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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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信不信,我現在要是用強,你決計反抗不了。”
“怎麽,長了幾兩腱子肉,膽子就肥了?”雲連抬眼看著陸承璋那張近在咫尺的臉,語氣平緩,聽不出什麽情緒。
後者似笑非笑地迎著他的視線,不說話。
“想上我,你可以試試。”
陸承璋聞言揚了揚眉毛,左手按住他的側腰輕輕一揉。
身下之人依舊麵不改色地看著他。
半晌的沉默,他歎了口氣收回手來,翻身躺到床的另一側。
“真沒意思……我還以為你臨走前來找我過夜,是為了成全我。”
雲連就著半倚半躺的姿勢合上眼睛,也跟著歎了口氣:“你明知道我來這是為了找清淨。”
“嗬,我看你就是來泡澡的吧!”陸承璋笑道,“你那破房子要什麽沒什麽,冬天裏有兩個月暖氣片是壞的,我說你要麽找人好好整整,要麽索性搬我這住得了!”
“沒你說的這麽寒磣。”
“你受得了,你手底下的弟兄可受不了。前些天我還聽人抱怨說大冬天都不敢往你那兒跑。”
“哪個王八羔子在你這嚼舌根?”
“你別管是誰,聽我的話,趕緊把你那鬼地方修理修理。掙了這麽多錢,也不知道對自己好點。”
雲連睜開眼睛頗為認真地思索了一陣,末了又合上眼簾,覺得沒必要。
“我從前住的地方,可比現在的要冷多了。”
陸承璋扭過頭去還想數落他兩句,迎麵對上那張寧靜如同睡著了般的側臉,突然愣住了。
雲連長得蒼白細致,安靜的時候就和從學校裏出來的青年學生沒什麽兩樣。
他本來也就二十出頭的年紀,放在普通人家裏正是大學快畢業的時候。
陸承璋想起家裏剛出事的時候,自己走投無路去雲連在舊市區的老宅裏避難,寒冬臘月屋裏沒有暖氣,就靠一個火盆取暖。狹小的客廳裏蹲著三兩個他從未見過的青年,人手一把毛瑟槍別在腰後,一言不發地盯著大門口。
突然院門被撞開了,青年一手按槍從地上跳起來,隨即又鬆了口氣放下胳膊。雲連夾著寒風跨進客廳,慘白的臉上難得的顯出些紅暈,不知是凍的還是累的。
陸承璋從火盆邊站起來,攏著衣襟迎上前去。雲連卻不看他一眼,轉身吩咐左右將院門堵死了,而後越過他徑直進了柴房。
屋裏傳來嘩嘩的水聲,陸承璋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見雲連正背對著自己脫光了身子,用燒得半溫不涼的水往頭頂上澆。清水打濕了他一頭淩亂的短發,又順著肩膀和脊骨流下來,在腰窩處匯成了一股。
“外麵怎麽樣?”他問。
幹澀的聲音卡在喉嚨裏,像是剛吞咽了什麽硬物。
“做掉了。”雲連頭也不回地說。
粗糙的手巾擦過前胸後背,惡狠狠地留下一道道紅印。新傷舊痕交錯在一起,血剛滲出來又被水流衝刷幹淨,看得陸承璋心頭發痛。
雲連一直都是個不怎麽體麵的人,生了張精細的少爺麵孔,過的卻是狗一樣的日子。
可就是這麽一個向來讓他瞧不起的,從淤泥裏掙紮著抬頭的“下等人”,卻在某一天突然擋在他跟前,用並不算強壯的身軀為他撐起一道銅牆鐵壁。
陸承璋覺得自己對雲連應該是抱有很大的愛意的,盡管這份愛意來的太晚了些。如果對方容許,他甚至願意跪在他麵前親吻他的腳背,或者索性把他推入泥潭,重新做回一條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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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連在半睡不醒之間意識到來自男人的凝視,驀地睜開了眼睛。
“怎麽了?”
陸承璋不說話,下床出了臥室,沒過幾秒又拿著兩瓶汽水回來。
見雲連又閉上眼睛昏昏欲睡,他俯身將冰涼的玻璃瓶底貼到他的小腹上。
“你幹什麽!”
雲連驚叫一聲從床上蹦了起來。
“給,還涼著。”
“我知道它還涼著!”雲連接過汽水,沒好氣地擱到床頭的矮櫃上,又伸手摸了摸被凍到發麻的腹部,“我不愛吃甜的。”
陸承璋充耳不聞,自顧自地繞到另一側上了床。
“連家那邊談得怎麽樣?你真相信那個叫什麽連翰林的是你親爹?”
“連仁君是正派人,沒道理拿這種事騙我。”
“騙沒騙你是一回事,但這爹總不能說認就認吧!”
“從前我經常看見我娘對著一個荷包出神,那個緞底刺繡荷包,正麵繡著個雲字,背麵是個連字。” 雲連盤腿坐直了身子,輕聲道,“從小我就知道我叫這個名字是為了紀念一個姓連的男人,我相信我是連翰林的兒子。”
“你娘當年到底為什麽離開連家?”
“不曉得。她隻說是自己要離開的,沒人對不起她。”
陸承璋冷笑一聲:“我就不信這連家上下沒人做過對不起雲榕的事,不然她一個弱女子為何懷著身孕孤身南下?”
“人都死了,想這些也沒用。”
“你倒是很想得開……不過話說回來你硬是拖到連翰林咽氣才鬆口提認親的事,也是因為不想見他吧?”
話音剛落陸承璋看到雲連肩頭一顫,當即意識到自己這是在硬扒他的傷口,心裏很覺懊悔。
好在對方很快就恢複了常態,扭頭瞥了他一眼道:“不說連家的事了,晦氣,說說你自己吧!”
“我?我有什麽事好說的?”
“聽說你最近被金家折騰得夠嗆,怎麽著,扛著住嗎?”
“你是說金雲生?”陸承璋皺了皺眉頭,一口氣把汽水吸見了底,“我被他盯上不還是因為你?”
“這怎麽能賴我呢?”
“要不是當年你買通英國人弄死金昱霖,他也不至於把我當作殺父仇人,年前剛緩過一口氣來就窮追猛打的。”
雲連眯起眼睛回憶了好一陣子才想起是怎麽回事:“姓金的當時可是商會董事,要不是他見死不救,陸定天也不至於落到那步田地。再說了,英國人早就想搞他了,我隻不過是在後麵推了一把。”
“話雖如此,但金昱霖罪不至死……”
“你他娘的現在倒心慈手軟起來了,當時怎麽跟個慫包似的連個屁都不敢放?”雲連抬腿就往陸承璋屁股上蹬了一腳,“想充當好人就別來求我替你出頭!”
“你!”後者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捂著屁股氣得說不出話。
“你什麽你?一個黃毛小子都搞不定,還跑回來怨我,你說你丟不丟臉?依我看這金雲生還真比你當年強。”
“行行行,我丟臉,丟臉行了吧!您可快走吧,走得遠遠的,我丟臉也丟不到你臉上!”
雲連頗有興致地看著陸承璋寬衣解帶關燈鑽進毯子裏,怨氣橫生地把個後背對著他,覺得男人挨完罵之後倒是看著順眼了不少。
沉默片刻,他也關燈躺下了身子。
“要是真有麻煩你就給我發個信,隻要我還活著,就總能回來幫你一把。”
陸承璋聞言在黑暗裏轉過身來:“你去沈陽不就是認個親,順便打理那些個藥材生意的麽?怎麽,還有什麽危險的事情要做?”
“隨口說說罷了。”雲連閉上眼睛深呼了一口氣,“這年頭亂得很,誰能保證過了一夜還有命在?”
“臨走別說這種晦氣話。”
“你怕我真出事?”
“嗬……”陸承璋冷哼一聲又轉回身去,“你命硬,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