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鬥蟲(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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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鬥蟲(30)
冬鄴市還在從初春向盛春過度,南部的廂山市已是一派夏日的景象。
方遠航接到匆匆趕來的明恕,有些詫異,“師傅,你怎麽來了?”
明恕不答反問:“段韻那個兄長,查到什麽沒?”
方遠航立即正色,“據段韻的部分鄰居說,前些年段韻身邊確實出現過一個年輕男人,看著裝打扮不像本地人。而段韻從小到大,沒有離開過廂山市,按理說不應該有外地朋友。”
明恕看著窗外層層疊疊的綠色,“來這裏的外地人多嗎?”
“不少。”方遠航說:“廂山市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旅遊城市,但是隻要沒到雨季,這兒就很宜居,很多北方人在這裏買了房子,候鳥一樣趕來過冬,街上經常能看到背包族。聽段韻鄰居的描述,我覺得那個年輕男人像是來這兒旅遊,才和段韻相識。”
明恕說:“但在段韻眼中,他是兄長。段韻還很崇拜他。”
須臾,明恕又道:“你說段韻會崇拜什麽樣的人?”
方遠航一邊開車一邊思考,車速漸漸放慢,“段韻成績很好,人也聰明,因為家境貧寒,且有年邁的外婆需要照顧,才沒有念高中,當了一個菜農。他可能很渴望繼續念書,仰慕那些學識淵博的人?”
明恕想了想,“這個人對段韻來說,一定有某種人格魅力,不過倒不一定是學識淵博。還得看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車停在廂山市中心路段的便民廣場上,段韻以前賣菜的攤子就在廣場西北角。
陽光刺眼,四處是明媚的綠意,明恕一下車就把墨鏡戴上了,走了一截路之後,卻又將墨鏡摘了下來,眯著眼觀察周圍的景象。
廂山市太小了,經濟也十分落後,廣場上的攤位擺得亂七八糟,攤主有的正在和客人討價還價,有的懶洋洋地打瞌睡,市井氣息非常濃厚。
“師傅?”方遠航問:“你在看什麽?”
明恕重新將墨鏡戴上,“你剛到的時候,有沒有感到心情突然好了起來?”
方遠航微怔,“你這麽一說,好像是鬆快了不少。”
刑警外出查案,很難有“心情變好”一說,尤其重案組正麵臨非常棘手的案子。
從冬鄴市出發,方遠航心裏就壓得沉沉的,一方麵肩上扛著破案的壓力,一方麵在意餘大龍的事,但來到廂山市的瞬間,呼吸著熱氣騰騰的空氣,在明朗的陽光下換上夏裝,感覺陰影確實消散了不少。
“因為這裏的天氣。”明恕說:“對長期壓抑的人來說,這裏是個難得的療傷聖地。”
方遠航馬上反應過來,“段韻口中的那位兄長,是因為心理上的問題,而到這裏來療傷?”
明恕搖頭,“不一定,我隻是突然從自身的體會出發,想到了一種可能。”
方遠航一想,神情頗為嚴肅,“可能性不低。”
明恕側過臉,“嗯?”
“我們這次追蹤的‘第三方’,不就是個心理有嚴重問題的人嗎?”方遠航說:“‘複仇’這種念頭,不少人都有,比如餘大龍,但不是每個人都會付諸行動。凶手不僅謀劃了一個巨大的局,手段還極其殘忍,將當年受害者們承受的痛苦,返還給尹甄等人。凶手的心理已經,或者說早就不正常了。”
明恕盯著方遠航看了會兒,方遠航被看毛了,“師傅,你再看我就臉紅給你看哦。”
明恕笑了聲,“徒弟這腦子是越來越管用了。”
兩人說著來到段韻曾經的攤位前,那兒現在是水產品攤,一個中年男人正在給客人剖黃鱔。
越是小的地方,忌諱就越多,在廂山市,人人都知道段韻因為欠錢,被幫派給害了,他的攤子就是不吉利。絕大多數人就算便宜,也不願意在他的攤子上做生意。這中年男人顯然與眾不同。
明恕稱了兩斤黃鱔,一邊等中年男人剖,一邊詢問段韻的事,得知對方就住在段家對麵,看著段韻長大。
“你們是警察?”男人斜著看明恕。
明恕出示證件,“對。”
“喲,外地來的?”男人笑得有幾分匪氣,“那正好,我們這兒的警察不管事,不然段韻那小子也不會出事。我兒子和段韻關係好,但他現在搬出去了,守山你們知道嗎?”
方遠航說:“就是城西那個護林站?”
“對我們這兒還挺熟。”男人打量了方遠航一眼,“對,我兒子在那兒當護林員。他叫柯正,你們就說我讓你們去的。”
護林是個清貧乏味的差事,很少年輕人願意幹。還沒見到人,明恕就猜測柯正性格內向,不擅長與人交往。
見到人時,果然如此。
“段韻是我,是我朋友。”護林站暫時隻有柯正一個人,其他人進山巡邏去了,柯正隻斜了明恕一眼,就低下頭,緊張地擺弄手指。
“段韻有個兄長,你知道嗎?”明恕問。
柯正忽然挺直腰背,眼睛閃過顯而易見的驚訝。
“看來你知道。”明恕說:“他叫什麽名字?”
柯正說:“那人不是段韻的親兄長,隻是他認的哥哥。”
明恕問:“他們是怎麽認識?”
“他們……”柯正結結巴巴地說:“那個人,勾,勾引段韻。”
方遠航險些將茶水噴出來,“什麽?”
段韻21歲那年,一個名叫“尹卓”的男人背著旅行包來到廂山市,男人比段韻年長2歲,在群山裏迷了路,被段韻發現,救了出來。
廂山市周圍全是原始叢林,迷路是件非常危險的事,如果沒有段韻,尹卓說不定會死在裏麵。
但尹卓似乎並不太感激段韻,成天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給人的感覺十分陰鬱。
柯正提醒段韻,說這種來路不明的人最好是不要招惹。但段韻不聽。
那年廂山市的旅館還不多,尹卓租住在一家人閑置的院子裏,什麽也不幹,很少出門,偶爾去便民廣場上買點菜和水果,和那些遊手好閑的人沒有區別。
段韻從小就是做好事一定要做到底的性格,知道尹卓的住處後,就時不時去找尹卓,給尹卓送些新鮮的菜。
柯正後來再次見到尹卓時,發現尹卓似乎沒有剛來時那麽陰鬱了。
但柯正不懂,明明是段韻救了尹卓,為什麽段韻還反過來崇拜尹卓。
尹卓在廂山市待了小半年,具體是什麽時候離開的柯正不知道。後來柯正問段韻,尹卓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段韻說,他很厲害,當過兵,還念過大學,這次來廂山市,是因為掉入了人生低穀,出來透透氣。
“他說我是他生命裏的太陽!”
柯正至今還記得段韻說這句話時那開心的模樣。
“你為什麽說尹卓勾引段韻?”明恕問。
柯正沉浸在回憶裏,額頭漸漸出汗,“難道不是嗎?我不知道他都跟段韻說了什麽,但如果不是勾引,段韻為什麽對他那麽好?”
明恕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那你還記得尹卓長什麽樣嗎?”
柯正緊皺著眉,似乎是在思考,最終卻搖頭,“過去太多年,我隻記得他很高,超過1米8,皮膚比我們這裏的人白,說流利的普通話,他具體長什麽樣,我形容不出來。”
由護林站返回市內的路上,明恕將情況告知蕭遇安,“尹卓”這個名字立即進入係統中。
“我估計尹卓不是真名。”掛掉電話後,明恕揉了揉眉心,“也許連‘當過兵’、‘念過大學’都不一定是他的真實情況。”
方遠航說:“段韻將尹卓看做兄長,尹卓說段韻是他的‘太陽’,旁觀者柯正認為尹卓勾引段韻……這段三角關係還真複雜。”
明恕瞥了徒弟一眼,“有什麽複雜。很明顯,柯正對段韻抱有超過友情的情感。你也看到了,他非常內向,對他來說,段韻其實也是‘太陽’,他對尹卓的出現非常不滿。”
回到市區後,明恕第一時間找到當初將院子租給尹卓的那戶人家,對方證實了尹卓的存在,但和柯正一樣,也因為時間過去太久,想不起尹卓的具體長相。
“7年前,尹卓離開之後,還來過嗎?”明恕問。
女主人想了半天,“你提醒我了,他來過。”
“什麽時候?”
“3年前?我記不太清楚了。當時我去買菜,看到他在便民廣場上跟人打聽什麽。他沒看到我,所以我就沒跟他打招呼。”
“師傅!”方遠航說:“尹卓是回來找段韻!而那時段韻已經……”
尹卓第一次來到廂山市是7年前,再次來到廂山市是3年前,從最近的中型城市往來廂山市並不需要證件,中巴車給錢就上車,無法取得一個確切的影像記錄。
明恕回到派出所,閉目想了片刻,冬鄴市的消息就傳來了,尹卓這個名字過於普通,全國叫尹卓的數不勝數,挨個核對身份是個極大的工程。
最關鍵的是,尹卓是真名的可能性很低。
“核對還是得核對。”蕭遇安說:“周願已經做好準備了,他給自己點了一杯你請他喝的草莓桃桃。”
“段韻22歲時為了給外婆治病,走投無路向幫派借錢,他從來沒有聯係過尹卓。而在他被賣到e國,沒有被殺害之前,尹卓始終沒有出現。”明恕說:“他們有一個聯係的真空期,尹卓在離開廂山市之後,沒有再過問過段韻的情況,不知道段韻的外婆身患重病,也不知道段韻因為欠錢而被賣。我在想,尹卓這段時間在幹什麽?他為什麽突然想到去廂山市找段韻?”
蕭遇安說:“你們假設尹卓患有嚴重的心理疾病,而他告訴過段韻,自己是因為掉入人生低穀,才外出散心,而後,他又說段韻是他的‘太陽’。那麽當他從‘太陽’處汲取到能量,返回本來的生活軌道上,他可能會為某個目標而奮鬥。”
明恕說:“但這不是他不聯係段韻的理由。”
“段韻也沒有聯係他。”蕭遇安說:“他們倆之間的相處模式,旁觀者不一定能夠理解。他們不曾聯係是事實,而尹卓重返廂山市也是事實。我判斷,尹卓也許混出了名堂,這才想要告訴段韻。或者,不止是告訴段韻,還想邀請他參與自己的人生。”
明恕喃喃道:“結果卻發現段韻出事了……”
蕭遇安說:“你們的排查漏了一環。”
明恕已經想到了,“廂山市的混混團體和地下幫派!尹卓打聽段韻的情況,最後一定會接觸到他們!”
經過近年來的聯合打擊,幫派有的散了,有的做起正經生意。當初賣掉段韻的那一支散得最早,還能找到的如今全在監獄裏蹲著。
明恕找到一個叫“劉光織”的犯人,此人是2年前入獄,有可能見過尹卓。
“段韻是被我們老大賣出去的,我們這些當小弟的,也就跟著喝口湯!”
劉光織所說的老大早就在火並中死了。明恕問:“有沒有人像我這樣,跟你打聽段韻的下落?”
劉光織骨頭突出的臉一陣抽-搐,“有個男的,很高,滿臉殺氣,我不說,他就打我,我說了,他還是打我。我差點被他打死。”
明恕說:“你告訴他段韻被賣到了e國?”
“我不說可能已經被他打死了。”劉光織像是想到了不堪回憶的畫麵,肩膀聳起來,看著十分猥瑣。
明恕心中一亮,“那你應該對他印象深刻,你還記不記得他長什麽樣?”
“記,記得。”
明恕立即將技術隊員從重案組調來,依照劉光織的描述,給尹卓畫像。
廂山市見過尹卓的人雖然不少,但能描述他長相的人目前卻隻找到劉光織一個,最後繪製的圖像是否準確,尚無法判斷。
畫像上的男人眉目凶狠,長相醜陋,如同山中悍匪。明恕瞧第一眼,就覺得和自己的想象有出入。第一,如果尹卓長得如此有特色,那麽記住他長相的人應該很多。第二,尹卓為段韻所仰慕的應該是正氣,而不是匪氣。
果然,方遠航將畫像拿給柯正、尹卓的房東看,他們皆搖頭,“不太像。”
“我真就記得他長這樣!”劉光織急道:“凶神惡煞,剛說幾句話就動手!”
技術隊員歎氣,“明隊,這種情況有兩種可能,一是劉光織看到的尹卓並不是段韻、柯正看到的尹卓,有人頂著這個名字,向他打聽段韻的情況,二是劉光織的記憶受到極強個人情緒的影響,時間一長,就將尹卓扭曲成了他想當然中的樣子,這種情況很常見。”
明恕道了聲“辛苦了”,獨自走到走廊的窗戶前。
畫像不準確,但找到劉光織並非全無收獲,起碼確認了一點——尹卓在廂山市打探過段韻的情況,並且在劉光織處得到了段韻被賣到e國這條至關重要的信息。
明恕點起一支煙,眼前的景物在白霧中漸漸變得模糊。
隻要對廂山市的情況有充足的了解,查到e國並不困難,但問題是,尹卓知道段韻被賣到e國,又是如何查到段韻死於尹甄的遊戲?還將尹甄的所有嘉賓全都挖了出來?
這不是一個普通人能夠做到。
尹卓到底用了什麽手段?在這之後的一年,他甚至查到賀煬遊戲的受害者,並將曹芝丫收為己用。
當過兵,念過大學,分別的數年間在發展自身……
明恕深吸一口氣,倏地想到來廂山市之前,和蕭遇安分析過的事。
不管怎麽看,在冬鄴市搞出一個“第九戰場”都是多此一舉,如果僅僅是複仇,那在邏輯上根本解釋不通。
凶手在複仇的同時也在挑戰冬鄴市警方,可是凶手與警方到底有什麽恩怨?
因為與警方有深層次的聯係,所以能夠用專業手段查清段韻遇害的真相?
他曾經多次前去e國,今年春節還帶曹芝丫去祭拜過梁小軍,他必然深入地下黑市,從蛛絲馬跡中找到尹甄這條線。
他必不可能缺錢,從段韻的生活中消失的這幾年,他的事業蒸蒸日上,他因此積累了一大筆資金。
錢、偵查能力,這些都是他通往真相的重要因素。
明恕心跳漸快。
可不止。
今年春節之後,蕭遇安前往特別行動隊,在全國的海量未偵破命案中篩選出江希陽案和嶽書慶案,兩案和洛城的尹甄案對比,牽扯出一條極為隱秘的關係鏈。
但是即便是蕭遇安和沈尋,也無法斷言三樁案子可以並案。關鍵性的證據是由柳至秦找到,柳至秦入侵e國黑市的網絡,揭開三年前那場殘酷遊戲的麵紗。
假如尹卓就是那神秘的“第三方”,那麽尹卓是不是也是靠著入侵,才最終鎖定尹甄等人?
側寫又進了一步——此人或許精通網絡安全。
明恕一個電話打去首都,“柳老師,我突然有一個想法。”
柳至秦說:“想起我和花隊的酒了?我和花隊現在分隔兩地……”
明恕打斷,“柳老師,說正事!”
柳至秦說:“嗯,聽著。”
“如果有人和你入侵了同樣的設備,或者係統,你有沒有辦法把這個人找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