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鬥蟲(29)

字數:8180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心狂 !
    第一百七十九章?? 鬥蟲(29)
    特別行動隊很快查清“叢林深處”的人事構成與運營模式。
    “第九戰場”是這家公司旗下的一個密室係列,整體基調是暗黑風,這有別於另外四個密室係列。為了最大限度地突出特色,公司上層不參與“第九戰場”的設計,重金招兵買馬,渴求“有個性”的設計者。
    “‘第九戰場’第一家店開業於兩年前,冬鄴市這一家早在去年年初就開始籌備。”柳至秦說:“西川鈴美,也就是曹芝丫在去年3月與‘第九戰場’項目部接觸,帶去了她的幾份作品。當時‘第九戰場’在其他城市發展得不錯,項目負責人許進雄心勃勃,一來看中她的國籍,二來看中她身上陰柔與黑暗的風格,三來‘第九戰場’的主設計師裏還沒有女性。所以幾乎是立即與她簽了合同。她團隊裏的其他設計師,都是由她自行招募。”
    蕭遇安說:“許進沒有核實她的身份?涉及合同,必然有不少程序需要走。”
    柳至秦說:“西川鈴美這個身份真實存在。”
    “是被‘取代’了?還是有人憑空捏造出這個所謂的真實身份?”
    “都算。”柳至秦說:“西川玲美十年前就來到我國,在海川市經營一家平價壽司店,同時賣她自己畫的畫。兩年前,壽司店關門歇業,她從海川市消失。她的客人不少都以為她回國了。”
    蕭遇安說:“兩年前,海川市……曹芝丫也是兩年前在海川市失蹤。從那時候起,真正的西川鈴美就已經被曹芝丫‘取代’?”
    “可能性很大。”柳至秦說:“外籍身份有時不方便,但有時卻很有用。我做過曹芝丫和西川玲美的圖像對比,單就長相來說,她們有些許相似之處。許進在簽合同時,因為西川鈴美是外國人,便開了綠燈,很多手續都簡化了,讓她輕而易舉就在‘叢林深處’入職。”
    蕭遇安說:“後來招人的過程,‘叢林深處’完全沒有過問?”
    “沒有。”柳至秦道:“這一點和其他城市的‘第九戰場’相似。對了,昭凡會帶許進去冬鄴市協助調查,我估計馬上就到了。他這人我接觸下來覺得問題不大,是個一切向利益看的商人,直到現在,他似乎還沒有發現,自己的項目被有心人給利用了。”
    蕭遇安頓了會兒,又道:“既然西川鈴美的身份是被頂替,那圍繞她就有得查。”
    柳至秦說:“她很可能已經遇害。”
    “嗯。”蕭遇安道:“不過她的合法證件或多或少被曹芝丫使用過,這條線得麻煩你接著追查。”
    柳至秦笑了笑,“沒問題。”
    “第九戰場”閉門歇業,員工們全都被叫到大廳中。設計團隊所有人都到了——除了主設計師西川鈴美。
    也許是第一次麵對刑警,他們看上去都十分緊張,明恕在他們眼中看到懵、不知所措、慌張。
    這有些不同尋常。
    按理說,設計師在進行一項設計時,都包含某種意圖,他們清楚自己設計的是什麽,也明白設計出的東西可能造成什麽影響。他們應該知道,當這些東西展現在無數雙眼睛中,或早或晚,自己會進入警方的視線。
    事實卻是,他們對自己身處的現狀一無所知。
    有種可能是,他們根本沒有參與設計的核心部分,也不了解某幾個密室想要表達、傳遞什麽。他們被曹芝丫拖上了船,卻不知道這是一艘怎樣的船。
    甚至,他們連設計師都不是。
    “叢林深處”已經確定,隻與主設計師西川鈴美接觸過,其他設計師都是西川鈴美聘請。在招人上,西川鈴美有絕對的主動權。
    “我在原來的公司幹得不順心,所以海投了簡曆,沒想到被選上了。”劉文浩,31歲,曾經是雜誌美編,自稱稀裏糊塗就進入了西川鈴美的設計團隊,工資超過他的預期,需要做的事隻是給主設計師的作品提提意見。
    “其實我也提不出來什麽意見。”劉文浩尷尬地摸著後腦,“雖然都是設計,但我以前那個設計和現在的設計完全不是同一種概念。我也不知道她怎麽就看中我了——我問過她,她說覺得我有靈氣。這裏工作輕鬆,錢也多,我就沒有辭職。”
    “我是藝術生,學平麵設計,畢業一年換了三分工作,都不如意。”何伊年,23歲,長發及腰,文靜清秀,“去年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投了簡曆,接到麵試通知,和鈴美姐聊了幾句,她就讓我來上班。我很忐忑,覺得自己可能無法勝任這份工作,但玲美姐鼓勵我,說學無止境,麵對新事物誰都有個適應的過程,隻要挺過來了,就會發現海闊天空。”
    明恕問:“你平時的主要工作是什麽?和劉文浩一樣,給西川鈴美的作品提意見?”
    何伊年點頭,卻皺起了眉,似乎有話想說。
    明恕說:“你和西川玲美在工作上發生過爭執?”
    何伊年驚訝道:“你怎麽知道?”
    “從你的表情判斷。”明恕問:“是因為什麽而爭執?”
    何伊年猶豫半天,開口道:“我畢竟是設計專業的學生,一些理論上的東西我還是了解。我覺得玲美姐根本沒有讓我們看她作品的核心部分,也不和我們討論核心部分,隻是讓我們看‘邊角料’,這其實毫無意義。在密室開始建造之前,我去找她聊最重要的幾個密室,提出希望看到核心部分。”
    明恕說:“她拒絕了?”
    何伊年搖頭,“這倒沒有,但我看完之後覺得一些細節上的設計挺可怕,似乎過於黑暗了。我便跟她說,密室設計成這樣不太好。她不接受,說每個設計團隊都應該堅持自己的理念,如果一味照著市場流行走,總有一天會被市場所淘汰。她還說,在她的祖國,這種扭曲的風格長盛不衰。”
    明恕挨個與設計師們麵談,發現在密室設計上,他們是徹頭徹尾的外行。曹芝丫沒有聘請一個真正懂密室的設計師,原因大概是內行必然看出她設計上的問題,並要求她修改。她需要一個團隊,來烘托、隱藏自己,這個團隊的成員可以是來應聘的任何人,唯獨不能是正牌設計師。
    周願找到了去年“第九密室”的應聘記錄,人事郵箱中不乏有數年從業經驗的設計師,還有密室狂熱愛好者,但他們都被曹芝丫刷了下去,最後聘用的全是門外漢,像何伊年和劉文浩這種,還算是與設計搭著一絲邊,其他人則是完全跨行。
    “我質疑過西川鈴美的招聘標準。”“第九戰場”的項目負責人許進已經來到冬鄴市,“但總部原則上不幹預主設計師的選擇,而且她的理由說服了我。”
    明恕問:“什麽理由?”
    許進苦笑,“藝術需要奇異靈魂的碰撞。”
    明恕歎氣,“她這個‘外國人’,還真是會用漢字來玩遊戲。”
    西川鈴美,也即曹芝丫,最後一次出現在“第九戰場”是今年春節前,臘月廿二。那天正是“第九戰場”團年的日子,吃過年飯之後,她給設計團隊的所有成員包了個紅包,稱要回國一趟,麻煩大家照看好“第九戰場”。
    “第九戰場”開始營業之後,西川鈴美出現的次數就不太多,她身為主設計師的工作已經結束了。設計團隊的其他人還需要到密室值班,但她常以尋找靈感,為下一個密室做準備為由長時間離開。所以春節之後,她至今未再出現,大家也不覺得奇怪。
    通訊以及網絡記錄上,不管是曹芝丫這個身份,還是西川鈴美這個身份,都已銷聲匿跡。
    曹芝丫兩年前人間蒸發了一次,現在又再一次失蹤。
    明恕來到西川鈴美的住處——位於東城區秋隴巷子的老居民區。
    秋隴巷子就在向皓鳴出事的芳隴巷子斜對麵,是東城區條件最差的地方。
    西川鈴美拿著冬鄴市中等偏上的工資,卻住在秋隴巷子,再用什麽“找靈感”、“體驗生活”已經說不過去了。
    她選擇這裏,無非是因為這裏魚龍混雜,監控設施不到位。
    她需要避人耳目,但若是按蕭遇安的分析——她隻是一個被推到台前的人,那麽真正需要避人耳目的其實是那個藏在她影子裏的人。
    這裏,也許就是他們見麵的地方。
    5棟6-2,西川鈴美租住的房子。落滿灰塵的鎖被打開,門發出“吱呀”一聲怪響,一股長期不通風的氣味撲麵而來。
    肖滿立即進去收集痕跡,明恕注意到門口的一個鞋架。
    鞋架看上去肮髒陳舊,上麵擺著一雙劣質棉拖鞋和一雙女士板鞋。
    “肖滿。”明恕說:“把它們帶回去,和方遠航從e國帶回來的泥足跡做比對。”
    肖滿應道:“是。”
    房子是一室一廳的結構,有四十多年曆史了,和對麵的芳隴巷子一樣,不久就將拆除。
    明恕穿著鞋套,在房間裏走了一圈。
    很明顯,房間被人收拾過,家具上蓋著防層布,被子、棉絮都被收進了櫃子裏,冬天的衣服幾乎沒有,但夏天的還在,通勤用的皮包也被放在櫃子裏。
    “看上去曹芝丫似乎是打算離開一段時間,所以收拾了冬天的行李。”明恕說:“她覺得她不久之後還會回來。”
    “明隊!”肖滿在陽台喊了一聲。
    明恕立即走去,“發現什麽了?”
    “兩組足跡。”肖滿說:“其中一組應該屬於曹芝丫本人,和那雙棉拖鞋吻合,另一組是個男人,鞋紋不同,但從足長以及磨損反映的行走習慣來看,和你們在e國發現的泥足跡相似。不過現在沒有做比對,我還無法確定。”
    淩亂的線索開始彼此勾連,漸漸成型,明恕向窗外看去,前方一片片老舊的樓房,正是芳隴巷子。
    在幕後操縱這一切的人還沒有現身。他最重要的人死於三年前尹甄策劃的遊戲。當他查清真相,一個複仇計劃便在他心中出現。
    他要殺死那些作惡的人,讓玩弄蟲子的他們,反過來被蟲子玩弄。
    可是他知道,單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也許不可能完成複仇。他需要一個,兩個,或者更多的助手。
    但是助手決不能隨便找。
    什麽樣的人才能成為他的助手?
    和他一樣痛失摯愛,對尹甄等魔鬼恨入骨髓的人!
    他也許試圖找到那一場遊戲的其他受害者親友,可他最終發現,這些人裏沒有能夠被他利用的人,他們要麽恨意不夠深,要麽和餘大龍一樣,思想獨立,難以被他控製。
    他很可能長時間觀察過餘大龍,但最終不得不放棄。在他心中,女人被男人更容易控製。
    他不願意在選擇助手這件事上冒險。
    賀煬是尹甄的賓客,一年之後,賀煬自己也策劃了一場遊戲。梁小軍是這場遊戲的受害者,而曹芝丫正好是他需要的助手。
    此人心思縝密,智商高於常人,善於隱藏自己,具備高超的反偵察能力。
    他既能在三年前查清尹甄的遊戲,又能在如今設計密室,為了給曹芝丫弄來外國人身份,他可能殺害了一個無辜的人。
    三年前那場遊戲結束之後,另一場遊戲已經開始!
    但讓人費解的是,他大費心思設計密室的原因是什麽?若隻是為了報仇,設計密室便是多此一舉。
    密室能夠吸引賀煬嗎?或許能。但他已經殺死了尹甄、江希陽、嶽書慶,對付一個賀煬,他應該還有別的辦法。
    密室的意義何在?
    “一個人,即便早前是心智正常的人,經曆過這一場複仇,恐怕也已經成為他曾經不屑的魔鬼。”蕭遇安說:“何況策劃出這樣一個局的人,本來就不是常人。”
    此時,經過細致的比對,肖滿已經送來足跡分析報告。西川鈴美租房裏的足跡與e國的泥足跡相似性極大,這種相似無法作為關鍵證據,對重案組來說,卻是理清下一步方向的重要線索。
    “曹芝丫臘月廿二告訴員工,自己將回國。實際上她去的卻是e國——和操縱她的那人一起。那或許是她第一次去梁小軍遇害的地方,她給他準備了香燭、鞭炮,用他們家鄉的方式紀念他。”明恕說:“從她家裏的情況可看出,她認為在完成這一場祭拜後,她會回到冬鄴市,向賀煬複仇。現在賀煬失蹤了,而她並沒有回到她的住處。”
    蕭遇安說:“她也許成了複仇的一環。”
    明恕轉身,“什麽?”
    “和江希陽、嶽書慶相比,賀煬更加難以對付,甚至比尹甄更難對付。”蕭遇安說:“想要引誘他主動跳入陷阱非常困難。也許,對複仇者來說,曹芝丫不僅是助手,更是誘餌。當然,這隻是我的猜測。誘餌還可能是‘第九戰場’、賴修良。總而言之,他展現給賀煬的東西,讓賀煬說出了‘我發現了更有趣的遊戲’。”
    明恕默了半分鍾,“這案子還有一些解釋不清楚的地方,但我現在比較在意的是,複仇者似乎是將賀煬當做了最後一個目標。但實際上,尹甄那場遊戲的賓客,還有三人活著。”
    蕭遇安說:“你為什麽認為,他將賀煬當做最後一個目標?”
    “他似乎故意將自己暴露了出來。”明恕眉間擰得很緊,“前麵三次案子,他做得很‘幹淨’,雖然屍體都被發現,但警方很難從中找到凶手的蛛絲馬跡。而這次,‘第九戰場’是暴露的一個點,他堂而皇之地在冬鄴市建了一個專門影響反社會人格犯罪者的地方。就算賀煬沒有出事,順著周嵐這條線,我們早晚會找到他頭上。”
    蕭遇安眼神微變,“複仇的同時,他還在挑釁警方?”
    明恕麵色凝重,“哥,你覺得呢?”
    蕭遇安過了好一會兒才道:“至親之人被當做蟲子殺死,為其複仇,內在邏輯完整。但挑釁警方的原因是什麽?認為是警方的不作為,才導致有罪之人逍遙法外?但他沒有挑釁尹甄家族企業所在地的警方,卻來挑釁冬鄴市警方。是我們這裏,有他想要針對的人?”
    南部邊境,廂山市。
    方遠航本來應該留在冬鄴市,卻和徐椿一同來到這鄉下一般的小城。
    路上,他收到餘大龍發來的信息,每一條都有很長一段。這家夥從來沒這麽正經地和他說過話,解釋和他交朋友真的不是想要利用他,希望他能夠相信自己。
    方遠航在回複框裏寫了又刪,刪了又寫,最終回複了一句看似無關的話:“我不在冬鄴市,出差了。”
    頂頭顯示餘大龍正在輸入。
    方遠航歎了口氣,又寫:“我出差查案,證明你的清白。案子偵破後,我回來請你吃飯,當麵向你道歉。”
    餘大龍一個電話打過來,竟是委屈地哭了起來。
    方遠航有些無措,不知該說什麽。好在餘大龍哭完便完了,說自己也要向他道歉,又說不打攪他查案了,回頭見。
    同一時刻,賀煬的家鄉祿川市,市局刑偵支隊隊長,明恕的老同學楊競,終於一拍腦門,想起那日他忘了對明恕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