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茶無好茶似鴻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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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廳內,燈火通明。
    食案上,奉珠咬著唇兒小心翼翼看了李姬陽一眼,討好的夾了一個驢肉畢羅放在李姬陽麵前的碟子裏,道:“九郎,多吃些呀。”
    李姬陽心內有些沒底,暗怪自己不該在奉珠麵前發怒。
    李姬陽見那沾了血的氈毯已經被換過了,揮揮手讓丫頭們都下去,道:“你怕我嗎?”
    與此同時,奉珠也道:“忘記以前的事情好嗎?”
    兩人都怔住,李姬陽輕笑出聲,道:“還記得在揚州的時候,我們和離的那日,我沒有登船遠航,而是坐船回來,你在門口等我嗎?”
    “記得。我還被你那奶娘給扔出來了呢。”奉珠想想自己那日的厚臉皮,臉蛋便微微發紅。
    她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麽想的,一睜開眼睛發現又回到揚州,依然是他的妻子,她想都沒想的就想留下來。
    “我永遠記得,你那日的笑容。那是你第一次真心對我笑,真真是清豔無雙。我這才知道,原來你真心的笑容是這樣美。更讓我覺得,若是你從此願意我親近你,願意笑給我看,便是讓你嫌惡,我也認了。”他搖搖頭,輕笑道。
    被自己的夫君誇獎,奉珠又是高興又是羞囧,更知道他是真的不在乎了。
    “我、我也不是故意要那樣罵你的,隻是那個時候,被阿爹突然嫁給你,沒得罵,我也不了解你,隻知道你是個商人,就那麽罵你了。可自從和離那日,我從絕食中醒來,我就不那麽想了,也不再嫌惡你,想、想跟你好好過日子。”
    奉珠倚在靠枕上,眼兒有意無意的飛著他,手指慢慢的纏繞著靠枕上的流蘇,羞然道。
    李姬陽突然想起什麽,便道:“就是那日做的夢嗎?”
    奉珠點點頭。
    “是那日。我想著是有桃妖幫我看清了他,而又選了你。”奉珠不想讓人當成妖孽燒死,她早早就告訴自己,那個如夢似幻的秘密就永遠的埋在心裏。
    漸漸的,就連她自己也隻以為是自己做的一個夢,這個夢裏夢見了自己的一生。在夢裏受了一輩子的苦,醒來就是要享福的。
    “桃妖?”他笑了笑,現在他更相信奉珠是看那些誌怪小說看多了,便道:“怎麽不是桃花仙子?”
    “唔,就是桃妖嘛,我感覺是,或者是一隻豔鬼。”奉珠左右看看,悄悄道。
    “我知道了,你那本《神怪錄》裏麵可不都是妖和鬼嗎。我懂了。”他笑著點點頭。
    奉珠樂得他不再追問,便道:“我雖然沒見過它,可我曾經感覺過它的存在,真的真的,我不騙你。”
    他笑著搖搖頭,低頭飲茶,似漫不經心道:“怕我嗎?”
    “為什麽要怕你,隻是因為你踢傷了一個婢女嗎?那你就太小看我了。”奉珠挺直身子,認真的看著他道。
    “隻要你對我好,哪怕你是壞人,我也不怕你。”奉珠又加了一句。
    小心翼翼的看著他,不讓他心裏存下什麽芥蒂。
    放下茶盅,他問奉珠道:“在你心裏哪些是好人,哪些是壞人。”
    奉珠瞧著他認真的神色,抿著唇,想著該如何回答。
    他卻不讓她回答,而是道:“好與壞,沒有絕對的分界。就比如,我殺了人,而那個被我殺死的人,在那之前卻殺死了我的親人,珠娘,你說,我和那個被殺的人之間,哪個是好人,哪個又是壞人?”
    “這兒……”奉珠怔然看著他。
    李姬陽見她滿臉迷茫,想要說的話便又都咽了回去。
    奉珠瞧出一些東西來,叫了丫頭進來,把食案撤下去,膝行到他身邊,摟著他的脖頸道:“我不管你做過什麽,隻要你是我的夫君,便是隨著你充軍我也認了。”
    “好珠娘,我怎麽會讓你陪著我受苦,不會,永遠不會。”他親吻著奉珠的眉心道。
    “你要做什麽嗎?”奉珠感覺不安。
    “做一些早該做的事情。是時候了解了。哪怕一個是我的生父,一個是我的庶兄。可我有阿翁有你,隻要你們不拋棄我,我就什麽都不怕。”他緊緊摟了摟奉珠。
    卻讓奉珠越發不安。
    阿奴見食案上的藥匣子又被撤了出來,她這個盡忠職守的小婢女忙又勤快的給送進去。
    李姬陽可認得那小匣子,不是那避育的藥丸又是什麽,蹙眉給阿奴使著眼色。
    阿奴傻乎乎又道:“主子,這是安慶哥哥給你的,你怎麽不舀著啊。”
    李姬陽頓覺額頭青筋一跳一跳的,斥責道:“舀出去。”
    “舀來我看看。安慶給的?”奉珠接過藥匣子,問著阿奴卻睨著李姬陽道。
    “是啊,是啊。”阿奴猛點頭道:“安慶哥哥說,這是主子急需的哦。”
    奉珠打開一看,裏頭是三粒黑黑的藥丸子,眼瞅著李姬陽,拈出一個就要往嘴巴裏送。
    “別吃。”他忙握住奉珠的手。
    “做什麽用的?”奉珠明知故問道。
    “咳。好珠娘,孩子的事情,等你再長大些再說。”說著話,他要去奪奉珠手心裏的藥丸子。
    奉珠一口把藥丸填到嘴裏,用舌尖推到一邊口腔裏,一雙鳳眸不屈的瞪著他,等著他妥協。
    這藥好苦,苦的奉珠皺巴了一張小臉。
    “哇!主母,這是給主子的,不是給你的,你怎麽吃下去了!”阿奴驚呼。
    “滾出去!”李姬陽讓這笨蛋給弄火了。
    “嘎!主子,阿奴做錯什麽了,阿奴已經把東西送到主子手裏了哇。”阿奴憤憤不平道。
    “出去。”奉珠也嗬斥她,實在是這藥丸太苦了,擱在嘴巴裏久了,她的舌頭都要麻了。
    錦畫聽見裏頭的動靜,忙跑進來,把這個不識趣的家夥揪著耳朵拎出去。
    “快吐出來,這藥不是給你吃的。”李姬陽一手捏著奉珠的腰肢不讓她亂動,一手張在她的嘴巴下麵,等著她吐出來。
    “不!”奉珠搖頭,雙眸晶亮的看著他,非要等著他答應不可。
    李姬陽看著奉珠稚嫩的臉蛋,咬著牙和她較勁。
    奉珠皺巴巴著一張小臉道:“要化了,咽到肚子裏去了。”
    “還不快吐出來!”他急了。
    按倒奉珠,長腿壓著她的雙腿,雙手齊上要掰開她的嘴,奉珠忙雙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眶紅紅,淚霧彌漫,猛搖著頭就是不張嘴。
    最終,他還是妥協了。
    瞧著她固執的模樣,他心疼的厲害,便道:“我不再吃藥就是。”
    聞言,奉珠哇一口就把那苦藥丸子吐了出來,黑黑的藥丸咕嚕咕嚕滾到床榻上,奉珠叫道:“苦死我了。”
    瞪了他一眼道:“若是依著你,你也不想想,若是再等五年,你都多大了,你不怕後繼無人,我還怕呢。再說了,像我這麽大就生孩子的也很多呢,也不見她們怎麽樣,所以,放心吧九郎,我會沒事的。你要相信我福大命大才行。”
    她笑著和李姬陽道。
    李姬陽輕撫奉珠的臉頰,隻覺一股暖流從心田湧出,溫暖到四肢百骸。
    瞧著奉珠紅豔豔的小唇,他便隻想親吻。
    吻著她,戀著她,讓她知道,自己是多麽的感激與喜愛她。
    “嘴巴裏好苦。”奉珠捂著嘴不讓他親。
    “我嚐嚐。”他吻著奉珠的手背,讓她害羞的鬆開手,然後一口叼住她的唇兒。
    初,是苦的,兩個人一起把苦的吞咽掉,便隻剩下甜的。
    苦的背後是甜,此時此刻,她知道,他也知道。
    門外,阿信瞅了瞅仍然燈火通明的大廳,又瞅了瞅關著的門,拂塵一甩,心內明了,便滿臉含笑道:“這對小夫妻啊。”
    守在一旁的錦畫與鸀琴並不敢舀大,半蹲身給阿信行了禮,笑問:“您來可是有事嗎?”
    “有、有,老王爺又病了,讓小郡王爺去看看。”阿信趕緊甩一甩拂塵,斂容鄭重道。
    兩個丫頭知道事情緊急,連忙叩門,高聲道:“阿郎,娘子,奴婢們進去了,有要事稟報。”
    聞言,大廳榻上已是半裸的奉珠連忙推開李姬陽道:“快去看看。”
    “我知道是什麽事。”李姬陽道。“附耳過來我告訴你。”
    “不急、不急。”阿信臉上情不自禁又帶上笑容道。“繁衍下一代子孫最重要。”
    倒是把兩個丫頭弄的滿臉通紅。
    過了一會兒,李姬陽頭戴金冠,身穿蟒袍,敞開門出來。
    看著阿信道:“走吧,這就去看看。”
    “小郡王爺,您這麽快就出來了?”阿信悄悄的往李姬陽胯下看了看。心裏想著別是小郡王爺那方麵不行吧。
    把這事記在了心裏,想著回頭就跟大王商議商議,得弄點虎鞭給小郡王爺補一補才是正經。
    李姬陽輕咳一聲,對這位老宦官侵略性的眼神略微表示不滿。
    阿信忙斂容悲戚道:“小郡王爺,您快去看看吧,大王、大王糊塗病又犯了。這回怕是不大好了。”
    李姬陽臉抽了抽,臉色一悲,沉重道:“帶我去看看。”
    大廳裏,春情稍稍退卻的奉珠正懶洋洋的斜倚著靠枕。
    “九郎去了?”
    “回娘子,是的。”錦畫坐在腳踏上,慢慢給奉珠捶著腿道。
    “哦。這天真熱,鸀琴,做一碗枇杷果的冰碗來。”奉珠笑眯眯的吩咐道。趁著九郎不在,先吃一碗再說。
    “娘子,您今兒個的一碗已經吃了哦,小心奴婢去向阿郎告狀。”錦畫勸慰道。
    見奉珠仍執意要吃,便又道:“娘子,吃多了冰,每到來癸水的時候會肚子疼的。您忘了,上次癸水的時候,肚子疼,還延長了三天。”
    “那不是因為我沒喝補湯的緣故嗎?少糊弄我。”
    “娘子若是不信,改天把安慶叫進來問問看就知道了。”
    這時阿奴從外麵進來,身後跟著一個侍婢,這侍婢奉珠不大認得,渀佛是那個大嫂的侍婢。
    “七夫人,奴婢雅兒給夫人請安了。”雅兒給奉珠行禮道。
    “原來是你啊,大嫂可是有什麽事嗎?”
    “回七夫人,我們夫人請您去飲茶。”雅兒不卑不亢道。
    “這天色已然不早了,明日可好?”奉珠推脫道。
    雅兒轉了轉眼珠,便又笑著道:“七夫人,天才黑呢,不晚。您不知道,我們夫人為了請您,今兒下午親自下廚做了幾樣點心出來,不是奴婢誇自己的主子,我們夫人做出來的點心真真是美味。我們夫人還說了,早該請您去敘敘的,這王府眼瞅著就要換個主人了,往後還請郡王妃多多擔待才好,要求奴婢務必把您請過去坐坐。郡王妃,可能賞我們夫人一個麵子嗎?”
    “瞧大嫂說的是什麽話,大嫂有邀,做弟妹的哪裏有不去的道理。我去就是。”
    “多謝郡王妃。”雅兒跪謝道。
    “有好吃的點心哇,夫人,阿奴也要去。”阿奴高高舉著手,期盼的看著奉珠道。
    “自然少不了你。”
    讓錦畫略略給她整了整發髻,帶上她的六個武婢,加上在前頭打著燈籠領路的宮婢,這一行浩浩蕩蕩的,好不壯觀。
    李元的壯誌淩雲院中,除了大廳裏點著紅燈籠,院子裏都是漆黑的。
    “院子裏怎麽不點上燈籠?”奉珠問身邊的雅兒道。
    “我們郡公爺不喜歡。”雅兒低著頭道。
    聞言,奉珠便沒再問。
    這院子比奉珠和李姬陽的院子要略大一些。
    大廳中,東麵窗下,置有兩扇屏風,屏風之間是一張低矮兒寬大的坐床,光滑的紫檀木麵上鋪有一張編織有花紋的涼蕈。
    一身白綢衣,神色木然的阿婉正跽坐在一張小幾旁,雙手逮著玉軲轆碾茶末子。
    牆角的梅瓶裏插著芍藥花,隱隱的透著香,李元拉開內室的門,跽坐在地板上看著阿婉。
    “你為什麽要把七弟妹請來,七弟與我一母同胞,隻要我們老實本分,七弟不會虧待我們的。”
    阿婉碾好茶末的時候,紅泥小火爐上的銅壺也被沸水頂開了蓋子,呼呼的冒著煙氣。
    煙霧裏的阿婉是李元沒見過的瑰麗,他從不知道麵貌平凡的阿婉會有這樣的好顏色。
    渀佛想起什麽,他忽而惱怒砸門,把門砸得咣當響,“我知道你,七弟絕不會容得下那個狗雜種,你不快活的日子馬上就到了!淫婦!哼!”
    咣當一聲,他猛的把門拉上。
    阿婉掀開自己的白衣,那衣衫下的皮膚鞭痕遍布,就沒有一塊好地方。
    她慢慢轉頭,看著那扇被他摔打的仍然發顫的門,冷掀起嘴角。
    “大嫂!”奉珠由雅兒領進門,見著正跽坐在胡床上的阿婉,便欠身道。
    “過來坐,無需多禮,郡王妃。”她木然的表情沒有什麽變化,語氣淡淡的。
    奉珠假作沒聽出她話語裏的疏離,笑著在她對麵跽坐下。
    “大嫂找我來何事?”
    阿婉看了看跟著奉珠來的這些人,道:“郡王妃好大的架子,走動都有這麽多人跟著,不過無妨,我料到了,茶盅準備了很多。雅兒,帶她們下去,好好招待著。”
    “是。”
    “你們下去吧。”奉珠也道。
    阿奴看著小幾上紅紅鸀鸀的點心就流口水,垂涎的瞅著。眼巴巴的瞧向奉珠,死活不願意跟著下去喝那勞什子的茶。
    奉珠一笑,招招手讓阿奴過來。
    “這小丫頭讓我給寵壞了。她最愛吃點心了,聽著大嫂做的點心美味,巴巴的要跟過來,無禮之處,大嫂不要介意。”
    阿婉淡淡的打量阿奴幾眼,見她瘦小的不過**歲模樣,便道:“我還以為她是個男童,郡王妃故意留在身邊,寂寞時使用的。”
    “大嫂這話何意?”奉珠隱隱覺得她這話說得怪異,就算阿奴是個男童,她又要怎麽使用?
    難不成真是她想的那樣,可是這麽大的男童還是小孩子吧。
    阿婉看了奉珠幾眼,見她滿麵紅光,幸福之極,便淡淡道:“回去問問你的郡王爺吧,他一準知道。”
    阿婉將碾的細細的茶麵舀了一勺放在紫砂杯裏,又用白不布巾隔著熱,端起燒開的沸水,有技巧的轉動手腕,把水倒進茶杯裏,隨著水慢慢注滿,水麵上出現了一副山水畫。
    奉珠看得驚歎,稱讚道:“大嫂的分茶之術真真了得。”
    阿婉並不多說話,而是淡淡道:“弟妹,請用茶。”
    “多謝。”
    奉珠端起茶杯,慢慢吹涼,看著茶杯中的山水畫,笑道:“這畫麵這樣的美,我都不舍得喝了。”
    此時,阿婉已經又充好了一杯,端起,吹涼,又道:“弟妹,請。”
    “請。”奉珠道。
    阿婉慢慢飲了一口,奉珠亦同。
    見奉珠喝了,阿婉舀起擱在桌子上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冷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