她的手中吐出了無數蜘蛛絲,紛紛向湖邊的岩石、樹木黏了上去。
她巧妙地控製這些絲線,試圖政變在空中的姿勢。
看來就算是夜鳥子的必殺刀技,也捕捉不了她這詭異的行徑吧!
陽學姊充分運用膝蓋的彈力,輕易地躍至湖中一塊岩石上。
當她正準備起身時,突然感覺背上有什麽東西脫落了。隨著嘩啦一陣重物落水聲,好像有什麽漆黑色的巨大物體浮在水麵上。
轉眼一瞧,原來是她背上右側的兩隻蜘蛛腳,從中間部分被斬斷。
——咦?這是怎麽回事?
久遠的眼睛完全無法捕捉方才發生的狀況,從最後的情形推斷,夜鳥子剛剛放出的兩道鮮紅光芒,就連動態捉摸不定的蝴蝶也能輕易地追上。
「好厲……」久遠口中不禁流露讚歎的言語。
夜鳥子不是敵人真是太好了……想到此處,他的膝蓋突然後知後覺地抖了起來。
但是她對這戰果似乎不甚滿意,「呿!!」,連遠遠站在金閣倒塌地點反方向樹蔭下的久遠,也能清楚地聽到她表現不滿的咂舌聲。
聽到這驚歎聲的同時,久遠心中再次注入一股新的不安。
——不會吧……?妳真的打算殺了陽學姊嗎?
我不會讓妳這樣做的!如果發生這種事的話,駒子一定會哭泣的!
出現這想法的久遠頓時全身發熱,自己也感受到因情緒過度激動而漸漸失去冷靜,同時卻也清楚地明白無法阻止自己。
夜鳥子有如飛盤選手般將整個上半身向右彎曲。
雙手持著的武士刀同時移向身體右側,刀鋒像快要接觸地麵般擺出極端攻擊的架勢。
那是要將手上的雙刀投向遠處般的姿勢。
久遠直覺地感應到,夜鳥子打算做出無可挽回的行動。
「不!住手啊!!」他突然在無意識下衝向夜鳥子。
聽見這喊叫的她,感覺眼光向這裏瞟了一下。下個瞬間……
——叮。
又是這個聲響,使空氣與久遠心生恐懼的聲音響徹雲霄,之後,慢了一拍,沙沙沙……利刃般的白色波浪瞬間充滿池麵。
鮮紅色的細線映在巨大波浪的後方。
水浪迅速衝向蝴蝶站立的岩石上,但是……陽學姊早已失去了蹤影。
而荒木也不知何時從小島上消失了。
——跑、跑到哪兒去了……陽學姊跟荒木跑到哪兒去了……
久遠慌張地向夜鳥子望去,隻見她一臉惱怒地盯著久遠。
——咦咦咦?我……是我讓蝴蝶有機可乘,讓她逃掉了嗎?
此時,久遠突然回想起來……
蝴蝶連夜鳥子望向久遠的那一瞬間都沒漏掉。
夜鳥子死盯著久遠,像是說著「小鬼,你那不經大腦思考的毛病還沒改掉啊」。更嚇人的是,她轉向久遠所在處,麵目猙獰地拖著右腿走了過來。
「久遠你這小鬼!!」
夜鳥子擺出將雙刀放在兩肩上的架勢。
「喂、喂,夜鳥子,等一下!」
聽我解釋啊,正想這麽說的同時突然被麵前的情況震懾,而忘了該講什麽……
瞬間在眼前出現如長槍尖端般的物體,這利刃有著近似火紅與漆黑色絲織品的外觀。
當久遠發現這是陽學姊背上僅剩的最後一隻大蜘蛛腳時,一道人影緩緩地從他背後站起身來,一個酷似她的聲音從自己腦袋瓜後方發出。
「這個小哥是妳的意中人吧?」
夜鳥子停下腳步,她應該是怒不可遏吧!整張臉像燙過滾水般火紅。
「就麻煩妳把那對棘手的刀交給人家好嗎?」
在久遠耳際響起了蝴蝶有如宣告勝利般的狂笑聲,但是如同與她的笑聲重疊似地,另一個人也在笑著。是夜鳥子,她的笑聲是苦笑。
「哼!說什麽蠢話,妳想都別想。」
夜鳥子舔了舔上唇,接著對著久遠說出……
「吾要連你和那女人一並劈了,與其在那兒東張西望,不如給我好好地按住那死個女人!」
「是是是……」
久遠不加思索地回答著,隨手緊緊地抱住眼前的蜘蛛腳。
——呃!?我、我、我剛剛、回了什麽啊?
正當久遠對自己的回答感到驚愕之際,也順勢向夜鳥子望去。
隨之發現已經不可能訂正剛剛的發言了。
夜鳥子彎著身體,兩肩上的雙刀緩緩移至下方。
兩道光芒觸及地麵,猶如配合著這動作般,夜鳥子的左腿向地麵一蹬。
身體在空中飛舞著。
曾經聽說如果身陷交通事故等重大危機狀態下,眼中看到的一切事物都會如慢動作般,久遠一邊歎氣一邊想著現在應該就是這種狀況吧?
隻見夜鳥子的架勢在空中變化著,雙手變成L字型。握在右手上的長刀置於頭頂,筆指朝向天際,而左手的長刀呈橫向水平……眼睛可見的動作僅此而已。
從空中落至自己眼前的夜鳥子,雙手緊握的武士刀突然消失了。
但是……
——叮!在久遠耳際響起一聲空虛的音色。
瞬間,隻覺頭頂與腰際有兩股灼熱的衝擊奔流著。
自頭頂進入的某物,在穿過額頭到達兩眼之間至拔出時,雖僅一瞬間,但久遠立刻明白那兩道衝擊的來源。
那是散發鮮紅光輝的武士刀刀身,緊緊握住刀柄的是夜鳥子的右手。
好像有個異物隨著噗滋噗滋的聲響自身體抽出。
不可思議的是,絲毫沒有任何疼痛,隻覺得方才的灼熱感讓自己的意識有些模糊。
這股灼熱感在體內以縱橫兩道直線穿梭,之後交會於胸口正中央。
久遠就在此時失去了意識……
在失神前一刻他聽見了駒子的慘叫聲。
插圖201
7駒子,脫下夾腳拖。
駒子見夜鳥子揮刀砍向久遠與陽學姊,差點驚叫出聲。
姑且不論其言行,基本上自己相信她這麽做一定是出於某些考慮。不可能真的揮刀砍向久遠或陽學姊他們。駒子不斷地試著說服自己。
但在雙刀刀身侵入久遠的頭與腰部,且手腕感受到從肉中拔出時那種微妙的抗力後,駒子再也忍不住了。
她放聲大叫。映入她雙眸的是雙眼圓睜、嘴巴張大且麵露驚愕表情的久遠。以及在他背後掛著一臉好笑的陽學姊,應該說是蝴蝶那不懷好意的笑容。
——為什麽?為什麽蝴蝶在笑?Q呢?Q呢!?Q呢!!
當她清醒過來的時候,隻有看見雙腿交錯倒在一旁的久遠跟陽學姊。
理應被一刀兩斷的久遠身體,不知為何毫發無傷就這麽倒著。
陽學姊就倒在他的身後,背上原有的大蜘蛛腳已消失無蹤。看來她也沒什麽大礙。
而在兩人身旁的地上,插著方才還握在夜鳥子手上的兩把武士刀。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她一點也不清楚。
但對她來說,這些謎題現在一點也不重要。
「Q!」駒子大叫著,奔向久遠身旁蹲下。
把手放在他的臉頰上一摸,是溫的。
將手指置於鼻孔前采去,還有呼吸。
手掌放在胸膛上時,發現心髒還在跳。
「呼……」駒子像是放下心口大石般鬆了一口大氣,接著大喊「Q!!」
隨著這叫喊聲,剛剛還溫柔撫摸著臉頰,現在卻使盡全力地打了一巴掌。
在久遠回複意識之時,他已經被打過三次巴掌了。
「好痛……」從他說出這句話後,駒子確信久遠應該還活著。但他真的沒有受傷嗎?之前才將長刀從他的身體中拔出,怎麽看也不可能完全沒事吧?
「有沒有哪裏會痛?頭?胸部?」駒子慌張地用手摸著久遠的額頭、胸前,檢視有沒有受傷的痕跡。
「隻有這裏會痛。」用手指著方才駒子打在他臉頰上的鮮紅掌印。
久遠伸直雙腿後用雙手撐起了上半身。
「……陽學姊呢?」
駒子急忙奔向倒在他身後的陽學姊,把耳朵貼近胸前。
「小陽也好像沒事的樣子。」
鬆了一口氣後,駒子抬起了頭,此時久遠也一臉擔憂地望著陽學姊,兩人四目相對。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不清楚?」
我自己都想知道呢,駒子微低著頭一臉不滿。
「吶,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向著支離破碎的金閣殘骸,駒子喃喃自語。下一瞬間,同一張嘴稍稍地笑了一下,問答:
「吾說過右一文字跟左一文字這兩把是『鈍刀』吧,將刀硬塞給吾的那個和尚,明明是個男人卻老是婆婆媽媽,說什麽不想看到吾殺人,好像在刀上下了殺不了活人的小把戲。真是可笑。」
「也因為如此,這刀很難隨意使用,所以吾才討厭它們。」
麵向立於地麵的雙刀,夜鳥子的眼睛瞇了起來。駒子也同時望著這兩把刀。
——原來是這樣啊,看來打造這兩把刀的,跟昨晚移動整座山來拯救我們危機的應該是同一個人吧!
駒子不禁這麽想著,但是並沒有說出口,因為就算提及,夜鳥子也一定會避而不談。
「師父~!」
往這陣呼喚聲的來處看去,三橋正從湖畔向這裏急奔而來。
在她身後的是荒木,以及將駒子、三橋和久遠的背包掛在肩上的虛空坊。
看樣子應是三橋機靈地聯絡了虛空坊,請他救出倒在湖泊中央小島上的荒木吧!
「蝴蝶怎樣了呢?」
三橋到達駒子麵前後,上氣不接下氣地問著。
「起碼可以確定她不在現世了,不過是否成佛了,吾也不清楚。」
夜鳥子仍想說些什麽般,含意深遠地看著倒在地上的陽學姊。
或許她原先相當期盼與蝴蝶的對決吧,由於超乎想象太快分出勝負,而感到有些失落吧。但她仍覺得夜鳥子可以再高興一點。
也許在那一瞬間,她與蝴蝶之間曾經發生了隻有她們兩人才知道的事。
駒子感覺不到夜鳥子心中有任何空虛感。
荒木哭喪著臉蹲在陽學姊身旁,此時虛空坊向他說道:
「別擔心,她隻是失去意識了。俺可以在此處喚醒她,然而……」
說到此處,轉頭看了看夜鳥子。
「沒錯,每件事都要一五一十去說明是很麻煩的,而且有件事吾相當地不高興。」
她彎下了腰,從路旁撿了塊有如嬰兒頭般大小的石頭。
——夜鳥子又想做什麽?
駒子隻瞥見那塊石頭壺局地舉到自己的頭上。
「善後就交給你們幾個了!!」
夜鳥子一邊怒吼著向後轉身,將手上的石頭丟了出去。
「好痛!」應聲響起了一陣尖叫,隻覺這聲音好像在哪兒聽過。
「你還真是沒吃夠教訓啊……想在吾背後偷雞摸狗,再等一千年吧!」
夜鳥子回過頭去看了一眼,在她身後慢慢站起身的是變成小孩模樣的貴人。
額頭上的鮮血潺潺流下,但牠仍拚命地試圖擠出笑容來。
「我是因為擔心老奶奶您才跟過來的嘛,也多少體會我的心情好嗎?」
「喔~你這小鬼的心情是吧?『趁蝴蝶跟吾打起來之際來好好地『打掃』一下京都吧』這種顯而易見的盤算,吾可是一清二楚。」
夜鳥子說出這話的瞬間,便以左腿為軸轉了個方向,轉眼間就繞到貴人的背後。
下一秒她就握住那纖細白嫩的手腕,同時緊緊扣住牠掙紮的雙手向上舉起。
貴人為了逃離疼痛感,身體慢慢地向前彎曲有如鞠躬行禮般。
「難、難、難、難道說老奶奶您都看穿了是嗎?哈哈,真是厲害啊~這真是鬧了一個好大的……」
夜鳥子並沒有讓牠說完這玩笑話,取代的是將原本高舉著的貴人雙手,壓到牠前曲的背上,並順勢壓倒在地。
雙手被捉住的貴人無法進行回避動作,臉部朝向方才夜鳥子投出的石頭撞去……駒子突然覺得她應該是盤算好的。
隻聽見令人厭惡的「噗沙」一聲與「哇啊」一陣急促的慘叫聲。
夜鳥子在身體因抵抗而出現陣陣痙攣的貴人身旁蹲下,一手抵著牠身體後方,將牠向上弓起,並將另一隻手伸進胸部附近摸了摸。
「嗬,這小鬼原來是母的啊。原來如此,這也難怪……」
夜鳥子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後,從貴人胸前搜出一疊大約一百萬日幣的紙鈔。
她站起身後,向著虛空坊冷冷地笑著。
「死禿驢,你在中途就跟牠套好演這出三流戲碼了是吧?」
被這麽問著的虛空坊開始哈哈哈大笑著說:
「哎呀呀,真厲害,居然被妳識破了。妳也算得上是位一流演員了,總之事情就是這樣,抱歉。」
「不可原諒!!」馬上破口大罵的夜鳥子,眼神中卻帶著笑意。
「……雖想這麽說,不過吾欠晴明和那男人一份人情,加上吾也有要拜托你的事情,這些就當作報酬吧!」
夜鳥子向虛空坊遞出剛剛那疊紙鈔。他雖露出詫異的表情,仍一臉狐疑地將紙鈔收到牛仔褲後口袋裏。
「妳想拜托俺什麽呢?」虛空坊吞了吞口水,等待夜鳥子的回應。
她則是麵向插在地上的「右一文字」與「左一文字」看去。
「是有關這兩把刀的後續處理,一把就放回原本的所在地鞍馬山上,另一把就埋到巨椋池那兒吧。這樣一來封印還可以撐個十年吧!」
「俺知道了,但這樣真的好嗎?」
「那兩把鈍刀跟吾不合,而且……」
夜鳥子仍是癡癡地望著那兩把刀,但駒子覺得她的目光有一瞬間瞟向自荒木背後探視陽學姊狀況的久遠背上。
虛空坊則是明顯地盯著久遠。
「啊啊!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啊!現在的確不需要刀了吧?」
他這麽說著,又哈哈哈開始大笑起來。這時駒子突然覺得雙頰一熱。
——總覺得夜鳥子突然變得有點慌張起來了。
「囉、囉唆,虛空坊,你那笑聲聽來真讓人不快。」
看到夜鳥子慌張地叫嚷著,他的笑聲更大了。之後,露出一臉厭煩模樣的她,向陽學姊的方向微動下顎示意。
「好有,那女娃娃也拜托你照顧一下。怎麽說她也是葛城家的後裔,現在雖然沒事,不過對方可是蝴蝶。吾擔心有什麽萬一,因此要暫時拜托你費心點。」
「沒問題。」簡短地回複之後,方才仍掛在虛空坊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無蹤。
不知是因為他停止大笑而鬆一口氣呢,還是拜托他的兩件事情都接受因而滿足了呢?夜鳥子恢複了原有的氣勢。
這時聽見了巡邏警車及救護車的警笛聲正往這裏接近。
——怎麽辦?駒子在腦中這樣詢問著,夜鳥子則沒有同應,轉身說著:
「喂,妳明明是狐狸扮狸貓裝睡幹嘛?快起來,沒聽到方才的聲響嗎?還不快點用妳最得意的幻術去收拾一下啊!不然工作隻會一直增加罷了。」
夜鳥子這麽說著邊用指尖戳了一下貴人的頭,這時牠張開了細細的眼睛。
「什麽啊,連這也被發現啦,老奶奶您的人品還真是天下第一壞呢!」
貴人這時一翻身,用袖口拭去額上的血漬,看了看沾了汙漬的袖口,瞬間眉頭皺了一下,但下個瞬間就又燦爛地露齒微笑。這次的笑容,在駒子看來不像是裝出來的,是訴說著不需要再做作般,清新的笑容。
「真是多蒙老奶奶您照顧了,因為小女子跟主人有過約定,所以必須拚命地遵守,請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麽小女子就先獻醜了。」
這麽說著同時,貴人失去了蹤影。不久——
「呼——呼——」宛如自空中而降般,傳來一陣狐狸喜悅的叫聲。
散發出金色光芒的九條巨大航跡雲,籠罩住整個京都上空後以放射狀擴散著,夜鳥子抬頭望著這一幕。
「好了,咱們也該走了。」
「那麽就此告別了。這女孩的事就交給俺吧!」
虛空坊不知何時脫下了身上的火紅色T恤,用右手抱著陽學姊,左手緊握著那兩把武士刀。
隨著「啪」一聲,在他背上出現了一對純白的羽翼,讓他巨大的身軀得以浮在空中。
「三橋,再會了。」
「虛空坊先生也多加保重。三橋向著空中用力揮手道別。
荒木則是癡癡地望著逐漸遠去的虛空坊與陽學姊的身影。
「好了啦,荒木,該走了,再不走的話就趕不上新幹線了。」
久遠對荒木這麽說著,但他似乎充耳不聞。
換上鞋子的駒子,用方才換下的夾腳拖重重地敲了荒木一下。
8每個人的想法。
跟身穿類似製服的學生團一同離開金閣寺時,已經是過中午的事了。
距離王至京都車站集合的時間還有一個半小時,看來應該趕得上吧,久遠想到此處總算放下心來。
路上不經意地瞥見陽學姊的車上貼著一張「此處禁止停車」的罰單,一行人抵達了西大路通。正準備叫出租車時,剛好來了一班往京都車站的公交車,大家因此飛奔上車。
由於京都的交通要衝三條河原町,四條河原町目前禁止通行,即便是正午這種時間帶的班次仍擠得水泄不通。原本打算找個位子讓駒子坐的想法,也因座無虛席而作罷。
駒子目前是以抬著右腿、雙手抱著久遠腰間的狀態站著。久遠則是一手抓著皮製把手,手臂上掛著自己與駒子的書包,另一手緊緊地抱著駒子的肩膀。
他感受到四周像是訴說著「現在的高中生真是大膽啊……」的視線。
久遠突然想起,自己曾在校外教學前夕立下「要加深自己與駒子關係」的宏願,不禁有些害羞了起來。
但是,其它人的視線啦、自己的心願等等,現在都已經無所謂了。
當夜鳥子宣言要連自己和蝴蝶一起斬了時,自己無意間脫口而出的那句「是是是」,究竟是否自己心中所願這件事現在也搞不清楚。不過這不是重點。
曾死過一次……修正一下,對於曾體驗過兩次死亡的自己來說,能這樣借著手腕感受到駒子的體溫,就已經是個奇跡了。
——隻要駒子仍在我身旁,這樣就足夠了,我不想再奢求些什麽了。
想到此處久遠不禁緊緊地抱住駒子的肩膀,之後她抬起了頭望著他說:
「欸,剛剛提到的貴人的盤算是指什麽啊?」
駒子裝出與久遠談話的樣子問著夜鳥子。
「那隻狐狸應該是故意將師父的存在泄漏給蝴蝶知道吧?」
三橋看來也相當感興趣的樣子,她毫不忌諱地從旁插話。
駒子起初滿臉疑問雙眼圓睜,下一秒鍾目光立即變得極細,看來夜鳥子是在讚賞自己徒弟的優秀而目光帶笑吧!
「巨椋池的朱雀被毀,守護京都的四神獸結界已經崩壞,總有一天封印在裏京都的鱸魅魍魎將會在今世現身,加上蝴蝶的蘇醒,加速了結界的崩壞。如果京都終究難逃一團混亂的話,幹脆想辦法連吾也一並卷入,來做一場不知是福是禍的大賭注……大概就是這麽回事吧!」
「那隻狐狸究竟是什麽人啊?」
久遠這麽問著,腦中浮現了當時跟假三橋在床上被偷拍的合照。
「小鬼你沒看到牠尾巴的數目嗎?沒想到連那樣的怪物都要拉攏過來,真不知道晴明在想什麽?這該說是『天才與什麽東西的一線之隔』吧!」
夜鳥子露出苦笑,此時三橋再次問到:
「那頭小九尾狐是不是跟晴明先生約好要一起守護京都呢?」
「應該是吧,而且……」她抿嘴笑著,將視線投向久遠。
「……而且?而且什麽啊?」他心中一驚。
「而且那頭母狐狸,想必是愛上了晴明吧?所以才會對先前被蝴蝶趕到橋下一事,仍感到憤恨不平吧,久遠,你這小子也得好好注意自己的言行啊,女人可是很固執的。」
被夜鳥子盯了一陣子的久遠感到有點焦躁,好像心裏的事都被看透了般。
——我記得自己根本沒做錯什麽事啊,為什麽非得像現在這樣感到內疚不可啊?拜托饒了我吧……
駒子則是對一臉疲憊的久遠說「怎樣都無所謂啦」,然後加上了「縫好你褲子上破洞的人手真巧呢!」最後還補了一句「比我還行。」
當然她絲毫不會去懷疑他,隻是單純地想看看他「困擾的表情」罷了。
駒子有趣地看著久遠拚命地解釋這一切。公交車在距離集合時間約半小時前,到達京都車站烏丸出口側的公交車總站,集合地點的八條出口正好位於對麵。
進入車站大廳後,荒木突然放聲大叫:
「久遠,不得了!我忘記買名產了。快點GIVEMEMONEYPLEASE!!」
久遠、駒子和三橋麵麵相覷,這麽說來,大家都忘記買當地名產了。因為到現在為止根本就沒時間想這些事。此時四個人身上僅有的錢,除了零錢以外,駒子兩千元、久遠兩萬兩千元、三橋六幹元、荒木身無分文。
「扣除中餐與晚餐的便當費用,每個人買名產的金額上限是五千元。三橋很快地計算出來。
走到集合地點的八條出口需要五分鍾,所以可買名產的時間僅有二十分鍾。
「那就在八條出口見了。」荒木收下五千元後,邊說著這句話便飛也似地跑了出去。
「久遠同學你呢?」三橋這麽問著。
「我已經決定了,那東西過了剪票口還可以買,所以我陪駒子就好了。對了,妳背著那麽重的背包不好逛街,交給我吧!」
他這麽說著便將三橋背著的白色背包取下。
「好了,這樣一來就可以好好地買東西了。駒子想送妳爸媽什麽呢?」
看見久遠回頭對自己一笑,她才明白。
——原來,Q是擔心我的右腿才留下來的啊!
「嗯,就選那個好了。小小聲地告訴你,耳朵過來一下。」
「哦?是什麽啊?」
久遠彎了膝蓋蹲下去,但駒子似乎等不及了。
她左腿向上一跳,越過久遠的肩膀,向著他的臉頰吻了一下。
下午三點三十五分,荒木他們所搭乘的希望號抵達了京都車站。回程人數有全體二年級學生及引導的教職員工,共計數百名一起踏上歸途。另外,未遵守集合時間的學生一名也沒有,母校這份值得驕傲的傳統,看來今年也平安無事地守住了。
在等待新幹線的時候,久遠跑去月台上的商店買了八人份的便當。
五個是給因過度使用式神而肚子嘰哩咕嚕叫的駒子吃的,剩下三個是自己、荒木跟三橋的份,看來他從一開始就打算拿將買土產用的五千元全部拿來買便當給駒子了。
——久遠啊,你們兩個這種愛到自然地為對方付出的境界,實在是無人能及啊!
看著一坐到位置上就迅速打開便當享用的久遠及駒子,荒木不禁搖頭歎息苦笑著。
荒木他們劃到的座位是一個三人座的席位,跟一個後排的窗邊位子。
三人座位的分法如下:三橋坐窗邊,駒子坐中間,久遠坐在通路旁,荒木理所當然地坐在後排的位子上了。
事實上,是荒木自己提出要坐那的。理由是想一個人好好想想要寫給陽學姊的簡訊內容。
在電車發車前不久,久遠他們的席位上傳來了吵雜的嬉鬧聲。
看來像是在進行品嚐便當、玩味名產的試吃大會。當荒木專心想著寫給陽學姊的字句時,總是會被這些聲音打斷思緒。想到此處荒木站起身,從三橋與駒子的座位問探出頭來看了看。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色彩繽紛的蒸八橋餅,雖然尚未拆封,但仍可嗅到些許肉桂粉的香味。
有紅豆、黑芝麻、栗子、烤芋頭、草莓、香蕉巧克力、抹茶等等,口味五花八門。買這項名產的是有三個正在成長期弟弟的三橋。
接下來是駒子買的名產,是一條採西陣織法的領帶,看來是打算送給父親的吧,藏青色布料上交織著小小的花紋,心想這種款式也不錯的同時,赫然發現這些小小的花紋是銀色的青蛙圖案,跟送給母親零錢包上的花紋似乎是一對般,也是在布料上織著青蛙圖案。荒木無法理解為什麽選擇青蛙圖案,相較於此,三橋則是不斷地說著「好可愛!!」
「荒木啊,你買了什麽?」駒子這時突然回頭望向後方問著。
「沒什麽大不了的東西啦,想看嗎?」
從紙袋裏拿出的是一個用充氣袋包著的日本和服玩偶,高約30公分、身穿藝妓的衣服。
玩偶的標題寫著「向日葵舞」,在通透的天藍色和服上大膽地印上金黃色向日葵花紋的盛裝和服,花樣在和服上閃耀著光輝。
「夏天應該是穿浴衣才對吧?而且在現在這個季節裏居然還有這樣的設計呢!」
三橋邊用修長的中指推了推眼鏡,邊以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這個玩偶。
「所以才半價促銷的吧!」
荒木將標有兩次降價痕跡的八千元標簽,拿給三橋看。
「你賺到了啊?」久遠喃喃自語地說著。
實際上,荒木還用剩下的一千元買了一組京都的特產醬菜,但沒有拿出來,因為他把醬菜塞到沒買任何紀念品的久遠包包裏了。
離開京都已經過了一個小時,荒木將剛剛寫好打算寄給陽學姊的簡訊刪除。
本來很想直接用電話跟她聊聊的,但是發生了那種事情後,自己突然失去跟她直接講話的勇氣了。久遠可以毫無畏懼地將手伸到方才還長著蜘蛛腳的駒子背上支撐著她,這樣的情況如果發生在自己身上時,是否有這個勇氣,荒木沒有把握。但是,先前在自己額上吻了一下的,他仍深信應是陽學姊。
再三猶豫之後,他還是打了「還想見到妳!」幾個字,然後按下了寄出鍵。
當坐在後座的荒木下了不為人知的決定之後,三橋也打算將自己在校外教學中考慮良久的事情說出:
「那個……師父,我三橋初美有個一生的請求。」
「是指玉與虎的事情嗎?」
在驚愕夜鳥子毫不思索地加以回答的觀察力之際,三橋仍緩緩地說出「是的」二字。
「正想說妳這家夥應該會這麽問,所以吾才這樣回答。」
「所以您昨天晚上才故意留我一個人下來是嗎?那麽……請問您考慮過的結果是?」
三橋微低著頭,等候著夜鳥子回複。
「很可惜……」夜鳥子喃喃地說著。
緊咬著唇的三橋拾起頭,隻見夜鳥子原本緊閉的雙唇微微張開。
「合格了,牠們也認同妳成為牠們的主人。但是三橋,妳可知道讓牠們兩個棲息在妳身上會有什麽後果嗎?」
被反問的三橋側著頭想著。
——咦咦?除了刺青不能顯露之外,還有什麽其它的問題嗎?啊啊?難道師父是擔心……
「呃,如果是指會比現在更沒有男人緣的話,我是無所謂的。弟子可以為了那些孩子舍棄自己生為女人的身分。」
「嗬……舍棄生為女人的身分啊?此話怎可輕易地說出口,這裏可是有個數百年來為了這點而痛苦不已的笨女人在呢!」
三橋瞟了一眼在夜鳥子身旁雙手環抱於胸前睡著的男子。
「那麽,弟子就學習師父好了。」
「隨便妳。」
夜鳥子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後,像是做最後的道別般依依不舍地揉了一下三橋的胸部。
終章駒子,撲哧一笑
駒子與夜鳥子兩人,從車窗眺望著往京都時沒能看成的富士山。
兩人一起遠望著山峰是在久遠與三橋不知何時睡著了之後的事。
或許是個好機會,可以趁這時候向夜鳥子問個清楚。
駒子用手微遮住嘴,向夜鳥子耳語著:
「欸,蝴蝶是從什麽時候就在小陽身體裏的?」
——從她出生之時,應該說在她出生更早之前吧!
「那是什麽意思啊……」駒子忍不住音量大了起來。
因為當初雖然殺了蜜蟲,也無法完全消滅掉蝴蝶的靈魂。因此就將蝴蝶的靈魂切成數份,分別封印在幾位葛城家的女子身上來削減她的力量吧!
「為了不被支配身體嗎?」這次駒子注意了一下自己的音量。
——嗯嗯,就是這樣。經過千年之後,原本被分散了的蝴蝶的靈力,偶然因為一個女人的誕生而匯集了,她就是陽。
「但是她念高中的時候,並沒有特別奇怪的地方啊……」
——她後來上的叫什麽名字的教育大學,不是正好位於京都的南方嗎?她每天都在裏京都所飄散出的瘴氣籠罩下,因此才喚醒了蝴蝶吧!
聽著夜鳥子的說明,駒子心中有個猶豫是否要說出口的恐怖問題,但是又覺得不得不問。
「這是不是指全日本隻要與葛城有關係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蝴蝶的一部分?所以我身上……也有對吧?」
——那也包括吾了。嗬,原來如此啊……
「怎麽了?看妳說著說著突然笑了起來。」
——意思是指之後也會有第二個甚至第三個像陽一樣的人誕生吧?複仇的女神一直都在葛城家的血脈中存活著,蝴蝶隻是為了告訴吾這點罷了。所以當她麵對大爺我砍下的那一刀時,才會不閃不避隻是笑著啊!
「……什麽意思?」
這麽問著的駒子突然覺得像是麵臨萬丈深淵般背脊發冷。
——葛城家的人終究會被同族的人殺死,她隻是要吾跟妳親眼目睹這點罷了。
駒子此時終於明白,為何那時蝴蝶會嘲笑著說『葛城真是個被詛咒的家族呢!』以及夜鳥子會歎著氣說『看來這是場永無勝者的戰鬥吧!』這兩句話的意義。隻要流有葛城家血脈的人存在,像這樣的同族相殘將會持續到葛城家滅門為止。
想到此處,駒子不禁覺得氣氛凝重,眼前一黑。這時……
「蠢材,陽不是還活得好好的?」
駒子突然聽見從自己口中神色泰然地說出了這句話。
「可是那兩把刀還是不應該留在京都!」
——放心好了,隻要睡在旁邊那個嘴巴張得開開的男人覺醒的話,總會有辦法的。
駒子與夜鳥子盯著在旁熟睡著的久遠側臉。
——別著急,吾可是等了八百年了呢。妳如果相信這男人的話,就有耐性點吧!放心好了,他就快覺醒了。
應該聽不見夜鳥子聲音的久遠正好在此時醒了過來。
「……駒子,妳的腳好一點了嗎?」
邊打著哈欠的他這麽問著,駒子點了點頭。
「到東京還有半個小時,你再多睡一會兒吧,我會叫你起來的。」
「是嗎?那就先謝囉!」這麽說著後,久遠再次閉上了雙眼。
——發生什麽事的話記得叫我。
耳旁久遠這麽說著,同時在腦中的夜鳥子也這麽說著。
駒子不禁噗哧一笑,抱著久遠的左手,輕輕地將身體靠在他的肩上。
後記目標,即興演講
本書自平城十八年九月底開始曆經三個月,主要是寫給「斬鬼夜鳥子2製作委員會」不足20名的會員讀者閱覽的連載小說。
這次的作法相當實驗性,以平均兩天刊載一小節、共10頁左右的進度進行著。
之後幾天,快的時候幾分鍾內,就立刻會收到讀後感想、吐槽、以及錯字漏字訂正、或是修正京都腔的回信等等。我也馬上給予回複,並在當下做出了修正或是追加等作業後,又再次進行書寫工作,這方式已累積重複了幾百次。
舉例來說,如果有人寫出「某某人的外表描述不夠」的話,我就會馬上補足,若有人寫「某某人看起來超沒用的」的話,我就會增加該角色的活躍場麵。類似這種方式。
也有諸多設定上的錯誤被一針見血地逐一指正。
我個人國高中時代都是在京都渡過的,對於30年前的京都,大致上都滿了解的。
深信京都從那以來也應該一直沒有改變的我,認為那是個有著千年以上神社寺院的古都,心想不可能因為區區30年就有所改變。
但當我寫到有關三條。四條間的京阪電車,「從車窗望出去清晰可見建於對岸的固X果的商標招牌倒影在鴨川上浮現」之類的事情時,就有讀者回我「現在從出町柳~到七條間這段已經地下化了」等。
或是寫出在花見小路裏鬼怪把電線杆拆了一事,便有人告訴我「現在這類的風景區裏是沒有電線杆的」等。
因此在第二早裏夜鳥子所提到的「沒看到巨椋池」「西寺在哪裏」等等令她啞口無言的描寫,事實上也道出了我自身的感受(笑)。
此外也得到了許多珍貴的情報,像是如果我問到「某某地方附近,現在變得怎樣了?」都會收到許多熱心的回複,像是「我開車去看看」或是「等我下班之後去看看好了」等等,受到許多住在京都的讀者們熱情協助。
也因此在本小說裏所出現的餐飲店,雖然將店名略做更動,但都是實際存在於該地區的店鋪。如果各位讀者在京都旅行時,可以不妨依照本書上寫的場所前往一遊,也是項不錯的雅興。
之後有關角色個性方麵,這種說法雖然有點不負責任,不過,很明顯地全都是因讀者而改變了。
以三橋與荒木為主述角色的第一章,出乎想象地深受好評,因而便自作主張地在第二章增加他們兩人的戲份。結果仍受好評。接下來便又自作主張地……也因這樣的循環,使得原本應是主角的夜鳥子、駒子、以及久遠他們都遠不及三橋兩人搶眼。
這次劇情中讓兩位男士脫得一幹二淨也是應女性讀者的強烈要求。
途中雖然發生數次因多方嚐試而產生的錯誤,但這種寫作方式的確相當刺激且有趣。
這就好比TALKSHOW般的即興演講方式。
在此,要對陪伴著至今仍不清楚小說寫法的我直到最後的製作委員會諸位,致上最大的謝意。
對了,假如各位有機會到京都一遊的話,非常建議各位前往二條城的北方、位於NH京都部分公司南方的一處兒童公園附近一遊。在那公園的西北角落,有著一尊「鵺大明神」,相傳是祭祖著被源賴政射殺的怪鳥鵺的寺廟。沒什麽大不了的,夜鳥子也隻是跟蝴蝶一樣,被大家畏懼才立寺祭拜罷了(笑)。
那麽有關下回預告,打算描寫在公元1170年左右,夜鳥子仍活著的時代的故事,或是轉寫以三橋為主人公的外傳,在這兩者中挑一項來進行。
敬請各位看官熱烈期待!
平成十八年十二月於聖誕節清晨桝田省治
追記,「HARUKA天空的邪馬台國」此作品遠比夜鳥子還言情,請於四周沒有兒童的情況下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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