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為善(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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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為善(30)
明恕緊捏著手機,雙眼盯著白板上的“白英”二字,多日來積蓄的疲勞在眼中具化成一縷縷紅血絲。
皺著的眉,紅著的眼,這令他看上去比平時多出幾分戾氣。
半天沒有得到應答,隻聽見呼吸聲,蕭遇安喚了聲:“明隊?”
“我在。”明恕猛地將視線從白板上移開,右手扭住發脹的眉心,“我在。”
說著,他轉身走向不遠處的會議桌,拉出一張椅子坐下,忍住難以名狀的憤怒,冷靜道:“我一直在想,那個在二監外麵和龔國真配合的人為什麽要費盡心思得到秦英。蕭局,你剛才給我提供了一條思路。”
蕭遇安說:“有人看中了秦英身上的某個器丨官。如果和楚家聯係起來,那就是心髒。”
“等等!”明恕抬起手——雖然這個動作不會被蕭遇安看到,“楚信名義上是楚林雄的侄子,但坊間的傳聞是,楚信是楚林雄的私生子。早前他在楚氏出盡風頭,突然出家之後,楚慶才漸漸上位。心髒手術,出家,海鏡寺……但哥,除了楚信被牽涉進我們正在查的案子,沒有別的線索證明他與秦英有關係啊。”
“的確沒有證據。”蕭遇安說:“不過如果證實楚信做的的確是非法手術,心髒來自某個活生生的人,這就能解釋,楚信為什麽會放棄事業,選擇出家。”
明恕說:“他想懺悔。楚家這潭水太深了。做過心髒移植手術的人,能活過十年的不多,楚信現在已經算半個廢人,楚家那些人仍舊對他虎視眈眈。”
蕭遇安靜默片刻,“楚信現在名義上是被警方監控,其實是被我們保護起來了。如果有人想要對他動手,暫時也沒法行動。”
明恕說:“哥,你是在假設楚信的手術與秦英有關?”
“現在我們沒有證據,但不要忘了一個關鍵的時間問題。”蕭遇安說:“秦英被龔國真自監獄帶走是七年前的6月。楚信的心髒手術也是七年前,具體哪一天暫時無法確定,但就已知的線索來看,楚信從人們視野裏消失是上半年,最晚是5月9號,回國則是次年3月。”
明恕心跳漸漸加快,“時間上具有可行性,那如果秦英和楚信真是因為心髒被聯係起來,楚信豈不是凶手最大的目標?凶手給秦英複仇,一步步殺死了那些傷害秦英的人,最後一步是拿回秦英的心髒?哥,楚信現在……”
“放心。”蕭遇安說:“有特警保護他的安全。”
“不行,我得再想想。”明恕單手撐在額頭上,“楚信的手術是不是與秦英有關,這一點後麵還可以接著查,一旦我們告知楚信他可能麵臨的危險,他的態度一定會改變。”
蕭遇安輕聲道:“嗯。”
“那按照我剛才的思路,龔國真將秦英帶走,是圖秦英的心髒,那不就說明,龔國真以前也幹過類似的事?”明恕說:“偷取犯人的器丨官,這種事一般不會隻發生一次。”
盜取犯人的器丨官用於移植,類似的案子在國內外都發生過,影響最大的一起,獄警、黑市中介、醫生甚至形成了一個完整的體係。
這種案子有個特點,那就是受害人不止一位。當嚐到甜頭之後,人會為了巨額利潤而一再鋌而走險。
“但二監現在完全在聚光燈之下,靜曆市刑偵支隊、特別行動隊都沒有查出另外的貓膩。”明恕說:“假設秦英是因為器丨官買賣被帶走,龔國真怎麽會隻做了這一次?還做得這麽嫻熟?”
“器丨官移植風險巨大,心髒移植的風險更大。”蕭遇安說:“絕不是隨便從監獄找個人就能做,前期有很多工作需要做。監獄裏那麽多犯人,為什麽是秦英被鎖定?”
明恕想了會兒,歎氣道:“我暫時沒什麽頭緒。”
“你照你的想法繼續查。第一,如果涉及器丨官交易,秦英不可能莫名其妙被盯上,二監裏必然有我們還沒有摸到的蛛絲馬跡。第二,龔家遇害的是龔國真、他妻子還有孫子,他的直係親屬還在,龔家還可以繼續挖。”蕭遇安說:“至於楚信,我會再與他接觸。”
龔國真的大兒子龔賦曾經是靜曆市四中的英語教師,一年前與龔國真一同被殺害的小孩正是他年僅三歲的兒子。
一樁慘烈的命案,讓他一夜之間失去了三位至親,而妻子也因為難以承受傷痛而與他離婚。
如今,龔賦已經辭去在四中的工作,無業,要麽待在家中,要麽在街上遊蕩,靠積蓄過活。
去年案發時,他的身份是被害人家屬,警方照顧他的情緒,並沒有針對他做太多的調查。而現在,龔國真不再是一個簡單的被害人,而是與七年前二監的囚犯失蹤案有關,警方不得不詳查龔家的背景。
“被殺死的是我的父親,我的母親,還有我才三歲的孩子!”龔賦情緒異常激動,一雙眼睛裏滿是憤怒與悲痛,“你們現在告訴我,我的父親有問題,他才是加害者?憑什麽!你們憑什麽這麽說!我父親兢兢業業工作了一輩子,現在退休了,被人害了,你們不去抓害我全家的人,反倒將髒水潑在我父親身上,還要我配合,我配合什麽?配合你們誣蔑我父親嗎!”
明恕說:“一個人如果沒有做過某件歹事,卻被指認做過,這才叫做誣陷。一個人做過某件歹事,事後被指認,這不叫誣陷。”
龔賦三十來歲,四中的老師和學生都說,龔老師既有學識又有風度,書教得很好,也很會處世,但家裏出事之後整個人都變了,很可惜。
“我呸!”如今的龔賦再也沒有旁人描述中的風度,他惡狠狠地看著麵前的刑警們,仿佛他們就是殺他一家的凶手。
“你於六年前結婚,結婚的半年前,買下了這棟房子。”明恕視線在久未打掃的房間裏掃過,最終回到龔賦的臉上,“一百二十平,三室兩廳,城市中心地段的中檔商品房,鄰近靜曆市最好的小學,以六七年錢靜曆市的房價,這套房子全款買下來,少說得花一百萬。”
龔賦像是精神失常了一般,憤憤喝道:“你們不配當警察!不去抓殺害我家人的凶手,倒來查我的房子!我的房子買成多少錢,和你們有什麽關係!”
“當然有關係。”明恕看著手機裏的信息,目前特別行動隊已經查到,龔賦六年半以前買下這套房子時付的是全款。
現在絕大多數普通人買房,都會選擇貸款。靜曆市是座小城市,經濟發展水平遠不如冬鄴市與洛城,龔賦當時是個不到30歲的中學教師,哪裏有能力直接拿出一百萬買房?
“買房時,你還沒有結婚,當時你一個月工資不足六千,一百萬的房款,是誰給你湊的?”明恕問。
龔賦激動道:“關你什麽事!你們為什麽總逮著我的房子不放!”
“說不清這一百萬的來路,我不可能放。”明恕逼問道:“是龔國真給你的?”
龔賦瞳孔猛縮:“是又怎樣!我父親節省勤勞,錢都是他和我母親辛辛苦苦攢下來的!怎麽,你們懷疑他給我買房的錢是贓款?你們,你們真是太會踐踏人了!”
“節儉是沒錯。”明恕說:“畢竟他們一直住在老房子裏,但是節儉就能攢下一百萬嗎?”
在靜曆市,一名獄警再怎麽節省,也省不出一百萬。
龔賦先是與明恕對視,可沒對視多久,就甩開了頭,“一百萬不是全由我父親出的,我和我妻子也有積蓄,我姐也支援了我五十萬!”
“你姐?”明恕輕聲道:“龔欣。”
“是,你們不信去問她!”龔賦說:“還有我前妻,你們都去問,去問,別他媽誣蔑我父親!”
明恕早就想聯係龔欣,但龔欣十多年前就已經出國,去年龔家三口遇害,警方都未能聯係到龔欣。
“你姐支援了你五十萬。”明恕說:“怎麽支援給你的?最近一年,你與龔欣有聯係嗎?”
龔賦麵上出現些許不自然,“她早就和我們斷絕往來了。”
“哦?”明恕挑眉:“這個‘早就’是多早?”
龔賦嘴唇蠕動,沒有答話。
“既然已經斷絕往來,龔欣還願意支援你全款買房?”明恕說:“這不太合乎常理啊。”
警方查過龔家的銀行流水,不管是龔國真夫婦還是龔賦,名下都沒有大額轉賬記錄,但龔賦買房之前,曾經在櫃台辦理過大額儲蓄。
“你們認為我不能買這套房子,所以不管我做什麽事,你們都覺得不合乎常理!”龔賦說著,眼中已經有了淚,咬牙道:“我買房的錢來得清清白白!”
明恕說:“那我可以理解為,在你買房之前,龔國真給了你一筆錢,你姐給了你一筆錢,剩下的是你和你前妻湊出來的?”
龔賦仍舊咬著牙。
明恕問:“龔國真給了你多少?”
龔賦說:“加上我姐的,一共九十萬。”
“一百萬的房子,你和你前妻隻出了十多萬。”明恕問:“是這個意思嗎?”
“我們還要承擔裝修的費用!”龔賦不知不覺受到明恕影響,注意力漸漸轉移到房子的款項上,“裝修下來花了三十來萬!”
明恕點點頭,“龔國真是直接將九十萬現金交給你?讓你自己去存入銀行,作為房款?”
龔賦張了半天嘴,“是啊,他們不知道怎麽轉賬。”
明恕笑了聲,“不知道怎麽轉賬,於是將自己和女兒的錢從銀行裏取出來,再交給你,讓你自己去存。可問題是,我既沒有查到龔欣給龔國真轉賬的記錄,也沒有查到龔國真取款的記錄。”
龔賦的臉登時變得慘白。
“龔國真可能不會轉賬,但難道他平時沒有將錢存在銀行裏?”明恕說:“難道連你那遠在國外的姐姐也不會轉賬,將鈔票寄給龔國真?”
“我……”龔賦終於啞口無言。
明恕厲聲道:“這九十萬,到底是怎麽來的?”
龔賦眼中的淚掉了出來,他雙手用力抱著頭,頭不斷甩動,發狂道:“你們不是警察嗎!你們去查啊!好,就算我父親收了髒錢,難道他就該被殺嗎?你們警察就不用去抓殺害他的人嗎?”
明恕盯著龔賦,神色越發嚴肅,聲線也忽然一冷,“我現在追問你當年的事,就是為了找到殺害龔國真的凶手!”
龔賦抹著滿臉的淚,“可是我不知道啊。我一個教書的,根本拿不出那麽多錢,我和姍姍感情很好,可是她家裏說,如果不買大房子,就不把姍姍嫁給我。我和姍姍再怎麽攢,還是不夠……”
明恕說:“所以你就向你父母求援?”
龔賦愣了很久,喃喃道:“我也懷疑過,我父親怎麽能拿出那麽多錢。我問過他一次,他說是姐姐支援的。我和我姐,從小關係就不好。我姐當初出國,是因為我父母偏心,她說過,她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她,她不可能支援我買房……”
“可我不敢多問啊。”龔賦顫抖著,“如果錢不夠,我就買不了房,娶不了姍姍。我……難道是因為我,我父親才遇害的嗎?”
經過層層努力,特別行動隊終於聯係到目前已經在南半球定居的龔欣。
得知父母在一年前身亡,龔欣一時啞然。不久,明恕聽到低沉的歎息。
“沒想到當年一走就是永別。”龔欣說:“我隻是恨他們,也恨龔賦,但沒有恨到希望他們去死的地步。”
明恕知道龔欣的近況,她在清潔能源行業工作,已婚,目前生活美滿。
“節哀。”明恕說:“我這裏有幾個問題需要你解答。”
龔欣將情緒克製下來,“好,你問。”
明恕說:“七年前,龔國真是否聯係過你,向你要一筆錢,用於給龔賦買房?”
龔欣沉默,大約是在思考。十來秒後,她說:“要過,但我沒有給。他們罵我冷血,說連自己的親弟弟都不幫。”
明恕說:“你最後一次和你的家人聯係是什麽時候?”
“四年多以前吧,我記不太清楚了。”龔欣苦笑道:“其實自從我出國,就和他們聯係很少了,我這人沒有多少親情觀念,讓我盡贍養的義務可以,從我這裏拿多餘的錢,我不會給。”
深秋的街頭,人行匆匆,樂然仍然穿著他那件明黃色的寬鬆外套,戴著頂鴨舌帽,乍一看和外賣員沒有分別。
就因為這身裝扮,他被明恕派到街上來接外賣。
外賣員騎著摩托趕到,樂然伸手去接,還被打量了兩眼。
樂然就無語了,提著口袋匆匆跑回樓裏,筷子都還沒掰開就問:“明恕哥,我穿這衣服真的像外賣員啊?”
明恕挑了份蜜汁叉燒套飯,靠在桌邊吃,“一直沒人告訴你?”
“他們都說挺陽光的啊。”樂然不急著吃飯,拿出手機一通照,“昭凡哥說,一到冬天,大家就穿得灰不溜秋,看著死氣沉沉,越是這樣,越該穿喜慶一點的顏色。比如亮紅色,明黃色……”
明恕想到上次昭凡那一身亮紅,唇角抽了一下,“別說你這件外套是昭凡送的?”
“這倒不是。”樂然搖頭,往門外看了看,見沈尋不在,才道:“尋哥過生日之前,我想送他一件衣服當禮物,但我內什麽,比較土。”
明恕放下筷子,“……自己。”
“這沒什麽啊,我本來就土,審美能力不行。”樂然自己倒是無所謂,“我看不出哪些衣服上檔次,哪些衣服沒檔次,要我挑,我就給尋哥買運動服。”
明恕笑道:“運動服也挺好。”
“其實我本來想找你陪我去逛逛,你會挑衣服。但你回冬鄴市去了,花隊和小柳哥在洛城,我身邊唯一能用的隻有一個昭凡哥。”:“所以我隻能和他一起去商場。”
明恕順著道:“嗯,昭凡是個可以用的。”
正在不知哪兒出任務的昭凡:“阿嚏——”
樂然接著道:“昭凡哥和尋哥好歹是同學,年紀一樣,品味也差不多。”
明恕腹誹:你尋哥和昭凡品味可差得遠。
“不過後來還是我自己給尋哥挑的。”著就笑了,“尋哥很喜歡。”
明恕無奈道:“所以你把昭凡拉出去,後來他沒挑成送給沈隊的衣服,倒是幫你挑了一件?”
“就是這件。”樂然撓了下頭,“我當時也沒覺得像外賣服啊……”
明恕在樂然的肩上拍了拍,“樂樂,下次別跟昭凡逛街了。他坑你。”
樂然給自己拍了幾張照,越看越他媽像外賣員。
“媽的!”特別行動隊的模範隊員爆粗了。
明恕就笑,“這案子破了,你不急著回京吧?”
:“說不準,得看有沒有新的任務。”
“去我那兒玩幾天。”明恕擺出兄長的架勢,“我給你挑衣服。”
休息時間也就吃飯這一會兒,大家風卷殘雲,一桌子盒飯片刻就被吃得幹幹淨淨。
明恕本以為二監那邊能查出些什麽來,可第一,十年內曾經在二監服刑的犯人已全部核實,無一人遭遇了與秦英相似的事,這說明秦英是唯一一名受害者,在假定秦英與器丨官交易有關的前提下,整座監獄十年來隻有一個人成為器丨官黑市的犧牲品,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至少是沒有先例;第二,沒有證據表明,秦英在被帶走之前,接受過移植手術的相關檢查,監獄雖然會定期為犯人進行體檢,但這種體檢絕對達不到移植手術體檢的標準。
兩點加起來,秦英被龔國真帶走,就不該是因為有人想要他的器丨官。
可如果排除這種可能,那就又回到了原點。
明恕將窗戶推開,深秋的冷空氣一下子灌入室內。
沈尋走過來,“秦英被帶走確實是最大的迷,來到靜曆市的七年間,他一直安分守己,是這個社會上最為普通的人。要說有誰想要將他置於死地,我隻能想到曹風槐——即便秦英已經入獄,曹風槐還是怕他將自己供出來,所以一心要他死。但是曹家我們已經調查過了,曹風槐這人做事向來是找親信,他的親信拒不承認曾經參與過秦英‘越獄’一事,現在也沒有證據支撐這一推斷。”
明恕抱著手臂,搖頭,“曹風槐想滅秦英的口,還有更方便更安全的方法,將秦英從監獄裏帶出來是下下策,既然他已經買通了獄警,那為什麽不讓獄警在監獄裏使個手段?秦英不可能是被曹風槐滅口。”
沈尋說:“那就隻能是外麵有人需要他。明隊,除了器丨官交易,你還能想到別的可能嗎?”
明恕緊擰著眉,現在線索已經在逐步合攏,七年前,龔國真的兒子需要一大筆錢購置新房,而龔國真自己拿不出這麽多錢,國外的女兒又不願意給予支援,這時,有人將“發財”的機會遞到龔國真麵前,龔國真接了,並且威逼另一位獄警與自己合作。
能做到這一點的,非富即貴。
楚家符合條件,而楚信確實是在七年前做的手術。
但楚家什麽供體找不到,為什麽一定要秦英?
是哪裏還沒有想到嗎?
哪一個角落裏,還蒙著塵埃?
明恕深吸一口冷空氣,大步走到白板前。
冬鄴市,“寒山”書咖。
夜已經很深,許多咖啡館早已打烊,也就這間打著“城市夜書房”名頭的咖啡館還在營業,但客人寥寥,近乎於無。
角落裏,坐著兩個西裝革履的男人。
水勳說:“楚信現在在警方手上,祈月山的案子鬧得這麽大,警方盯著他,楚先生也沒辦法。”
駱亦冷聲道:“楚慶有的是辦法將楚信撈出來。”
水勳笑道:“那也得分時機,現在去和警方對著幹,風險太大。”
駱亦沉默,那雙平時充滿善意與寬容的眼漸漸變得陰鷙。
水勳站起身來,露出虛假的笑,“放心,想除掉楚信的不止是你。楚信這個大丨麻煩擺在那兒,你以為楚先生想看他在海鏡寺裏逍遙自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