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鬥蟲(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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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鬥蟲(33)
“師傅,這是什麽?”方遠航問。
明恕握著徽章的手指緩慢轉動,瞳中倒映著一縷縷鏽光。
如果沒有認錯,這是刑事偵查專業學生會某一年給單項考核優勝者頒發的紀念徽章。他自己就得到了好幾枚,但畢業之後搬了幾回家,一時想不起收到哪裏去了。
這徽章非常獨特,可以說獨一無二,是由他們寢室的學霸負責設計。學生會主席的意思本來是統一建模,正麵一樣,背後刻清楚是哪一單項。然而學霸有自己的想法,徽章整體呈圓形,但每一個單項在細節上都不同,正麵的繪紋也不一樣。
明恕眉心深蹙,心髒仿佛被什麽給緊緊抓住。
“尹卓”怎麽會有這枚徽章?
徽章和寫著“安息”的紙條一並被放在這裏。“安息”代表著“尹卓”對段韻的紀念,以及複仇的承諾。那麽徽章呢?這枚徽章是“尹卓”的重要物品,“尹卓”想要以徽章表明自己複仇的決心?
明恕壓住唇角,眼神愈深——“尹卓”難道是當年在大學裏的同學?
徽章鏽得厲害,正麵的繪紋已經看不大清了,但依稀能夠看出小半個手榴彈的輪廓。
手榴彈?
單項考核裏沒有投擲手榴彈這一項。
陳年的喧鬧由遠及近,十年前男生宿舍的一幕幕被泛黃的時光拉到了眼前。
“你畫個手榴彈幹嘛?”楊競光著膀子,對學霸的設計指指點點。
“拆彈裝置太複雜,不會畫。”學霸說。
“那也不能畫個手榴彈代替吧?”
“設計師是我,你管我?靜靜,你給我還回來!”
明恕突然深呼吸一口,低喃道:“拆彈考核……”
方遠航沒聽清,“師傅,你說什麽?”
大三那年的春夏之交,理論考試結束之後,綜合實戰開始之前,“單項爭霸”進行得如火如荼。
大學期間,刑事偵查專業的學生從入校開始,就不斷經曆大大小小的單項考核,但這一次是規模最大的一次,也是最後的一次。因為一進入大四,大家就要被分到各個基層崗位,開始實習了。
明恕不太強的隻有理論和部分文化課,單項和綜合實戰那是長期領跑。不過即便如此,也不是所有單項第一都會被他收入囊中。
拆彈是個極其考驗耐心與細致的活兒,也不是刑事偵查專業的必修科目。這一項他沒能拿到優勝,甚至沒有擠進前十,也記不得優勝者是誰了。
“尹卓”就是當年的優勝者?如今卻成了一連串命案的幕後策劃者?並且挑釁冬鄴市警方?
明恕眼中的光微微一閃。
假如“尹卓”確實是自己的同學,那麽“尹卓”挑釁的其實並非冬鄴市警方,而是身為重案組負責人的自己?
可是為什麽?
明恕盡力回憶,卻完全想不起自己和哪位同學交過惡。並且讀書期間,乃至後來成為警察,他一直好好捂著自己的家庭背景,家世也不應該是他被記恨的地方。
徽章與紙條無疑是極為重要的線索,從森林裏出來之後,明恕立即聯係蕭遇安。
“你們學校的單項優勝徽章?”蕭遇安頓了片刻,聲音突然沉了下去,“你現在在哪裏?”
明恕怔了下,明白蕭遇安是在擔心自己,“蕭局,你也認為‘尹卓’是衝著我而來?”
“徽章屬於誰很好查。”蕭遇安說:“你等一下把細節照片發給我,然後立即去廂山市局,暫時不要外出行動了。”
此時,車正在山路上行駛,從此處回到廂山市區起碼還得花一個小時。
開車的是方遠航,明恕望著路旁的參天古木,“我實在想不出,我的同學裏怎麽會有一個人想要挑釁我。我沒有得罪過同學。”
“被記恨的人有時並不知道自己被記恨的原因是什麽。一件小事、一個念頭,都可能成為記恨者放不下的心魔。”蕭遇安的語氣帶著幾分命令的意味,“你先回市局,其餘的交給我。”
明恕想說“我有分寸”,想了想還是乖乖應了下來。
柯正也在車上,多少聽到了一些對話,小心翼翼地問:“尹卓也是警察?”
明恕看向他,“你想起了什麽?”
柯正連忙搖頭,“他是很像警察,但他告訴段韻,他當過兵。我就一直以為,他隻是像警察而已。怎麽說,我覺得警察和士兵都差不多。”
這是明恕最不願意麵對的問題,這個複雜的殺人之局,難道是一名警察布下?而且這名警察還是他的同學?複仇之餘還向他挑釁?
等等,挑釁?
明恕眼尾突然撐開。
這人是誰,他毫無頭緒,這人為什麽恨他,他更不知道。但有一點毋庸置疑,那就是若是事實當真如此,那麽這個人一定在近處窺視著他,不可能遠離。
所以是在冬鄴市?
若不是在冬鄴市,那也必然通過某種特殊途徑了解他的近況。
畢業之後,昔日同窗分散在全國各地,在冬鄴市工作的隻有他一人。
忽然,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腦際,一個早已模糊的身影出現在他麵前。
楊競不久前才提過,他們的老同學荀曉耘正與市局合作,而方遠航說,荀曉耘以專家的身份,不止一次來到市局。
他對荀曉耘的到來一無所知,那麽荀曉耘呢?荀曉耘知道他是冬鄴市刑偵局重案組的責任人嗎?
荀曉耘……
明恕再一次試圖回憶這個人,無奈印象實在是太稀薄。大學期間,除了幾次分組對抗,他與荀曉耘幾乎沒有交集。
“大三時拿到拆彈優勝的是誰?怎麽突然想起這事?”楊競似乎正在忙,“反正不是我。嘿,你別是想炫耀你那八塊優勝徽章了吧?”
“八塊?”明恕自己都記不得了。
“別告訴我你忘了!”楊競吼道,“你丫貴人多忘事?”
“真記不得了。”明恕說:“多少年前的事了。”
“你這樣很傷我自尊的。”楊競開玩笑道:“我都記得你得了八塊,你自己居然忘了?你當時還得意來著,說什麽七塊就能召喚神龍,而你還多出一塊。”
明恕想了想,似乎真有這麽回事。二十出頭時太浮誇,沉不下心,是他能說出的話。
“算了,你記不得也正常。”楊競說:“我比不過你,所以印象深刻,特別嫉妒。”
明恕暗自琢磨著“嫉妒”二字,冷汗不知不覺間湧了起來。
“不過我想得開。而且你是我兄弟,我嫉妒嫉妒也就算了。”楊競笑了兩聲,“拿拆彈優勝那位我是真記不得了,要不你問問學霸去。徽章是他設計的,我估計他記得。”
學霸姓徐,沒下過基層,如今已是刑事偵查學院的年輕骨幹教師。
明恕一個電話打過去,學霸慢吞吞地說:“是206寢的荀曉耘。”
雖然已有準備,但聽到這個名字,明恕仍是渾身肌肉一繃,“你確定?”
“我記憶好得很。”學霸說:“你們的完整學號我都記得。要不要我背給你聽?”
明恕麵色白了下去,冷汗從脊背上滲出。
“那你記不記得,我和他之間發生過什麽衝突?”
“這個……”學霸想了一陣,“我記得他喜歡將你當做目標,但總也比不過你,勝負心特別重。”
明恕訝然,“我怎麽不知道?”
“你知道才怪。因為你是厲害的那一個,你的眼中隻能看見比你更厲害的人,不會往後看那些追趕你的人。”學霸當年就是明恕寢室裏最喜歡講大道理的人,如今當了老師,說話更是一套接著一套。
你的眼中隻能看見比你更厲害的人。
明恕在心裏重複這句話,隨即咽下一口唾沫。
從小到大,直到今天,他也在追趕蕭遇安。
他的眼中確實唯有蕭遇安一人。
並且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不會往後看那些追趕自己的人。
真的是這樣嗎?
學霸問:“你突然找我打聽徽章,發現拆彈優勝者是荀曉耘。露露,難道荀曉耘出什麽事了?”
學霸並未參與偵查,關係再好,明恕也不可能向他透露案情,隻得道:“關於荀曉耘,你還知道些什麽?”
“嗯……”學霸越發慢條斯理,“他和你都分到了冬鄴市。”
明恕立即道:“不可能。”
“真的。”學霸十分確定,“你在市裏,而他在下頭的一個什麽鎮。雖說都在一個市,但市局分局和鎮派出所,天差地別。”
柳至秦從特別行動隊趕到冬鄴市。
明恕此前讓他查的事已經有了眉目。“尹卓”三年前在廂山市得知段韻被賣至e國,如明恕所料,“尹卓”的確是通過網絡入侵的手段,獲知尹甄遊戲的受害者以及觀眾。
“有人和我、小明一樣,去過珍惜的家。我根據入侵痕跡追蹤,鎖定了幾台設備,這些設備都與一個科技公司有關。”柳至秦說,“名叫‘星辰安全’,和你們冬鄴市局似乎是合作關係。‘星辰安全’的老總荀曉耘,是小明的大學同學。”
“我順道查了一下荀曉耘這個人,目前已知的信息是,他曾經去過廂山市,七年前一次,最近三年去過至少三次。”柳至秦繼續道:“此外,荀曉耘還曾去過e國,各方麵似乎都與你們的側寫符合。我現在懷疑,他也許就是‘尹卓’。”
重案組在葛忠鎮的排查亦有進展,曹芝丫遇害之後到賀煬遇害之前這個時間段裏,一名身高超過1米8的男性進入警方的視野,他三次在便利店裏購買水、方便麵、紙巾,均是用現金支付。
技術隊員對圖像進行處理,此人正是荀曉耘。
“荀曉耘在我們這裏工作過。”談老頭說:“那時我還沒有退休呢!上頭給我們說,這是高材生,來鄉鎮鍛煉,今後可是要往市裏麵發展的,要我們給好好帶,我們也可以跟他取經,學習學習先進的刑偵技術。但是可惜啊,他沒幹多久,就辭職了。”
埋在原始森林裏的徽章、網絡痕跡、監控信息……現在所有線索都指向明恕的同學荀曉耘。蕭遇安當即下令徹查此人的背景,並鎖定其行蹤。
易飛問:“您知不知道荀曉耘為什麽辭職?”
談老頭眯著眼睛,想了半天,歎氣道:“他沒有明說,不過據我觀察吧,他好像覺得,我們這小小的地方不足以施展他的抱負。要我回憶啊,我就覺得這年輕人的勝負心太重了。我年輕時也有勝負心,但不至於像他這樣。我們葛忠鎮治安挺好的,幾年幾十年都出不了什麽大案子——這回是個例外——我們這些警察不也過來了嗎。他啊,不到一年的工夫,就受不了了,一定要走。”
易飛又問:“他沒有爭取往別的地方調?直接就辭職了?”
“這我就不清楚了。”談老頭搖頭,“我猜,他應該是爭取過的,但沒爭取到。其實我覺得他不當警察了也好,他心態有問題,繼續幹下去,遲早出事。警察可不比其他行當呢,警察得正直……”
“星辰安全”是注冊在洛城的公司,洛城警界與冬鄴市警界合作密切,這便好辦了。
市局刑偵支隊隊長花崇親自帶人前往“星辰安全”偵查,得知荀曉耘今年春節之後幾乎沒有在公司出現過。
“荀總一直是這樣。”李帳是“星辰安全”的高層之一,也是當年荀曉耘創業初期的元老員工。據他說,七年前創業艱辛,荀曉耘以公司為家,幾乎沒有自己的生活,後來公司的情況越來越好,在業內漸漸打出了名堂,荀曉耘才開始逐漸將權力下放。
最近幾年,除了重要的業務方向問題,荀曉耘已經不怎麽參與管理,似乎是在做自己的事。
但荀曉耘到底在做什麽,李帳身為元老員工,亦不清楚。
“我猜,荀總是前些年太拚了,現在看著公司上了正軌,於是想過瀟灑一些的生活吧。”李帳眼中的尊重很是真誠,“他自己享受,給我們的福利也很好,很多事情讓我們自己決定。我們大家夥兒都挺樂意在他手下工作。”
但同時,李帳也透露了一條他自己的疑問,“我們和冬鄴市局有合作,他們的心理智能評估係統就是我們研發的。我們這邊的專家有時需要過去維護,幾年前荀總倒是經常親自做這種事,但在我的印象中,這幾年他已經不會再親自調試了。但冬鄴市這個項目,他是每次都親自去。”
核對時間線,花崇發現,荀曉耘開始放權、不再像過去那樣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正是在三年前。
“我在荀曉耘家裏。”花崇一手握著手機,一手在桌沿上抹了抹,沾起薄薄一片灰,“荀曉耘已經很久沒有回過家,他書房的抽屜裏,保存著他七年前來回廂山市的火車票,電腦裏存放著尹甄、賀煬等人的資料。還有……”
花崇頓了下,又道:“還有冬鄴市重案組這些年來偵破案件的新聞報道,以及小明的照片。蕭局,荀曉耘確實有重大嫌疑。”
蕭遇安看向周願,“還是無法鎖定荀曉耘現在的位置?”
周願滿頭是汗,著急道:“不能,隻能定位到他一周前出現在葛忠鎮!”
柳至秦也道:“荀曉耘的手機已經徹底停用,靠通訊和網絡無法定位。”
“當年尹甄遊戲的觀眾裏,目前在國內的隻有孔明萱。”易飛說:“荀曉耘失蹤,要麽是為了繼續複仇,要麽是知道已經暴露,所以逃避警方的追蹤。孔明萱有危險。”
柳至秦搖頭,“沈尋早就派人去孔明萱所在的潮城。她完全處於警方的保護下。如果荀曉耘選擇此時對付孔明萱,那便是自投羅網。逃避倒是有可能。”
“荀曉耘不可能逃。”蕭遇安眉間緊擰,“他在冬鄴市所做的一切,都暗含著向警方示威、挑釁的意思。現在已經明確,他挑釁的是明恕。”
易飛目露驚色,“假如荀曉耘根本沒有將孔明萱放在眼裏,那麽他最後要對付的其實是小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