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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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氣中有獨屬於海風的鹹濕味道,有一方陡峭的懸崖,往底下能看見雪白海浪擊打在礁石上,翻起層層浪花。
    薑興的頭發叫風吹得有些飄忽起來,他眼睫輕輕垂著,掃向了四周,空無一人。
    在接到電話的十五分鍾之後,薑興趕到了對方約定的地點。
    此時薑天樂又打來了電話——“你往東走兩百米能看見一片樹林,順著樹上係的紅帶子走到盡頭,就能看見我在哪裏。”
    這樹林生得有些密集,昨夜下了雨,石頭上原先就生了青苔,難免有些濕滑,那些紅色的緞帶也浸濕了,暈成一種更深的紅。
    能聽見鳥兒婉轉的鳴叫,是很聒噪的,並不停歇。
    薑興的靴子邊偶爾會跳過幾隻斑斕的小雨蛙,他順著記號一步步走到了盡頭。
    薑天樂背後就是一望無際的蔚藍大海,水波粼粼,今天的天氣算不得晴朗,有些雲翳,灰蒙蒙的,頗有幾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意味。
    他身旁有兩棵樹,空中倒掉著兩個麻布袋子,鼓鼓漲漲的,距離地麵大概有四五米高,紮的死緊,繩索捆住了封口,順著粗糙的樹枝一路往下,在樹幹上又纏了數圈。
    這距離不算高也不算低,可地上都是零碎石子,若是真的掉下來了,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
    薑天樂就注視著薑興,微微笑了:“好久不見。”
    薑興這才收回打量的目光,淡淡說:“我怎麽知道這兩個袋子裏麵有沒有他?”
    “你說得對。”薑天樂的目光掃過薑興的腰側,他從口袋裏拿出了一支槍,但與薑興不同的是,他給槍上了膛,並且將槍口對準了薑興的腦袋:“這裏當然沒有他,夏北光叫我藏到其他地方去了,你該不會真以為我會傻到帶著他來見你吧?”
    “拿著唯一的砝碼來送死,那是不是太愚不可及了?”
    見薑興還是神色不變,薑天樂眼眸一厲:“我不妨告訴你,夏北光已經叫我送到別人手裏了,他現在很安全。但是如果你在半個小時之內不能找到他,那麽他就會被人五馬分屍,然後丟進海裏,屍骨無存。”
    “你想要什麽?”
    良久,薑興終於開口了。
    見到薑興鬆口,薑天樂才露出幾分笑意來,他點了點頭:“將你的槍丟過來。”
    薑興將腰上的槍解下來丟了過去。
    海風依舊吹得厲害,風裏都夾雜著嗚咽聲,昏昏悠悠的。
    “真是好槍啊。”薑天樂嘖嘖稱奇:“在國內還能弄到這樣的貨色,我果然還是小瞧了你。”
    “現在告訴我他在哪裏。”
    即便是身處劣勢,薑興卻還是這樣一副風雨不動安如山的模樣。
    薑天樂不免神色更加陰沉了,他想看見的是薑興歇斯底裏,悔不當初,痛哭流涕的模樣,故而薑興愈是沉靜,他變愈發覺得憤恨。
    想到薑雲的慘死,薑天樂的臉龐都扭曲了幾分。
    “薑興,我最恨的就是你這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你當初連自己的哥哥都不放過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你有朝一日也會這麽來求我?”
    雲翳漸漸深重起來,原本掙紮而出的旭日又叫雲層一點點給掩住了,樹林內的光也在一寸一寸地隱沒,消失。
    薑天樂現在看上去實在比先前落魄了不少,他好似一夜間蒼老了,頭發都花白了許多,從衣袖裏伸出來的手腕都像皺起了,遍布著暗沉的斑塊。
    他臉龐就籠在一點若隱若現的陰影裏,逐漸扭曲猙獰起來,如同惡鬼一般。
    “現在我改變了主意了,薑興,我不妨實話告訴你,你頭上有兩個麻袋,其中一個裏頭裝的是救夏北光的線索,另一個填滿了黃沙。我們兩個不妨來賭一賭,這裏頭究竟哪一個裏麵裝著線索,哪一個裏麵裝著的是沙子?”
    “5,4,3,2,1。”
    “右邊。”
    毫不猶豫的回答。
    薑天樂便微微笑了,他抬起手往右邊的麻袋上連開了五槍。
    “砰。”
    “砰。”
    “砰。”
    “砰。”
    “砰。”
    一群黑色飛鳥從林間驚起,撲騰著翅膀飛過。
    萬籟俱寂。
    隻有薑天樂臉上還些點若有若無的笑意。
    黃沙從麻袋的幾個漏洞之中往下傾瀉,像一注水流,將底下的石子一點點給吞沒了。
    “猜對了,你早就看出了左邊的袋子裏裝的是他,對不對?”
    薑天樂笑意忽然更深了幾分,他忽然反手兩槍打中了左邊的高吊起的麻袋。
    在寂然無聲之中,有深紅色的液體逐漸將麻袋浸透了,然後滴落到岩石上。
    “啪嗒啪嗒。”
    有一滴落在了薑興的臉頰上,然後又順著臉頰濡濕了領口。
    薑興將臉上的那一點溫熱液體擦了,在指尖抹開,放到眼前,殷紅的,還有一點兒腥氣。
    他烏黑的眼睫輕輕顫了顫。
    薑天樂終於露出了幾分真切的笑意,聲嘶力竭,狀若癲狂。
    “就算你一世聰明又怎麽樣,到頭來不還要栽倒老子手裏?”
    “砰”。
    又是一聲槍響,林間驚起了一陣飛鳥。
    李玟從樹後走了出來,他注視著薑天樂,臉上同樣沒有什麽表情。
    對方躺在地上,捂住自己的右手腕發出痛苦的嘶吼聲,鮮血從指縫裏洶湧地流了出來,染紅了袖口。
    薑天樂的槍已經掉在了地上,他還掙紮著想爬起去撿起自己的槍,有一隻手卻在他前頭將槍撿起來了。
    他能清晰地看見了對方手背上蜿蜒的紅色淤痕,還有一些隱約凸起的青筋,他食指就這麽鬆鬆地搭在了扳機上,對準了自己的左手腕。
    “砰”。
    “砰”。
    “砰”。
    又是三聲槍響,擊碎了澎湃的海浪聲。
    薑天樂身上一共四個槍口,都在汩汩地往外冒著鮮血。他麵色猙獰至極,額上冷汗潸潸,因為痛楚咬破了嘴唇,流出血來:“薑興……薑興,你不得好死,像你這樣的畜生,你會死無葬身之地。”
    薑興沒有理他,而是走到了兩棵大樹所在的位置,那繩索纏繞了很多圈,而且繃得死緊,薑興便割斷了繩索,與李玟二人一起合力將左邊的麻袋放了下來,當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的麻袋,看到的就是陳一臉龐,蒼白的,眼睫閉著,很顯然正處於昏迷狀態。
    薑天樂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鮮血染紅了他的麵頰,愈發讓他顯得厲鬼一般可怖。
    他幾近是怨毒至極地詛咒薑興:”你這個雜種,有爹生沒娘養的畜生,以為這樣就贏了嗎?我告訴你,永遠不可能,永遠都不……“
    “砰”。
    薑天樂的聲音戛然而止了,他從眉心出現了一個血洞,神情凝滯在那笑容之中,然後緩緩向後倒去,直墜入無盡的深海。
    薑興望向李玟。
    李玟將槍收了起來:“我認為我做的是一件您也想做的事情。”
    …………
    陳一被緊急送到了一家私人醫院裏,醫生檢查出他被人注入了過量的鎮靜劑,身上還有兩個彈孔,位置都不如何巧妙,有大出血的風險。
    這家醫院的院長也跟薑興相識多年,又許久不見,本來想上前打個招呼,在看到薑興的時候,卻頓住了。
    對方臉頰與烏黑的眉宇間都沾了一點鮮血,他就沉默著,不言不語。
    沒半點生氣。
    好半晌,院長遞過去了一根煙:“抽吧,這是我的醫院,他們不會說什麽。”
    他低頭將煙點燃了,眉眼就半籠在白霧裏,看不真切,許久才吐出一口來。嘴唇都幹得起了一點死皮,拿舌尖往上掃過,好似能嚐出一點血腥味。
    從頭至尾,不發一言。
    作為外人,院長不能說什麽,他隻是輕歎了一口氣,神情有些悲憫。
    好在手術非常順利,醫生也非常樂觀,告訴薑興隻要病人好好休息就基本上不會給留下後遺症。
    第二天陳一就醒來了,看見了薑興,他神情先是一忡鬆,下意識要露出一個笑容,又叫傷口牽扯住了,疼得眉尖緊蹙。
    隻是沒有聲音。
    陳一臉色一變,幾乎是瞬間蒼白起來,他似乎是想要說話,嚐試了幾番,卻都隻能發出幾聲極嘶啞的氣音。
    薑興立刻叫來了醫生。
    醫生給陳一做了仔細的檢查,然後告訴薑興陳一的聲帶等硬件並沒有問題,考慮到病人情況特殊,可能心理層麵出了一些問題,比如說受了太大的刺激,暫時失聲了。
    “那什麽時候可以好起來?”
    薑興眉頭微微蹙起了。
    “主要看患者本人的精神自愈能力怎麽樣,心理上的傷害,治愈起來並沒有這麽簡單。”
    病房裏忽然變得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良久,有人拉了拉薑興的衣角,他拿起了薑興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指了指手機屏幕——“我沒關係,你不要生氣。”
    薑興略微抿緊了唇。
    陳一就拿起薑興的手,輕輕地放在自己的喉嚨上,然後對他搖了搖頭。
    見薑興神色還是有些冷硬,陳一就笑了笑,露出唇邊的酒窩,然後一字一句做了口型:“這樣是不是顯得我特別安靜。”
    他頭發烏黑的,垂在臉頰上,還穿著病號服,眼眸烏黑又濕潤,眼睫半斂著,叫窗外的一點陽光映著,顯得很乖巧。
    好半天,薑興才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臉:“沒關係的,我一直會想辦法治好你。”
    陳一點了點頭,拿起手機劈裏啪啦打了一大段字,又對他做了一個睡覺的姿勢。
    薑興就低頭去看,手機上寫的是——“你黑眼圈好重,是不是沒有好好睡覺?”
    “待會就去睡覺。”
    薑興低頭親了親陳一的發梢,然後攬緊了他,閉上了眼睛。
    “現在讓我抱你一會兒,乖。”
    陳一倒也乖乖的不掙紮,隻是眼睫輕輕撲簌了兩下,顯得眼睛愈發的濕亮,有水波粼粼似的。
    薑興的懷抱很溫柔,像是顧及著陳一的傷勢,仿佛對待什麽易碎品一樣小心翼翼。。
    陳一甚至能清晰地聞到對方身上濃重的煙草味道。
    好半天,他也伸出手來,輕輕回抱住了薑興。
    窗外日頭已經落了大半邊,將海麵映得瑰麗又燦爛,波光蕩漾的。
    但或許這季節的日頭總是落得很快,於是沒過幾分鍾,那落日就叫水平線徹底吞沒了,一點兒也看不見了。
    隻是還能依稀看見一點兒燦金色,在煙紫色裏浮沉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