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無休(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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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三章?? 無休(23)
    方遠航是重案組精力最旺盛的一個,和劉美幾次接觸下來,越來越放不下。
    明恕說劉美動機模糊,易飛認為劉美的涉案可能很低,正副兩位隊長都是以更為宏觀的視角考慮問題,但方遠航偵查的命案沒這麽多,又有點一根筋,思來想去,還是打算跟劉美這條線。
    方遠航想找明恕討論一下,明恕忙得見不著人,方遠航頭一鐵,直接找到蕭遇安。
    反正蕭局是我們分管領導,和我師傅關係好——他這樣想——這案子蕭局一直在關注,我去求個指點總不會錯。
    “明隊說得沒錯,劉美動機模糊,先不說她有沒有可能殺害沙春,更關鍵的一點,沙春不會將她當做‘目標’。”蕭遇安耐心地跟熱血小警察分析,“但你的堅持也沒錯,劉美身上至少有三個疑點。”
    方遠航立即道:“這我已經理清楚了!”
    蕭遇安“嗯”了聲,“說說看。”
    “第一,就是她和沙春多得不正常的手機通話,她的解釋很牽強,什麽‘沙春比較傳統,喜歡打電話’,在我這兒說不通,打電話還是用聊天軟件,這是一個習慣問題,和傳統不傳統根本沒關係,哪個方便用哪個,久而久之不就成習慣了嗎?我父母總比沙春傳統吧,他們現在和我交流都發微信呢。”
    方遠航說:“第二,我第一次和她接觸時,她說沙春對她說,你不夠努力。沙春的性格我們已經摸清楚了,她可能在心裏將劉美判定為‘不努力’,但她絕對說不出這種話。劉美撒這個謊,要麽是想掩蓋什麽,要麽是隨口一說——‘不努力’可能是劉美對她自己的判定。我個人覺得想掩蓋什麽的可能性高一些。”
    “第三,劉美說經常和沙春討論裝扮,教沙春化妝、變美,還說沙春渴望變美,主動向她討教。可我和我師傅……不,我和明隊去看過沙春的家,沙春的化妝品裏,隻有日常護膚品,沒有彩妝,我看不出她會向劉美學習化妝。而且沙春的精力都放在音樂上,真的會花時間變美?沙春最後那段時間忙於策劃自己的死亡,會在死前謀求形象上的改變?這太矛盾了。”
    “想法很好,疑點都找出來了。”蕭遇安溫聲肯定,“沙春在死前一兩個月裏追求美、追求改變的可能性不高。劉美不止一次撒謊,你盯她沒問題,但我想聽聽,你打算從哪裏入手?”
    方遠航邏輯清晰,“練古箏!”
    “為什麽?”
    “劉美說,她不止在‘蒹葭白露’這一家古風培訓機構上課。在找到沙春之前,她還去過別處,原因是她的職業在大眾眼中很淺薄,而她覺得自己也確實是個淺薄的人,所以想用傳統文化來培養自己的深度。”方遠航說:“這話我第一次聽到覺得沒問題,但越琢磨越不對。”
    蕭遇安點頭,“她盯死了古風。”
    “對!”方遠航有點激動,“培養自身的深度難道隻能去古風培訓機構上課嗎?單就音,她可以選擇的就不止民族樂器!她為什麽不選擇多讀書,多和熟知傳統文化的人交流?她為什麽不學畫畫?而且我和她接觸好幾次,感受不到她有任何謀求改變的心思,培養深度隻是停在嘴邊。她是因為某個目的而不斷去古風培訓機構,這個目的肯定不是培養什麽深度!”
    蕭遇安說:“分析很在理。既然已經想到了這麽多,那就放手去查。”
    方遠航猶豫道:“我怕我師傅說我不務正業。”
    “放心吧,比起不動腦筋執行上級的命令,明隊肯定希望你多想、多做。”蕭遇安笑道:“他跟你差不多大時,也跟你一樣。”
    “真的?”方遠航眼睛晶亮,一想又覺得不對,“蕭局,你怎麽連這都知道?”
    蕭遇安神情自然道:“我們每一個重案刑警,都是這麽過來的。”
    得到分管領導的肯定,方遠航幹勁十足,先是查到劉美從去年7月開始,先後在四個類似“蒹葭白露”的機構上過課,時間最短半個月,最長兩個月,學過葫蘆絲、琵琶,還有古箏。
    其中,“洛水國風堂”的葫蘆絲教師周茜於今年4月失蹤。
    案子發生在南城區,由分局和派出所按流程查辦,目前尚未偵破。
    除了周茜,劉美的另外三位老師分別是“天下民樂館”的趙昇、“秦周學堂”的梁蓴、“魯道”的王曼。
    方遠航發現,她們四人和沙春相似,都是五官不算驚豔,但頗有古典氣質的清秀女人。
    “來上課的學生有各種各樣的訴求,有的是真心實意想學樂器,有的是想追星——比如去年有部古裝劇熱播,當時有不少學生妹跑來,想學那劇的主題曲。”梁蓴對劉美印象深刻,且頗為不滿,“但直到劉美離開,我也不知道她想幹嘛。上課不用心,老是打聽我的家庭情況、感情生活,最有病的是帶一大包化妝品來,想給我化妝。別看老娘是個彈琵琶的,真化起妝來不比她這種野模差好吧。後來我記得她買的課程還沒結束,就沒來了。”
    趙昇看得比梁蓴明白,但起初不願意說,方遠航再三強調警方會保護證人,趙昇才勉強開口。
    “劉美暗示了我很多次,有人喜歡我這樣會民族樂器,又長得挺秀氣的女人。我不知道劉美在其中充當什麽角色,可能是中介,還是內什麽……媽媽桑?”趙昇說:“我雖然還沒有結婚,但和男朋友關係一直很好,也活得很安分,不想和劉美這種人扯上關係。劉美應該是懂我的意思了,後來就沒有再來叫我化妝啊,換造型什麽的。”
    三人裏,王曼是最局促的一個,“我很後悔,差點因為錢跟著劉美走。她告訴我,有個老板想包養我,老板喜歡會彈奏民族樂器的人,隻要我每周穿古裝跟他過一晚,就能得到兩萬塊錢。”
    追蹤的線索終於出現突破口,方遠航手心出了汗,“這個老板是誰?”
    “我不知道。”王曼搖頭,眼睛都紅了,“我缺錢,所以鬼迷心竅。我答應了劉美,本來都要跟她走了,我爸媽突然從縣城裏來看我,給我過生日。我一下子就覺得對不起他們,換掉手機,也辭了職,一直躲著劉美。幸好她沒有再來找我。”
    方遠航問:“你們平時怎麽交流?一般是打電話,還是在聊天軟件上互發消息。”
    “啊!”王曼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最後幾次通話,我怕出事,所以悄悄錄了音。”
    方遠航激動道:“快給我!”
    錄音中能夠清楚聽到,劉美確實在王曼和某個“金主”間扮演著中介的角色。但讓方遠航有些在意的是,劉美好像很著急,恨不得立即將王曼送到“金主”身邊。
    哪個拉丨皮丨條的會這麽著急?
    好像不完成任務,自己就將大禍臨頭?
    “師傅,周茜4月失蹤,到現在都快半年了,分局那邊沒有進展,我懷疑周茜已經遇害。”方遠航在電話裏說,“這個‘金主’讓周茜失蹤得這麽隱蔽,線索極少,說明他有點本事,而他不斷讓劉美出來物色美女,在周茜出事之後,劉美仍然沒有停下,說明‘金主’自大狂妄,很有背景,自以為能夠一手遮天!師傅,這個人我判斷是個權貴之子!”
    “權貴之子?”明恕聲音一冷。
    他並非嫉惡如仇的性子,但對那種仗著家庭、父輩胡作非為的人有種本能的厭惡。
    社會上對權貴之子的評價極低,認為都是遊手好閑、不務正業、隨意玩男人玩女人的垃圾,惹出事有爹給罩著,即便鬧出人命,也屁事沒有。普通人遇到權貴之子,就隻能認栽。
    可明恕自己就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蕭遇安也是。
    他們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嚴格約束自己的言行,他與父母、祖父母都不親,談不上多少感情,但也知道父親不是人們咒罵的那種權貴。
    蕭家同樣,蕭遇安在特別行動隊數次經曆生死之困,蕭遇安的堂兄蕭牧庭、堂弟蕭錦程,一個是特丨種丨部丨隊的隊長,一個功勳緝丨毒特警,哪一個沒為這個國家拋灑過熱血?
    就因為部分權貴之子胡作非為,惹是生非,他們整個群體就要被扣上低劣紈絝的帽子。
    明恕不恨那些辱罵權貴之子的普通人,他們難以做出客觀的評價,有的確實受過權貴的欺壓。
    他隻痛恨和自己同樣出生,卻將背景優勢拿去欺壓普通人的敗類!
    “一手遮天?”明恕說:“那就把這隻手給我掰斷!”
    手機沒開免提,但蕭遇安從明恕的話裏已經聽了個大概,“你這徒弟是個可塑之才,雖然容易熱血上腦,但能夠迅速冷靜下來,抓得住疑點。”
    明恕想了想,眉心忽然擰了起來。
    “怎麽?”蕭遇安問,“想起什麽來了?”
    明恕說:“許吟你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蕭遇安說:“發現巫震屍體的那個小女孩兒,因為與父母的屍體生活過一周,而對屍臭情有獨鍾。”
    蕭遇安頓了下,“還想嚇唬你,對你說她能見到鬼。她提供了一條線索——有個女人曾經出現在她窗邊,凝視她,後來死在醫四巷子。重案組分不出人手查這個案子,我交給刑偵二隊做前期摸排走訪。”
    明恕太忙,剛才斷了片兒,忘記蕭遇安上次就說過會安排人手去查,這下想起來了,連忙問:“有什麽發現嗎?”
    蕭遇安搖頭,“暫時還沒有。”
    “肖滿在醫四巷子找到大片血跡,那裏有可能如許吟所說,發生過命案。一個年輕女人被開腸破肚,然後又離奇消失……”明恕說:“周茜失蹤半年,派出所已經立案,那就是說,dna庫裏有周茜的信息,上次肖滿做dna比對時結果是比對不上,死在巷子裏的女人不可能是周茜。但兩人都是年輕女性,一人死得‘幹淨’,一人失蹤得‘幹淨’,也許存在聯係。”
    “如果真有聯係,那反倒好查了。”蕭遇安說:“從劉美的行為就能看出,所謂的‘金主’胃口很大,傷害的不止一名女性,隻要長相氣質符合他的審美,都可能成為他的‘目標’。”
    “目標”這個詞,明恕今天不止一次聽到,蕭遇安說,他也說,沙春有“目標”,劉美與“金主”也有“目標”。
    所有的“目標”,本質上都是被害者。
    龍天浩、聞鶴、於孝誠,他們被困於理想與現實的巨大鴻溝裏,有的正在掙紮著走出來,有的差點放棄自己的生命,被一個藏在暗處的人選中、利用,已經夠可悲。如果於孝誠不是凶手,卻被說服力極強的物證戴上凶手的帽子,這就更加可悲,亦是警方的失敗。
    不久前,案情分析進入了一個死胡同,怎麽看於孝誠都是凶手。
    而於孝誠拒不認罪,且擁有一個能夠被推翻的不在場證明。
    方遠航這通電話讓明恕忽然想起前些年的自己。
    當時重案組的隊長還是梁棹。每一個當隊長的人,都必須有宏觀的視野,平衡成員們的工作,不能死盯著一個細節。
    明恕那時經驗少,沒法站在梁棹的角度考慮問題,發現一個疑點就一定會拚了命地鑽——和現在的方遠航一樣。
    梁棹和他談過幾次,李局後來也出麵了,擺明是想培養他的大局意識。
    這些年隨著經手案子的增多,他確實變了不少,思路越來越開闊,大局和細節都不放過。
    可剛才,僵局堵在那裏,多少有些影響他的情緒。
    組裏已經出現一種聲音——證據這麽明顯,於孝誠隻是自己不認罪而已,他不是凶手,誰是凶手?
    方遠航讓明恕堅定起來。
    認定劉美有問題,那就順著所有細節去查;
    認為於孝誠不一定是凶手,那就去找到那個真正殺害沙春的人,不讓無辜者蒙冤!
    蕭遇安看著明恕,唇角牽出一個笑。
    “蕭局,你笑什麽?”明恕問。
    “笑我們明隊被徒弟一個電話激起了鬥誌。”蕭遇安說:“有新想法了?”
    “有,但還不成形。”明恕抱著手臂,來回走動,“我現在想的是在於孝誠不是凶手這個前提下——沙春說找到了幫助自己‘自殺’的人,要求於孝誠將自己的手埋在九中,於孝誠在沙春死亡當晚在江南劇院和沙春道別,第二天,在自家門口收到了沙春的雙手。”
    “假設這一切都是事實,凶手必然非常了解發生在沙春與於孝誠之間的事。ta甚至清楚於孝誠的性格,知道一旦沙春要求於孝誠處理那雙手,於孝誠為了不浪費學習的時間,就算再為難,也會答應。”明恕語速不快,不時有停頓,因為此時說出的話並不是已經順好的,而是一邊思考一邊說,“ta不是沙春的目標,應當算個局外人,可ta為什麽會了解得這麽清楚?ta橫插這一腳的意圖是什麽?”
    “意圖可以暫時不管,凶手的想法有時匪夷所思,你我偵查過再多案子,也不一定能和凶手想到一塊兒去。”蕭遇安語氣一轉,“不過從‘誰有能力窺探沙春與於孝誠的交流’入手,倒是可以劃出一個範圍。”
    明恕說:“‘蒹葭白露’的其他老師和工作人員。”
    “從於孝誠的證詞,以及沙春死亡前一段時間麵對的窘迫來看,沙春已經處在一種很著急的狀態。”蕭遇安說:“巫震的死,她參與了,不管氰化鈉是巫震自己服下去,還是沙春幫忙服下,用水泥藏住巫震屍體的隻能是沙春。對一名普通女性而言,這絕對是一段恐怖記憶。再者,民樂部對沙春的孤立越發明顯,已經甩到了台麵上。沙春完全沉入了絕望的穀底,她迫切想要死去。”
    “但於孝誠讓她失望了……”明恕走到窗邊,“她隻能尋找下一張‘多米諾骨牌’。”
    蕭遇安說:“可短時間內,她並沒有找到。那個在暗處推動這一切的人,也沒有找到。”
    明恕在窗邊轉過身,“哥,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
    “很簡單,一個人在幾乎承受不住時,多半會降低標準。”蕭遇安說:“或者直接選擇自殺。”
    “沙春沒有自殺。”明恕緩慢地吸氣,“她的死亡還是和巫震一樣,具有欺騙性。她要麽真的找到了下一張‘多米諾骨牌’,要麽找到了一張假的‘多米諾骨牌’。”
    “於孝誠拒絕沙春時是8月初,沙春8月24號淩晨死亡。”蕭遇安說:“她能夠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找到新的‘繼承者’?而且我們前段時間已經討論過,這個人有嫁禍的舉動,ta的目的不可能單純。”
    “令栩之,那個書法教師。”明恕說:“他對沙春有種狂熱的感情,跟蹤過沙春,看過多場沙春的演出。他有可能偷聽到沙春與於孝誠的交流!”
    “如果這是個感情病態的人……”蕭遇安說:“當他得知沙春的想法,‘幫助’沙春完成心願也不是不可能,嫁禍給於孝誠可以看做報複,死亡能夠讓他永遠擁有沙春。不過……”
    明恕問:“不過什麽?”
    “不過可疑的不止令栩之一人。”蕭遇安道:“‘蒹葭白露’還是有‘盲區’。”
    明恕明白,蕭遇安所說的“盲區”並不是指監控盲區,而是偵查尚未觸及的角落。
    會是哪裏?
    蕭遇安說:“等一下你去安排,派人到冬鄴醫科大學摸排,挖那位‘大學教師’的線索。另一邊,照你自己剛才的思路,去‘磕’被我們忽視的‘盲區’。”
    方遠航得到明恕的支持,心中更穩,立即趕去劉美家中,卻沒找到人,而劉美的手機也無法接通。
    好像突然蒸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