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藥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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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車駛過鬧市區,沈秋儒指著路邊一座日式連棟庭院道:“看到那個房子沒?你知道那是幹什麽的嗎?”
    雲連瞥了一眼窗外:“旅館?”
    “鬆村旅館。老板是個日本人,明麵上做的旅館生意,實際上是個煙館,還……”
    “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這兒的大煙都是從印度運來的上等貨,不比外麵的土煙,所以有錢人都喜歡往這兒跑。我來這附近蹲點,經常能遇上幾張熟麵孔,誰和誰走得近,誰又同誰搭上了關係,一看便知。”
    “你倒是敬業。”雲連道,“自己沒進去過?”
    “自個兒是沒進去過,不過陪人俊兄去過幾回……不是這家,是在北市區的分館。”
    “連人俊?他一個當醫生的,還抽大煙?”
    “不不,人俊兄不好這口,他去鬆村旅館是……”沈秋儒慌忙解釋,話說到一半卻又住了嘴。
    “去煙館不抽大煙還能幹嘛?”雲連疑道。
    “去,就是去……哎呀,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雲連見對方一臉慌張欲語還休的神態,心下頓時了然。
    這年頭大點的煙館多半兼做妓院生意,連人俊既然不抽大煙,那便是去找女人了。
    ——道貌岸然的東西,放著正經人家的姑娘不要去招妓,真是有意思的很。
    沈秋儒生怕雲連再起刨根問底的心思,趕緊引開話題:“對了小雲,鳴春飯店門口新開了家澡堂,按摩的師傅手藝特別好,一會兒要不要順路去舒服一把?”
    雲連聞言有些心動。自打來了沈陽,他不是在忙生意就是跟著沈秋儒瞎晃悠,已經很久沒有安安心心泡過澡了。前排的阿申也轉過頭來,擠眉弄眼地暗示他趕緊應了。
    正要開口,他卻突然想起了自己那一身傷疤。
    雲連知道這副身子脫光了不好看,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把自己弄成這鬼樣子,但有些東西,一旦留下了就輕易去不掉。平時他不太在乎自己的外觀,在陸承璋麵前赤身露體的也不嫌丟人。可現在,麵對沈秋儒,他突然覺得自己有些“拿不出手”了。
    ——他要是看到我身上的傷,一定會大驚小怪地問個不停,我該怎麽跟他說呢?說了他也不會懂的,他一個當記者的,一輩子都不會挨刀槍……他頂好是什麽都不知道。
    “不了。”想到此處,他故作冷漠地道,“今天不想去。”
    沈秋儒見雲連神色有異,懷疑對方還在生自己的氣,於是很識相地閉上了嘴。
    “小雲臉皮薄。”他想,“逗他一下,就跟我鬧起脾氣來了。”
    .
    雲連回到宅子,突然接到手下的通報,說是前陣子剛在他們這裏定了一批盤尼西林的藥房老板突然反悔,東西不要了。
    “嚴正開?他怎麽說的?”
    “姓嚴的說他最近資金運轉不周,掏不出先前講好的價錢了,正好碰上有人低價出相同的貨……”
    “洋藥這麽不值錢了?我記得當時他可是找不到貨源才主動尋上門來的。”
    雲連眯起眼睛看著手下,聽語氣就像是在問某個朋友怎麽爽約沒來赴宴。但阿申知道這正是老板暴怒的前兆。
    雲連這一行人本非經商出身,加之在上海灘混出了名堂,沒人敢招惹蒙騙他們,因此向來賺的是塊錢,往來交易也沒個規矩。這回若是趁早問藥房收取了定金,想來也不會再起爭端,可惜一時疏忽,沒想到對方突然來這麽一茬。這年頭西藥是搶手貨,就算嚴正開不收,也能找到別的買家出個好價錢,但依雲連的性子,這事不可能就這麽過去了。
    “那邊是什麽來頭?”
    “對方姓胡,是青島來的客商,第一次做西藥生意。”手下跟隨雲連多年,一聽便懂這話裏的意思,“我查了,這批藥在他手裏壓了有一段時間了,月前還被日本人扣過。老板,這怕是惹上了麻煩急著脫手,不像是有意跟咋們作對,不過……”
    “青島來的客商……” 雲連把玩著桌上的茶盞,倒過來用食指敲了敲底沿,“我都沒聽說過的人,嚴正開是從哪認識的?” “
    “我正想說呢。嚴正開兩天前在德慶酒樓擺了個宴請胡老板吃飯,小金哥認識酒樓的夥計,聽說兩人當時在談生意。老板,我看是有人故意給他們牽線呐!”
    “德慶酒樓?南市區大盤街路口那個?”雲連皺眉,“那塊兒是張炳槐的地盤吧?”
    “是,上個月剛租出去開酒店,兼營旅館生意。”
    “那酒店現在歸誰管?”
    “馮嘯琛。”
    原來如此,一切都解釋的通了。
    我好心放你一馬,你倒自己找上門來。
    雲連放下手中的茶盞,仰頭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來。
    “老板,這馮嘯琛暗地裏使絆子壞我們的生意,要不要……”
    “這事關係到張炳槐,不好亂來。”雲連抬手打住他的話頭,“馮嘯琛先放著不動,不過這嚴正開出爾反爾,占理的可是咱們。”
    對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那……還是老規矩?”
    “老規矩。”
    “一點不留?”
    “嗯……別忘了,等交了貨再下手。”
    “明白!”手下眼睛一亮,撩起袖子搓了搓手腕,轉身就跑出去了。
    阿申見狀上前道,“要我跟著去麽?”
    “這麽點事,用不著你去。”雲連笑著擺擺手,“來沈陽這麽久都沒個正經活幹,兄弟們也該手癢了。”
    .
    四天後,沈陽日報的一個不起眼的版麵下方刊登了一則新聞。南市郊外的兩個倉庫淩晨起火,無人員傷亡,隻不過倉庫裏的貨物被燒了個精光。因為物主隻是個普通藥店老板,激不起什麽風浪,憲兵隊也就懶得追查此事。
    看到這則新聞的時候雲連剛吃完中飯,撈起最後一根麵條扒進嘴裏,他叫來阿申道:“你去看看現在市麵上還有誰在賣盤尼西林,全給我買下來,不肯賣或者故意抬價的,燒了砸了扔河裏隨你便。反正過兩天我要看到那姓嚴的跪在這裏求我。”
    說兩天還真就兩天。沈陽附近的貿易商,尤其是做藥材買賣的,多少對雲連有所耳聞,話一放出去沒人敢往槍口上撞,零星流散在市麵上的貨也都被阿申等人收了去。嚴正開熬不下去了,隻得厚著臉皮上門求情。
    “聽說你已另找了買家,怎麽,沒談成?”雲連故作驚訝。
    嚴正開早已知道是雲連指使人縱的火,但此時此刻也隻能硬吃下這啞巴虧。
    “倉庫失火,全燒沒了。”
    “哎呀,那可真是……”
    雲連裝模做樣地說了一通勸慰的話,末了端起茶盞吹了口氣,“東西我還沒出手,不過嚴老板,你這說要就要,說不要就扔的,我可伺候不起啊。”
    “雲老板!當時我遇到些麻煩,真的是掏不出那麽多錢了,剛好又有人介紹胡有成給我,我看他出價便宜……”
    “遇到麻煩?那……現在麻煩過了,掏得出錢了?”
    “是,是……病人急著用藥,就是借我也得湊出錢來。”
    “既然嚴老板這麽有誠意,我自然也不好得理不饒人。”雲連抿了口水,輕輕將茶盞放回到桌上,“不過這價錢,可不能是之前談的那樣了……畢竟,為了給嚴老板留貨,我可是損失了好幾位主顧呢。”
    那茶盞裏盛的其實是熱水。雲連不愛喝茶,卻偏偏喜歡喝茶的動作,因為覺得這麽做“很有腔調”。每逢迎客他就要端個茶盞在手裏抿上幾口,裏頭裝的卻是除了茶以外的任何東西,冬天經常是熱水,夏天則是酸梅湯。
    嚴正開見對方鬆口,不禁喜上眉梢:“那是自然,雲老板這邊的損失,我也一並補上。”
    雲連叫阿申拿來筆紙,寫了個數之後遞到他手裏。
    嚴正開看了眼紙上的數字,卻是瞬間變了臉色。
    “這……雲老板,你這是存心刁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