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獵魔(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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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 獵魔(38)
    “喻采心?”明恕詫異,“她怎麽了?”
    “我對她的反應比較好奇。”蕭遇安說。
    明恕還記得那時的情況——魯昆發狂行凶,已經有小孩遇害,書瀚咖啡館亂作一團,顧客與工作人員潰散,保安遲遲未到,父母們護著自己的孩子躲避,幾名家長不在場的孩子深陷危險中,若不是喻采心不顧自身安危衝上去,爭取到最關鍵的時間,他趕到之時受到傷害的孩子恐怕不止兩人。
    “喻采心很勇敢。”明恕回憶一番,說:“她當時還穿著職業套裙和高跟鞋,行動起來不算方便。書店裏本來還有不少男人,一出事全都跑了,她的座位靠近消費區門口,離魯昆比較遠,更容易躲避,可她逆著人流趕上去,很了不起。不過……”
    蕭遇安等了幾秒,問:“不過什麽?”
    在空調房裏待了一會兒,明恕渾身的燥熱感已經消退。
    他虛捂著額頭,冷靜道:“我再想想。”
    蕭遇安倒來一杯涼茶,給他思考的時間。
    “不過她這種見義勇為風險其實很大。她沒有武器,而魯昆手上有刀,在殺人之後,魯昆已經失去理智。受性別和裝束限製,她很有可能在與魯昆對峙時受傷。”明恕微皺著眉,“警察無法在最短時間內趕到,而我是碰巧出現在那裏。如果我不在,現場也沒有像我一樣的刑警特警,她就是徹底將自己置於危險中。”
    “沒錯。”蕭遇安點頭,“我注意到她,其實就是因為她與所有旁觀者都不一樣,隻有她敢於麵對魯昆。”
    “這不正是說明她勇敢善良嗎?”明恕說。
    “這是正常的、正麵的評價——絕大多數人在看到她奮不顧身見義勇為時都會這麽想。”蕭遇安十指疊在一起,“但有時候,我們不得不從反麵,從一種比較晦暗的角度去看待一件事和一個人。”
    “反麵?”明恕眉心蹙得更緊,在辦公桌邊走了好幾圈,“你懷疑喻采心救人的動機。”
    “不。”蕭遇安搖頭,“她的動機沒有任何問題。有魯昆那樣痛恨小孩的人,也有見不得小孩受到丁點兒傷害的人。喻采心是女性,不少女性天生對小孩就有一種保護欲。我更在意的是,喻采心直麵魯昆的勇氣是從何而來?和魯昆相比,她沒有一點優勢。那時她就算想上去保護小孩,但她周圍的人全部選擇逃命,在那種情況下,她為什麽還敢衝去與魯昆對峙?是她過去有什麽特殊的經曆——比如當過兵?掌握一些格鬥技能?”
    人的行為受很多因素的影響,主觀的,客觀的,有時當事人自身都無法解釋。
    明恕注意力略有分散,將自己所做的凶手側寫、修鞋匠的描述與喻采心作對比,心中突然一驚。
    喻采心幾乎符合側寫,也幾乎符合修鞋匠的描述!
    蕭遇安這時道,“這個視頻我看了三遍,第一遍覺得有種怪異感,第二遍發現喻采心‘過於’勇敢。我們提倡成年人見義勇為,但見義勇為應當量力而行,和在場的其他人相比,她的行為非常突兀。我一直在想,除了與生俱來的善心,還有什麽能讓一個普通人如此勇敢無畏?看第三遍的時候,我想到了。”
    明恕問:“什麽?”
    “死亡。”蕭遇安說:“死亡也能讓一個人變得異常勇敢,不懼凶手。尤其是曾經主導過死亡的人。”
    明恕猛一轉身,“喻采心主導過死亡?”
    “我見過很多窮凶極惡的凶手,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有個共同點。”蕭遇安緩緩道:“他們的眼中有種不合理的自信,這種自信在某些時候能讓他們看上去極富攻擊性。我反複看這段監控,發現喻采心的眼中也有這種自信。”
    明恕走到顯示屏邊,用鼠標拖著進度條,雙眉緊鎖。
    不得不承認,蕭遇安的解讀讓一些不合理的表象有了合乎邏輯的解釋,但他其實不願意相信,那個唯一站出來保護小孩的女人手上沾著命案。
    “絕大多數凶手都具有衝動型人格,最典型的就是激丨情犯罪。而即便是心思非常縝密的凶手,內裏也受衝動影響。羅、陳兩案的凶手,心理極度不正常,她的衝動是隱性的,她也許很擅長掩飾自己,但她的衝動卻一直存在。”蕭遇安說:“回到魯昆案,在那種情況下,連工作人員都逃走了,隻有你和喻采心選擇直麵魯昆。”
    “我是警察。”明恕說。
    “對,你是警察。你有責任,並且有能力衝上去。你對自己的認知非常理性、客觀。”蕭遇安又道:“可是喻采心呢?她的行為裏有衝動因素,還有我們剛才已經分析過的幾點——喜愛小孩、過度勇敢。我無法不注意到她。”
    明恕喝光涼茶,放下茶杯時手失輕重,杯底在桌麵上撞出一聲脆響。
    “操!”他拿起一看,還好沒碎。
    “我們來做一個假設。”蕭遇安說:“喻采心就是我們要找的這個人,她在衝動的驅使下衝向魯昆時,內心如何評價魯昆?”
    “她會非常瞧不起魯昆。”明恕道:“一個隻會往小孩身上發泄怒火和不甘的成年男人,在她眼中絕對是懦弱、可恥、無能的象征,根本不足為懼。所以……”
    “所以她敢麵對魯昆。”蕭遇安再一次將視線轉回顯示屏,“她的行為於她自身而言,是合乎情理的。”
    明恕坐下來,手指頻繁在桌上敲動,過了大約半分鍾才再次開口,“哥,你知道喻采心的職業嗎?”
    蕭遇安說:“她是獵頭公司合夥人。”
    “對!”明恕聲線繃緊的時候,聽上去極富質感,“她的職業要求她具備遠超普通人的談話技巧。”
    蕭遇安道:“換句話說,就是她的‘忽悠’能力很強。在某種程度上,她能讓人相信她,按她說的去做。”
    明恕低聲自語:“所以羅祥甫和陳權漢會聽她的話,去科普遊樂場……”
    蕭遇安在明恕手背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上次開會時我說過,羅祥甫遇害的時間與咖啡館殺人案非常接近。凶手肯定長期觀察過羅祥甫,知道康玉離家,知道那時是對羅祥甫動手的最佳時間。但這並不能排除她受到魯昆啟發和刺激的可能。這樣一來,你想,與魯昆接觸最多的不就是喻采心?還有一點,喻采心在北城分局參與過調查,對案子細節的了解僅次於我們警方。”
    明恕按著太陽穴,“哥,我想起一件事。”
    蕭遇安:“嗯?”
    “在北城分局時,我和喻采心說過幾句話。當時她顯得很萎靡。我本來以為那是高度緊張之後的正常反應——危險時挺身而出,事後當情緒過去,才感到後怕。”明恕說:“但現在可能有新的解釋——她意識到自己其實不應該前去阻止魯昆。她後怕的不是自己可能受傷,而是因此不得不與警方打交道。”
    辦公室裏安靜片刻,蕭遇安說:“喻采心整過容。”
    “整容?”明恕想起那張端莊美好的臉,“你已經在查她了?”
    蕭遇安說:“這倒沒有。但你仔細看她的鼻梁、下巴,還有眼睛,整容痕跡其實很明顯。”
    明恕問:“這說明什麽?”
    “你這問題太寬泛了。”蕭遇安說:“我暫時隻能告訴你我因此聯想到的事——她對自己原來的容貌不滿意。”
    “奇怪了。”明恕說:“我與喻采心有過短暫交流,她給我的印象是,一個很自信的女人。容貌對人的影響,男女差距比較大,外表對女性心理的影響遠大於男性。喻采心如果對容貌不滿意,應該不會像現在這樣有自信。”
    過了幾秒,明恕補充道:“不過也不排除她假裝,或者別的原因。”
    “嗯。”蕭遇安點頭表示讚同,“對容貌不滿意這一點值得深究,她為什麽對原來的容貌不滿意?第一,無需別人提醒,她主動認為自己長相不佳,這種認識一般是小時候就形成了,在心中根深蒂固,多數這麽想的人,是確實長得不好看,李紅梅就是個例子;第二,有人提醒她,你長得不好看。從心理學上講,人對於自身長相的認知多源於外界的反饋。”
    “所以你認為,有人讓喻采心覺得,她長得不夠好看?”明恕忽然想起之前在華韻中心,有不止一人在“長槍短炮”間反複穿梭,最終都未能成為街拍愛好者們鏡頭裏的風景。
    “去查一下喻采心。”蕭遇安語氣不像商量,更像是布置任務,“查她的活動範圍、背景,重點放在最近兩年,還有她具體是什麽時候整容。我估計她整容的時間應該不長,否則五官線條會更自然一些。這個地方必須探究——她是獵頭公司的合夥人,言談舉止不缺自信,而自信多來自於能力與容貌,這說明她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對自己的外形是滿意的。既然如此,她為什麽突然不滿意了?是受到什麽影響了嗎?”
    明恕忽然說:“哥,你對女人怎麽這麽有研究?”
    蕭遇安笑了笑,“我不是對女人有研究,是重案當前,不得不去思考每一種可能性。”
    明恕主觀上當然不願意將喻采心看做嫌疑人。
    現實中的“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是一種浪漫的正義,他不忍心將其破壞。
    難道勇敢救下小孩的真是另外兩樁命案的凶手?
    可蕭遇安的分析卻句句在理,與浪漫一比,讓人心驚膽寒。
    ?
    重案組一旦采取行動,效率就非常高,不出半天,明恕就已經掌握喻采心的資料。
    “喻采心,32歲,義梓市人,八年前來到冬鄴市,最初在飛馳獵頭公司任顧問,四年前獨立出來,與合夥人曹巷創立心響獵頭公司。這家公司的辦公地點正是在與華韻中心一街之隔的寫字樓。”易飛將數張照片平放在桌上,“蕭局判斷得沒錯啊,喻采心確實整過容,而且時間不長,第一次是去年月,做了個韓式紋繡眉。”
    照片全部拍攝於喻采心整容之前,明恕看了一會兒,說:“她整容之前也不醜啊,我覺得前後差別不大。”
    方遠航湊過來,“我操,我以為整容都是整得媽都不認的那種!”
    明恕將徒弟推開。
    “我也覺得不醜。”易飛將照片翻來覆去看,下定論道:“真不醜!”
    “不醜為什麽要整容呢?”方遠航表示無法理解,“而且她還是高管,突然整容,即便隻是微整,周圍的人肯定還是能看出來吧?她底下的員工一定會議論她,這不利於她開展工作啊。假如師傅哪天去整個容,我肯定會背地裏嘲笑他,哈哈哈!”
    明恕冷笑,“我?整容?”
    方遠航連忙跑去易飛身後,“師傅你不用整容,你已經很帥了!該整容的是我,是我!”
    明恕抄起一盒口香糖扔過去。
    易飛笑道:“我發現遠航最近特別愛動腦子。”
    方遠航接過口香糖,倒出兩顆拋嘴裏。
    易飛說:“喻采心忽然高頻率出入整形醫院和美容院確實很奇怪,遠航剛才的分析挺有道理。”
    “因為她想要變得更美的欲丨望,已經遠遠超過了她對其他困難的顧慮。”明恕說:“她不得不整。”
    易飛立即抓住重點,“她為什麽會突然有濃烈到這種地步的欲丨望。”
    明恕半眯起眼,緩緩道:“那就要問她自己了。”
    西城區,星光整形醫院。
    任何一所整形醫院都有對客戶保密的義務,但警方上門,院方不得不配合調查。
    “喻采心是我們的客戶,從去年到今年,她做了四次微整,平時也經常來做美容。據我所知,她也是另外幾所美容院的高級會員。”副院長王林香神色憂慮,“我們隻是服務於客戶,並不清楚客戶的個人生活。”
    明恕態度溫和,不給對方壓力,“喻采心的個人生活我們會從別的途徑去了解,今天我來這一趟,是想聽聽你對整形的見解。”
    王林香漸漸放鬆,“嗯,我知無不言。”
    明恕拿出一張喻采心整形之前的照片,“王醫生,以你的眼光看,喻采心需要整形嗎?”
    “這……”王林香想了好一陣,“我覺得你們可能存在一種偏見,認為隻有長相非常醜陋的人才需要整形。其實不是,女性如果對自己麵部的某一處不滿意,即便她不醜,甚至在親友眼中很漂亮,她也是可以以整形的方式讓自己更美的。”
    明恕又說:“那我換個問題,喻采心第一次來時,是怎麽表達她的訴求?”
    “她說她想調整她的鼻子。”王林香說著一頓,“對了,她當時情緒不太穩定,就像是……”
    明恕見王林香遲遲說不出來,問:“她很緊張,非常迫切地要求整形?”
    “對!”王林香說:“其實決定來我們這裏的女性,多少都會有點情緒波動,這一點在她身上反應得特別明顯,就跟自己再不整形就無法見人似的。”
    再不整形就無法見人?
    明恕琢磨著這句話。
    如果是一個極醜的人,或者被毀容的人,有這種想法還算說得過去。
    可喻采心不該這樣想。
    言行是心理的反映,喻采心已經有嚴重的心理問題。
    “她的山根不算高,但真的不塌,完成調整之後,她多次問我,還有我的助理——‘我的鼻子現在好看了嗎’、‘我現在不醜了吧’。”王林香說著歎了口氣,“其實說實話,她的五官都長得不錯,隻是沒有特別驚豔的地方。怎麽說呢,就是日常生活中你看不出她哪裏不好,甚至覺得她是個知性美女。但如果在鏡頭裏,她就顯得平庸了,無法抓住人的視線。”
    明恕眼神微變,“鏡頭?”
    “是的。”王林香說:“照片需要質感,喻采心在來我們這兒之前,缺少的就是這種質感。她自己也意識到了,找了很多街拍照給我們看,要求往這種很有質感的方向調整。她幾次整形都很成功。因為都是細節上的微調,所以對日常生活和工作的影響很小,不過隻要拍照,她給人的感覺就和以前完全不同了。可以說是讓人眼前一亮吧。”
    線索與猜測漸漸被扣連在一起。
    羅祥甫上街拍照已有兩年,從羅祥甫電腦裏保存的照片就能看出,他隻拍長相明豔的女性,或者是外表相對較次,卻帶著可愛小孩的女性。喻采心在整容之前,必然不會成為他的模特。
    陳權漢更是如此。
    喻采心整容是最近一年多的事。
    她事業成功,單身,0歲之後突然高頻率整容,這很有可能是受到刺激。
    羅祥甫與陳權漢,曾經“拒絕”過喻采心?
    這種“拒絕”讓喻采心對自身的信心土崩瓦解?
    在這之前,喻采心承受的壓力已經過大,“拒絕”成了致命一擊?
    明恕驅車趕往心響獵頭公司,而蕭遇安帶著喻采心整容之前的照片再次找到惠成憲。
    “老先生。”蕭遇安問:“這位女士您有印象嗎?”
    惠成憲凝視著照片,片刻後點頭,“有,我在這裏見過她。”
    這裏正是華韻中心。
    “您請她當過模特嗎?”蕭遇安問。
    惠成憲搖頭。
    蕭遇安溫聲道:“是因為她不太上鏡嗎?”
    惠成憲說:“她相對普通了一些。”
    蕭遇安說:“但您卻對她有印象。”
    “是這樣的。”惠成憲歎氣,“有一次她在我麵前走了好幾個來回,看樣子是很希望我拍她。”
    蕭遇安說:“但您並沒有拍。”
    “是啊,我沒有拍,事後我就後悔了。”惠成憲苦笑,“她應該是那種需要從別人的肯定中汲取信心的人。給她拍一張照,對我而言隻是舉手之勞,我該給她拍一張的。”
    “我再問您一個問題。”蕭遇安又道:“您與陳權漢多次在華韻中心相遇,那您有沒有看見這位女士接近陳權漢?”
    惠成憲聽出一絲異樣,雙眉漸漸皺了起來,“你是說,她與老陳的死有關?”
    蕭遇安不答,隻問:“您見過嗎?”
    “當時……”惠成憲聲音略顯顫抖,“當時我和老陳是在一起的。”
    “她在您麵前走動時,其實也在陳權漢的鏡頭前?”
    “是……”
    蕭遇安觀察著惠成憲,忽然說:“老先生,您似乎還有話要說。”
    惠成憲似乎很猶豫,半天才道:“老陳已經過世了,死者為大。”
    “沒錯,死者為大。”蕭遇安說:“我們的傳統觀念是尊重逝者,但您應當明白,最尊重陳權漢的方式是,將殺害他的人繩之以法。”
    許久,惠成憲長歎一聲,“我拍照的風格和老陳不太一樣,他隻拍一眼看上去就非常美麗的姑娘,我拍照隨性得多。這個丫頭……那天如果老陳不在,我就給她拍了。當時我其實已經準備拍了,老陳拉著我,說她不好看,一點兒特點都沒有,不要拍。老陳的話很難聽,我再不走,他可能會說得更難聽。”
    蕭遇安問:“她都聽見了?”
    惠成憲眼中暗淡,“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