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鬥蟲(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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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七十一章?? 鬥蟲(21)
    賀煬失蹤的消息是由賀氏峰途集團傳出。
    開年之後,賀煬由於工作上的事務,數次往返冬鄴市與峰途集團總部所在的祿川市。峰途集團內部有傳言——集團目前的兩位主事者賀國州和賀召川多有不和,兩個派係的爭鬥愈演愈烈,賀煬手裏握著峰途在國內新能源這一塊的業務,回到祿川市是為了協助叔父賀召川,對付自己的父親賀國州。
    豪門利益爭鬥向來是人們津津樂道的談資。賀煬身為賀家年輕一輩中的翹楚,其態度十分關鍵。出人意料的是,在賀國州和賀召川的爭鬥中,他竟然沒有站自己的父親,反倒是站了叔父。一時間,得知這條內幕的人都不得不往他的身世上想。
    峰途集團是賀煬的祖父創立,在賀國州、賀召川手上發展到如今這般規模。外界隻見其外在的鼎盛,不見其內在的齷齪。
    官方的說法是,賀煬是賀國州的小兒子,但現在,賀煬到底是誰的種,還得打一個問號。
    一周前,賀煬申請前往v國,參加在那裏進行的國際新能源交流會。
    然而事實卻是,賀煬根本沒有離境。他就在祿川市,然後失蹤了。
    “失蹤?怎麽可能?”周杉很驚訝,眼中的慌亂不像是偽裝。
    明恕問:“你是賀煬最信任的秘書,你幫他做了那麽多事,你一點不知情?”
    周杉搖頭,神態顯出一絲落寞,“賀,賀先生已經疏遠我一段時間了。”
    “疏遠?”明恕說:“這次的行動是你擅自決定?”
    過了半分鍾,周杉才說:“找梁棹是賀先生的意思,周平……周平是我向他推薦。但是上次我告訴他,已經搞定梁棹時,他說,他說暫時停下來。”
    明恕盯著周杉的眼睛,“暫時停下來?為什麽?是因為賀家內部的爭鬥?”
    “不!”周杉說:“絕對不是!我了解賀先生,他是那種外界給的壓力越大,便越要找刺激的人。他不可能因為峰途的派係鬥爭停止遊戲。”
    明恕說:“那是什麽原因?賀煬為什麽疏遠你?”
    周杉顯得極為痛苦,肩膀開始顫抖,喉嚨發出掙紮的悶哼。
    明恕忽然有種不妙的感覺。賀煬難道早就知道警方的計劃,所以才將周杉拋出來?
    可也不對。知道計劃的人非常少,隻有梁棹本人,他、蕭遇安,還有李局,收網之前,他連易飛都沒有告知。消息走漏的可能微乎其微。
    並且賀煬和周杉早就綁在一起,賀煬不至於認為拋棄周杉,自己就能夠安全脫身,周杉手上還掌握著所有虐-殺視頻,賀煬根本逃不掉。
    但賀煬現在失蹤了又是怎麽回事?
    潛逃?還是遇上了其他事?
    幾分鍾的沉默後,周杉平靜了一些,“我不知道是為什麽,我也想知道為什麽。賀先生回祿川市之前,和我說過一句話——‘我發現了更有趣的遊戲’。”
    明恕一手搭在桌沿上,蹙眉思考著這句話。
    更有趣的遊戲?
    什麽遊戲?
    有趣到放棄籌劃中的遊戲?
    並且將周杉排斥在外?
    是誰在影響賀煬?
    有另外的人加入到賀煬的遊戲中?並策劃了賀煬的失蹤?
    明恕腦中忽然一閃,一個詞逐漸浮現——
    蟲子?
    賀煬的失蹤讓本來已經迎來曙光的案子再次變得撲朔迷離。
    “現在有三條思路。”蕭遇安說:“第一,賀煬的失蹤與峰途集團的爭鬥有關,這也是祿川市警方的主流看法。第二,賀煬知道自己暴露了,所以暫時潛逃。”
    明恕一邊吃遲來的外賣,一邊搖頭。
    “我知道你認為第二種可能性很小,不符合賀煬的行事邏輯,但現在不能將這種可能排除。”蕭遇安繼續道:“第三,就是你想到的,有‘第三方’加入了進來。”
    明恕吃飯吃得風卷殘雲,放下筷子道:“尹甄遇害之前,也無故失蹤,當地警方查不出她失蹤的原因,幾個月之後,她的屍體在八竿子打不著的洛城被發現。與他情況相似的是另外兩名富豪之子,江希陽和嶽書慶。他們都是無緣無故失蹤,最後被人虐-殺,死狀淒慘。”
    蕭遇安點頭,“所以你認為,賀煬現在遭遇了與他們相同的事。”
    “如果不是有‘第三方’接近賀煬,我想不出賀煬為什麽會疏遠周杉。”明恕用濕巾擦了擦手,擰開一罐水果甜茶喝起來,“他們早就被捆綁在一起,拋棄周杉也沒有用,那麽多的證據足夠我們不斷挖掘下去。退一步說,賀煬腦子不清醒,真的決定拋棄周杉,也不該是這種拋棄法。”
    蕭遇安說:“他會做得更絕,起碼不會讓周杉留有證據,或者直接處理掉周杉。”
    明恕說:“對。賀煬給周杉說的那句話,再加上他前後做的事,讓我想到一個很形象的比喻——頑劣的小孩子被新玩具吸引了注意力,從而拋棄已經玩膩的舊玩具。”
    “假如真有‘第三方’。”蕭遇安眼神變深,“那麽這個‘第三方’將是一個非常棘手的對手。他,也有可能是他們,手段高超到能夠將賀煬這類人拉入陷阱。”
    明恕緊皺著眉,“這幾個案子擺在麵前,每當我覺得理清了其中的內在聯係,又有什麽地方被割斷。”
    “因為有一個重要問題一直在困擾你。”蕭遇安說:“你想不出,‘第三方’是以什麽方式接近、影響他們。”
    明恕在椅子上歪著身子,正好將頭靠在蕭遇安右肋。
    蕭遇安撥了下明恕的頭發,“我們不是沒有收獲。現在一方麵是要找到賀煬,另一方麵,得順著周杉這根‘藤’,查清所有被賀煬奪去性命的人,他們身上也許有重要線索。”
    周杉給梁棹看的視頻僅是冰山一角,他保存著六個虐-殺視頻,按時間排序,湖影殺害盛芷的視頻是最後一個。
    所有視頻都被複製了一份,送到特別行動隊做技術鑒定。
    據周杉供述,賀煬表麵上儒雅溫柔,但性格有極其陰暗的一麵,這和其成長環境不無關係。
    賀煬名義上是賀國州的小兒子,但自幼獨居,從來沒有與賀國州一同生活過。賀家老宅很多年以前就有下人背地裏說,賀煬的親生父親其實不是賀國州。
    賀家的孩子無論男女,到了一定年齡之後,都會被送出國,在國外完成學業,然後回國進入家族企業鍛煉,有實力的往上升,進入管理層,沒實力的占一份閑職,這輩子的榮華富貴總歸不會少。
    賀煬卻有些特殊,他還沒有念完中學,就被賀國州送到國外,畢業後也沒有立即回國,而是協助兄長處理峰途集團在海外的事務。
    這看起來光鮮,其實不然。
    峰途的海外事務發展得一般,至少在未來十年內,海外業務不會成為峰途的主要方向。那位兄長便是被賀國州“放逐”的,賀煬去給兄長打下手,更是“放逐”中的“放逐”。
    賀煬年少時就殘忍,他會將周杉養在身邊,是因為看中了周杉一身的仇恨和扭曲。
    當年,周杉還是個小孩,在城市裏流浪,和狗搶食物,時常被年紀大的流浪漢毒打,食不果腹,衣不蔽體。
    賀煬發現了隻剩一口氣的周杉,問:“你想不想殺死那些欺負你的人?”
    周杉咬牙點頭。
    賀煬將周杉撿了回去,給周杉治病,讓周杉鍛煉身體。
    當周杉徹底恢複之後,賀煬帶著他回到當初乞討的地方,“你還記得誰打你打得最厲害嗎?”
    周杉心中全是恨,“記得!”
    “想辦法把他殺了。”賀煬像交待一件平淡無奇的事,“越殘忍越好。你不用擔心別的事,我保證,你不會被抓。”
    那年秋天,祿川市死了兩個流浪漢。但他們的死亡連一絲漣漪都沒有激起,就像每天都要丟棄的垃圾一般被人遺忘。
    在那之後,賀煬殘忍的本性似乎收斂了,沒有再讓周杉去殺人。在外人眼裏,他變得越來越優秀,年紀雖然還小,但在同輩中已經是非常出色的一人。
    迷上虐-殺這種遊戲,是在e國就職期間。
    較之國內,e國的混亂程度令人很難想象。它的亂並非是戰亂,相反,它經濟發達,社會高度發展。
    一切在其他國家不被允許的事在這裏公然,或是半公然進行。富人們在這裏的黑市,隻要給錢,就能看到殘酷的決鬥——就像過去的“角鬥士”。
    “打黑拳”在很多國家都存在,屢禁不止,打傷打殘是常有的事,有時甚至會發生死亡事故。但在e國,擂台變成了海邊、森林、孤村等一個個模擬場景,參與的人要麽被殺死,要麽殺死別人,沒有第三種選擇,並且屠殺手段越血腥,獎金就越高。
    這反社會反人類的遊戲吸引了許多富豪,他們為屠殺一擲千金,並給自己的行為找到冠冕堂皇的借口——商場弱肉強食,觀看這種活動,有助於培養他們殺伐果斷的能力。
    賀煬是忠實的觀眾,但這種“被動觀看”漸漸難以滿足他。
    他要自己策劃一場虐-殺。
    視頻全部拍攝於e國,這裏不管是警察還是地方官員,都很容易用錢買通。六個視頻中的前兩個,主角都是外國人。
    他們中,有靠獎學金生活的貧窮學生,有失業的中年人,有無錢給父親治病的女人,還有傷殘的退役軍人。
    無一例外,都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
    在賀煬眼中,他們不是人,隻是蟲子。
    在周杉的記憶裏,他們為了活下來而互相殘殺的情景極大地取悅了賀煬。而周杉自己,也感到無比痛快。
    原來將別人的生死揉捏在手中是如此愉快的一件事!
    難怪古時候的貴族沉迷於“角鬥士”!
    賀煬並未像那沒用的兄長一般耗在e國。在國外積極開拓的同時,賀煬也逐漸在國內展開活動。
    賀國州始終沒有讓賀煬回國的意思,但賀召川卻力排眾議,以賀煬能力出眾,峰途新能源需要新血液為由,將賀煬召了回來。
    歸國的三年,賀煬並未停止遊戲。
    最初,賀煬對國內的情況尚不熟悉,物色的都是沒有戶口的人,後來才開始專挑有名有姓的人下手,最後發展到明星、警察。
    他們每一個人的背景,周杉調查得一清二楚,如今也記得一清二楚。
    加上湖影和盛芷,國內一共有11名被害人。
    而湖影是唯一的幸存者。
    “上一場廝殺的獲勝者,要麽死在下一場廝殺裏。”周杉說:“要麽……被我和賀先生處理掉。湖影本來也是要死的。但一來賀先生想讓他再參加一次遊戲,一來湖影好歹是個名人,《紅塵與江湖》播出後,他越來越紅,貿然下手的話,可能會出事。”
    明恕說:“所以其實是湖影孜孜追求的名氣,救了他一命?”
    周杉無力地笑了笑,“可以這麽說吧。”
    “另一個問題。”明恕說:“湖影告訴我,你們有一個組織。”
    聞言,周杉怔了下,不久搖頭,“沒有組織。”
    明恕目光幽深,不言不語地盯著周杉。
    周杉說:“真的沒有組織。這種事,如果是在國外,有組織還說得過去,但在國內,沒人敢這麽做。”
    明恕說:“你的意思是,湖影在撒謊?”
    “他精神有問題。”周杉說完眉心擰起,又道:“他指的也許是e國的黑市。那裏的確有人交流殺人方麵的情報。”
    明恕不大相信,“隻是這樣?”
    周杉沉默。
    “我認為,賀煬這樣的人,不會滿足於獨自欣賞他的‘傑作’。”明恕說:“他一定有一個,或者一群‘誌同道合’的朋友。”
    周杉睜大雙眼,下唇動了動。
    明恕說:“有頭緒了?”
    周杉說:“賀先生確實有一些朋友……”
    明恕問:“都是誰?”
    周杉猶豫地低下頭。
    “你還有什麽可隱瞞?”說著,明恕拿出十來張照片,一張張擺在桌上。
    照片雖多,卻隻有三個人。
    尹甄、江希陽、嶽書慶。
    周杉臉色突然改變。
    明恕問:“你知道他們?”
    周杉食指指向尹甄,“她……”
    “她和賀煬認識?”
    “在e國,她也是黑市的常客。”
    明恕又問:“其他人呢?”
    周杉搖頭,“我不知道。”
    明恕說:“那你知不知道,尹甄已經遇害?”
    “去年就聽說她失蹤了。”周杉說:“洛城溫泉山莊的命案鬧得那麽大,我知道。”
    明恕說:“你和賀煬好像並不著急?”
    周杉沒聽懂,“什麽?著急?”
    明恕站起來,在審訊室走了幾步,再次看向周杉。
    此時,他的眉目掩藏在燈光的陰影中,看不大清。
    周杉似乎想到了什麽,臉色突然白了下去,“尹甄是被人報複?這不可能!”
    明恕說:“為什麽不可能?你和賀煬難道從來沒有想過,你們所做的事罪大惡極?”
    周杉盡力克製情緒,但慌張仍是掩飾不住,“可那些人都是蟲子……蟲子怎麽能……”
    明恕歎了口氣,出門抽煙。
    此前他心中有個很深的疑問,那就是尹甄等人如果真是被報複,那麽其餘人——比如賀煬——為什麽毫無反應?現在可知,他們的自負令他們根本不會聯想到複仇上來。
    隻有他們玩弄蟲子的道理,懦弱的蟲子又怎麽會反擊?
    周杉交待,賀煬與尹甄之間並非是什麽“組織”。早在賀煬還沒有回國之前,就與尹甄認識了。
    在e國的黑市,女性極為罕見,東方麵孔的女性幾乎沒有。尹甄氣質典雅高貴,內裏卻藏著一顆與賀煬不相上下的心。
    她甚至比賀煬更早策劃屬於自己的屠殺遊戲。
    “據我所知,賀先生和尹甄見麵的次數不多。”周杉說:“幾乎都是在國外,有一次,前年,賀先生邀請尹甄看過一次遊戲。”
    此時明恕已經站在另一間警室的監控器前,審問周杉的是梁棹。
    “那次遊戲的受害者是誰?”梁棹厲聲問。
    周杉憤恨地瞪著梁棹,半晌道:“我真沒想到會是你來審問我。梁隊,梁先生,你賤不賤?”
    明恕眉心緊皺,有立即衝進審訊室的衝動。
    蕭遇安將他拉住,搖了搖頭,“梁隊能夠應付。”
    “我該說你忍辱負重,還是說你連一條狗都不如?”周杉說:“他們這麽作踐你,利用你的痛處,你還願意為他們做事?你虧不虧啊?”
    梁棹平靜地說:“一個反社會分子,有什麽資格來評價一個警察?周杉,你和我的這場遊戲,是你輸了。”
    周杉咬牙切齒。
    梁棹深吸一口氣,將問題拉了回去,“賀煬邀請尹甄觀賞的遊戲,受害人是誰?”
    周杉長時間凝視梁棹的眼睛,最終似終於落敗一般,低垂下頭,報出了四個名字。
    王敏,梁小軍,邢茂,周力。
    與此同時,特別行動隊隊長辦公室。
    樂然輕輕關上門,“尋哥,小柳哥又賴你這兒睡覺了?”
    沈尋輕聲道:“讓他歇會兒,他一天沒合過眼了。”
    “這是什麽?”樂然看著顯示屏上一張畫著密密麻麻線條的圖問。
    “尹甄、江希陽、嶽書慶三人最近五年的行蹤模擬。”沈尋右手支著下巴,“他們並非沒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