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不忘之人
字數:6822 加入書籤
qzone.io,最快更新鳳榻棲鸞 !
六八、
太子被他操練了多半個時辰,從深蹲到深蹲跳,從弓箭步到跳躍弓箭步,最後來一波深蹲加跳躍弓箭步,折騰到兩腿虛脫無力,軟成麵條一般,夏教練確定他真的被壓榨到力竭才放他一條生路,幫他做完拉伸,一揮手打發他去洗澡睡覺。
鍛煉的時候照例摒退了下人們,教練埋頭收拾一地雜物,學員隻好汗涔涔地扶著牆往外走,身上雖然乏力,心裏卻暢快得很。
他蹭到門口時回頭看了一眼夏雲澤,欲言又止,猶豫再三,才紅著臉輕聲說:“公主也歇了吧,時辰不早了。”
說話就說話,你臉紅什麽?夏雲澤被他看得一頭霧水,撫著肚子答道:“你先睡吧,我要再吃點東西。”
太子的表情一言難盡,讓人看不出他是不是在嘲諷,夏雲澤理直氣壯地一瞪眼,表示我還小我還在長身體我半夜會餓。
蕭明玥最招架不住媳婦杏眼含威,當下落荒而逃。
更不好意思表明他其實想歇在這裏。
既然做了夫妻,總是分床而治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何況不圓房,小皇子從哪裏生出來呢?
門外候著的宮人一擁而上,何公公還大驚小怪地叫喚起來:“哎喲我的主子您這是怎麽了?來不快來人扶住,主子您慢著些兒。”
“無妨,睡一覺就好了。”蕭明玥抬手讓他閉嘴,一步一步朝側殿挪。
夏雲澤在後麵幸災樂禍地笑,睡一覺你就知道了。
次日清晨,太子一夜酣眠無夢,醒來發現他連床都下不了了。
兩條腿像被亂石砸過,酸脹僵直,疼痛難忍,讓他動一動都滲出一頭冷汗。
蕭明玥從小嬌生慣養的,哪受過這種罪?鍛煉的時候全靠夏教練花樣百出地激勵鞭策加誇獎才能憋著一口氣撐下來,現在房中就他一個人也犯不著逞強了,往枕上一栽,委委屈屈地哼唧起來。
夏雲澤端著營養早餐進來的時候,就看見太子癱在床上兩眼含淚,淒楚絕倫,跟打完分手炮那天早晨一樣慘兮兮,真個我見猶憐。
“讓人在床下練慘了”同“讓人在床上練慘了”雖然一字之差,造成的後果都是下不了床。
不過在增肌這條漫漫長路上,漸進超負荷訓練所造成的肌肉疼痛是必須要習慣的,而且太子原本的嬌軀也實在太廢了些,這才初階難度就把他撂倒了,想把他訓練成一個壯漢真是任重而道遠。
他把蕭明玥扶坐起來,還在他腰後墊了幾個枕頭,一勺一勺喂他吃飯,健身教練一秒變成老媽子。
何公公在門口探頭探腦,憂心忡忡地想傳太醫。
夏雲澤揮手讓他退下,幹脆好人做到底,喂太子吃完飯之後又坐到床上,幫他按摩揉捏兩條腿。
就這麽一個學員,不對他好點,跑了怎麽辦?
蕭明玥被揉舒坦了,眉眼含笑,柔情脈脈地看著他。
以前他也用這種眼神看過呼延凜,甚至更熱切更溫柔,換來的卻是無休止的傷害與踐踏。
與公主在一起,有脫胎換骨的感覺,縱然回首往事,也不再難過得痛徹心扉。
他不願意再憶起那個人,偏有人要上趕著提醒他。
不多時,何公公去而複返,在門口報了一聲:“主子,涼國國君給您送來一位巫者,如今已安置在城內別館中,隨時聽候您召見。”
蕭明玥心頭一顫,眉頭也跟著皺起,夏雲澤卻雙眼放光,喜形於色,興奮得差點跳起來。
狗男人雖然沒有心,辦事倒是有效率,對小仙男還有求必應,蕭明玥想要什麽,這不就顛顛地送過來了?
可惜性格太爛,還是乖乖當個神仙教母長腿叔叔,別發展超友誼的關係了。
夏雲澤光顧著自己高興,沒注意太子神情恍惚,一副五味雜陳的糾結樣兒。
以為自己釋懷了,卻還是聽不得關於那人的隻言片語。
蕭明玥也就消沉了片刻,抬頭笑道:“由著太子妃安排吧。”
那當然是越快越好,夏雲澤叫何公公現在就去把人召來,在床邊走來走去,激動得直搓手,又給太子揉了一回,然後瘋狂暗示:“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就像谘詢心理醫生的時候不要外人在場,他若是對大巫講點小秘密也不希望誰來旁聽。
沒想到太子說曠班就曠班,理由還冠冕堂皇:“正好借此機會見識一下大巫之能,就怕萬一來個招搖撞騙之徒,不僅不能解惑反而還要壞事,公主涉世未深,夫君豈有不管不問的道理?”
夏雲澤無語,心想你也太信不過你前男友了,雖然上床辦事不行,下床提好褲子的時候,辦事還是十分靠譜的。
何公公領命而去,結果不僅把大巫帶到了,後麵還跟著個不請自來的家夥。
“我本想過來告訴哥哥一聲,連子瑜的差事安排好了。”蕭明暄聲音懶散,看向正廳中翹首期盼的太子妃,眼中閃過一抹笑意:“趕巧哥哥這裏來了奇人異士,也讓臣弟開開眼。”
蕭明玥冷笑,諷道:“你倒乖覺,這麽點小事也值當跑一趟?”
什麽趕巧,分明是聞風而來,當別人都是傻子嗎?
“知道哥哥器重連兄,我少不得也要上上心。”蕭明暄麵不改色地瞎扯淡,心想要不是為了小皇嫂,誰耐煩見天兒往東宮跑?看你這張怨婦臉嗎?
夏雲澤顧不上理會他們菜雞互啄,瞪著眼睛就往何公公身後看。
不愧是呼延凜送過來的人,隻看外表就讓人信服。
大巫是個枯瘦矮小的老頭子,寬袍大袖飄逸脫俗,白發結成辮子束在腦後,肩背筆直,神情端肅,皺巴巴的老臉上繪著巫紋,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目光炯炯,一雙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
就連蕭明暄這樣目空一切的狂妄青年,與大巫對視的時候都收斂了許多,隻覺得對方視線中帶著鉤子,能輕易勾出自己內心深處最隱秘的私藏。
他挪開目光,瞪向他哥那個軟柿子,霎時又囂張起來。
什麽奇形怪狀的人都敢往東宮領,嚇到小皇嫂怎麽辦?
蕭明玥也本能地討厭這個老頭,何況這人還是呼延凜派來的。
本以為心事埋得夠深就能徹底放下,誰知道一碰到與那人沾邊的事,他又輕易破了功,再度體會到一顆心被肆意揉搓的痛楚。
大巫朝他們躬身一禮,聲音幹啞,不卑不亢道:“愚奉王命前來,願為貴人解惑。”
何公公極有眼色,趕緊請人入座奉茶,大巫冷銳的視線越過兩位皇子,朝後方的夏雲澤做了個邀請的手勢,道:“太子妃,請。”
蕭明玥眉尖一挑,記得自己向呼延凜請托此事的時候,可沒說過是太子妃的意思。
夏雲澤在大巫對麵坐下,嘖嘖感歎。
如此精準捕捉目標客戶的能力,去賣健身課一定日進鬥金。
他抬眼看向兄弟倆,希望他們自覺點主動退散。
倆人心領神會,卻有誌一同地要留下來討人厭。
“我與公主夫妻一體,何須避嫌?”蕭明玥的聲音溫柔而堅定,顫著腿坐到他旁邊。
“我好歹有些拳腳功夫,遇事還能及時護住哥嫂。”蕭明暄在另一邊坐下,順手給他哥上眼藥。
自覺退場並替他們關門的隻有何公公,夏雲澤目不斜視,默默地以素質三連問候這哥倆,以及他們全家。
既然有人圍觀,說話就必須委婉,奈何夏雲澤曾經作為直男,腦子實在不太會拐彎,憋了半天,終於憋出一句:“大巫可知我從何處來?”
大巫盯著他的眼睛,緩緩道:“太子妃從煌煌盛世而來。”
夏雲澤眼皮狂跳,交疊的雙手微微顫抖,麵上還得裝得雲淡風清,不能讓人看出端倪。
天知道他心裏已經開始狼嚎了。
蕭家兄弟聽到那答案可能會以為大巫在拍郴國的馬屁,隻有夏雲澤心知肚明——
他之前工作的健身房就叫“煌世健身”啊!
那個憨批老板一開始是想叫“皇室健身”來著,結果工商局不批準,隻好改成“煌世”,風格仍是怎麽俗怎麽來、怎麽土怎麽搞,讓他每次看到那個金碧輝煌的大招牌都覺得羞憤欲死。
這老頭有兩把刷子!夏雲澤深吸了口氣按捺住激動的心情,暗中給呼延凜點了個讚。
中國好前夫,妥妥的!
他不自覺地身體前傾,又問:“那我還能回去嗎?”
兄弟倆交換了個困惑的眼神——就算公主遠嫁異國,回趟娘家也不是什麽難事吧?
大巫卻不回答,伸手撈過茶壺,慢條斯理地斟了一杯茶,然後端起茶杯,將水倒入另一個空杯。
夏雲澤大氣都不敢出,隻見對方又往原來的杯子裏注滿了茶水,把兩個滿滿當當的杯子擺在他麵前,指著第二個杯子問:“這杯水能回到先前的茶杯裏去嗎?”
夏雲澤呆怔片刻,突然起身,動作之大險些帶翻桌子。
茶水濺潑出來,淌得到處都是。
“公主!”“小皇嫂?”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太子不顧腿疼,起身就要扶他,蕭明暄在人前也不敢表現太過露骨,幹脆一把攬住太子,讓這個病秧子能借力扶穩自己老婆。
三個人維持著曖昧又詭異的姿勢,室內彌漫開尷尬的沉默。
大巫見多識廣,眼皮都沒抖一下,手指沾著桌子上的水,劃出一道長長的水跡,道:“有器可容已是幸事,天命如此,凡人無須自擾?”
夏雲澤站直身體,瞪著滿桌狼藉,仍是難以置信。
聽大巫的意思,他原本的身體沒有嗝屁,而是被別的靈魂占據了?
人家不挪窩,他當然回不去。
再折騰,隻怕會像那些灑出來的水一樣無處安身。
可是想起他辛苦練出的肌肉,他健美結實的體型,夏雲澤又覺得不甘心,生出一股為他人做嫁衣裳的憤懣。
胸口酸澀,不知道占了他殼子的人會不會善待他的身體,甚至善待他的親人。
原本空降至此,兩眼一抹黑地混日子,不能多想也不敢多想,現在好不容易窺得一線天機,讓他這顆本已認命的心又開始蠢蠢欲動。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他也顧不上會不會露出破綻了,聲音發顫,神色倉皇。
大巫緩緩搖頭。
夏雲澤頹然跌坐在椅子上,雙手撐住額頭,肩膀微微顫抖。
兄弟倆手足無措地站在他身後,一個比一個懵逼。
公主有心事,卻不曾對我吐露半分,明明我們才是正經夫妻。
小皇嫂有心事,怎麽不肯告訴我?難道我不能為你排憂解難?
兩人各有各的心思,互瞪了一眼,擺出劍拔弩張的架勢。
幸好他們沒添亂——都想著把對方打發走了再單獨安慰當事人。
大巫的聲音幹啞得像鋼絲劃過鍋底,刺耳卻帶著震顫人心的力量,道:“心有掛牽,卻身不由已,世人皆受此苦,無一幸免。”
蕭明玥聞言神色黯然,蕭明暄也發出一聲嗟歎。
夏雲澤抬起頭來,用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看他,道:“大巫說得輕巧,為什麽是我?天命嗎?我不服。”
穿越爽文千千萬,怎麽就他這麽倒黴,沒有一點點防備就被拋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世界,跟淨身出戶一般,連蛋白粉都沒帶一罐。
大巫看他的眼神充滿悲憫,仿佛看著滾滾塵世中輾轉掙紮的卑渺眾生——
“愚有一物,能讓太子妃在睡夢中見到念念不忘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