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無休(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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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一章?? 無休(31)
    汪穎的反應已經間接說明,巫震在“培養”沙春的同時,也向汪穎灌輸過類似的觀念。但巫震最終選擇了沙春,也許是發現汪穎並不能成為一個優秀的“繼承者”。
    易飛問:“你和巫震是因為拍短片認識,‘流光’應當是你們學院找的吧?現在那麽多小型影視公司,你們為什麽就找到了‘流光’?”
    汪穎越發緊張,“我……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麽來查我。”
    易飛停頓幾秒,看著汪穎的眼認真道:“因為巫震卷入了刑事案件。你是他曾經接觸過的重要人物之一,我們需要你的配合。”
    汪穎輕呼一聲,“我能問是什麽刑事案件嗎?”
    “偵查階段,細節不能透露。”易飛說:“汪同學,你不用害怕,我問什麽,你把你知道告訴我就行。注意一點,不要撒謊。”
    汪穎連忙搖頭,“我怎麽敢對警察撒謊!”
    易飛笑了笑,“放鬆。現在回答我上一個問題——你們為什麽在眾多小型影視公司裏,選擇了‘流光’?”
    “我是那次活動的負責人,其實活動雖然是學院學生會組織的,但其實……所有事基本上都是我一個人在做。”汪穎說話時一直看著桌麵,這是很多人頭一次麵對刑警的本能舉動。
    “我可以理解為你獨自包辦了整個活動嗎?”易飛問:“為什麽?還有,知道你獨自忙活動的人多不多?”
    汪穎歎了口氣,“因為從大一開始,他們就把我當做苦力來使。我這個人,沒什麽天賦,唯一的優點就是比別人勤奮。”
    易飛溫聲說:“後一個問題。”
    “學生會的人都知道吧。”汪穎說:“別的認識我的人應該也知道,這也不是什麽秘密。然後我選擇‘流光’,是在學院告示板上看到宣傳單了。”
    “宣傳單?”
    “嗯。”汪穎解釋道:“每個學院樓下都有一個告示板,張貼考研、出國、學生活動之類的信息,我每天都會看。學生會主席將短片活動交給我做,我那段時間正在想聯係哪家影視公司,就看到了‘流光’的宣傳單。”
    易飛說:“影視公司會到醫科大裏張貼宣傳單?”
    汪穎怔了下,“我以前好像也沒有看到過類似的宣傳單。”
    易飛問:“你就因為一張宣傳單就選擇了‘流光’?”
    “我其實有點選擇恐懼,這張宣傳單忽然出現,我當時覺得可能就是緣分吧。”汪穎說:“而且和別的影視公司不同,他們這家是專注校園短視頻的。”
    易飛忽然蹙眉。
    “流光”專注校園短視頻?
    根本沒有的事!
    “流光”的業務重點一直是電視劇、網劇劇本,什麽時候專注過校園短視頻?
    汪穎肩膀縮了下,不安地問:“我說錯話了嗎?我……我沒有撒謊。”
    易飛問:“當時那張宣傳單你還留著嗎?”
    汪穎搖頭,“早就丟了,不過我拍了照。”
    易飛接過汪穎的手機,馬上將照片發到自己和明恕的手機上,然後再仔細看照片。
    宣傳單做得很有校園氣息,強調公司多年來與多所中小學、高校、職校合作,製作出了大量優秀的短視頻。
    而對“流光”真正的主要業務,宣傳單上一字未提。
    在看到巫震的名字時,易飛輕聲自語:“這是……”
    宣傳單上,居然將巫震寫為“流光”校園業務首席編劇。
    汪穎輕輕搓了下手,“我覺得選別的公司,不如選這家主攻校園短視頻的公司,就拿著宣傳單去了‘流光’,說想和巫老師合作。”
    雖然還沒有核實,易飛已經能確定,這張宣傳單係偽造。
    “你給‘流光’的人看過宣傳單嗎?”易飛問:“他們是什麽反應?”
    汪穎說:“我沒有直接拿給他們看,但我記得我將宣傳單丟在‘流光’了,工作人員應該都能看到。反應的話……我不知道。”
    易飛點頭,往下問:“你和巫震因為這次活動而頻繁交流,他是從什麽時候起,和你討論‘努力無用’的話題?你們後來討論到了什麽地步?”
    汪穎的情緒剛才平複了一會兒,一聽這個問題,又緊張起來,“具體是什麽時候我也說不清楚,巫老師說過很多次,什麽看得出我很勤奮之類的,後來他就開始講他自己,一直強調對平庸的人來說,努力是沒有用的……”
    易飛說:“我猜,你那段時間心情非常糟糕。”
    “是。”汪穎再次低下頭,“我本來就覺得自己不行,事實上我也確實比大部分同學笨,巫老師說的那些話讓我覺得自己還不如死了算了。”
    易飛斟酌之後問出了重點,“巫震向你提到過他的死亡計劃嗎?”
    汪穎一下子睜大眼,“什麽?死亡計劃?”
    易飛觀察汪穎許久,“他隻是不停告訴你,平庸而努力之人的可悲,是嗎?”
    “嗯,短視頻拍完之後,我們就沒有往來了。”汪穎突然反應過來,“巫老師是想……殺死我?”
    易飛安撫了幾句,又問:“能夠在你們學院告示板貼宣傳單的一般是什麽人?”
    “兼職的學生、教職工,基本不會是商家的人。”汪穎說:“大部分高校都是這樣。”
    易飛接著問:“在你與巫震接觸之前,有沒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汪穎沒聽懂,“什麽奇怪的感覺?”
    “比如偶爾覺得有人在觀察你、跟蹤你。”易飛說:“畢竟你們女生有時比較敏丨感,觀察力也強。”
    “你這麽說……”汪穎想了會兒,“今年上半年,我確實覺得有人在觀察我,但我不知道是誰,可能是錯覺。”
    “是在校園裏嗎?”
    “嗯。”
    離開冬鄴醫科大學後,易飛直奔“流光”,將宣傳單展示給巫震的上司,編劇部主任歐祥和看。
    “我們從來沒有做過這種宣傳單。”歐祥和似乎並不意外,“這單子我以前就注意到了,是巫震自己印的。”
    易飛問:“你確定?”
    歐祥和愣了下,反問:“不是他印的還會是誰印的?巫震去年不是開始轉型了嗎,做政府、學校、公司的短視頻其實不怎麽看質量,最重要的是宣傳。他想賺快錢,去學校貼這種宣傳單很正常啊。”
    正常不正常,不能一概而論,這種事放在“流光”的其他編劇身上也許正常,但放在巫震身上,就錯得離譜了。
    巫震當時正致力於唆使沙春成為自己的“繼承人”,又怎麽會為了賺快錢而去高校貼宣傳單?
    宣傳單隻能是由那個幕後黑手張貼,而之所以張貼,是因為他發現了汪穎這顆“種子”。
    捋清楚線索,易飛立即給明恕打電話。
    明恕正站在東城區一棟半新不舊的居民樓下,抬眼看著一個粗製劣造的招牌——李肥腸。
    不時有年輕人走進居民樓,聊著這回買一斤還是半斤,也不斷有人從樓裏出來,手裏拎著塑料袋。
    塑料袋上也寫著“李肥腸”三個字。
    所有的食物裏,明恕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肥腸。他擰了下眉,抬步向樓上走去。
    二樓,開業不到兩個月的“李肥腸”生意不錯,不僅在附近打出了名聲,甚至有其他區的吃貨開著車趕來買。
    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圍著圍裙,在廚房裏忙碌,一個看上去不到二十歲的男孩一邊確定客人的訂單,一邊收錢。
    明恕看著男人,從對方的裝扮與氣場上看,已經看不出優秀業務員的樣子。
    但勤奮還是一分不少。
    男人正是羅敢鋒。
    羅敢鋒上半年失蹤,經查,卻並沒有離開冬鄴市,而是租了套老房子,以賣肥腸、鹵菜外賣為生。
    顧客都以為老板姓李,喚其為“李哥”、“小李”。
    羅敢鋒狀態不錯,和羅經理形容的不太一樣,更與巫震、沙春不同。
    他的眼中,有市井卻鮮明的活力。
    等到店裏的高峰過去,明恕才走到羅敢鋒麵前,亮出證件。
    羅敢鋒的反應耐人尋味,平靜中帶點緊張,緊張中又有釋然,像是早就有心理準備,並且等待著警察上門。
    明恕說:“你好像知道我為什麽找你。”
    “因為巫震。”羅敢鋒從冰箱裏拿出一瓶蜜茶放在明恕麵前,“他死了,是嗎?”
    明恕與羅敢鋒視線相交,片刻後道:“看來我找對人了。巫震將你看作他的同類,希望你能夠幫他完成死亡,然後將接力棒交給你,你再去尋找你們的下一位‘繼承人’——這些他都告訴你了?”
    羅敢鋒麵頰輕微顫了一下,“你們已經查得很清楚了。”
    明恕說:“但我仍然需要你的幫助。”
    店裏沒有客人,男孩在廚房擦洗灶台。
    羅敢鋒回身喊:“小俊,你去外麵待一會兒,順便幫我把門關上。”
    小俊說:“哥,不做生意了嗎?”
    “等會兒再做。”羅敢鋒說。
    小俊看上去很乖巧,也沒多問,換了身衣服就出門了。
    羅敢鋒說:“我弟弟,我唯一的親人。”
    明恕點頭,將錄音筆擺在桌上。
    羅敢鋒看了一眼,“我和巫震是因為拍宣傳片認識。我那時工作狀態很不好,遇到店裏要拍反映員工工作的視頻,我們經理想讓我調節一下心情,就讓我負責這件事。”
    “嗯,羅經理跟我說過。”明恕問:“巫震是你自己找的?”
    “是。”羅敢鋒說:“我文化程度不高,不會寫文案,也不了解攝影,隻能隨便在網上搜,去‘流光’和另外幾家提供相似服務的公司都看過,最後選擇了‘流光’。”
    明恕問:“理由是?”
    羅敢鋒說:“巫震的年紀讓我覺得很可靠,其他公司介紹給我的都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明恕又問:“在你做選擇的過程中,沒有受到任何外界影響?”
    羅敢鋒神色困惑,過了幾秒後搖頭,“都是我自己決定的。”
    明恕在筆記本上草草畫了幾筆,天書似的,隻有他能看懂。
    羅敢鋒和於孝誠的情況有些相似,他們的選擇似乎沒有受到幕後黑手影響,或者是受到了,但自己並未察覺到。
    “有什麽問題嗎?”羅敢鋒說。
    “沒。”明恕道:“你繼續說。”
    “我因為不懂怎麽拍視頻做視頻,就經常與巫震交流,後來說起工作,我向他傾述了一些苦悶。”羅敢鋒說:“就是感覺自己沒有天賦,做什麽都覺得很吃力之類的。”
    “從這時起,你們的關係發生了細微的改變。”明恕說:“巫震漸漸讓你覺得,你們是同類。”
    像是想到了非常不愉快的經曆,羅敢鋒抹了把臉,“我本來就因為平庸感到痛苦,巫震跟我說他這些年的經曆,我完全能夠體會,那陣子我覺得活著特別沒意思,我已經輸在起跑線上了,再怎麽努力都沒有用。”
    屋裏安靜了一會兒,明恕說:“在你情緒最低落的時候,巫震告訴了你他的計劃?”
    羅敢鋒長吸一口氣,“介意我抽根煙嗎?”
    “你隨意。”
    羅敢鋒點煙,抽了半根才說:“他邀請我加入他的計劃——殺死他之後,像他找到我一樣找到另一個人,讓那個人殺死我。他說,這是我們這些平庸的,被瞧不起的人最後的反抗。”
    這句話說到末尾,羅敢鋒的聲音已經明顯顫抖。
    明恕將並未開封的蜜茶推到他麵前。
    他擰開,一口氣灌下大半瓶。
    “慢慢說。”明恕道。
    羅敢鋒點頭,“我當時很震驚,但又有種真的被他說服了的感覺。我差一點就答應他了。”
    “差一點?”
    “我想到了我弟弟,就是小俊。”說到弟弟,羅敢鋒眼中浮現出一絲溫柔,“小俊身體一直不太好,如果我就這麽走了,誰去照顧他。我還想再拚一下,起碼給他攢下醫藥費,緊要時刻能救他一命。”
    脆弱的人最易瘋狂,但身邊有一個重要的人,足以讓理智回歸。
    明恕心中不乏感慨,巫震和沙春都是這個城市裏最孤獨的人,長久無人陪伴,也沒有牽掛,若是他們也有一個必須去照顧的親人,大約就走不到最後一步。
    “我辭職,一是工作給予我的壓力實在是太大,我已經承受不住了,想換種方式生活。不過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再見到巫震。”羅敢鋒說:“他把他的所有計劃都告訴我了,我忽然退出,他一定不會放過我。”
    明恕視線在屋裏一掃,“你開店就不怕被他找到?”
    “我沒有馬上開店。”羅敢鋒又點起一支煙,“冬鄴市這麽大,我這裏叫‘李肥腸’,又不叫‘羅肥腸’,他又不是警察,哪那麽容易找到。而且我沒有多少積蓄,如果再不賺錢,我和小俊都沒辦法生活。”
    明恕看著羅敢鋒的眼睛,“還有一點,你其實知道,巫震過不了多久就會死去。”
    羅敢鋒眼皮一顫。
    “不用驚訝。”明恕說:“你說你一直在等警方,當然就說明,你預料到巫震的死亡。”
    羅敢鋒苦笑,“他很絕望,找不到我,就一定會去找其他人,總有人實現他的心願,就跟他實現那位教授的心願一樣。”
    “等等!”明恕打斷,“哪位教授?”
    羅敢鋒說:“就是巫震幫忙殺死的人。當初巫震為了說服我,拿這位教授給我舉例子——‘教授是人上人了吧?秦教授卻還是選擇了死亡,連秦教授都認為努力無用,我們這些更平庸的人還有什麽可掙紮?’”
    明恕呼吸一緊,“巫震有沒說是哪個大學的秦教授?他殺害對方是什麽時候?”
    羅敢鋒驚訝於明恕的反應,梗了一下,“啊……”
    “抱歉。”明恕調整語氣,“這位秦教授的全名是什麽?來自哪所高校?什麽時候死亡?”
    羅敢鋒將剩下的蜜茶喝完,“秦國醒,冬鄴醫科大學,巫震沒有明確說他是什麽時候‘自殺’,但我從巫震的話裏猜出,應該是今年春節左右。”
    秦國醒,醫科大教授,這無疑是一條極為重要的線索。
    明恕回到車上才看到未接來電,連忙給易飛撥回去。
    “我現在基本確定,在背後策劃一切的黑手就是醫科大的人。”易飛將汪穎的情況敘述一番,“他對醫科大太熟悉了,對汪穎也很了解。一個外人多次出現在校園裏,很容易引人起疑,但如果是醫科大的教職工,他踩點、觀察人,都不容易被注意。是他將汪穎推到巫震麵前,供巫震選擇,就像他將龍天浩、聞鶴推到沙春麵前一樣!”
    明恕沒有立即答話。
    “小明?”易飛說:“在聽沒?”
    “在。”明恕說:“巫震之前的‘多米諾骨牌’可能是醫科大的教授。”
    易飛一驚,“什麽?”
    “你也覺得很奇怪吧?”明恕還未將車發動起來,“醫科大的教授今年初被人殺害——至少表象應該是這樣,我們在醫科大查了這麽久,為什麽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就算沒人知道他已經死亡,那校方總該知道他失蹤了吧?一個教授失蹤,這不是普通事件。”
    易飛輕喃:“但醫科大風平浪靜。”
    “合理的解釋就是,這位教授還好端端地活著,隻有巫震以為他死了。”明恕說:“我猜,這個人也許就是在幕後黑手,巫震、沙春都是他的‘實驗品’!”
    一旦有了目標,調查進度就會加快。
    令人意外的是,冬鄴醫科大學並沒有一個叫秦國醒的教授。
    明恕馬上改變思路,“查諧音!”
    這一查下來,結果更令人詫異,醫科大藥學院曾有一位叫做“覃國省”的藥學講師,但這位講師早在九年前就已經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