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使功不如使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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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朱厚照到乾清宮請安的時候把這件事說了一下。朱佑樘靜靜聽完,眉頭不禁皺起:“這不好吧,他自己都遞了請罪折子,要是讓這種人留在朝堂,那你我父子豈不成了不明是非的昏君?”
    “夜夜笙歌,花天酒地,比他無恥的人多了,他不過是鬥幾回葉子牌而已,論輸贏,還算拿不出手的呢!”小朱笑笑道。
    朱佑樘搖頭輕輕道:“不一樣的,照兒。那些人父皇知道也有,可是他們沒暴露出來啊。咱們大明立國,就是以孝以德,首倡風清氣正。這樣的人還在朝堂,豈不被天下人恥笑?再說,他是你親手揪出來的,難道你不怕旁人說你麽?”
    “孩兒不怕,孩兒還認為這樣的人,更要放到重要的地方,自有他的用處。”朱厚照依然笑嘻嘻的。朱佑樘倒是好奇:“哦?還要放到什麽重要地方,有什麽用處?”
    “孩兒推薦王迪去做個在京監察禦史······”
    “胡鬧!”他話沒說完,朱佑樘喝罵一句道,臉色沉了下來:“監察禦史品秩雖低,確是朝廷名器,豈容兒戲?你拿他去做監察禦史,是嫌折子少了不夠看呢,還是嫌他們吵架少了太冷清?”
    “孩兒是嫌這朝中口是心非的偽君子太多,平日滿嘴仁義,實則是披著君子的堂皇外衣,行齷齪之事。此時正需要王迪這樣的,慢慢將他們的真麵具一一剝開。”朱厚照平靜說道。
    朱佑樘心中一動:“嗯,你是說——”
    “對,孩兒就是這意思。”朱厚照果斷回答,他知道老爹已經明白他的意思。
    朱佑樘又不糊塗,兒子這麽一說,他已經醒悟過來。隻不過有些話,就算是父子之間,也是不能明說的。何況已經有了默契,就更不用說出來了。
    若說啟用這王迪,的確有兩個好處。首先,這人現在成了一粒老鼠屎,滿朝文官不管真的假的,都要表現出一副唯恐避之而不及的態度。這樣一來,王迪就成了個**裸的孤臣,以前圖個名聲,現在名聲已經臭了,可還得靠這碗飯才活得下去啊。所以他想不給皇家踏踏實實賣命也不成了。
    第二,王迪被用作監察禦史,自然而然就成了一根試毒針。現在表麵上看去是人人躲,但等過了這段風聲鶴唳期,按照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規律,那些隱藏在暗處的小人們,應該會有相當數量的一批漸漸跟他接近而露出真麵目。這豈不是比任那些人躲起來悄悄使壞要好得多?
    其實還有第三條的,隻是朱佑樘不願說出來,朱厚照更不會挑明罷了。不管誰做皇帝,都絕對不希望手底下的大臣們鐵板一塊。有了這個王迪,就可以慢慢撕裂目前這種文官抱成團的局麵。這更有利於君主掌控全局。
    想到這裏,朱佑樘心裏暗暗高興,兒子似乎真的強過老子許多。自己像他這麽大的時候,怎麽會想得出這麽損的主意?
    “好吧,既然你有這個心思,那父皇也不多說什麽了。隻是現在要用他,怎麽跟滿朝大臣交待呢?”這倒是真的,如果那些彈章算是子彈的話,王迪現在早就成了蜂窩。不降罪都說不過去,遑論如此重用?
    朱厚照笑道:“恩出於上,隻要他誠心悔過,就能做個好臣子啊。”
    朱佑樘點頭微笑:“那好,朕就等著他再上請罪折子。”
    “他一定會寫得很深刻的!”
    轉天王迪就上了一道痛哭流涕的請罪折子,痛批自己沒有恨鬥私字一閃念,忘了聖人“君子慎獨”的教訓。滿以為小小玩樂無關大雅,豈不知千裏之堤潰於蟻穴,墮落腐化從來都是從小事開始。希望皇上將自己狠狠治罪,同時以自己活生生的例子教育其他幹部,一定要防止思想鬆懈墮落,一定要時刻加強廉政教育不放鬆······
    最後一段是最值得玩味的。內閣看罷,票擬準奏,將其事跡曉諭天下,深以為戒。並革去功名,發回家鄉閑住。
    可是人家皇上卻不這麽看,提起朱筆寫道:“見識實為痛心懇切,頗合聖人‘朝聞道,夕死可矣’之言。尤其後文沉痛非常。似此等幡然悔悟之臣,能不將饒乎?所謂使功不如使過,故而非但不罪,更應用好此人,以給天下人做個表率,知過能改善莫大焉。即遷在京監察禦史可也,欽此!”
    劉健等人看了,真是大跌眼鏡:“這是怎麽說的?他還成聞著臭吃著香的臭豆腐了?不但沒被收拾,居然還上道了!”
    於是奏本紛紛,都勸阻朱佑樘三思而行,最後威脅道,如果萬歲一意孤行要用這樣的小人,內閣就要行使封駁的權力,拒不執行聖旨。
    這一次朱佑樘破天荒沒有聽從大學士們的意見,先解釋了一番說區區幾十兩銀子,又不是什麽貪腐的大過,頂多算小節有虧,家教不好而已。朝廷不能不顯示容人之量,同時他認識非常深刻,是真心悔改的,應該給個機會。
    末尾朱佑樘用很委婉的語氣提醒劉健和謝遷:“知卿等體國,然朕意已定,複何言哉?”
    謝遷還要繼續抗爭,李東陽歎一口氣勸道:“算了於喬,看不出萬歲這次是下了決心,非逼著他老人家下中旨麽?”
    劉健和謝遷聽了李東陽的話,心裏同時一凜。話說內閣有封駁聖旨的權力,這是朱元璋為防止後世兒孫太過獨裁,設置的一道關卡。如果有重大事情在君臣之間起了分歧,內閣還有六科都可以行使封駁,這樣一來,起碼能先拉拉鋸子,讓彼此都清醒一下。
    而同樣的,又為了防止文官坐大,直接同皇權作對,作為最高統治者的皇帝還有行使中旨的權力,即不通過內閣,直接從內宮下旨執行自己的命令。
    隻是這兩樣做法都針對比較嚴重的事,要麽說明君臣不可調和,要麽說明君主齁不住手下,才用這種不得已的手段。
    為了一個小小的王迪,雙方鬧成這樣子,值嗎?
    朱佑樘是個賢明君主這是人所共見的,要讓這位好領導為了芝麻綠豆大點的小事兒被迫使用中旨,會不會在今後的君臣之間產生一道不可彌補的裂縫?
    劉健和謝遷冷靜下來細細思考,最後判斷,還是不值。
    劉健輕輕點頭道:“賓之說得有理,就讓他去吧。”
    “哼,就算去,也不能便宜了這廝,告訴戴廷珍他們,一定要孤立這廝,不能讓他在諫台好過了。最好是知趣些乖乖卷鋪蓋滾蛋!”
    李東陽搖頭歎氣笑道:“就算你不說,人家戴廷珍就不這麽做了麽?”
    於是,不管怎樣,王迪終於如願以償,不但沒滾蛋,反而成了都察院的一員。
    大過年的,都察院眾人那個別扭啊,成天看著這廝在眼前晃蕩,大家心裏就像吃了個死蒼蠅一樣不舒服。王迪卻麵無慚色,神態自若,嘴角始終掛著淡淡的笑,很有些唾麵自幹的味道。
    時光匆匆,眼看後天就是正月十五元宵佳節了。
    朱厚照去夏儒家,正大光明拜了一個年。帶去的禮物,夏儒爽快地悉數收下,嘴上卻不饒人:“你莫以為弄些花俏,態度好些,老夫便會對你另眼相看。隻瞧著過了年你考試的成績,若是連個府試院試都過不了,說出大天來也莫打主意!”
    朱厚照很謙恭地回答:“伯父且放心,小侄若連個功名都考不取,也斷無麵目覥顏登門。”一句話噎得夏儒直翻白眼,這特麽不是在說自己一個破秀才,沒資格要求太多麽?可是人家這話又堂堂正正實在沒法反駁,隻好漲紅了老臉,悶哼一聲。
    “回去告訴你那堂兄,他求我之事已經安排妥當,現在我幾個院子都堆滿了貨物,讓他趕緊過來運走吧。”
    “是是,小侄回去一定轉告。不知是些什麽貨物,可否讓小侄看看?”朱厚照心中大喜,他本來就為了這事兒來的,雖然一直盯得緊,知道沒問題,總要來親眼瞧瞧才能放心。
    夏儒點點頭,回頭叫過兒子女兒:“你們倆陪他去瞧瞧,心裏有個數也好。”
    夏臣倒不覺得什麽,答應一聲而已。夏寧卻明眸暗轉,喜滋滋地偷偷和小朱對視一眼。最近父親實在看守得緊,年初二親熱過一次,好久都沒跟他單獨相處了。
    夏臣打頭走在前麵,朱厚照居中,夏寧稍後一步在最後麵,三人朝旁邊院子走去。也不知是這個大舅子白癡反應遲鈍呢,還是故意看不見,小倆口在背後蜜裏調油啊,朱厚照輕輕回頭,抱住夏寧的腦袋在嘴上就使勁親了一口。夏寧又驚又喜又羞又惱,忍不住使勁在他腰裏扭了一下。
    朱厚照誇張地張開大嘴作喊叫狀,嚇得夏寧趕緊又伸手在他痛處輕輕撫摸揉動,滿臉央求的眼神請他別鬼叫鬼叫地嚇著旁人,小朱這才笑眯眯地捉住她的小手在鼻子底下聞了一下,陶醉地深呼吸,仿佛在說好香,好香!
    年輕人情濃處,就是這麽大膽,放肆,嗯,任性!
    一會兒三人在各處院子轉了一邊,小朱見到所鋪陳的貨物,自然有米有麵有各種糧食,還有成堆成袋的藥材,有各式各樣的雜貨,連做飯的甑子、刷鍋的掃帚、納鞋的抵針、盤頭的絲網、甚至連掏糞的笆籬都有了。
    看得小朱忍不住哈哈大笑,這些東西大部分都是宮裏沒有的。就算宮裏有的,卻因為皇家使用,做得富貴華麗。哪比得上這些東西如此鄉土氣息,充滿了生活原汁原味的情趣。
    要的就是這個味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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