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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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今天能打死一個放槍的,明天再來一個安炸彈的怎麽辦?你倆炸成泥和一起你就開心了?”連人俊不耐煩道。
    連仁君低喝一聲:“人俊,好好說話!”
    雲連聞言倒是陷入了沉思。
    對,萬一有人安炸彈怎麽辦?事先探明秋儒會去什麽地方,在隱蔽處安上炸彈,這我可不一定能夠及時發現。
    此外,他還想起了另一件事。
    “連老板,這日本人能守在印刷店門口下手,說明是從這兒一路跟過去的。他如何知道秋儒今日會來連公館?這早川信義莫非已經把你們的日常行蹤都摸透了,還是說,有人在給他通風報信?”
    “也不無可能。”連仁君皺起眉頭和連人俊對望了一眼,“這段時間大家都多留個心眼,小雲也是,少同來曆不明的人打交道。”
    “好。”
    若真有內奸,多半是沈秋儒自己招惹上的,雲連心想。
    .
    連仁君欲趕在天色全暗下來之前把沈秋儒送回家去。
    “我去吧,順便把他也送了。”連人俊對著雲連抬了抬下巴。
    沈秋儒沉默許久,終於下定決心似的攥了攥膝蓋:“既然連老板和叔叔都堅持要我回去,那我就聽你們的。”
    “秋儒,你能想通再好不過了。”連仁君拍拍他的肩膀,“沈主席已經派專車過來了,明天下午就到,你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報社的工作我會找人善後。”
    三人出了玄關,意外地發現雲連的車正停在院門外。
    原來是阿申不放心老板一人在外,送他到連公館之後就一直在原地候著,沒有離開。
    沈秋儒俯身鑽進副駕駛座和連人俊並排坐下,雲連猶豫片刻也跟著上了連人俊的車,兩輛汽車一前一後發動了。
    獨自坐在空蕩蕩的後座上,他忽然覺得有些不自在。
    以往都是沈秋儒湊在他耳邊嘰嘰喳喳地嘮叨一路,今天不知怎麽的竟把他一個人丟在後麵。回想下午和方才在連公館裏的時候,對方似乎也沒主動和自己說過話。
    雲連探過身去從側後方偷偷打量沈秋儒,見他摘了眼鏡麵無表情地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不願意同我說話了,他在疏遠我,雲連心想。
    可是,為什麽呢?
    車停在了沈家大門前。
    沈秋儒下車說了兩句道別的話,聽上去並沒什麽特殊的情緒。但大家心裏都清楚,這一分別,下次相會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
    “人俊兄,天色不早了,送完小雲你也快回家吧。”走到玄關前,他又轉身朝二人揮了揮手,“再會啦!”
    汽車調了個方向駛出沈家的院子,連人俊從反光鏡中看到雲連緊盯著沈秋儒消失的方向不放,眼巴巴的跟條小狗似的,不禁歎了口氣。
    “別看了,又不是生離死別。”
    “秋儒不理我了。”
    “你也別多想,換了誰遇到這種事都受不了。”
    “哦……他受驚了。” 雲連自言自語般地道。
    連人俊扭頭往後看了一眼:“你真不知道沈秋儒為什麽會突然反常?”
    “為什麽?”
    “你那小弟送他回來之後,他告訴我,你殺了人。”
    “我當然殺了人,那人是早川信義派來殺他的。” 雲連莫名其妙道。
    “不隻是日本人。他說那一路上全是哀嚎,鮮血和受傷倒地的人,不知死活,可你卻像沒有看到一樣,隻顧著折磨行凶者。”
    “他怪我傷及無辜?可誰知道那些人是不是我撞的……就算真撞死了,我也已經找人去處理了,不會留下麻煩。”
    “我知道……”
    “他竟為這個生我的氣?有人要殺他,我哪管得了那麽多,顧這顧那的人早跑了!”雲連猛地拔高音調,嗓子眼像是冒了火,“我為了他才殺的人,他倒覺得是我不對,討厭我!”
    連人俊見他激動得說話打顫,忙暗暗放緩了車速。
    “你還真是什麽都不懂,沈秋儒這哪是討厭你,他是怕你。”
    “怕我?我又不會害他,他為什麽怕我?”
    “我早就說過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沈秋儒是山西省主席沈元良的侄子,大學上到一半就去英國了,回來之後馬上當了記者,雖說也算見過些世麵,但到底是一直生活在他叔叔的保護傘下……”
    “山西省主席,大官啊……難怪麵子這麽大,跟個交際花似的。”雲連略感失落地一笑。
    “沒錯,有沈元良的侄子這麽個身份在,誰見了他都得先陪個笑臉。你應該也已經看出來了,他是個很理想化的人,受盡殊寵,不知人心險惡,你隻要比別人多對他耐心那麽一點點,他馬上就感動得要命。”連人俊低沉的嗓音飄散在昏暗的車廂裏,若即若離,又無比真切,“雲連,你在他麵前裝綿羊博好感的時候,難道就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他發現你其實是一條毒蛇,會怎麽想?”
    “我不是毒蛇,也沒有裝綿羊。”
    “好,你沒有裝,你表裏如一,那秋儒怎麽就突然怕你了?”
    雲連不出聲了,沉默半晌才複又開口:“我以為他是嫌我沾了血,髒……我寧願他是嫌我髒,髒了洗一洗就幹淨了……”
    話未說完,汽車猛地一個急刹車停在了當路。雲連正前傾著身子說話,被慣性帶著往前一衝,差點越過駕駛座翻到前排去。
    手忙腳亂地扒著椅背爬起來,他怒罵一聲:“你他娘的會不會開車?”
    連人俊從兩個座椅的縫隙間探過身子:“虧你說得出這種話來,你要笑死我嗎?”
    雲連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並不認為自己說了什麽很好笑的話。昏暗的光線打在他的身上,被陰影遮蓋住的麵孔困惑又苦悶。
    “哎,你不會在哭吧?”連人俊見狀一愣,伸出手去想要摸他的眼角,“雲連,你真的愛上沈秋儒了?你們兩個……你們兩個可真行!”
    雲連一巴掌拍開他的手:“輪不到你操心。快開車,再不開阿申得以為我們出事了。”
    連人俊幾乎已經忘了後麵還跟著個阿申。側頭往車後張望了兩眼,他又回過身來問:“真沒哭?”
    “沒有!”雲連怒從心起,抓起他的手就往自己臉上狠狠抹了兩圈。
    “好好好,沒有沒有……你放開我,我開車了。”
    汽車又緩緩發動了,連人俊看了眼被捏紅了的左手手腕,心裏還是覺得好笑:“沒辦法的事就別惦記了,明晚七點鍾鬆村旅館,一起喝一杯吧。”
    .
    翌日下午,沈家來了人接沈秋儒去火車站。
    行李一件件被搬出玄關又裝上了車,沈秋儒本人則提著個手提包邊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
    一名領班模樣的人立在玄關前左右吆喝,搬完行李遣散下人之後又跑至沈秋儒跟前說了些什麽,後者攏了攏大衣領子走到車邊。
    打開車門,沈秋儒又最後望了一眼玄關的方向,仿佛在思索還有什麽未完成的事。
    這個時候,若他能夠偏過身子往側後方望上一眼,便能發現雲連的黑色別克停在不遠處的一棵榆樹後麵。
    最後一名隨從從院子裏出來,沈秋儒彎腰上了車。門關上了,三輛汽車前後發動,列成一溜兒逐漸消失在馬路盡頭。
    .
    是夜,雲連真的如約而至,出現在鬆村旅館的包間裏。
    “香月呢?今天怎麽不讓他陪著了?”
    連人俊問高橋太太要了壺日本清酒,倒在淺口的小陶瓷杯裏遞給他:“我讓他下去歇著了。怎麽,想讓人家瞧見你這副矯情樣子?”
    雲連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扔到案上,伸手接過杯子一飲而盡,皺眉道:“這酒裏怎麽像是兌了水?”
    “太烈的酒,喝了傷身。”連人俊拾起信封,“這是什麽?”
    “秋儒遣人送到我家的。我識字不多,你幫我看看他寫了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