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一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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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天!
    紹吳推開陳一茫,用了幾分力氣“算了吧。”
    陳一茫幹脆道“那就算了。”他的語氣平和,目光清明,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個夢。
    紹吳捏著雪糕還在發愣,陳一茫已經站起身來,毫不忸怩地脫了t恤,抱怨道“今天剛穿的,又要洗了。”
    然後他直接進了浴室。
    沒幾分鍾,他又出來了,隻穿一條肥大的短褲,拖鞋啪嗒啪嗒地“你也去衝一下?”
    陳一茫皮膚白皙,赤裸著的上半身更是白得發光,兩人剛剛接過吻,雖然好像彼此都沒什麽感覺……但紹吳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偏過臉“唔,好啊……但是……”
    “我家沒有新內褲,”陳一茫說,“借你條短褲,光著穿吧。”
    紹吳“……”
    等紹吳衝了澡出來,陳一茫已經大喇喇地躺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發呆了。電視開著,但聲音很小,仿佛隻是個陪襯。
    紹吳走過去問他“你不吹頭發嗎?”
    “嗯?”陳一茫笑了,“你還挺精致。”
    “不是,我平時也不吹,但是你……頭發這麽長,濕著睡覺要感冒的。”
    “我懶得吹,太長了,一搞搞半天。”
    “我幫你吧。”
    陳一茫挑挑眉“好啊,吹風機在電視櫃裏,你拿過來吧。”
    紹吳便去拿了吹風機,陳一茫坐起來,紹吳站在他身後為他吹頭。陳一茫的頭發很細,但有些粗糙,紹吳一麵吹,一麵聽陳一茫問“掉得多不多?”
    “還好……”
    “今年染了第二次了,”陳一茫歎氣,“每次染完都掉得凶。”
    紹吳拎起他的一縷頭發,吹風機隔遠些,吹著他的發根。
    “掉得凶就別染了啊。”
    “那不行,老頭最近就喜歡這個顏色,有病。”
    紹吳“……”
    看來杜思他們說的是傳聞是真的。
    “哦,你放心,”陳一茫淡淡地說,“我沒病啊,健康得很。”
    “我不是那個意思。”
    “嗯,嚇著你了?”
    “沒……有點。”
    “對不——”
    陳一茫的話被敲門聲打斷,他起身,抓過茶幾上的錢包,去開了門。
    是個中年男人,腰上係著圍裙,手裏拎了隻塑料袋“又吃宵夜呀。”
    陳一茫接過塑料袋,從錢包裏抽出張一百塊紙幣,遞給他“莫找了,剩下的存到起。”
    “好嘛。”男人說。
    關了門,陳一茫招呼紹吳“不吹了,來吃燒烤。”
    他從廚房翻出個玻璃果盤,把滋滋冒油的燒烤放進去,辛辣的香味瞬間彌漫滿房間。紹吳抓起串烤魷魚,見陳一茫咬著枚黑色發圈,麻利地把頭發束起來,然後他在紹吳對麵坐下,也抓起串烤魷魚,咬了一大口。
    陳一茫岔著腿吃燒烤,半濕的發梢還在滴水,他卻渾不在意。紹吳忽然覺得,其實陳一茫也就是個普通男孩兒罷了。
    陳一茫吃完一串烤魷魚,嘴唇被辣得紅通通的,又舉著烤牛肉對紹吳說“剛剛想給你道歉來著。”
    紹吳“啊?”
    “嚇著你了是不是?”陳一茫垂著眼,“不該叫你和我‘試試’的,我這種人……和你也不是一路。”
    紹吳連忙搖頭“你別這麽說。”
    “我是真心話,我嘛,反正就這麽回事了,”陳一茫咬一口牛肉,緊接著吐了吐舌頭,“好辣——紹吳,你真的像我弟。”
    “你親弟?”
    “嗯,比我小三歲,當時我媽帶著我們倆一起來重慶的,後來……後來我耍了個男朋友,被她發現了,她就把我趕出來了。”
    陳一茫說得雲淡風輕,紹吳的心卻猛地瑟縮了一下“那、那時候你多大?”
    “初二,”陳一茫又咬一口牛肉,聲音有點含糊,“其實也不怪我媽,她那會兒沒錢嘛,帶著我們兩個拖油瓶,想改嫁都不得行。我從家裏出來之後,她帶著我弟,沒好久就嫁人了。”
    紹吳沉默片刻,輕聲問“那後來呢?”
    “後來我就碰到了老頭——他是個老板,包了我,供我念書。”
    “他對你……怎麽樣?”
    “還可以吧,”陳一茫笑了一下,語氣十分隨意,“反正就像做生意那樣唄,我給他睡,他給我錢。他除了老一點,別的也沒啥。”
    紹吳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他簡直感覺有些荒謬他坐在這麽寬敞的客廳裏,吹著空調,吃著燒烤,聽陳一茫不鹹不淡地講——講那些事。對他來說那些事像是另一個世界發生的,可是卻忽然離他這麽近,近在咫尺。他不明白,他們這種人——同性戀——是本該如此嗎?
    兩人邊吃邊聊天,從陳一茫在重慶的生活,聊到他的老家,原來他老家是忠縣的。紹吳聽說過忠縣,這地方盛行外出打工,很多農民工都是忠縣出來的。
    陳一茫點了太多燒烤,吃不完,隻好放進冰箱裏。他家冰箱是那種大容量的雙開門,可惜裏麵空蕩蕩的,除了剛放進去的燒烤,便隻有幾聽啤酒。
    陳一茫取出兩聽,遞給紹吳一聽。夜深了,天空飄起小雨,他們關了燈,隔著一扇玻璃門,看雨點落在陽台上,把那幾盆蘆薈也淋濕了。陳一茫自顧自地說“巴山夜雨呀。”紹吳看向他,他便笑了笑,解釋道“我念高中的時候最喜歡語文,哦,其實我的名字也是我自己取的,當時,我們那個語文老師,特別帥……他最喜歡蘇軾,《赤壁賦》足足講了三天。”
    啤酒有點苦,也有點涼,紹吳抿一口,問“然後呢?”
    “然後我就畢業了。”
    “……”
    “你呢,”陳一茫靠著沙發,隨意地盤起腿,“你是怎麽想的,你那個直男都耍朋友了,你總不能這麽幹耗著吧。”
    紹吳望著陽台上細密的雨點“我不知道……我爸媽想讓我出國讀研究生,我不想去。”
    “出國,多好啊,我聽他們說在美國同性戀都敢大街上親嘴,不知道真的假的。”
    “我跟我爸媽說,我想在國內讀研,我的成績應該可以保研的……”
    “保研?”
    “就是保送讀研究生,不用考,”紹吳又抿一口啤酒,“主要是看分數排名,年級前五基本就穩了,還有就是不能掛科,不能違反校規校級……這些都好說。”
    陳一茫“嘖”一聲“不愧是高考考631分的。然後呢,留在國內讀研,繼續跟著他?二天他結婚了,你還去隨禮?”
    紹吳閉上眼“我不知道。”
    陳一茫輕歎“傻不傻。”
    後來兩人又聊了些別的,聊著聊著,就都睡著了。第二天早上,紹吳醒來時,陳一茫已經出門了,桌上留了張紙條老頭喊我陪他出去玩,你走的時候幫我把窗戶關上,回頭再聯係。
    紹吳換上昨天的衣服,把房間簡單收拾了一下,又到板凳麵莊吃一碗小麵,打車回學校。
    地麵已經幹了,看不見昨夜的雨的蹤跡,清晨還不是很熱,紹吳坐在出租車裏,搖下車窗,讓晨風把自己前額的碎發輕輕掀起。
    他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自己的二十歲生日,就這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