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青.齲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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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一的牙一直都不太好,可能是太嗜糖的緣故。
戴青摸到床沿是冰涼的,忽然就驚醒了,他睜開眼睛,披上衣服起床,看見陳一在廁所刷牙。
鏡子倒映出陳一的臉,眉頭微微蹙起,嘴唇底下沾了一圈白色泡沫,顯得有點稚氣。
戴青沒說話,去廚房裏給他泡了一杯溫水,兌了點鹽進去。
陳一刷完牙拿毛巾擦了擦臉,往臥室裏走來,目光落在玻璃杯上,一掠而過。
他問:“吵醒你了?”
戴青搖了搖頭。
陳一就輕笑了一聲,在他的額頭上親了親:“想要了?”
戴青望著他,陳一的眼珠子很黑,又漂亮又晶瑩,像是一麵湖泊。戴青不知不覺入了神。
就在這個時候,陳一的手機忽然響了,他低頭接通了,然後笑了。
陳一說自己有點事就先回去了。
究竟是什麽事情,兩個人都心知肚明。
城市裏的霓虹燈太亮了,一點星星都看不見,戴青將窗戶打開了,風倏然吹了過來,拂散了他的頭發。
車的尾燈逐漸融入一片星星點點的紅裏,戴青嗬氣在透明玻璃上輕輕寫上了陳一兩個字。
他摸到玻璃杯裏的水已經涼了,小口小口地喝幹淨了。
很澀很鹹。
第二天戴青接到了他父親的電話,戴青的母親昨天晚上換燈泡的時候把腿摔斷了,現在正在醫院搶救。
他查了查卡裏的存款,抿緊了唇,給他父親打了五萬過去。
男人還是不太滿意,覺得戴青給的錢太少了,理直氣壯地問他要住院的夥食費。
說是戴青媽媽身體虛,需要補營養。
戴青也不明白自己的母親為什麽要跟這個男人在一起,他依稀記得男人並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至於自己的親生父親究竟是誰,戴青的母親也沒有提起過。
戴青跟了他繼父姓,他繼父原先是一個小學裏的數學老師,後來沾染上了賭癮,就一發不可收拾,甚至變賣了車跟房產。
戴青沒有見過自己的外公外婆,母親也沒有提起過。
他想了想,覺得或許並不是所有人都需要知道那麽多。
從前戴青在學校的時候老被人欺負,班上有些男生總是故意喜歡扒他的褲子,然後看著他手忙腳亂的樣子捧腹大笑。
班主任也不管這些,這裏的孩子普遍性格比較野,管教不得,上一個插手的老師回家路上就叫學生拿磚頭開了瓢,然後送到鎮上的醫院養了足足半個月。
戴青成績不好,很久之前就輟學了。
經濟隻是一部分問題,更多的原因是他不想讀書了。
他成績不好,讀出來也沒有出路。
隻是母親知道了以後很生氣,大發了一頓脾氣。
他母親是教養很好的人,從不罵人,也不和其他人吵架,可在那天她罵了戴青很久,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其實戴青不懂他母親為什麽對他抱有那麽多希冀,他很平庸,甚至是不起眼,和其他人沒什麽兩樣。
這世界上為什麽不允許平庸的存在?
戴青想不明白。
第二天陳一要去補牙,另一位沒時間,所以戴青陪他去了。
陳一總是會不自覺地露出一點兒稚氣。
例如看醫生需要人陪,例如喜歡吃糖。
他嘴唇微微張著,眉尖微微蹙起。
偶爾疼的時候,眉頭會擰得死緊。
血流得有點多,醫生告訴陳一要多注意刷牙,少吃點甜食,他嘴裏已經有很多顆齲齒了。再嚴重一點就隻能拔牙了。
戴青看見陳一原本長出小黑點的牙齒又變得光潔如新。
回去的路上陳一給戴青隨手買了串手鏈。
小瓷貓,雪白的肚皮上有一個陳字。
晚上在家的時候,陳一將戴青的手指放進了自己的口腔裏。
濕潤而高熱,緊裹著他的指尖。
戴青甚至能摸到陳一柔軟的舌頭。
他牽著戴青的手,一排排摸過自己的牙齒。
“看你對我牙齒很好奇的樣子。”
陳一這樣說。
戴青沒有講話,隻是將眼睫垂了下來。
前天陳一沒有來。
昨天陳一沒有來。
今天陳一沒有來。
戴青伏在窗戶邊上,在雪白的畫紙上勾畫出一些毫無意義的符號。他忽然又覺得無趣,將鉛筆丟在了一邊,陳一要他學畫畫,為此還專門請了一個很貴的老師。
其實那些都很簡單,戴青能很輕易地抓住老師說的要點,但是他故意不那麽做。
他不想和那個人一模一樣。
至少現在不想。
戴青摸了摸自己耳朵上的銀色耳釘,這是陳一送給他的。戴青的頭發沒有紮起來,揉散了,他通過發絲間的縫隙去看天空。
支離破碎的。
對於跟陳一做.愛這件事情,戴青並不反感,雖然疼痛,雖然朦朧,但他不討厭。
他能感受到自己是被渴求的。
被渴求使他心安。
忽然下雨了,從厚重的雲翳之間降下一場濕潤的塵埃。
戴青沒有開燈,小腿肚子緊緊貼著玻璃窗,有點刺骨的寒意。
門鎖被轉動了。
一身水珠淋漓的陳一推開門。
他什麽也沒說,粗暴地將戴青壓倒在了窗戶前。
從紗窗裏滲透進甜絲絲的雨水,還有一點腥氣的塵埃。
戴青猜陳一一定是又跟林降吵架了。
因為他們兩個人每次吵架之後,陳一就會來自己這裏。
陳一沒有走。
他一反常態地在這裏呆了很久。
在那些日子裏,他們兩個跟最普通的情侶一樣,吃飯,逛街,看電影。
陳一會因為戴青多看了池邊的金魚一眼就興致勃勃地用紙網去撈金魚,弄得渾身都濕漉漉的。
最後戴青捧著那隻金魚。
金魚在透明的袋子裏搖曳著尾鰭。
陳一說自己去上個廁所。
回來的時候他手裏拿了一捧玫瑰花,還有一盒蛋糕。
陳一對戴青說:“生日快樂。”
甜膩的草莓蛋糕,最後全都抹在了戴青身上叫陳一吃掉了。
那天晚上戴青貼著陳一溫熱的胸口,聽了他一晚上的心跳。
第二天,陳一又走了。
戴青睡覺時翻到了地板上。
床涼了。
夢醒了。
戴青等了很久,久到放在玻璃瓶的玫瑰花幹枯凋零了,陳一也沒有來。
最後一朵玫瑰花的葉子也落下來了,陳一終於給戴青發了短信。
“我們以後不要再聯係了。”
他這樣講。
戴青將玫瑰花掃進撮箕,連著自己的心一起丟進不可回收利用的垃圾桶裏。
虛幻的愛情,毫無意義。
後來戴青的母親病危了,糖尿病,急需要換腎,他的父親取走了卡裏所有的積蓄,逃之夭夭。
戴青找到了陳一。
陳一正在跟其他人喝酒,喝得很醉了。
他說明了來意。
於是周遭便有人起哄了。
“陳小少爺,這是來找您售後了啊。”
“我看他長得也不錯,不如您就繼續收著唄。”
陳一說:“還沒完了?”
這句不知道是對誰說的,有點不耐煩的意味,包廂裏驟然安靜了下來。
陳一又問:“你要多少錢?”
“三十萬。”
陳一接下了腕表,丟進了杯子裏:“你猜猜這手表多少錢?”
細小的氣泡從透明的冰塊旁邊往上騰升。
戴青說不知道。
陳一就笑了:“三十萬。”
他翹起腳,背依靠著沙發,居高臨下地望著戴青:“我不會給你一分錢,我不是你的提款機,我勸你做人也不要太自甘下賤。”
臨走前,戴青聽見了有人感慨陳一狠心,一點活路也不給人留。
陳一講:“你真的以為人命價值不可估量嗎?那隻是你給的還不夠多。”
“窮人的命不叫命,富人的命才叫命。”
因為籌集不到錢手術,他的母親死了。
葬禮那天,下了很大的雨,路邊旁開了很多紅色的野花。
不遠處出了一場車禍。
被碾死的是戴青認識的一個老人。
喜歡穿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襯衫。
寶馬車主下了車,提出不要報警,私了。
最後的價格是三十萬。
兩方竊竊私語一番,各自離去。
老人的屍體被抬回了村裏。
戴青撐著傘,鋪天蓋地的大雨,濡濕了他的頭發。
從指尖墜下了一滴鮮紅的血。
落在了戴青的鞋麵上。
他抱著骨灰盒,一言不發。
後來一切都順理成章起來。
戴青去了陳一家。
陳一墜下山崖死了。
知道這個消息的戴青很平靜,他和往常沒有兩樣,買了很多草莓回來。
他挑的草莓總是不甜,但也不酸,沒滋沒味的。
在吃草莓的時候,他想,為什麽那輛車就剛好擺在自己視線範圍內最打眼的位置,為什麽別墅入門的監控都沒有拍到他的身影,為什麽自己會想到對刹車下手的謀殺方式?
一開始萌生起的想法來源於陳一無意間提起了一部和林降看的懸疑電影。
戴青咬碎了這顆草莓,然後將剩下的草莓都丟進了垃圾桶裏。
後來有人來找戴青,他說自己認識戴青的母親。
戴青回到了一個金碧輝煌的別墅裏。
有人跟他說了一個關於自己母親的故事。
他母親還年輕的時候喜歡上了自己已婚的大學老師,不顧一切地要跟對方離開,為此不惜輟學私奔,與家裏斷了關係。
他們給戴青看了很多母親以前的東西。
漂亮的紗裙,昂貴的首飾,精致的皮鞋。
母親在照片裏像另一個人。
並不是往後被歲月與生活蹉跎過的樣子。
戴青看了許久,然後問:“有糖嗎?”
從這一天開始,戴青喜歡上了吃糖。
某個下午,他忽然牙疼起來。
他去看了牙醫,醫生告訴戴青,他長了兩顆齲齒。
戴青沒有拔。
到了那個傍晚,他隻看見了薑興一個人。
今天依舊像昨天一樣,夕陽磅礴,天空是一種微妙的燦金色。
他吹掉了蠟燭,刮了一點滑膩的奶油放在嘴裏。
好甜。
薑興不會讓陳一來見他的。
戴青知道。
當然更大的可能性是因為陳一躺在重症監護室裏,命在旦夕。
昨天晚上牙齒很痛,戴青一夜未眠。
要是早點去拔牙就好了。
戴青這樣想。
在薑興開槍之前,戴青攥著玫瑰花束的手指鬆開了,雙臂展開,細長又骨感的手指輕輕垂著,蒼白無力。
戴青慢慢抬起了頭,仰望著天空,向後墜去。
橘紅霞光吞沒了他。
“砰”地一聲巨響。
樓下有人開始尖叫。
吵鬧人聲霎時攜著紅塵滾滾鋪麵而來,一切又變得喧囂而庸俗。
玫瑰跌落在地上,花瓣四散開來。
一如青年摔落在水泥地板上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