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我的星辰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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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等人類進階條例!
    山崖被灌滿長風,貧瘠的土地上大多是嶙峋的石塊,大約因為此地的環境太過惡劣,放眼望去,寸草不生。
    陡峭的懸崖外,風還在咆哮著。有幾人掙紮在邊緣,想要努力攀爬至頂端。盛開在最邊緣,另一手拉著莊寒,但支撐點不夠,兩個人的重量全部落在一塊凸起的石塊上,看起來搖搖欲墜。
    不斷有厲風如雨水衝刷下去,兩人身形搖晃,陷入絕境。
    莊寒張著嘴,不小心嗆了口風,頓時發出一連串的咳嗽。淚眼朦朧間,她看見盛開解下了胸口的懷表。
    她心中一慌,大喊道“少校!”
    盛開反手將懷表塞進了莊寒懷裏,將她整個人奮力托了起來,風聲嘶吼中,盛開捋了把劉海,露出了額頭。
    他緩緩地歎了口氣,目光卻分外明亮。
    他說“活下去。”
    話音落下的刹那,盛開鬆開了手,整個人便不受控製地往下墜去。山間層層的雲霧試圖裹住他的身子,卻被這份沉重砸得紛紛躲開。
    風更猛烈了,盛開閉著眼,靜待沉入深淵。
    忽地,他似乎聽見耳後傳來一聲熟悉的歎息聲,雲霧也有了實體,托住了他下墜的身體。然而隻一瞬,盛開的思緒便不受控製地混沌起來,明明努力想要看清楚來人的樣子,最終隻能被迫沉入夢境。
    那人的輪廓愈發朦朧,仿佛與盛開之間隔著數層簾。
    盛開驀地睜開了眼。
    聞人逍“怎麽了?”
    盛開站起身,回頭定定地看向聞人逍,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想起來了。”
    “嗯?”
    “我本來是要死的,可是天幕把我送去了伊甸園。”
    他曾經有過接觸天幕的機會,可是卻是在命懸一線的時刻。現在看來,也許天幕的目的並不是要他死。
    又或者……
    “轟隆——”
    一道閃電驟然劃破天際,照亮了半邊的天。塔樓旁幾棵長得十分茂盛的樹也遭了殃,樹幹被劈開一道黑痕,滋滋地冒起了熱氣。
    高聳入雲的塔樓旁,無邊的烏雲聚集在一起,朝著伊甸園前進。
    盛開抬起頭,有幾絲雨水飄上他的臉,又順著下顎鑽進了衣領。他一把抓住聞人逍的手腕,說“這天氣不對。”
    那些烏雲不像正常雷雨天氣該有的樣子,一團一團的凝聚在一起,幾乎快要把整個伊甸園吞噬。
    聞人逍想了想,道“你知道邵子禦在哪嗎?”
    盛開一怔。
    他因著急見到天幕,竟然差點忘了這件事。
    穆黎剛死,以邵子禦的性格,絕不可能就這麽平靜地接受。聞人逍在尚未失憶的時候,曾經和邵子禦他們組成團隊,想要在恰當的時候將失樂園毀滅。
    然而自從聞人逍找到盛開,這個念頭似乎也從他心中漸漸淡去。失樂園裏的人並不是數據,而是活生生的人,聞人逍即便想要揪出天幕,也要顧慮這些無辜的生命。
    可是邵子禦不會。
    兩人對視一地衝進了雨中。
    聞人逍曾經說過,如果想要毀滅失樂園,潘多拉魔盒是其實最關鍵的一環。但自始至終,盛開都沒有主動問起過這個事,他不知道摧毀失樂園的方法是什麽,所以當兩人匆匆趕回那個小洋樓的時候,就被一束巨大的藍色光線嚇了一跳。
    藍光從洋樓的正中間向上噴射而出,直直地插進雲層之中,無數的閃電伴隨著雷聲,劈裏啪啦地將洋樓上的建築損壞殆盡。
    嚴思朝一把踹開大門,那本來就破了個大洞的門不堪一擊,散了架。他一眼看見聞人逍,頓時踉蹌著奔了過去“老大!邵子禦瘋了!”
    聞人逍堪堪將他身形扶穩,問“他做了什麽?”
    “他把潘多拉魔盒全部砸了。”嚴思朝飛快地說道“你當初說過,這樣做有風險,如果不找到保全無辜人的方法,這裏整個都會化成灰燼。”
    密室、失樂園以及伊甸園,共同構成這個烏托邦。可是本質上它還是處在地球2020年節點的時空裂縫裏,如果沒有了規則的庇佑,這裏成千上萬的人,都會被瞬間撕成碎片。
    洋樓上方的亮度不見衰減,盛開抬起頭,看見邵子禦正坐在頂樓的露天陽台上,冷冷地望向不遠處的伊甸園。
    隻一眼,盛開就知道,來不及了。
    潘多拉魔盒被悉數毀掉,也正預示著裏麵封存著的“希望”再沒機會重見天日。
    無數個掙紮在生死邊緣的人們,終於迎來最終的審判。
    雨聲中,聞人逍沉默了片刻,幾步走進了洋樓中。盛開一愣,正打算跟上,卻被嚴思朝叫住了。
    “盛開,莊寒要我給你帶句話。”
    盛開腳步一停,卻並沒有轉過身。
    “她說,希望你不要再把自己當作一座孤島。”嚴思朝垂下眼,遞給他一個小鐵塊,說“我沒能救她,對不起。”
    是一個胸章,玫瑰的形狀,花紋已經氧化,看不清原本的樣子。
    盛開接過後,深深地歎了口氣。他回身輕輕拍了拍嚴思朝的肩,便跟隨著聞人逍的腳步上樓去了。
    莊寒的意思,他自然明白。可是即便如此,他心中還是有著不甘與憤怒,對天幕,對她,也對自己。
    洋樓上滿地狼藉,兩人壓低身體,小心翼翼地踩著破碎的石塊,終於攀爬到了屋頂。
    邵子禦聽見聲音,卻沒做出什麽反應,隻一動不動地盯著伊甸園的方向,似乎想要親眼見證那座倒立的塔樓傾倒。
    聞人逍站在邵子禦的背後,冷靜地開口“你就算毀了這裏,也換不回穆黎。”
    邵子禦回過頭,嗤笑了聲“我本來就沒這個打算。”
    他站起身,一手在濕潤的臉上抹了一把“他死了是好事,至少不用再人不人鬼不鬼地困在這裏麵當個工具。”
    聞人逍“我們當初的目的隻是毀掉密室,而你現在的行為卻跟天幕沒什麽區別。”
    邵子禦卻輕聲問道“我錯了嗎?”
    聞人逍一頓。
    他錯了嗎?
    沒有任何一個人有錯。
    聞人逍歎了口氣,走近幾步,說“我覺得你沒有把所有的魔盒都毀掉,你留了退路。”
    邵子禦不語。
    “我雖然不記得當時為什麽讓你加入團隊,但我肯定我不會看錯人。”聞人逍說,“你是不是知道什麽,子禦?”
    最開始聞人逍是不對此事抱有期望的,可一進這座洋樓,某些蟄伏在深處的記憶便受到了觸動。他想起邵子禦最初來到洋樓的場景——我行我素到一定程度,就成了狂妄,但邵子禦不是,他雖然對什麽都不抱敬畏,但日常偶爾流露出的小細節,依然能讓他人感受到溫情。
    他根本做不到冷酷無情。
    況且,天幕在明知潘多拉魔盒會對它自己造成威脅的情況下,還在任務裏加上獲得魔盒這一項,豈不是自掘墳墓?
    半晌,邵子禦搖了搖頭,說“我留了一個魔盒,剩下的全毀了。”
    遠處的伊甸園被烏雲整個包裹起來,隻能看見一小片外殼。他抬起頭,似乎是笑了下“我隻是失樂園裏的原住民,做再多也隻是徒勞。聞人,你和盛開是來自未來的吧?”
    聞人逍和盛開麵麵相覷。
    邵子禦“那就好,至少證明我們真的有存在過。”
    他猛得將最後一個魔盒拋向兩人,衝他們擺了擺手,說“留給你們的,走吧,別來打擾我了。”
    與此同時,洋樓上方的藍光驀然變寬,烏雲翻滾間,伊甸園最後一點形狀也消失不見。天地震顫,仿若世界末日,失樂園中的人紛紛來到了雨中,或驚歎或懼怕地看向雨霧中的伊甸園。
    盛開說“伊甸園要沒了。”
    不僅伊甸園,不久後失樂園和密室可能也會接連消失。
    可這個時候,天幕在哪裏?它就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手建立起來的王國毀於一旦嗎?
    雨絲似針,冷意鑽入骨髓。聞人逍將最後一個潘多拉魔盒托起來,看了眼盛開。
    盛開抿了抿嘴,說“開吧。”
    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沒什麽多餘的花紋,打開後,兩張金色的卡片靜靜地躺在底部。
    聞人逍打開卡片,隻見兩張上麵分別寫著同樣的三個字。
    通關卡。
    通過十次審核,進階到伊甸園的珍貴道具,而且還是兩張。然而這個時候,通關卡根本就沒什麽意義。
    聞人逍隻看了眼,就將卡片收了起來。他沉默片刻,將雙手撐在盛開的兩肩,道“盛盛,我有個想法。”
    盛開皺著眉,卻本能地沒回應。
    雷雨天氣之下,聞人逍的雙眼卻仿佛蒙了一層霧氣,翡翠般的色澤被掩蓋在霧氣之後,卻有綿綿的溫柔如水氣一般溢了出來。
    “象征伊甸園的塔樓隻是被遮住了,這並不代表伊甸園已經消失……”
    “不行。”盛開瞬間理解了聞人逍的意思,驀然打斷他,“要去也是我去,你什麽都不記得,什麽也不知道。”
    聞人逍輕輕笑了下,輕輕在自己額角點了點“我知道,都在這裏麵,隻不過被鎖住了。”
    盛開一步不讓“你知道我的,逍哥,也許去伊甸園真的能找到解決的辦法,但是我絕對不可能同意你一個人去。”
    “那怎麽辦?”聞人逍揉了揉盛開的頭,“你怎麽永遠都這麽強硬?我作為老公很沒麵子的。”
    盛開彎起唇角,一手抓住聞人逍的手掌,和他十指相扣,道“我們已經離婚了,前夫。”
    聞人逍攬住盛開,湊近一邊吻他,一邊說“那你可別再跑了,跟我回ars複婚。”
    盛開閉著眼,感受著他細密的吻落在眉間臉側和嘴角,雨水是濕冷的,可聞人逍的氣息卻是甘甜的。
    聞人逍將手輕輕抓住盛開的發根,分開時還有些氣息不穩。
    他們對視著,外界的幹擾聲皆被拋之腦後。
    無需言語,無需動作,他們都知悉了對方的心中所想。潘多拉魔盒開啟後,是噩運還是希望,也隻能他們自己去親曆。
    金色的卡片泛起一陣溫和的光芒,漸漸將兩人的身形掩蓋。
    如果無法選擇,那就讓他們在另一個世界再見吧。
    ……
    雷雨聲漸漸遠去,盛開覺得自己仿佛被一片柔軟的羽毛整個包了起來,眼前隻能看見一片白色的光影。
    他動了動,發現聞人逍已經不在身邊。
    渾身上下都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束縛住,仿佛化身雛鳥,被鎖在蛋殼之中。他隨意蹬了幾下,便覺得周身驟然一輕。
    他好像被連帶著蛋殼拎到了另一個地方。
    視線恢複後,盛開一抬眼,就看見不遠處站著一個熟悉的人影。
    那人本來應該帶著那本《懺悔錄》消失在茫茫星海之中,帶著盛開的愧疚、驚疑以及懊悔,自此不再以正常的生命體存活著。
    可是,他現在又出現了。
    盛開覺得自己眼睛有些酸澀,那種古怪的情緒從眼睛蔓延到四肢,又摸索著來到心髒處。
    他聽見自己問“你是天幕?”
    那人似乎回答了,又似乎沒有。他靜靜地站在不遠處,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盛開聽見他說“我說了我們會再見的,小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