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萬歲的搖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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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這堆人裏麵,謝遷是頭,大家都看著他。
謝遷麵無表情,伸出筷子在鍋裏夾一口菜,左手拽住大胡子避開,才放進嘴裏,慢慢嚼著,鬆開手又去拿毛巾在臉上輕輕拂拭。這套動作倒是熟練得很,誰讓他胡子多呢。一個閣老,吃得滿臉滿胡子都是湯水總不好看吧?
人呐,總是得一樣就失一樣。就像謝遷這胡子,旁人看來倒是挺威風的,誰知道他連吃個飯都那麽囉嗦。
過場做足,謝遷才輕輕咳嗽兩聲:“用養兄,玩笑過了。咱們都是朝廷重臣,奉命行事,誰有膽子栽贓太子,嗯?”
林泮也自知失言,有些尷尬,勉強笑道:“嗬嗬,就是一句玩笑話嘛。這不是沒轍了麽?閣老給個主意才是正經。”
他當然隻是句玩笑。但也可見這幾人實在已經想不出什麽正大光明的辦法來跟朱厚照為難了。畢竟他是太子,以下對上,能用的手段太少,不能像上司對待下屬一樣隨意打壓。最多也隻是調動一下自己手裏的權力,讓朱厚照感到難受而已。還得講究分寸,免得自己吃不了兜著走。現在人家不難受,那就輪到他們老幾位難受了。
“栽贓陷害當然不行,不過,嚴查不法貿易,難道不是你順天府的責任麽?”謝遷悠悠說道。
眾人一呆,瞬間反應過來。“對,此計大妙!”張升和戴珊齊聲笑道。既然要做買賣,當然就得有貨源,有貨源就得有供貨商。一旦那些供貨商們被盯上,貨源一斷,這皇太子的榷市,還能維持得下去麽?
“用養,此事還得靠你。”佀鍾笑嗬嗬地看著林泮道:“能不能凡是給東宮進貨的貨源,咱們都查他一查,哼哼,恐怕沒幾個屁股是幹淨的。”
林泮卻大搖其頭,冷笑道:“這算什麽好主意?這不是推老夫跳火坑麽?”
“話也不能這麽說嘛,舉手之勞的事。”張升安撫他道。他們也知道林泮現在是最後一道障礙,不能輕易放棄。
林泮隻輕輕一句話就全都啞了火:“舉手之勞?你們真以為誰都能查麽?”言下之意,這京城裏總還有些在座幾位惹不起的人物,人家可是不怕查的,就怕認真下去,反而惹火燒身。
忽然又回到靜悄悄的場麵,全都不說話,毫無主見地看向謝遷。謝遷淡淡道:“當然要區別對待,可以選擇性地挑幾家嘛。”
“對極對極,閣老說得對。”
林泮也沒了言語,的確有一些惹不起,可也有惹得起的,挑選出來,正好是個政績工程。隻要選好對象就行。於是他才稍微放鬆說道:“閣老這話有理,隻不過要挑選哪幾家,還請各位拿個章程。”
他心說大家都別置身事外,有事我才不會一個人背黑鍋呢。
謝遷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笑道:“用養不必多慮,過兩天內閣寫個票擬,戶部開個政令,要求順天府配合,徹查京城不法交易,不就結了?至於到時候挑選什麽行業,哪幾家,咱們就隨機應變。”
“行,那就這麽辦,下官知道了。”林泮最後放心,終於肯答應下來。
“那就這麽定了,咱們吃酒、吃酒!”謝遷舉杯邀約。
次日一早,謝遷在文淵閣跟其他兩個閣老說起昨夜商議的結果。劉健細細思考半天才發話說道:“於喬,事情可以辦,但還是要注意分寸。這雖然是萬歲的意思,畢竟沒有明旨,過分了,可沒人替咱們擔著。”
李東陽也點頭笑道:“這是一步險棋,做得好,還可以順便整肅一下京城的商業。但要是做得不好,後患無窮呢。”
謝遷點頭答應:“這個我倒省得,已經跟林用養說了,不要橫掃一大片,隻針對性地查幾家就是,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
劉健很滿意,點頭笑道:“如此安排,倒是妥當。”
“隻是,這麽一來,那內宮裁撤冗雜人等的事,恐怕又遙遙無期了!”李東陽微微歎氣道。
謝遷哂笑道:“西涯真是,還掛念著太子的許諾麽?”
“是啊,說不定太子真能把這件事幹成呢?”李東陽毫不介意謝遷的嘲諷。
“那也不行,現在什麽都比不上勸阻太子胡鬧重要。內宮冗員,不過癬疥之疾,其實又不是養不起那些人。但是太子一旦入了邪路,那江山社稷可就危險了。嗬嗬,逢八抽一的稅率,這麽大口氣吹出來,西涯你覺著靠譜麽?再說,你看最近太子都幹了些什麽?一會兒球隊,一會兒榷市,這些倒也罷了。可動不動就短錢,還硬扛著自己到處找人湊。連太監宮女們的銀子都給搜刮了來!不是我多嘴,他連個計劃、算計都沒有,還能把這個給辦成了?打死我也不信!我看,太子就是借著這個名目,讓萬歲爺放鬆管教,任他自由自在才是真正的目的。還好,萬歲聖明,察覺得早,否則任其發展不堪設想!”
李東陽聽他說了這麽一大堆,張張嘴想說什麽,終於又忍住,隻是苦笑道:“行,都是你謝侃侃有道理,咱們奉旨行事就是了。”
劉健沉聲說道:“都不用爭了,反正計較已定,就這麽辦。裁撤宮人,今後再說。哼,放著咱們三人在此,難道還讓他們那些閹人得了便宜去不成?”
他們左一個萬歲右一個萬歲,是因為半個月前,那天折子比較多,朱佑樘就讓多時沒有隨身伺候的王嶽來乾清宮,就近協助批紅用印。冷落了這老頭一段時間,朱佑樘也有些愧疚,自然要問候幾句,說些閑話,問最近王嶽聽到什麽新聞沒有。
王嶽當時回答:“奴才一向在司禮監,自然聽到些新聞的。”朱佑樘讓他說幾件來聽聽。王嶽凝神想了想,笑道:“近來各司局的總領太監鬼哭狼嚎的多,一個個都惴惴不安,怕被砸了飯碗,私底下議論紛紛。”
朱佑樘笑道:“莫非是為了裁撤內宮的事兒?”
“回萬歲,正是此事。聽說太子在各司局下麵的內侍宮女們中間搞那個什麽融資。仿佛目的是讓內宮人等能自由挑選自己喜歡合用的物事,不必非要經過宮裏采辦發放。這麽一來,今後就可以直折算銀錢了。”
朱佑樘點頭道:“正是如此,免得手續繁瑣,又怨聲載道。”
“那宮裏的閑人自然就用不了那許多了。所以,那些年老體弱的、多病多災的,以前還算好歹有個差事的名分留在宮裏,現在一點用都沒有了,自然該裁撤的。他們有的來找老奴打聽,老奴哪裏明白究裏?不過想著這總是皇上勵精圖治應該的改革,自然要跟他們分說分說,他們理解內宮的難處,今後莫生怨尤。也是奴才無能,竟不能開解十之一二!”
王嶽這話把貧病無醫和年老無用放在前麵,果然勾起朱佑樘的心軟。他歎一口氣心道,他想著這些人在內宮數十年,此時已經全然無用,推了出去,不久之後豈非都要餓死?一晃眼看著王嶽頭上蕭蕭白發,竟無言以對了。
“到時候,多補貼些銀子就是了。”朱佑樘點頭道:“這事兒你回頭提醒著朕,別給忘了。”
“萬歲恩德,內侍們肝腦塗地也難報萬一!”王嶽叩頭說道。話鋒一變:“不過,也偷偷流傳了些有損太子懿德的話兒。”
朱佑樘臉色一變:“什麽話?”
“奴才不敢說,要是讓太子知道了,還以為奴才搬弄是非呢!萬歲恕罪,恕罪!”王嶽磕頭連連。
“你但說無妨,這次朕替你保密。”此時乾清宮裏隻有他主奴兩人,朱佑樘說道。
“那奴才鬥膽說了,他們私下揣度,說是太子爺不知玩弄什麽拉下虧空填補不上了,因此用這個法子把他們的養老銀子都糊弄了去。萬一要是賺不了錢,怕他們將來連個下場都沒有。”
本來朱佑樘從沒想到這個,被王嶽一提醒,立即覺得兒子是有些不靠譜,在自己麵前也不是沒隱約提過短款的事。隻是那時朱佑樘有心考驗兒子的能力,又聽了他一番豪言壯語,心頭一熱便由他散漫去做。當時範亨說的時候,他還鼓勵範亨入股來著呢,現在想想,真是不該。
他越想越覺得不妥當,有些後悔自己當初輕信兒子了。俗話說嘴上無毛辦事不牢,任他大道理懂了多少,畢竟隻有這點年紀,還真能幹出名堂來?
想到這裏,朱佑樘忍不住就要把兒子找來,讓他暫時停下。但轉念間又猶豫不決,停下事小,可孩子畢竟是孩子,現在興興頭頭要做一件事,當父親的不支持也就罷了,明明支持忽然變卦,會不會太打擊他那可脆弱幼小的心靈呢?
他決定先把劉健叫來,聽聽他的意思。劉健一來,態度非常明確,表示本來就不讚同讓太子爺幹這種醃臢事情,隻是萬歲默許,他們不好說話罷了。現在讓他們表態,當然是堅決反對。皇家有皇家的體麵,豈有皇太子領著一幫太監宮女做生意的道理?傳出去,豈不讓天下人議論皇家遮麽是窮瘋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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