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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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連和連人俊一前一後遞上請帖進了羅家大門。
這羅公館地處法租界最熱鬧的路段,當初是羅占元找一名西班牙建築師單獨為他設計的,因此一樣是歐式卻與雲宅的風格有所不同。至於具體哪裏不同雲連就看不出來了,大概是裝扮地更氣派,更花裏胡哨一些吧。
玄關已被擠得滿滿當當,出門前給雲連擦發油耽誤了些時間,兩人到的不算早。
連人俊今天在穿著上很是花了些心思,深灰色西裝搭配黑褐條紋領帶,左手邊的鑽石袖扣熠熠生輝。雲連平日不怎麽留意男人的外貌,如今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心想連人俊這身材體態真叫是受了上天的眷顧。
兩人穿過玄關,連人俊攥住雲連的手腕往客廳裏走:“跟著我,帶你去見幾個朋友。”
雲連由他牽著在人群中穿梭,覺得被發油固定住的劉海有點累贅。他極少參加宴會,尤其是上流階層的宴會,上一次遇到類似的場麵還是在沈陽,沈秋儒拖著他去俱樂部跳舞。
兩人走到舞池邊上,雲連突然看到在樓梯邊招呼來客的羅六,而後者也看到了他。
“雲老板,您來了!”
雲連從連人俊掌中抽回手腕:“來晚了,抱歉。”
“哪裏哪裏……”羅六迎上前來,“這位是?”
“我二哥。”
這樣的回答顯然不是對方想要的,但羅六並不急於探究“二哥”的身份,簡單地握了手之後他轉過身來對雲連道:“宴會還沒開始,雲老板先隨我去二樓如何?羅先生在書房等您。”
“那就麻煩帶路了。”
雲連隨羅六上了樓。連人俊略為疑惑地望著兩人的背影,心想看不出這家夥麵子還挺大,原以為今晚要照顧著他,現在看來是用不著了。想到這裏連人俊莫名地有點失落。
不過這失落很快就散了,因為李老板的女兒在人群中發現了他,邊嚷嚷邊拉著丈夫擠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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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連在一間擺滿紅木家具和巨型盆栽的房間裏看到了羅占元本人。四十歲上下,梳著個大背頭,大概是因為身材相仿的關係讓雲連想起了連仁君,盡管連仁君更慈眉善目一些。
羅占元洋洋灑灑地說了些客套話,又詢問雲連在沈陽和回上海後的營生,最後提到了姚百年。雲連感謝對方的賞識和信任,同時表示此事還有待商榷,話題就此終止,沒有觸及到任何實質性內容。
總的來說雲連覺得羅占元並不是一個很難相處的人,至少相對於租界大亨的身份地位來說,他的一言一語算得上客氣而又實在,雖話裏有話,但也不咄咄逼人。不過生意上的事,還是換個時候坐下來正經談談為好。
宴會開始了,雲連隨羅六下樓,挑了個沒人的角落坐下,遠遠看著羅占元站在樓梯頂端說話,冗長的寒暄過後來客一齊鼓起了掌。
舞池裏男男女女開始隨著音樂擺動,跳累了就在沙發上坐著喝酒,或者三三兩兩湊成一處介紹來介紹去。角落那塊兒本來是個清閑地,不出片刻也圍了不少人過來,一名戴鵝黃色領結的中年男子在雲連身邊坐下,有意想搭幾句話。然而雲連轉過身往舞池中央望去,望了半天也不回頭,男人左等右等,最後起身悻悻地走了。
雲連是在找連人俊。
自從半個鍾頭前兩人在客廳裏分開,他就沒再見到男人的影子。舞池裏一眼望去全是腿和胳膊,偶爾有幾張臉同時晃過,根本看不清誰是誰。正巧沙發附近又有女士湊在一起談笑,總有人來回晃動擋住他的視線。
雲連反擰著脖子使勁往舞池裏張望,整個頭都從沙發背上探了出來。正看得入神眼角突然閃過一片陰影,沒等他反應過來就有巨物撞上了他的後腦勺,緊接著又惡狠狠把他的臉按進沙發背上的軟皮裏。
四周響起陣陣驚呼,不知怎麽的還有哄笑,伴隨著高跟鞋淩亂的踩踏聲。雲連悶哼一聲縮起身子,手腳並用地從沙發上爬了起來。一名身材高挑的年輕婦人踉踉蹌蹌地捂嘴站在沙發背後,他突然意識到方才那巨物是女人的臀部。
婦人略為詫異地盯著雲連的臉,捂著嘴的手鬆開,露出兩片鮮豔的嘴唇。
後者惱怒而又窘迫地站著,因為不知道算誰更吃虧一點,故而不好發作。沒想到幾秒過後對方突然笑了起來,紅唇開合,聲音尖利又刺耳:“哎呀,真是對不住……”
婦人還說了句什麽,雲連沒有聽見。三步兩步離開那個角落,他順著樓梯上了二樓,直到喧嘩淡去,耳邊清靜下來才又定神舒了口氣。
——真是煩透了。
上麵的空氣似乎比樓下幹淨清爽了不少。雲連扶著圍欄俯視下方舞池中的情景,本是漫無目的的掃視,卻意外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連人俊正在與一名年輕女子跳舞,看樣子頂多十七八歲,或許還是個學生。兩人一個前進一個後退,煞有介事地側仰著下巴,誰也不看誰。
不可否認男人這樣子是很富有魅力的。相貌英俊,優雅得體的年輕公子,哪個姑娘不喜歡呢?有時候雲連很羨慕連人俊,覺得自己缺的東西對方都有,而且淨是些搶不來也買不到的東西。他並不需要這些東西,但是看著又覺得好,偶爾享受到它的好處,但終究是別人的。
一年前,在逃亡途中男人沒頭沒尾地突然做了番表白,那些話雲連至今還記得。他不明白對方為何突然對自己起了那樣的心思,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他知道他好,也知道他盼著自己好,這就夠了嘛,何必談愛呢?
他們本來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是要相愛的,不是嗎?
一年過去了,連人俊倒是沒有再舊事重提,但雲連能夠察覺到他的心思。那是一種很淡但很難去除的心思,會日複一日地試探他敲打他,慢慢沁入他的每一個毛孔,想看看不清,想洗洗不掉。
如果兩人誰都不開口,誰都不點破,是不是就可以一直這麽生活下去?
也許是的吧,雲連心想。
那樣的話他就可以理所當然地視之為親情,也或許本來就是……
樓下傳來一聲脆響,有人打碎了酒杯。雲連回過神來,連人俊已經從視野裏消失了。
眨了眨眼睛,他打算下樓再往四處看看,剛轉身卻隱約聽見了另一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