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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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細白的手指,檀黑的長發,她指間撚了一朵非常漂亮的花,是殷紅的玫瑰。
    女人低頭嗅了嗅,側臉溫婉又平靜。
    薑興踮起腳趴在鐵門上,努力想要往裏看。
    她似有所察,望了過來,然後緩緩地,緩緩地露出了一個笑容。
    就像一朵漸漸綻放的花。
    薑興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周遭的風吹過來,斑駁的金色光影她烏黑的眼睛搖曳破碎。
    真的是很漂亮,很溫柔。
    薑興指著她問一旁的保姆:“她是誰?”
    保姆是個三十來歲的女人,也是長發,微胖,臉上有小雀斑,她牽著薑興,手心很暖,身上還有股溫暖的馨香。
    “這是你媽媽呀,小少爺。”
    “媽媽。”
    薑興跟著輕輕重複了一遍。
    保姆就邊笑邊點著頭。
    “對,媽媽。”
    保姆的聲音逐漸被陌生的男聲替換,攪碎一池夢境。
    “薑總,薑總。”
    薑興因這呼喚,從短暫的休憩之中醒來,仿佛是有銀針紮進去,大腦一抽一抽地感到疼痛,緊繃地不像話。
    他眼睫顫了顫,緩緩睜開,露出沉黑的眼眸,狹長,斂著刀芒一樣的寒光。
    薑興對內並不愛笑,容色更近乎一種霜雪似的冰冷,也不知道是不是養尊處優久了,總之很有些不怒自威的氣勢。
    王擎跟了他三年,是薑興從前的下屬,後來公司解散了之後就去了外地,私底下一直跟薑興有聯係,前段時間收到了薑興的訊息,二話沒說就立刻回來了。
    可即便如此,他依舊不太敢在薑興麵前講話,他知道薑興在商場上手段有多狠絕的,與他溫文爾雅的外表相比,那些手段實在是不光彩,不僅不光彩,甚至說得上是陰狠。
    於是他總是有些怕薑興的,覺得對方像是一隻批了柔順乖巧外皮的豺狼,又敬又怕。
    “您的三叔來了。”
    王擎講。
    薑興掏出藥瓶,倒了兩粒止痛藥和著水一起咽下,這是壓力過大以及嚴重缺乏休息帶來的後遺症,無可避免。
    “你叫他進來,順便泡兩杯茶送來。”
    王擎推門走了出去,他微微彎下腰,衝與薑立模樣有幾分相像的中年男人鞠了一躬:“您好,久等了,薑總和董事長都在裏麵,董事長現在身體不適,薑總忙於照顧,無暇立即回應,還望您理解。”
    “知道了知道了。”薑天樂不耐煩地擺擺手,暼了一眼王擎,很輕蔑:“你下去吧,我跟我哥還有侄子有些體己話要講,你一會兒識趣點,就別過來了。”
    王擎隻笑,神色不變:“好的。”
    等王擎離去了,薑天樂才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真是什麽主人養什麽狗,神情姿態都跟那個薑興一模一樣,真他媽礙眼。”
    他進門前整了整衣領,從一旁的保鏢手裏拿過眼藥水,擠了兩滴,臉一拉,一推門,立即就裝模作樣地哭嚎起來:“我那苦命的二哥……年紀輕輕的……怎麽就得了這種病!”
    他哭得情真意切,捶胸頓足,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
    “為什麽不拿我的命去替!我情願死的是我啊!”
    薑興見到來人了,站起身。
    蓋在他身上的衣服驟然滑落了下來。
    是很老土很板正的黑色外套。
    薑興目光一頓,然後彎腰將外套撿起來,拂去灰塵,放到了薑立的床腳邊。
    他幾步走過去,扶住呼天搶地的薑天樂:“三叔……三叔……您這是做什麽?”
    那神情顯然還有幾分手足無措的意味。
    “可憐的孩子。”薑天樂拍拍他的手,很憐惜:“你還年紀這麽小,從此就無依無靠的,往後可要怎麽辦?”
    薑立被這聲響吵醒了,緩緩睜開眼睛,他也不看薑天樂,隻是抬起手,衝薑興招了招。
    薑興走過去,調整了枕頭的位置,然後將床搖上了一些。
    薑立示意他取下自己的呼吸機。
    “老三,我還沒死呢,你就這麽迫不及待了?”
    薑立緩緩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
    他說的很緩慢,一字一句的,薑立的眼皮已經耷拉下來了一些,遮住了一部分瞳孔,眼神卻還是極清明,一點也不像個病人,洞若觀火。
    薑天樂被他看得一僵,臉上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二哥,你說什麽呢?我們可是一家人,你這樣說未免也太……”
    薑立盯著他,極銳利,薑天樂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驟然失聲了。
    有那麽一瞬間,他都要錯覺地以為注視自己的不是一個病人,而是一隻雄獅,隻待他稍一動作,就會撲上來,咬斷他的脖子,
    他的笑容漸漸消失了,想起薑立是如何對待自己的父親,有點犯怵,後知後覺地察出幾分畏懼:“二哥……我這不就是想跟你們敘敘舊……”
    “砰”地一聲巨響。
    桌上的花瓶碎成無數塊,散落在薑天樂的腳下。
    薑立看著對方,很輕蔑:“跟我薑立論兄弟,你也配?”
    薑天樂臉色鐵青,牙關咬得咯吱咯吱響,卻因為忌憚薑立,並不敢發作,臉上笑意也十分勉強:“那二哥你好好休息,我過段時間再來看你。”
    等薑天樂帶著那些浩浩蕩蕩的保鏢走了之後,房間裏就驟然寂靜下來。
    父子二人誰都沒有說話。
    窗外晨曦很漂亮,是一種燦爛的金色,生機勃勃。
    良久,薑立才冷嗤一聲:“平常不是很能耐嗎?怎麽遇上薑天樂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對著那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老東西你也犯怵?”
    薑興並不說話。
    可薑立對他這態度非常不滿:“你老子對你講話你就是這態度?”
    薑興開口,依舊是惜字如金:“不是怕。”
    “我還不知道你?”薑立打量著自己的兒子,半晌,冷笑一聲:“裝模作樣,其實你心裏也很討厭薑天樂,不是嗎?”
    薑興沒有反駁。
    薑立就講:“我薑立的兒子,不需要這樣惺惺作態,你是公司的唯一的繼承人,就算你想要踩著他們的臉,他們也絕不敢說半個不字。”
    薑興垂下眼睛。
    其實薑立很討厭他這個樣子,死氣沉沉的,沒一點野心,實在不像個年輕人。
    他覺得薑興沒有遺傳到一點他的基因。
    窗外吹了股風進來,薑興這幾日都沒有好好休憩,剛剛又受了涼,喉嚨發癢,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薑立就去看他,蹙起眉來:“怎麽年紀輕輕的,一吹就病?”
    薑興很平靜地說:“可能是剛剛睡覺的時候著涼了。”
    “我像你這會兒年紀,可沒你這麽多臭毛病。”
    “嬌氣。”
    薑立居高臨下地評價。
    那模樣顯得有些傲慢,卻又因為骨瘦如柴,顯出一些截然相反的脆弱,甚至是暮氣沉沉。
    或許是因為先前小憩的那個夢境,薑興忽然沒由來地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身姿輕盈的女人穿著雪白的連衣裙,裸著腳在房脊上旋轉,陽光就紛紛揚揚地撒在她烏黑的發間。她像隻高傲又優雅的白天鵝,又像一朵迎著烈陽灼然綻放的花朵,美得驚心動魄。
    房屋底下是無數嘈雜人聲。
    女人卻無暇顧及那些,她隻是仰起臉,閉著眼,追逐著她前方的太陽。
    那雙纖細雪白的小腿堪堪在鋒利的邊緣停下來了,隨著驚呼劃出一圈漂亮的漣漪。
    雪白的裙裾被風吹得翩躚起來,有蝴蝶吻過,又撲簌著飛走。
    眾人都屏住了呼吸。
    於是巨響而至。
    天鵝折斷了脖頸,花朵被驟然掐斷直莖,殷紅的花朵在她身下盛放。
    薑興注視著這一切,然後聽到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喧嘩吵鬧,聒噪不止。
    有人捂住了他的眼睛,牽住他的手,小聲告訴他。
    “別看。”
    薑興有些恍惚,回憶好像忽然間遠去,一切一切都已成為許久以前的事情。
    漫長到不可追溯。
    …………
    第二天就是薑立要做手術的日子,中年男人仿佛提前預測到了什麽,一直惴惴不安,輾轉難眠。
    折騰到了後半夜,才勉強睡了過去。
    薑興便乘著對方休息的這麽一小會兒推門出去了,王擎依舊在門外守著,他看出薑興的疲倦,什麽也沒說,隻是遞了根煙過去。
    薑興低頭點燃了,緩緩吐出。
    他眉眼很倦怠,甚至有些精疲力盡的味道。
    王擎都做好傾聽boss心事的準備了,甚至在心中打起了安慰的腹稿,沒想到薑興隻是嘬了口煙,然後問:“薑雲找到了嗎?”
    他不由地一愣,很快反應過來:“套已經下好了,就等著薑雲上鉤了。”
    薑雲是薑天樂的兒子,唯一的一根獨苗,疼得跟眼珠子似的,結果寵成了一個無法無天的二世祖,整一個薑天樂翻版,吃喝嫖賭,無一不沾。
    偏生薑天樂對薑雲寄予厚望,總覺得自己的兒子是人中龍鳳,做個小股東是極虧的事情,不甘於現狀,對繼承人的位置虎視眈眈。
    薑興點點頭,又深深吸了一口,神情淡淡的:“做得幹淨點。”
    他抽得很克製,一支抽完了之後就將煙蒂扔進垃圾桶裏,因為一直看著電腦屏幕,薑興覺得眼睛很酸痛,他抬頭望著走廊上的雪白頂燈,眨了兩下。
    手有點冷,像是血液沒法流通那樣,於是薑興又從風衣口袋裏掏出了那個暖手寶,粉色的,很嗲。可是他忘記充電了,一點也不暖和,邊角因為長期把玩有些褪色了,薑興摩挲了一會兒,還是扔進了垃圾桶裏,然後推門進去了。
    薑立半夜的時候醒來了,找不到薑興,取了呼吸機,扶著床頭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想要往外走,褲腿縮了一截上去,露出皮包骨的小腿,連青紫經脈都清晰可見。
    薑興幾步走過去扶他躺下。
    薑立不肯睡覺,隻睜眼看著薑興,兩人就相對著,一派無言。
    半晌,依舊是薑立先開口:“我覺得我會死在手術台上。”
    他望著薑興,忽然問:“你恨我嗎?”
    半天,沒人開口,薑立變卦了,他擺擺手:“算了,我寧可不知道,也不想聽你騙我。”
    那神情分明還是希冀著薑興否認的,可薑興沒有開口,也沒有說話,薑立眼中的光便一點點熄滅了。他也不說話,依舊強撐著,不願意讓薑興看到自己軟弱的一麵。
    良久,薑立才開口,他拉了拉被子,往下睡了一些:“你出去吧,我自己睡會兒。”
    薑興邁步向外走,準備拉門出去前,回頭看了一眼。
    薑立睡覺的時候很沒有安全感,蜷縮著身子,因為怕冷,裹了一層厚厚的被褥,極小的一團,隻有非常非常輕微的起伏,仿佛能猜想到被褥下瘦骨嶙峋的身體。
    薑興看了很久,還是出去了。
    第二天早上七點就是安排的手術時間,薑立被推著往裏走,臉色透著一股子病態的蒼白,卻很平靜。
    周遭也很安靜,除開眾人的腳步聲,隻有手術車的輪子摩擦光滑的地板發出的輕微聲響。
    薑興與薑立對上眼,兩人都沒說話。
    在薑立到手術室門前的時候,他卻伸手拉了拉輸液管,一直觀察他的亞裔護士發現了,就俯身下去聽他想要說什麽。
    二人耳語了一番,護士走過來,告訴薑興他的父親跟他有話要講。
    薑興過去了,薑立就示意他走近些,薑興更靠近了些,於是薑立就費力地側過身子,伸出手將他皺起來的衣角上的一點煙灰輕輕拍去了,然後緩緩撫平了薑興衣角上的皺褶。
    他的手背上是青青紫紫的,一片一片,很斑駁,是多日吊水以來針尖紮出的淤傷。
    薑興垂下眼,不說話。
    有風吹了進來,很涼,也很輕微。
    薑立伸出手扯了扯薑興的袖子,薑興就傾身下去,聽見男人的聲音很喑啞,微弱。
    “感冒藥放在床頭櫃上了。”
    “一天兩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