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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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三、
    嘴麻了。
    有人發出細軟的哼喃,很快又被截住了聲音。
    舌頭也麻了。
    拖長的鼻音半是撒嬌,半是哀求,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來。
    整個人都麻了。
    眼角泛紅,生理性淚水沾濕了眼睫,顫動間帶著隱隱水光,分外惹人憐愛。
    夏雲澤把腦袋拱到他肩窩裏,一臉悲戚,哭唧唧地說:“我是不是中毒了?”
    他明明吃過解毒丸的,可是身處的環境讓他實在不敢太樂觀。
    直男都怕死惜命,彎了好像也沒勇敢到哪兒去。
    現在有點像他穿越之前去雲南吃野生菌之後的症狀,頭暈乏力渾身酥軟,眼前群星閃耀,就差有小人飛來飛去了。
    如果有小人,一定是光著小屁股、背著小弓箭到處瞎幾把射的那一種。
    正濃情蜜意,竟有人這般大煞風景,蕭明暄歎了一聲,放鬆身體趴到他身上,不顧小皇嫂唧唧歪歪抗議,腦袋一歪,說:“趁著無人打擾,少歇片刻再做打算吧。”
    他這幾日接連經曆生死搏殺,精神和身體都沒有片刻鬆懈,早已苦撐到極限,現在好不容易找到個相對安全的地方,摟著心上人,一直緊繃的弦突然卸了力道,被他刻意忽略的疲憊感終於排山倒海般席卷而來。
    夏雲澤拭去他臉上的汙漬,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輕拍他的後背,哄孩子一樣輕聲說:“睡吧乖寶貝兒,我守著你。”
    蕭明暄抬頭瞪他一眼,像隻被拔了牙的老虎,想咬他一口卻有心無力,隻好把腦袋枕在他身上,閉上眼睛,不多時就發出平緩的呼吸聲。
    夏雲澤也累,卻了無睡意,他扯過鬥篷蓋在蕭明暄身上,支起肘子清點自己剩餘的家當。
    弓還在,箭囊也是滿的,入山之後打野食基本上沒他什麽事,連剝皮炙肉這種活都是暗衛服其勞,一入黑雲沼開始打群架,使用最多的還是他的掌弩跟“斷陽”。
    毒藥已經見了底,銀針也隻剩下十餘根,估計難以撐過下一波敵襲。
    “長醉”還有多半瓶,在這種危機四伏的鬼地方,昏迷跟死也差不了多少,甚至還要慘。
    剩下的就是從他七哥那裏搜羅的江湖秘藥,軟筋散七步倒迷魂香什麽的,不知道有用沒用,隻能等到彈盡糧絕的時候再用。
    蕭方已死,蕭嶼付出了這麽大的代價如果都沒搞死他們,必然還有後招。
    蕭鎮又在其中扮演什麽角色?
    按理說他無妻無子,就算想向他爹學習也該極力保住太子才對,可他的所作所為,無疑是要把太子往死裏坑。
    事出反常必有妖,要麽就是他覺得給皇帝當爹不如自己當皇帝,要麽就是一直在韜光養晦打算玩一把黃雀在後,不行了是假的,沒兒子也是假的。
    夏雲澤撇撇嘴,設身處地想了一下,如果自己不幸不舉了,肯定捂死了不能認啊!
    君不見後世有多少短平快死精無精不舉男還反咬老婆不孕不育的,事關男人的尊嚴,尋常人尚且三緘其口,何況封建社會王族宗室,諱疾忌醫的居多,就算真猛士敢直麵人生,把太醫封口再容易不過,哪會任由傳言遍地開花,變成全國皆知的秘密?
    蕭嶼為了皇位能舍棄嫡長子,蕭鎮舍出點尊嚴算什麽?蕭家的人又何曾顧及過臉麵?
    夏雲澤意識到一個地圖炮把他家猛漢和嬌花都掃了進去,不由得悶笑兩聲,賠罪似地摸了摸蕭明暄的臉,結果發現他小叔子竟然在發燒!
    夏雲澤驚懼交加,又摸了一回,一顆心沉入穀底。
    戰鬥主力一垮,他們還有什麽活路?
    他搜遍全身,把采薇給他備的清熱解毒的藥丸全給蕭明暄喂到嘴裏,又解開繃帶檢查手臂的傷處,眼眶發熱,胸口一抽一抽地疼。
    傷口皮肉外翻,透著詭異的青紫色,整條手臂都腫脹了一圈,體溫高熱,筋絡猙獰,傷口還流出泛著腥臭味的黑紅色血液。
    尋常止血藥療效甚微,夏雲澤隻好試試土辦法,解下發帶綁住他手臂上端,然後由遠及近一點點搓碾過去,盡可能擠出被毒性浸染的血液。
    還要時不時鬆一鬆發帶防止肢端壞死,蕭明暄睜了一下眼睛,就著他的水囊把嘴裏的藥吞咽下去,就再度陷入昏睡中,隨便他去折騰。
    夏雲澤後背的衣服濕了幹、幹了濕,滿頭大汗,埋頭苦幹,終於擠出了鮮紅的血液,手臂不再腫得像烤發的麵包,體溫也漸漸趨於正常。
    蕭明暄眉心舒展,睡容平和了許多,夏雲澤累得半死,又給他換上幹淨繃帶,攤開手腳在他旁邊躺下。
    回去一定得給小叔子好好補補,這出血量不遜於十次大姨媽,男人也有男人的苦,打個架都要傷筋動骨。
    夏雲澤額頭抵住對方的肩膀,血腥和汗味混合在一起,暖烘烘地,算不上清爽,卻意外地撩人。
    心跳像汽錘一樣沉重,一下下撞擊著他的胸膛,他閉上眼睛,驀然產生了一個讓他恐懼的念頭。
    如果這次能僥幸脫身,他也不糾結什麽做1做0了,有這樣同生共死的感情基礎,為他的意中人綻放一回又何妨?
    太子不是現身說法力證在下麵感覺也挺好麽,夏雲澤雖然存疑,但是到了緊要關頭,他也可以硬著頭皮讓自己信一回。
    反正底線隻會越放越低,而他竟然甘之如飴。
    他正在胡思亂想,蕭明暄突然睜開眼睛,低聲說:“有人來了。”
    夏雲澤往外探探頭,什麽都沒聽見,他小叔子已經像蟄伏的野獸一樣彈跳起來,提刀朝洞口衝去。
    來者是蕭嶼的人,他們果然發現了這個隱敞的山洞,層層包抄過來,由於忌憚夏雲澤手中的暗器,幹脆在一丈開外架起弓弩,箭如疾雨,在洞外交織出一張網,令人插翅難逃。
    他們躲在一塊巨石後麵,夏雲澤想伸手出去用掌弩盲狙一下,卻被蕭明暄下死力氣按住,生怕他細細白白的小手被紮個對穿。
    嗖嗖箭雨聲中,突然響起“嗤啦”一聲,淡淡的硫磺味兒隨風飄入,蕭明暄臉色丕變,竟然迎著漫天利箭飛身躍起,揮刀劈向飛進來的黑影。
    雷火彈!
    時間仿佛停止了,夏雲澤腦中一片空白,心髒激痛,讓他連呼吸都窒住了。
    他聽到箭頭破開身體的鈍響,隨即是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箭雨驟停,硝煙四起,山林為之撼動。
    “明暄!”他嗆咳出眼淚,朝蕭明暄倒地的方向撲過去,白煙阻礙了視線,夏雲澤顫抖著伸過手去,卻摸到滿手鮮血。
    一隻大手攥住他的手腕,蕭明暄的聲音又急又快,帶著不容抗拒的強硬,“趁現在趕緊逃,想辦法混出去,他們的目標不是你。”
    “不可能!”他恨得咬牙切齒,“連自己喜歡的人都保護不了,我算什麽男人?!”
    蕭明暄眼睛一亮,綻開一個虛弱的笑容,啞聲說:“有你這句話,我死而無憾。”
    “閉上你的烏鴉嘴!”夏雲澤厲聲喝止他,手下動作不停,確認了兩處箭傷,一處在腹部,一處在大腿上,此處缺醫少藥,毒霧彌漫,隻能簡單處理,夏雲澤折斷了箭杆,撕開止血藥粉就要往傷處撒。
    蕭明暄抬手攔住他,問:“你會取箭頭嗎?”
    我當然不會了我隻是個與世無爭的小宅男好不好!夏雲澤瞪過去,渾身散發出濃濃的挫敗感。
    蕭明暄讓他把自己扶坐起來,從馬靴中取出一柄小匕首,點了個火折子烤過,然後自己動手把大腿的傷口劃得更大些,血淋淋地取出箭頭。
    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下手快準狠,神情泰然自若,連眉毛都沒抖一下,好像劃在別人腿上,看得夏雲澤心驚肉跳,冒了一頭冷汗。
    這蕭二郎不僅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啊!
    蕭明暄看他一臉頹喪,竟然還笑得出來,問:“學會了嗎?”
    夏雲澤耳朵嗡嗡作響,根本沒聽他在說什麽,隻會木木呆呆地點頭,結果小匕首被塞到他手上,蕭明暄躺平身體,指指腹部的傷口,命令道:“幫我把箭頭挖出來,動作利索些,別弄疼了我。”
    我可去你媽的吧!我小時候連給洋娃娃打針的遊戲都沒玩過,你今天讓我來一台外科手術?
    還要別弄疼了你,你像怕疼的樣兒嗎?撒嬌也要講究基本法好不好!
    蕭明暄對上他圓溜溜的杏眼,還要打蛇隨棒上,軟綿綿地央求道:“實在是拖不得了,求小皇嫂救我一救。”
    他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情況也確實危急,夏雲澤牙一咬心一橫,趕鴨子上架地在肌肉男身上動起刀來。
    一刀下去差點劃到自己的手,他做了幾下深呼吸,默念“大不了老子還你一條命”,再下刀的時候手穩當多了,竟然還能想到別破壞蕭明暄形狀優美的腹直肌,盡量順著肌肉紋理下刀。
    他憋著一口氣挖開傷口取出箭頭,比傷員還要緊張,然後馬不停蹄地撒止血藥粉,包紮好兩處傷口,還給蕭明暄喂了幾口水和肉脯,才脫力地跌坐在地上,捂著胸口直叫受不了。
    一半是後怕,一半是慶幸,方才蕭明暄置生死於度外的驚險場麵,他這輩子不想再見到。
    同時感歎肌肉發達就是好,兩支箭都被堅韌緊繃的肌肉卸去力道,箭頭也嵌在肌肉中,沒有更進一步傷到內髒和大血管。
    安置好蕭明暄,他壯著膽子朝外探了探,那顆雷火彈被劈出去,在人群中引爆,炸翻了一片,夏雲澤拎著彎刀,看見沒死的直接補一刀,徹底從陽光正氣小教練變成冷血無情劊子手。
    硝煙散盡,林中又有人影飛快地掠了過來。
    夏雲澤隱入洞口,刀尖輕觸地麵,濃稠的血液沿著刀鋒滑落下來。
    誰想動蕭明暄,先從他屍體上踩過去。
    這一撥刺客發現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不敢冒進,而是迂回包抄,將洞口團團圍住,打算采用人海戰術將他們困死在這裏。
    夏雲澤取過弓箭,拉開弓箭,瞄準了最近的一個。
    箭矢飛出,為首之人應聲而倒,本應蜂擁而上的刺客卻炸了鍋,紛紛朝後方撤去。
    夏雲澤先是不解,然後聽到一聲虎嘯,更不解了。
    這鬼地方連隻老鼠都見不著,哪來的老虎?
    一頭斑斕巨虎從洞口上方的石壁躍下,朝一幹刺客呼嘯而去,隨即響起悠揚的蟲笛聲,數百條毒蛇從四麵八方聚攏過來,昂頭吐信,飛一般地朝人群遊去。
    夏雲澤胸口悸動,從山洞裏鑽出來,扭頭看到洞旁的參天古樹上,站著兩個熟悉的身影,衣袂翩然,廣袖帶風。
    是呼延凜和采薇,千鈞一發之際,他們的救兵終於到了!
    夏雲澤心中激動萬分,又覺得酸辣交集。
    見君心甚喜,勝裝十年逼。
    在如此碾壓性的氣場麵前,他節操和臉都不要了,尖叫一聲:“采薇你是我親姐!”
    “那我呢?”呼延凜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似笑非笑地問。
    “……你情況比較複雜。”夏雲澤仰頭仰得脖子都酸了,“就叫你硬核前男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