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瑜厲擎東！
    別人或許聽不懂，但竹瑜聽懂了。
    剛才那個女人嘴裏嘟囔的，並不是胡言亂語，而是距離雲城不遠的一種鄉下話。
    最近二三十年，雲城附近的鄉下有很多人到城裏打工。
    生活中總能遇到不少，聽得多了，竹瑜也就能聽懂一些。
    被竹瑜這麽一問，地上的女人忽然停止了異樣的行為，而是直直地看著她。
    她的眼神太詭異了，竹瑜覺得，她好像不是在看自己，而是想要透過自己，看到另外一個人。
    “老板娘！”
    女人的嘴唇不停地翕動著，終於用帶著口音的普通話喊出來了三個字。
    不隻是竹瑜聽見了，其他人也都聽見了。
    孫宇生怕這個女人借機發潑找事，一聽這話，他更是無比戒備，直接攔在了竹瑜的麵前。
    “來，找倆人給她弄起來，找經理過來，別讓她在這裏瘋瘋癲癲的。”
    孫宇大聲交代著，立即有人照做，將女人拖了起來。
    “老板娘，我錯了，我錯了！老板娘，你饒了我吧……”
    然而，兩個男人剛一碰到女人的胳膊，她就忽然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了一股蠻力，直衝著竹瑜撲了過來，嘴裏也嚷個不停。
    她顯然是做慣了活的，身上居然很有力氣。
    那兩個男人沒有防備，竟沒有抓住，任由她撲到了竹瑜的麵前。
    女人死死地抓著竹瑜的手腕，不斷地重複著“老板娘，你饒了我，我也是一時發昏……我錯了，你別再纏著我了……”
    一看她真的衝竹瑜下手，孫宇怒不可遏，一腳踹開了女人。
    倒是竹瑜看起來像是呆住了一樣，她既不反抗，也不閃躲，滿臉驚愕。
    “竹瑜，你別怕，我爸的老朋友是這邊轄區派出所的一把手，我們報警！”
    孫宇還以為竹瑜被嚇呆了，連忙安撫道。
    說完，他就要報警。
    看到孫宇拿手機，竹瑜才終於回神。
    她一把按住孫宇的手，低聲說道“別報警！也別找飯店經理！”
    說完，竹瑜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女人，對孫宇說道“你幫我一個忙。”
    五分鍾以後，孫宇的同事們都走了，臨走之前，他們幫忙收拾了一下。
    那個女人坐在一把椅子上，神色哀戚，麵容中還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驚惶。
    孫宇走到門口，又折回來。
    他不放心地對竹瑜問道“你真的讓我出去？要不我就站在這裏看著，不說話，行不行？”
    孫宇擔心，這女人的精神有問題，萬一她發起狂來打人怎麽辦？
    據說，武瘋子的力氣都很大，別說像竹瑜這種嬌滴滴的女人，有時候連兩三個大老爺們都按不住。
    竹瑜點頭“沒事，真要是出事了，我一喊，你就進來，也不晚。”
    她不希望有外人在場。
    接下來的對話，對竹瑜來說，無比重要。
    見她堅決，孫宇又叮囑了兩句，走出了包房。
    他也沒有遠走，就站在門口，時刻留意著裏麵的情況。
    等孫宇帶上了房門，竹瑜拿起桌上一個沒用過的紙杯，倒了一杯水，遞給女人。
    “你先喝口水吧。”
    她剛才又哭又號，嗓子早就喊劈了。
    女人顫顫巍巍地接過那杯水，遲疑了幾秒鍾，才一口喝掉。
    她握著紙杯，手上用力，紙杯開始變形。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女人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臉上忽然露出了一個笑容。
    “老板娘以前對我也這麽好，看我嘴都裂了，給我倒水，讓我多吃水果，還給我買藥膏……”
    不知道怎麽的，她的笑容漸漸酸楚，變得比哭都難看。
    竹瑜靜靜地站在原地，聽著女人的話，觀察著她的反應，沒有開口。
    “老板娘真是好人……”
    女人忽然發出一聲悲鳴，失聲痛哭。
    給了她一點時間去發泄感情，竹瑜實在忍不住了，走到女人的身邊，沉聲問道“你說的老板娘是誰？你到底在哪裏見過那雙鞋的？”
    哭聲戛然而止。
    女人擦了擦眼睛，哽咽了兩聲，好像在一瞬間又恢複了神識。
    “我一眼就認出來了。”
    她的語氣很篤定。
    “我叫岑鳳梅，認識的人都叫我阿梅。我老家在雲城下麵的一個縣，很窮，我十六歲就跑出來了，在工廠幹活，後來嫁了一個不成器的男人，他喝多了酒就會打我……”
    女人像是在說著別人的遭遇，臉上並沒有特別的表情。
    “我聽人說，做保姆很賺錢，就去家政公司培訓，考核合格之後，公司就開始給我們介紹工作。其實我不在乎賺多少錢，隻是當保姆的一般都會管吃管住，我不在家，那個男人就打不了我。”
    岑鳳梅一邊說著，一邊高高撩起兩隻袖子，給竹瑜看她胳膊上的煙疤。
    “都是他燙的。”
    一個摞一個的陳年舊疤看上去有些刺眼，竹瑜心驚肉跳，不敢想象會有多痛。
    “我做了半年多，也覺得自己還算勤快能幹，但好的東家太少，直到遇到老板娘，她真是一個好人，可我卻害了她……”
    說到這裏，岑鳳梅的臉上露出了無比羞愧的表情，她甚至用手捂住了臉，深深地把頭埋下了。
    在門口站了半天，孫宇擔憂不已。
    他試著喊竹瑜“沒事吧？”
    “我沒事。”
    竹瑜生怕孫宇闖進來，打斷她和岑鳳梅的對話，趕緊回答道。
    “你說的老板娘，到底是誰？”
    她總覺得，那應該是一個對自己十分重要的人。
    岑鳳梅止住了啜泣，哽咽著說道“方柔，她叫方柔，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溫柔的女人。”
    說完，她猛地抬起頭，雙眼直直地看著竹瑜，如夢囈一般念叨著“嫣嫣，嫣嫣，我是梅姨啊，是你吧，是你，一定是你……”
    嫣嫣……
    梅姨……
    記憶的閘門好像鏽住了好多年，如今終於有了鬆脫的跡象，而被隱藏了太久的畫麵猶如肆虐的洪水一樣，洶湧狂奔。
    竹瑜往後退了一步，看著麵前這個衰老幹瘦的女人，有些恍惚。
    “你不記得了嗎？我一看就知道是你，你和老板娘長得那麽像……你小時候一直都是我帶著你，你喊我梅姨，總抓著我的手指……”
    岑鳳梅伸出一根食指，遞到竹瑜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