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鬥蟲(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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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七十章?? 鬥蟲(20)
    “你很擅長將自己帶入嫌疑人的情緒中,在命案一發生,就將自己想象成凶手……一個刑警,他越是能站在凶手的角度去思考,就越能夠盡快破案,有時甚至能夠在下一場悲劇還未發生之前及時阻止。”
    “……其實最早,我也不習慣將自己帶入犯罪分子。但是周圍能夠給與我的助力不多,我想要加快破案的效率,就隻能尋求改變。將自己帶入凶手,是我能想到的最有效的方法。”
    1月初,為了在盛芷身上找到賀煬的突破口,明恕曾經去過一趟洛城。線索斷在洛城,他與花崇進行了一番有意思的對話。
    回冬鄴市的路上,明恕一直在琢磨這段對話。
    站在凶手的角度,將自己帶入犯罪分子,或許能夠在下一場悲劇尚未發生時,將其阻止。
    但這何其困難。
    賀煬的罪行,隻有湖影一個證人,而這個證人的話還無法成為證據。
    已經發生過的事,追查起來難度極大,證據要麽被毀滅,要麽藏在警方難以找到的地方。
    重案組甚至沒有理由去查賀煬。
    要將賀煬繩之以法,隻能等待他下一次出手。
    下一隻“蟲子”,會是誰?
    帶入具有反社會人格之人的心理,用他們的眼睛去看,用他們的腦子去思考,鎖定他們鎖定的目標。
    “賀煬的胃口已經越來越大了。”當明恕將自己的想法告訴蕭遇安,蕭遇安在思考片刻後說:“先是不滿足於普通人,現在經過湖影和盛芷,恐怕連明星也不能滿足他了。”
    明恕緊擰著眉,“我也知道他的犯罪呈現遞進性,但我想不出他往上會看中哪個群體。”
    蕭遇安說:“花隊是這方麵的高手,難怪你會去請教他。”
    “但他不熟悉賀煬。”明恕說:“這案子現在也不至於讓洛城出力。”
    “帶入犯罪分子確實不是一件容易事,但也不至於複雜到無解。”蕭遇安說:“屠殺讓賀煬感到興奮,但屠殺裏最關鍵的是人。刺激他,令他感到興奮的是屠殺的實施者。想一想,操縱哪類人最讓他興奮。”
    明恕按著眉心,像是抓住了什麽,卻沒有抓牢。
    “你是賀煬,你具有反社會人格,你是個罪犯。”蕭遇安說:“即便你外表光鮮,對自己的手段高度自信,恐懼被你壓製到最低,但它未必不存在。”
    “我怕罪行敗露。”明恕忽然道:“我認為我已經做到了萬無一失,但是發生過的事,必然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痕跡。”
    蕭遇安點頭,“無數實例證明,最為罪大惡極的凶手,內心仍舊對追蹤他的人抱有畏懼情緒。”
    “警察?”明恕說:“最畏懼的人,往往也是最希望踩在腳下,肆意踐踏的人!”
    蕭遇安說:“賀煬,還有他身邊的那個秘書周杉,我猜,他們也許很希望看到代表正義的警察,在他們手中變成任其揉捏的蟲子。”
    明恕沉默了很久,“我們需要一個臥底。但……”
    蕭遇安搖搖頭,“你打算找一名隊員,去主動接近他們?”
    明恕說:“不然怎麽辦?”
    “賀煬那種人,如果臥底主動接近,根本無法取得他的信任,甚至連接近他的機會都沒有。”蕭遇安說:“注意一點,你剛才是站在賀煬的立場,想到了警察,那麽賀煬和周杉,勢必會主動物色符合他們條件的警察。”
    明恕蹙眉,“他們的條件……”
    “對近況非常不滿、不甘,甚至對整個警察隊伍產生怨憤。”蕭遇安說:“同時個人實力出眾,有強烈的訴求。這樣的人,對他們來說,才是能夠掌控的人。”
    “但是這樣的人怎麽能夠當臥底?”剛一說完,明恕一怔,“我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李單李局長馬上就要卸任了,任內最後的日子過得優哉遊哉。
    明恕將從家裏帶來的茶放在桌上,當即就要給李局泡一壺。
    “別忙了,說正事吧。”李局似乎一眼就明白,明恕來這一趟的目的,並不是獻茶。
    明恕從善如流,“我想向您打聽一下梁隊。”
    “梁隊?”李單問:“哪個方麵?”
    “哪個方麵太具體了。”明恕說:“您就說說,對他的看法。”
    李局從座位上站起來,過了大約十分鍾才開口,“梁隊踏實、認真,是局裏最能吃苦的人之一,能力強,卻和你、蕭局有差距。”
    明恕看著桌沿,沒有出聲。
    “你知道這種差距來自什麽嗎?”李局轉身問。
    明恕說:“來自眼界。”
    李局笑了笑,“重案組數你最聰明。”
    須臾,李局又道:“你是不是也有個疑問,為什麽這些年我培養梁隊,提拔梁隊,最終卻沒有將梁隊提到副局這個位置上?”
    “您有自己的考慮。”明恕說:“梁隊是將才,卻不是帥才,副局長、局長需要廣闊的視野,以及有效的禦下手段。梁隊難堪此任。您不想留下一個看似和睦,卻處處隱藏著問題的局麵給我們。”
    李局點點頭,“我有心讓梁隊繼續曆練,眼界這個問題是成長環境造成的,硬要將他和蕭局比,他永遠都不是蕭局的對手。但這並不意味著,他一無是處。”
    “梁隊出生在小城市裏的普通家庭,父母都是普通人,無法給與他太多的支持,他有他的局限,考慮問題不全麵,為人處世也算不上好。”李局繼續說:“但作為一名刑警,他身上的優良品格你也不能否認。”
    明恕若有所思。共事多年,梁棹雖然不是個討人喜歡的領導,卻向來負責、較真。
    “蕭局的到來,對他來說,是好事,也是壞事。”李局說:“好的方麵,蕭局身上有他沒有的東西,假以時日,能夠改變他的短處,同時,蕭局也能夠替他扛一份壓力,讓他發揮自己真正的長處。壞的方麵,局裏人人都在議論,他被蕭局取代了,他自己也沒轉過這個彎兒,心中多有怨憤。”
    明恕說:“他跟您談過?”
    “嗯。暫時調去北城分局,是我的意思。他需要換一個環境,去正視自己的問題,”李局笑了笑,“梁隊是個普通人,不是聖人,他有情緒,我理解,也請你們理解他。他還沒調之前,我經常觀察他,也觀察你和蕭局。也許你早就注意到了。”
    明恕微驚,“這您都看出來了?”
    李局歎了口氣,“我希望你們這些優秀的年輕人,能夠盡早通力合作,扛起刑偵局的擔子啊。”
    明恕靜默片刻,將心中真正的想法明白說了出來。
    李局眼中有詫異,也有意料之中的神色,“你和蕭局想利用梁隊現在的處境……”
    明恕說:“就是要委屈梁隊了。”
    半晌,李局說:“我安排你們見麵。”
    明恕說:“李局,我還有一點擔憂。”
    李局抬手,“別的我不敢保證。梁隊是我親手培養的警察,你無需去質疑他的忠誠。”
    被“放逐”在北城分局的日子,梁棹做的事不多,一來打不起勁來,二來李局給他布置了一個任務,讓他多多觀察下屬,思考如何溫和地與下屬溝通。
    在外人眼中,這就造成了一個假象——刑偵局來的梁隊消極怠工,或許是還沒有從打擊中走出來。
    “我去當臥底?”梁棹高挑起眉,盯著明恕,這眼神十足凶悍,讓人冷不丁犯怵。
    而明恕不是沒被他這樣盯過,懇切道:“梁隊,這對你來說很不公平,但……”
    梁棹擺手,打斷,“不用說這些沒用的話,你隻需要告訴我,我現在該怎麽做。”
    明恕忽然感到動容。
    得到李局的保證後,他就知道梁棹多半會接受,但他沒想到,梁棹會接受得這麽爽快。
    對刑警來說,這不算特別危險的任務。但是心理上的那道坎,卻很難邁過去。
    他們是在利用梁棹一時的困窘、不甘、憤怒。
    梁棹甚至可以認為,他們是在羞辱自己。
    而梁棹就這麽輕輕鬆鬆地接受了。
    李局對梁棹的評價沒有錯——他有很多局限,但他的忠誠無需懷疑。
    那天梁棹離開時,難得地牽起唇角,“你們在這時候能想到我。我很感激。”
    回到北城分局之後,梁棹越發懶散,消極怠工,多次引起其他警察的不滿,隻是礙於他的身份,不便在他麵前發泄而已。
    漸漸地,關於梁棹的議論越來越多,他不僅不解釋,反倒幾次三番公開抱怨自己在刑偵局遭受的不公,將矛頭直接指向蕭遇安、明恕、李單。
    整個冬鄴市警界都知道,被排擠的梁隊怨氣衝天。
    春節之前,梁棹離開警察隊伍,匆匆回到刑偵局,辦完手續後又匆匆離開。奉獻了那麽多年的刑偵局,竟然沒有一個人去送他。
    他成了一個笑話。
    惡魔終於循著“痛苦”的香味而來,他們要將他變作另一隻蟲子。
    但他們低估了一個警察肩負的榮譽與正義。
    “你!”周杉睚眥欲裂,“你給我挖坑?”
    梁棹冷厲道:“是你和你的賀先生,盯上了我。”
    周杉被帶至重案組審訊室,梁棹跟著所有人一道回到刑偵局,卻暫時沒有參與審問。
    他坐在走廊盡頭那間出奇小的房間裏,愣了好一會兒,正想要點煙,忽然聽見一陣敲門聲。
    這個房間是專門的吸煙室,以前一遇到棘手的案子,隊員們熬不住了,就愛到這兒來吸煙。
    他以為是哪位隊員,正打算起身離開,便聽見外麵的人說:“是梁隊嗎?”
    他怔了下。
    這聲音不算熟悉,但他聽得出,是蕭遇安。
    片刻,他說:“請進。”
    蕭遇安沒穿外套,襯衣搭配警褲,整潔而利落,左手關門,右手拿著手機、煙盒,以及一枚打火機。
    梁棹略有耳聞,新來的蕭局不抽煙。
    蕭遇安走到梁棹麵前,將手中的物事放在桌上,向梁棹伸出手。
    梁棹低頭看了看,臉上那道傷疤輕輕掙動。
    “梁隊,謝謝你的付出。”蕭遇安眼神認真而鄭重,“辛苦了。”
    梁棹右手有些發顫,兩手相握之時,他的喉嚨中擠出一個音節:“我……”
    我沒有你們以為的那麽無私。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是嫉恨蕭遇安的,甚至防備過明恕。
    因為他們都比他優秀,比他視野廣闊,比他有才華。
    去年夏天蕭遇安空降,他滿腹怨氣,橫豎看蕭遇安不順眼,找李局傾述過幾次,李局都和氣地提醒他注意自己的問題,稍安勿躁,保持平常心。
    可吃虧的是他,地位一落千丈的也是他,他怎麽能夠保持平常心?
    他並非不爭功名的人,過去的每一步,都是他努力拚、努力爭來的。
    他接受不了蕭遇安空降給他造成的影響。
    後來重案組在蕭遇安和明恕的帶領下連破要案,他心裏更加痛苦。
    以前他主管重案組的時候,重案組的效率可沒有這麽高。
    蕭遇安一來,加上明恕從特別行動隊鍛煉歸來,重案組仿佛脫胎換骨。
    蕭遇安根本不是他以為的無用花架子,這個人有手腕,有能力,更有他最欠缺的眼界。
    與他相比,蕭遇安更適合刑偵局副局長這個位置。
    承認對方比自己出色,承認自己落敗並非是因為對方背景雄厚,而是自己技不如人——對心高氣傲如他者,這才是最痛苦的事。
    周杉和賀煬會看中他,並不是偶然。
    麵對周杉的一次次蠱惑,他不是沒有動搖過。他甚至想過,不如就真的撕下警服,投入黑暗。
    蕭遇安的這聲“謝謝”與“辛苦了”,他覺得自己承受不起。
    手上的力道突然加重,他猛地回過神來,抬眼,就撞上蕭遇安的視線。
    這個男人總是從容不迫,時刻保持冷靜——這也是他所缺乏的,身為上位者必需的魄力。
    他暗歎一口氣,“沒什麽辛苦不辛苦,身為警察的職責罷了。”
    蕭遇安鬆開手,拿起桌上的煙盒,“來一根?”
    梁棹接過,“謝謝。不過我聽說你不抽煙?”
    “不抽,但不是不能陪同事抽。”蕭遇安說著,“叮”一聲打起火。
    梁棹錯愕,此時拒絕是失禮,立即就著火點煙。
    白霧很快在兩人間升起。
    這個房間裝了換氣扇,窗戶也大,就算是幾人一起在裏麵抽煙,煙味也不會太濃重。
    男人之間有種微妙的氣場,相識許久也不熟悉,甚至互相提防,但一起抽過煙,關係就不一樣了。
    梁棹忽然覺得,蕭遇安並非他想象中那樣高高在上。
    “你說得沒錯,這次任務,隻是你身為警察的職責。”蕭遇安道:“但我仍然應該感謝你,不是所有警察都能扛住這份壓力。”
    梁棹向來不善言辭,聞言沉默了很久,唇角扯了下,“不打緊。”
    “接下來怎麽打算?”蕭遇安說:“休息一段時間,還是立即回來?”
    梁棹瞪著雙眼,看上去有些凶惡。
    他並非生氣,隻是麵相如此,時常引人誤會。
    “讓你立即回來工作,的確有些強人所難。”蕭遇安笑了笑,“不過李局已經退了,刑偵局需要你。”
    梁棹低喃道:“需要我……刑偵局需要我……”
    耗在北城分局時,他隱約想明白了,李局是想給他一個緩衝、冷靜的時間。但真的冷靜下來,他又不知道今後如何麵對刑偵局的同僚。
    他想過,以後就不回刑偵局了,一直留在分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反正他不是當領導的料,回去說不定又會掉入死循環。
    “回來吧。”蕭遇安態度真誠,“當然,想要休息一陣子也行,不過站在我的角度,我不希望你休息太久。”
    梁棹笑了笑。
    他的笑不好看,總是讓人聯想到“局促”、“狹隘”,即便是發自肺腑的笑,也就那麽一絲“奸詐”。
    “我不休息。”他說,“我這就歸隊。”
    蕭遇安點點頭,起身道:“行。明隊正在審周杉,去看看?”
    此次行動雖然沒能將賀煬當場抓獲,但周杉是賀煬的秘書,其行為直接與賀煬掛鉤。而梁棹在與周杉周旋時,已經取得重要的錄音錄像證據,以及關鍵的屠殺視頻。
    它們與湖影的證詞互相佐證。
    湖影當初被專家判定為有嚴重精神問題,其證詞不能成為證據。
    但新證據的出現,讓警方必須重新判斷湖影的證詞。
    這正是明恕所希望的。
    重案組終於有了直接調查賀煬的理由。
    審問持續到晚上,周杉先是拒不承認所做的一切,後來情緒越來越激動,承認湖影、盛芷都是他為賀煬的遊戲所物色的參與者,也承認和梁棹一起劫持周平,是為了接下來的“警察屠殺”。
    另一個房間裏,周平目不轉睛地盯著監控,淚水從眼中跌落。
    “他……”周平艱難地說:“就是我的弟弟嗎?他怎麽變成了,現在這種樣子?”
    周杉眼神怨毒,咬牙切齒地看著明恕:“怎麽,隻允許命運將我這種人變成蟲子,不允許我將其他人變成蟲子?你們這些被上天眷顧的人有什麽資格在這裏對我說教?我受罪時你們在哪裏?我被賣掉時你們誰幫過我?你們隻是表麵光鮮而已,就像我那個吸幹家人血的大哥!”
    周平搖頭,輕聲說:“不是這樣。”
    明恕正要喝止周杉,耳機裏突然傳來提示音。
    方遠航語氣很急,“師傅,賀煬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