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真的好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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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麵試順利結束,網點負責人一聽楊司樂周六周日早上都能來,當場開展了培訓,讓他第二天一早趕緊來幫忙。
    牟翔飛的小算盤落了空,估摸自己還得被陳栩拿捏一段時間,臉色不太好看。
    楊司樂見狀,把陳栩的話原封不動地重複了一遍。他本以為牟翔飛知道後會輕鬆一些,然而牟翔飛聽完,臉色莫名更臭了。
    楊司樂看不懂他,也不想費心思看懂他,培訓完就美滋滋地踏上了歸家路,在輕軌上向樂隊成員們通報好消息。
    陳楠沒想到活著活著竟能被星探相中,以後說不定還可以出現在電視上,激動得在群裏連發了幾十個感歎號。
    謝沉沒有回複,可能是在忙。林漓回了句“臥槽”,難得不淡定,在群裏和陳楠一起豬叫。
    楊司樂覺得這事兒挺靠譜的,把經紀公司的官網鏈接貼到了群裏,想讓大家先跟父母商量商量,晚上才好和人聊。
    陳楠戳開鏈接一看:“震撼我媽震撼我全家,那誰就是這個公司的!”
    謝沉終於上線,問:“那誰是誰?”
    陳楠說了個楊司樂有點印象的名字:“你們村兒還沒通網嗎?他最近巨火,上個月剛給一個爆款古裝劇寫了主題曲。我的媽,直到現在都是各大音樂播放器的華語榜第一!”
    楊司樂抬頭看向輕軌裏的廣告牌:“……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他現在就站在我麵前衝我笑呢。”
    陳楠:“!!!”
    林漓無情拆穿:“你在街上?怕不是廣告板吧?”
    陳楠:“……”
    “沒事兒,馬上就是同事了,廣告照進現實不是問題!”
    “八字還沒一撇呢。”林漓這次沒潑冷水,換謝沉來潑。
    “對了,你們的爸媽怎麽說?”林漓突然問。
    楊司樂答:“我還沒來得及跟我媽說,她應該會讓我自己拿主意。”
    陳楠:“我媽隻讓我多留幾個心眼兒,小心被騙錢。”
    林漓清醒了:“咋辦,我爸媽估計不會同意。”
    “為什麽不同意?!出道既能掙大錢,說出去又有麵子,有什麽理由不同意啊……”陳楠理解不了。
    林漓猶豫片刻,說了實話:“很簡單,他們覺得歌手演員都是‘戲子’,是下九流,我辛辛苦苦練那麽多年芭蕾,讀那麽多年書,不該跟這種工作掛上鉤。”
    陳楠大開眼界:“新中國成立多少年了?我真誠發問。”
    楊司樂心裏有數,不是所有人的父母都像自己和年年的父母那樣開明,他更關心林漓自己怎麽想。
    林漓回答他:“做著喜歡的事順便把就業問題解決了,何樂而不為?還有漂亮衣服穿,有專業化妝師做妝發,完全滿足了我的虛榮心,我當然一百個樂意。”
    “我不想簽這個約。”
    “你年底就十八了大姐,法定監護人都管不著你了,怕什麽。”
    “一定要簽嗎?”
    “你管我十八歲花季少女叫大姐?陳楠你飄了。”
    楊司樂:“等會兒……謝沉你不願意?”
    “嗯。”
    “老天爺啊!沉哥你又是因為什麽!”
    “不為什麽。”
    以往他在群裏發言,林漓不管當時在聊什麽,一定會接上他的話、關照他的情緒,這次居然視而不見,手機另一端的謝沉獨自生起了悶氣。
    但他不願意簽約倒不是生悶氣的結果,而是出於別的考量——
    一旦樂隊商業化,有了曝光度和商業價值,他不相信樂隊的創作會不受資本的幹擾與擺布,這對他來說百害而無一利。
    他當初選擇加入楊司樂,並不是為了樂隊有朝一日能紅遍大街小巷。如果是為了出名,他大可以把所有時間花在學業上,考頂尖的高校,結交頂尖的音樂家,創作學院派定義的頂尖的音樂,拿遍國內外各大獎項。
    說到底,他對組樂隊的期望隻在於,和一群誌同道合的人自由地創作、自由地享受。
    就像社團嘉年華那天,他在那張簡陋的報名表上寫的:“音樂加上團隊,就包括了樂隊的全部意義。”
    被資本縛住手腳的團隊,真能做出他理想中的好音樂嗎?
    謝沉對此表示懷疑。
    楊司樂的想法原本很簡單:百裏挑一的機會主動找上門來,不管怎麽說,姑且先試一試,萬一體驗不錯呢?
    可聽了林漓和謝沉各自的顧慮後,他才意識到,自己是真的缺根筋,想得太少,想得太淺。
    四個人在群裏嘰嘰喳喳半天,誰都沒能說服誰,誰都解決不了問題,誰都拍不了板。
    這個時候他們還想不到,隊內看似最難以調和的矛盾,其實根本沒必要急著去擔憂,因為:
    “換主唱?!為什麽?!”楊司樂和陳楠異口同聲地反問。
    謝沉皺緊了眉頭,也頗為憤慨地問坐在陳栩旁邊的男人:“我們的主唱哪裏不行?請您給個能說服我們的理由。”
    當事人林漓反倒是最冷靜的。
    驚訝個幾秒差不多了,空歡喜一場的尷尬也沒剩下多少,她盤起手,蹺上二郎腿,帶著一臉“快,加油編”的神情,戲謔地望著那個經紀公司派來的新人部代表。
    新人部代表諒她年紀小,不與她計較禮儀,語重心長地解釋道:“幾位小朋友,別這麽激動,市場的選擇如此,我們也沒辦法。你們回想一下,現在粉絲體量最大的那幾支華語樂隊,有哪個是女主唱?清一色男的。”
    陳楠疑惑:“我尋思著……這不正好是我們的特色嗎?”
    新人部代表撇著嘴角搖了搖頭:“按照我們的經驗,女主唱一般隻能為樂隊帶來一小波熱度。她第一次往燈光下一站,觀眾可能會覺得新鮮,那第二次第三次第無數次呢?”
    “你們比我更懂,樂隊現場最重要的是帶動氣氛,是那種酷勁兒。女主唱嗨起來了能怎麽辦?你們說說,是在台上脫衣服還是甩頭發?拚死拚活能吸引幾個樂意花錢的粉絲?”
    “我們要走流行路線,不是地下樂隊那一套,必須得考慮各個年齡層受眾的需求和接受程度,你們以後總不能隻唱抒情歌來回避這個問題吧?”
    “所以我的建議是,這位小姑娘受點兒委屈,做個副吉他手,你們重新找一位相貌不錯、聲音條件好、跟你們合得來的男主唱,站住樂隊的視覺中心,怎麽樣?”
    沒人接他的茬。
    他也不在意,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專門對林漓笑了笑:“小姑娘,我說的都是掏心窩子的話,絕對沒有瞧不起女孩子的意思,如果讓你不舒服了,我在這兒給你道個歉,你別往心裏去。”
    林漓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我沒有不舒服。”
    新人部代表滿意地放下玻璃杯:“那就……”
    “但我也不接受你的道歉。”
    “給老子滾”四個字懸在嘴邊,林漓愣是忍了又忍才沒脫口而出。
    噗嗤一聲,憋了一肚子髒話的陳栩率先破功,趕忙起身告辭:“那什麽,我想起好笑的事,上樓去笑一會兒,不打擾你們了,你們慢聊。”
    新人部代表聽出了他話裏的諷刺意味,轉臉再對上林漓挑釁的眼神,著實禁不住惱了。
    “你們外形條件好,年紀小,又有原創的能力,我們是挺想把你們簽下來,按t1標準的偶像模式來培養的。”他收了笑站起身,單手插|著褲兜,居高臨下道,“但是,你們如果沒這個意願,我們砸再多錢、花再多心思捧也等於零。所以締結一個受法律保護的契約是必不可少的流程。”
    他顯然是對這幾個小孩兒不報任何期望了,一個勁兒地用食指指地,語氣強硬地說:“簽了約,你們以後就得服從安排,不簽,我們雙方也不會有什麽損失,權當交個朋友。”
    “不是多難的選擇,你們自己拿主意,有問題可以掃名片上的二維碼加我微信。不過我平時很忙,不一定能及時回複,多多包涵。”
    撂下最後一句,他便拎上包轉身離開。
    今宵四人抱臂不語,等那人爬完樓梯關了門,陳楠猛地轉過身,雙眼亮晶晶地問其餘三人:“我也包括在外形條件好這個優點裏嗎?”
    楊司樂心情沉重,笑不出來,悶悶地點了點頭:“包括。”
    謝沉氣急敗壞,此時隻恨自己不會罵人:“我就說吧,娛樂圈根本沒有樂隊生存的土壤!”
    林漓看著矮桌,反駁道:“萬青新褲子旅行團逃跑計劃不是樂隊?他們不就找到平衡了?我們喝的湯裏有老鼠屎,不代表所有廚師做的湯裏都有老鼠屎。”
    謝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林漓……我是在幫你說話,幫你爭取權利。”
    他平時要麽叫林漓“學姐”,要麽不帶稱呼,始終用眼睛跟著她,表示在和她說話。這還是他第一次當著林漓的麵直呼她的名字。
    林漓仿佛毫無觸動,依舊目不斜視地望著桌麵,用公事公辦的語氣回答:“謝謝。我隻是不認同你剛剛的那句話。”
    謝沉被她的冷漠紮了個對穿,暗中攥緊了拳頭,質問道:“你就這麽想進娛樂圈,這麽舍不得漂亮衣服,這麽……虛榮嗎?”
    林漓也被他的惡意揣測紮了個對穿,終於肯正視他,破罐破摔地點了點頭:“對啊,難道我早上在群裏說得還不夠清楚麽?我就是個虛榮心爆表的女生,忍嘴忍了那麽多年,恨不得吃一斤吐三斤,就是為了穿衣服好看,就是為了勾|引男生喜歡我,就是為了嫁入豪門。我沒有漂亮衣服就不能活,沒有男人就會瘋,你滿意嗎?有惡心到嗎?”
    楊司越離譜,謝沉的表情越來越猙獰,急忙製止道:“林漓!夠了,別說了!我們都知道你不是這種人。”
    林漓悲哀地搖頭:“不……謝沉不知道,謝沉認為我就是這種人。”
    謝沉放在腿邊的拳頭一片青白,咬牙切齒道:“你自己親口說的。”
    林漓感覺到痛了,反而能笑出來了:“看吧,他至今分不清楚我早上說的那段話裏,什麽是必要條件,什麽是錦上添花。”
    謝沉怒不可遏,長久以來潛藏在理智與涵養之下的暴力因子紛紛逸出體表,使他站起來,毫無預兆地回身踹翻了椅子,惡聲吼道:“我是分不清楚!我連你為什麽有時候對我熱情,有時候又對我愛答不理都不清楚,你指望我能通過幾個字分析出你真正的心理?你以為你是什麽世界名著、必讀教材嗎?我憑什麽得逐字逐句理解你,憑什麽不能讀不懂你?你以為你是誰?”
    林漓從未見過這樣的謝沉。
    盡管他一個髒字也沒罵,但這些拆開來看全部很文明的話,猶如扇在她臉上的一連串耳光,已經夠讓她難堪到極點了。
    “你說得對,我什麽都不是。”她忽地收起了多餘的表情,平聲說,“我一無是處,脾氣又臭,嘴巴也毒。最關鍵的,我他媽還是個女的。”
    “我為了跳芭蕾長年控製體重是矯情,我希望自己看起來漂漂亮亮是做作,我想更多的人聽到我們的歌是虛榮,我想做出點成就,有朝一日能讓我爸媽承認唱歌不是下九流,反倒是我的錯。”
    林漓的眼底聚起了水霧。長久以來不被同學所接納,不被父母所認同的壓力讓這片水霧很快凝成了一場雨,啪嗒一聲,落在了幹涸的旱土上。
    但她沒什麽悲傷的神色,唯一的一顆淚還沒流過下巴,就被她飛快地抹掉了。
    楊司樂想起了施年,心裏加倍地不好受。
    他從上衣口袋翻出衛生紙,越過謝沉遞給林漓,林漓沒有接,聲稱:“剛剛隻是生理反應,控製不住。我不會哭。”
    謝沉過了盛怒期,言簡意賅道:“撒謊。”
    林漓諷笑:“你又讀懂我了?”
    謝沉害怕她落淚,俯身撈起椅子,不再應聲,獨自走到地下室角落裏靠著牆,低頭抿緊了嘴唇,以免自己再次被憤怒裹挾,做出更不可挽回的行為。
    場麵一度僵持不下。
    楊司樂一個頭兩個大,無聲地用手肘捅了捅身後的陳楠,示意他趕緊想辦法調停調停。
    陳楠收到隊長指示,清了清嗓子,試探性地提議:“學姐,不然……你試試做吉他手?既能簽約,又能繼續留在樂隊,還能繞開你爸媽的雷區,你要不要……”
    林漓拒絕得斬釘截鐵:“不要。”
    楊司樂也不太願意:“憑什麽要我們妥協?女主唱哪裏不行?別聽那人亂說。”
    陳楠撓了撓後腦勺:“這不是兩全,不,三全其美麽……”
    “我剛剛還沒說完。”林漓眼周的紅色退了下去,雙瞳射|出不容商量的,異常堅定的光。
    “你們不用為難,我可以退出今宵。”她直視楊司樂的臉,“陳楠以後會越來越好,不差我這個吉他手,你去學校聲樂係找個合適的男主唱吧,符合條件的一抓一大把。”
    “不要。”楊司樂更堅決,“我們在一起相處半年了,我寫旋律都是想象著你的聲線來寫的,莫名其妙換個人算怎麽回事?大不了不簽了,誰稀罕他們公司啊。我們自己瞎忙活,自己策劃敬老院售樓部幼兒園濱江廣場購物中心巡回演唱會,一樣能玩得很開心,不差他們多少。”
    林漓望向陳楠:“小楠楠,你想出道嗎?想,或不想,選一個回答。”
    “又來!”楊司樂眼睛一瞪,“你那套題不適用於這個情況!”
    陳楠可憐兮兮的:“我能說我很想嗎?”
    林漓豁達了:“當然能。我個人不接受這個公司的理念和態度,不代表你不可以接受和向往。簽,簽他媽的!想做就放手去做,難得的機會,別等失去了才後悔。來,隊長,趕快表個態。”
    “不!行!”角落裏的謝沉拉長了臉,先楊司樂一步表態。
    陳楠本以為謝沉唯學姐是瞻,學說說往左,他絕不會往右,誰成想他在這個問題上會如此固執己見。
    “沉哥,隻是人員有變動而已,你犯不著……”
    “隻是?你說隻是?”謝沉截住了他的話,“我們現在可以想寫什麽歌就寫什麽歌,想多久出一首歌就多久出一首歌,想怎麽編曲就怎麽編曲,你確定簽了約之後我們還能這樣?”
    陳楠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用能進專業錄音棚錄音,和有機會接受業內人士指導等種種好處試圖說服他。然而謝沉吃了秤砣鐵了心,說一不二絕不改口。
    末了,他甚至一反往常,變得伶牙俐齒:“那個男人看上的是我們的音樂嗎?不是,他看上的是我們的外貌,想我們出賣皮囊給他掙錢。”“如果你們執意要簽,執意要忍氣吞聲掙這個昧心錢,那好,我從今天起退出樂隊,你們出道去吧。”
    陳楠低聲下氣大半天,仍舊被他這麽油鹽不進、咄咄逼人地地懟了回來,耐心徹底宣布告罄。
    他別開臉,視線落在遠處的地麵,似笑非笑地說:“退出,你們一個二個說得這麽輕鬆,一副沒了今宵自己照樣很牛逼的樣子——好吧,我承認,你跟學姐沒了今宵還是很牛逼——那我呢?”
    他自嘲道:“成績一般,在學校裏默默無聞,高考基本與央音無緣,未來大概率沒機會深造,家庭條件不過小康水平,親戚沒一個是搞這行的,估計這輩子都別想跟竹笛大佬們產生什麽交集。”
    “我沒日沒夜練吉他,練得滿手泡也不敢鬆懈,你們真以為我有多愛吉他?多愛搖滾?”他微笑著抬頭望向謝沉,“沉哥,我隻是很清楚我自己是什麽貨色。沒了今宵,我就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高中生,沒啥出息。”
    “出道、進娛樂圈,實不相瞞,我以前做夢都沒想過。我早上跟我爸媽說的時候,你猜他們是什麽反應?”陳楠稍作停頓,笑道,“他們差點以為我是進了什麽傳|銷組織。”
    “唉,費半天勁好不容易讓他們相信了,他們又開始發愁,從我用不用休學,愁到出道那天需不需要請親戚吃飯,吃飯的地方定在哪兒,吃什麽菜係,給我安排得明明白白。”
    “沉哥,你能懂我的心情嗎?”陳楠見他用沉默消極抵抗,嘖了一聲,“能懂你就點點頭。”
    謝沉別扭地點完頭,還是不肯改變想法:“出道不等於有出息,你能鑽研下去,把吉他練到登峰造極,才是真的有出息。”
    陳楠無話可說了。
    “辜負學神您的期待了,我就是個大大大俗人。不好意思,我就想有點成就感,就想掙錢出名讓爸媽臉上有光,讓大家都知道我看中的今宵多麽了不起。”
    “是我不夠格,是我懂不起學神的覺悟,是我不配學神的思想水平,我退出。”
    陳楠試了試這兩個字的威力,平平無奇。
    “原來說出口真這麽簡單,虧我剛剛還覺得挺受傷。”
    他轉頭征求楊司樂的意見:“不如咱們就地解散吧,免得再吵下去反目成仇互掐脖子。”
    “時候不早了,咱們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他指了指林漓,“你跳你的芭蕾,”指了指謝沉,“你寫你的陽春白雪,”最後指了指自己和楊司樂,“我倆接著吹我倆的破笛子。”
    “楊哥,隻要你一聲令下,任何問題都不再是問題了,皆大歡喜,美滋滋。”
    “趕緊解散吧,我口水都說幹了。”
    楊司樂頭痛不已,真正生理意義上的頭痛。
    一樁好事被那個男的一句不負責任的話攪成了如今這個樣子,大家不歡而散,自此有了隔閡,誰能想到呢?
    他盡了最大努力,挨個勸他們別意氣用事,勸他們回家冷靜冷靜,勸他們不要口不擇言、不留餘地。
    沒一個聽的。
    好像非要放幾句狠話,非要用言語刺激別人,非要對付出了心血的東西裝得不在乎,非要玉碎不要瓦全,才顯得自己是個正值花季雨季的高中生一樣,何必呢……
    楊司樂隻睡了四個小時的大腦停止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了。無論樂隊出不出道、解不解散,他都得去自習室上班。
    這兩個月接商演攢錢的計劃算是徹底泡湯了,樂隊自然也不用硬著頭皮排練了。他坐在公交車上一邊揉腦袋一邊安慰自己:林漓剛好可以專心奮戰高考了,謝沉剛好能好好準備半期大作業了,陳楠剛好能休息休息,不用每天擠時間練吉他了。
    他也可以謄出整個周末的時間去做兼職了。
    錢沒有偏見,錢不會開口說“退出”這兩個字,錢絕不會拋棄他,不會讓他陷入這般進退維穀、拔劍四顧心茫然的境地。
    愛音樂有什麽用,愛和朋友一起玩有什麽好的,愛理想、愛包容、愛克製有什麽了不起?不如愛錢。
    起碼錢可以讓他翻山越嶺見施年一麵。
    今天特殊情況,楊司樂提前了兩個小時到店交班。
    晚上客人少,沒什麽事做,他獨自坐在前台發呆,依稀記得自己好像還沒吃“早飯”。可他毫無胃口,似乎沒必要從凳子上起身,去加熱帶來的飯菜。
    索性就一直這麽坐著。
    十點二十九分,放在電腦邊的手機突然振動,打斷了他獨特的自我修複過程。定好的鬧鍾提醒他該給施年打電話了。
    自習室裏必須保持安靜,他拿上手機悄悄溜號,踱去了寫字樓另一頭的吸煙間。
    滴,滴,滴。
    果不其然,年年會在響第四聲的時候接電話。這個不變的規律給了楊司樂一些至關重要的慰藉。
    他在塞滿煙頭的垃圾桶旁邊慢慢蹲下來,聽了會兒施年平穩的呼吸聲,心裏又好過了一些。
    施年半天沒聽到他說話,以為是信號不好,疑惑地“喂”了兩聲。
    楊司樂埋著頭,安靜地聽他在千裏之外試音,心裏頓時又不太好過了,甚至比離開火鍋店時更甚。
    施年豎起耳朵:“我聽到你衣服摩擦的聲音了,為什麽不說話。”
    楊司樂苦澀地笑了笑:“因為不知道說什麽。”
    他原本應該按流程向施年簡短地問候一聲,再和他分享一下今天發生了什麽。但今天發生的事都不令人愉快,他難以啟齒,怕汙染了施年的心情。
    施年沉默片刻,冷硬道:“不知道說什麽就掛了吧。”
    楊司樂沒攔著,施年同樣也沒掛。
    他認輸:“到底怎麽了?再不說我真掛了。”
    楊司樂輕聲答:“要是你在就好了。”
    施年沒接話。
    楊司樂知道自己的話又越過哥哥弟弟該有的界限了,繼續說:“今天沒什麽值得記住的,忘記也可以。明天我再打過來,晚安。”
    施年自從忘記了“楊司樂”,又反複被付宜教導,他毫無印象的洋洋哥哥就是這個隻在宿舍裏見過一次麵的楊司樂之後,私底下就越來越放肆,不給他留一點情麵。
    “你管我記不記得。”
    楊司樂頭痛,眼睛也痛:“年年,跟哥哥好好說話不行嗎?”
    施年對這個稱呼一直很抗拒:“別這麽叫我,我不是小孩兒了,我們差不了幾個月。”
    楊司樂自認對身邊所有人都充滿善意,絕不率先與人夾槍帶棒地交流,可回報他的是什麽呢?
    沒力氣遮掩了,他是誠心向施年請教:“好,施年,你也教教我,教我怎麽開口說這種話,我下次說給你聽,我們一起難過。”
    金錢辦不到的有難同當,他隻需要稍稍放低底線就能辦到,世界上沒有比這更容易的事了。
    “這樣總好過我自己一個人傷心。以前我真的好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