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澤.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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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語。”
他們這麽叫他。
那個孩子微微蹙起眉,流露出有點兒不滿的神情:“我不叫小語。”
“那你叫什麽?”
“我叫秦澤。”
那些誌願者們便覺得很有趣,蹲子逗弄他:“可吳老師說你叫小語,不叫秦澤。”
秦澤討厭這樣像是逗弄小孩一樣的口吻,猶如自己真是什麽天真又吵鬧的孩子。但他不能反抗,甚至不能開口,因為吳老師正用很冰冷的目光注視著自己,像條毒蛇,黏膩,尖銳,陰冷。
他知道對方在擔心什麽,於是應著那些誌願者希冀的想法,裝出委屈又可憐的神情:“我就叫秦澤,不叫小語。”
“啪嗒”一聲,淚水從眼睫上掉了下來。
於是那些誌願者有點尷尬起來,他們看上去十分年輕,朝氣蓬勃,與孤兒院裏沉重的氣氛格格不入。
有個漂亮的姐姐蹲了下來,她身上有好聞的馨香,馥鬱得像花園角落裏那棵春日裏盛開的櫻花樹。
這個小姐姐輕輕撫去他的眼淚,往秦澤手裏塞了一塊糖:“不要哭了,好嗎?”
秦澤望著她的麵頰,很精致,上了層細致的妝,唇瓣像櫻紅色的軟皮糖。連呼出的氣都是甜甜的。
他忡愣著,就像是呆住了一樣。
那個小姐姐就很輕地笑了笑。
那時候的秦澤絞盡腦汁也隻勉強想出了幹淨這個形容詞。然而日後他就知曉了,還有更加妥帖的形容——不諳世事。
他討厭這種不諳世事,然而這種不諳世事的感覺在多年以後見到夏北光的第一眼又浮上了心頭。
於是那濃烈的厭惡也恨意也一並翻湧上來。
眼前少女的笑容給隻讓秦澤覺得心煩意亂,他揪斷對方的柔順烏黑長發,用刀子捅進她雪白細膩的胸膛,狠狠劃開,看裏頭流出花花綠綠的內髒。
但是他不能。
他隻能裝成一隻仿佛很弱小的,很可憐的,需要人拯救,無人忌憚的小兔子。
隻有不反抗,隻有變得溫順,才能在這裏活下去。
之前一個拚死反抗的女孩兒,她長得很可愛,麻花辮上夾著一個蝴蝶卡子,第一次被帶去院長辦公室之後,哭鬧了一夜,嘶啞的尖叫聲即便隔著一層一層厚厚的壁壘也能傳過來。
那個女孩太蠢了,秦澤心想,不知道自己的反抗隻會激起怒火,那些人不會喜歡反抗的寵物。
隨著女孩的哭鬧聲傳來的還有笑聲,不懷好意的、惡劣的笑聲。
秦澤緊緊捂住了耳朵,裝作自己什麽都沒有聽見。
吳老師在隔日中午吃飯的向大家告知小林被人領養了。
小林就是那個女孩的名字。
秦澤攪弄著飯碗裏的米粒,想起了昨夜女孩的哭聲,沒有胃口。
吳老師看見他的動作,走了過來。
“啪”地一聲。
飯碗倒了,秦澤臉上多了一個鮮紅的指印。
但沒有人看過來,大家隻是更加寂靜,更加小心翼翼地吃著碗裏的飯菜。
略有些肥胖的女人揪緊了他的頭發,將秦澤從座位上拖了下來。
他因為疼痛本能地掙紮著,又踹倒了凳子。
吳老師將他關到了禁閉室裏,從一旁的櫥窗裏拿出了裹著布條的戒尺。
一聲又一聲,疊著疼痛,秦澤咬緊了口裏塞著的毛巾,淚水混著汗珠從他的臉頰上滑落,浸到傷口裏,他臉色發白,透明得像一瓣花朵。
喊叫的聲音隻會讓對方更加興奮。
小孩的身體,素白,細嫩,叫戒尺打中了,浮起一層又一層的紅腫。
然而這在她眼裏是很美麗的,吳老師布滿歲月溝壑的黃褐色麵容上因為興奮而蒙上一層不正常的彤紅,她近乎粗暴地推倒了秦澤,以命令的語氣叫他吸.吮自己下垂的乳.房。
秦澤就慢慢湊了過去,低垂著眼睫。
他看上去是如此瘦弱,乖巧,清秀,甚至因為過於秀氣有點兒像一位女孩。
吳老師就注視著他,在被嘴唇吸.吮之中生出來一種扭曲又瘋狂的愛意。
於是她掐住了秦澤的脖頸,看著他因為窒息臉色漸漸漲得青紫,卻低頭親吻他身上紅腫的傷痕,並喃喃自語:“你真是上天賜予我的珍寶,如果可以,我死了之後一定要將你一起帶過去。”
“你是最純潔,最幹淨,最獨一無二的,沒有什麽能將你變得像那些成年人一樣肮髒。”
“也沒有什麽能將我跟你分離。”
然而秦澤聽不到其他的了,他的大腦漸漸陷入昏沉,無法從溺斃的痛楚裏抽身而出。
當秦澤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他甚至不能發聲,脖子上有一圈可怖的青紫。
他從床上爬下來,不意外地發現自己已經因為先前的失禁換了一身衣服。
然而沒有人看他,因為這裏的所有人身上都有類似的傷痕。
他肚子很餓,趴在窗台上。
他無法出去,房屋的木門叫一把鐵鎖拴住。
於是秦澤輕輕哼起來歌,這歌是誰教他的,又是什麽時候學的,他已經不記得。
他隻知道自己的名字,知道自己從街道上走失,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走失。
他還依稀記得自己似乎有個哥哥。
但哥哥什麽模樣,多大年齡已經記不得了。
秦澤掀起了一點窗簾往外看,在月色之中,那個已經被領養的女孩兒叫人摟著,看起來小得像一塊能藏起來的糖。
赤裸的身軀猶如嬌嫩的豌豆,被人掐出青紫的淤痕,卻無法痊愈。
她的指尖與腳腕都在風中一晃一晃的,發辮上的蝴蝶夾子像是要活過來,翩躚著離去。
秦澤看了一會兒,將窗簾悄悄拉上了。
這沒什麽稀奇的。
第二天早上,秦澤換上了自己最得體的一套衣服,藍白的水軍小領子,係了領帶,襯得他愈發玉白可愛。
今天有貴客要來,孤兒院的所有小朋友都被打扮得煥然一新。
秦澤叫吳老師給藏到了最後一排,他百無聊賴地踢著地上的石子,眼前的人太多,讓他不能看清。
忽然周遭變得格外寂靜,秦澤看見了一雙鞋,雪白的球鞋,踩在地上一點兒聲音都沒有,仿佛也不會沾染上灰塵似的。
他抬起了頭,看見了一張臉。
那大概是他見過最順眼的一張臉了,很溫和,明明看上去不比自己大多少,但是渾身都散發著好教養的氣息。
最重要的是,他沒有那種不諳世事的感覺。
那個人問自己叫什麽名字。
“秦澤。”
當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對方臉上露出了清晰可辨的驚訝。
但很快地,又一閃即逝了。
“好巧呢,秦越,你們兩個是一個姓。”
他身後的那個女人這麽說。
秦越微微笑了笑:“是很巧。”
他隻跟秦澤說了這麽一句話就走了。
吳老師悄悄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秦澤不免有點兒失落,畢竟自己還挺喜歡他的,雖然這好感與親近都沒由來,卻很洶湧。
但是喜歡這種事情不是本來就沒有由來的嗎?
如果這個的哥哥是他就好了,秦澤這樣想著。
“這孩子……我從前怎麽好像沒有見過?”
隨著秦越追隨而來的,還有院長的目光。
吳老師的身子一下就僵住了,汗珠從她發白的鬢發裏浸出來,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小語之前身體不好,所以一直在修養。”
院長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又裝似若無其事地掃了秦澤一眼,他轉了轉手上的金戒指,淡淡說:“今天晚上叫他來一趟。”
吳老師盯著院長與眾人離去的背影,露出了怨毒又憤恨的神色,她咬牙切齒的,轉身就給了秦澤一耳光:“我不是叫你好好躲著嗎?”
秦澤低垂下了眼睫,並沒有應聲。
當夜他就被帶到了那間書房裏。
院長的身軀讓他想到深潭裏的鱷魚,在寂靜的夜裏,將自己撕扯成四分五裂,然後再嚼碎了咽下去。
在晃蕩與痛楚之中,他想象自己是一個透明的泡泡,越飛越高,越飛越高,在陽光之中“啵”地一聲破裂掉。
可他沒有哭,眼淚是沒有用的東西,對方很不滿意,他舔過秦澤的眼瞼,並沒有嚐到鹹浸的滋味,於是他揪緊了秦澤的頭發,迫使他高昂著頭,然後撞上了桌角。
巨疼終於讓他眼中盈了層生理性的霧氣,和著鮮紅的痕跡往下滴落。
對方終於滿意了,伸出濕漉漉的舌頭去舔舐他順著眼角滴落在下顎上的淚水。
或許是過了三個月,又或許是過了四個月,他不能太清楚地記得時間具體的流逝,畢竟在這裏昨日和今日沒有區別,今日也跟明日沒有區別。
外頭下了雪,小孩兒並不興奮,甚至沒有人出去看一眼,大家都沉默地喝著碗裏的熱湯。
一片死寂。
院長給秦澤買了一隻剛出生的小狗,並當著眾人的麵交於他,告訴秦澤要好好保護它。
吳老師又用那種怨毒又冰涼的眼神注視著秦澤。
秦澤在院長走之後一個人在院子裏摔死了那隻小狗,並用美工刀割開了他的肚子,血太熱了,甚至會有蒸騰的熱氣。
他將小狗埋在了花叢裏,並哭著告訴院長那隻狗叫吳老師當著自己的麵割破了肚子丟到了院子裏,自己已經將它埋葬了。
沒有人會懷疑一個孩子的話,院長很生氣,他衝到了圖書館裏,在眾目睽睽之下瘋狂地毆打那個女人。
直到對方跪在地上開始求饒。
秦澤就躲在窗簾後麵,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
所有的事情都讓他覺得無趣。
直至秦越的又一次到來,讓他久違地嚐到了歡欣雀躍的滋味。
依舊和上次一樣,他們是誌願者,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在於這次秦澤又主動來找了秦澤,他接近秦澤,和秦澤交朋友,還旁交側擊問了許多問題。
大多跟秦澤小時候在街頭走失時的記憶有關。
秦澤將知道的所有東西都告訴了對方,秦越沉默了許久,此後他便經常來了,秦澤大概能猜到這是為什麽,他總會裝作在二人玩鬧的時候,不經意地讓對方看到自己藏在衣服下的傷痕。
就如他的想象一樣,秦越愈來愈沉默,神情愈來愈複雜。
他能看出對方在掙紮。
這時候隻需要稍稍再推動一把。
就能叫對方做出決定來。
大概在七天之後,秦澤與秦越捉迷藏,秦越因為無處可躲藏在了書房的櫥櫃裏,秦澤去找他,書房門叫人推開了,院長走了進來。
他見到了秦澤,有點驚訝,但看見對方有點驚恐的,盈著淚水與霧氣的眼睛,眼眸又漸漸深了。
院長轉身關上了門,並且很仔細地反鎖了。
他如往常一樣向秦澤走去。
依舊是無休止的疼痛,甚至因為壓抑的破碎哭腔而讓對方更為肆意,唯一不同的是有花瓶倏然破碎的巨響。
有人將他拉了出來,解下自己的衣服披在他的身上。
在微涼月色裏,秦越的眼眸被照映得分明,其中布滿了痛苦與悔恨。
他輕輕擦去秦澤臉頰上的淚水,並且舉手發誓,十分懊惱:“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那天不應該將你一個人留在街上。這都是我的錯,我沒有好好看住你,對不起,我發誓,以後一定會好好保護你。”
於是秦澤偏了偏頭,很不能理解:“你要保護我?”
“是的。”秦越緊緊抱住了他:“我會保護你。”
“而且會永遠保護你。”
秦澤叫對方的力氣弄得有些疼痛,他並沒有問對方為什麽要發誓,也並沒有問對方是誰,隻是裝作懵懂天真,用爛漫可愛的語調輕輕說:“那你要記得你自己說的話,不能食言,不能騙我,不能拋棄我。”
秦越毫不猶豫,斬釘截鐵:“決不食言。”
於是秦澤便知曉自己贏了。
他終於能夠從地獄之中抽身出來。
即便這個將他拉出的,就是將他親手推下去的人。
但是沒關係的,他知道要怎麽做。秦越望著對方因為痛苦掙紮而顯得分外悲慟的臉龐,心裏竟然生出一點兒愉快,他會用鋪天蓋地的愧疚編作羅網,絞死對方,叫他永世無法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