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書逸,竟然給他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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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天!
    2012年春節前夕,鬆溉街大大小小的商鋪都被噴上了鮮紅的“拆”字。紹吳去給楊書逸家送年貨,走過鬆溉街時,隻見路邊積了成堆的垃圾,黑色塑料袋纏在樹枝上,時而發出簌簌的聲響。
    鬆溉街像是荒廢了一般,確切來說,就是荒廢了。婆婆說,拆嘍,整條街都要拆嘍,是不是也快輪到咱們啦?瓏瓏在旁邊剝橙子,聞言抬起頭,天真地笑著說“那不是好得很嗎,可以住新房子了。”
    婆婆站在廚房門口,目光掠過客廳、臥室、衛生間,那架勢仿佛在打量一件戰利品,然後她笑了,眼角的皺紋擠到一起,“是呀,那咱們就能住新房子了。”
    而向來沉默寡言的公公突然開口道“住什麽新房子,土埋脖子的人了!”紹吳嚇了一跳——公公的耳朵不好,他不知道公公是怎麽突然聽清了他們的話。
    婆婆嗔怪道“哪有你這種人嘛!”
    公公卻又聽不清了,聲音很大地問“你說什麽?!”
    楊書逸在旁邊無奈地笑了笑。
    正月十六,永川二中開學。去年九月瓏瓏順利以美術特長生的身份考上了二中,成為楊書逸和紹吳的小師妹。更巧的是,姍姐是她的班主任。紹吳原以為楊書逸會去給姍姐打個招呼,畢竟公公婆婆年紀大了,楊書逸平時又不在永川,姍姐如果能對瓏瓏多上心一些,總是好的。正月十六那天,紹吳還自告奮勇地,和楊書逸一起去送瓏瓏開學。
    高考之後紹吳再沒回過二中,回去幹什麽呢?解釋自己改誌願的原因嗎?他也暗暗覺得對不起老師們,更不想回去了。
    這一次,紹吳以為自己能和楊書逸一起,去看看老師們。
    可是楊書逸竟然隻把瓏瓏送到學校門口,問她“自己能去吧?”
    “拜托——”瓏瓏一臉小大人似的無奈,“我又不是第一次來!”
    楊書逸雙手揣在衣兜裏,抬頭看了看永川二中新修建的大門,低聲說“我才像第一次來……嗯,那你去吧,有事給我打電話。”
    “知道!”瓏瓏從他手裏接過拉杆箱,扭頭對紹吳說,“小紹哥哥,那就拜拜啦!”
    紹吳衝她微笑“學習加油啊。”
    瓏瓏拖著箱子進去了,她穿著校服,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同樣穿著校服的學生大潮中,原來幾年過去,校服的款式都換了。紹吳和楊書逸站在二中門口,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
    紹吳想,楊書逸還是不能原諒他們。老班,範鵬飛,範鵬飛的姑父,乃至於這所學校,楊書逸還是不能原諒他們。
    楊書逸“走吧?”
    “走吧,”紹吳跟在他身後,走著走著,忍不住又說一句,“變化好大,都認不出來了。”
    楊書逸點點頭,沒接話。
    永川二中的變化確實大,教學樓粉刷一新了,變成紮眼的橘紅色。此外又修建了嶄新的大門,是兩扇歐式對開鐵藝大門,鉛黑色,高高聳立著,挺氣派。
    河邊的小吃街不見了,街道變得整齊幹淨,一家家店鋪都是紹吳不認得的西城咖啡,語小坊,福福花店,老湘西土菜館,博士文具……
    天色沉沉,早上下過一場小雨。紹吳扭頭又朝學校望一眼,忍不住問楊書逸“你記不記得?以前學校門口有個賣涼糕的。”高考結束那天,他們一起吃過。
    楊書逸看著紹吳,像是用力回憶了一陣,然後說“好像是有吧。”
    好像是有吧,那到底是有還是沒有?換句話說,他到底是記得還是不記得?紹吳並不打算追問,他不想讓自己顯得太無聊。
    去年八月楊書逸果真把鄒鑫帶回永川,他們去了茶山竹海——就是當年張藝謀拍《十麵埋伏》的那片竹林,永川唯一勉強拿得出手的景點。紹吳是在qq空間裏看到楊書逸發的照片,才知道他們去了那裏。楊書逸那種高考錄取通知書都不拍張照發一發的人,竟然發了他和鄒鑫在竹林裏靠著竹子微笑的照片,鄒鑫穿條藏藍色百褶短裙,露出筆直白淨的雙腿。
    周磊在下麵評論了一長串“壞笑”表情,又問竹海好不好玩?我弟一直喊著想去。
    楊書逸回景色不錯,就是蚊子多,咬了滿腿的包。
    可那張照片裏楊書逸明明穿的是牛仔褲,長及腳踝。紹吳便知道,他說的被咬了滿腿包的,是他可愛的女朋友。
    2012年春節,陳一茫沒有回重慶。在上海,他的模特事業順風順水。二月底,紹吳開學,大三下學期隻有一門專業課,他開始準備保研夏令營和麵試。到三月,春暖花開,陳一茫還是沒回來。
    紹吳給陳一茫發短信,你的畢業設計怎麽辦?
    陳一茫說,不著急。
    紹吳說,真的沒關係嗎?
    陳一茫說,真的沒關係。
    紹吳說,我覺得我有點賤。
    陳一茫不回消息了,紹吳知道,他睡著了。做模特是很累的。
    紹吳繼續寫短信,拇指飛速地摁著按鍵他和女朋友挺好的,我也覺得他們很般配,但我就是忍不住。他說畢業了要去成都上班,老師給介紹的工作,在一個地質勘查局。我打算就把保研的學校定了,川大英語係,挺好的。往年我們學院也有保研過去的學生,這學期隻有一門專業課了,我到輔導員那兒看過,我的學分績排名是專業第二。
    拇指有些酸,紹吳甩甩手腕,繼續輸入有時候我也挺惡毒的,我甚至希望他女朋友把他甩了,嫌他窮,嫌他家裏是拖累,無論什麽原因吧,把他甩了。但是我又不希望他難過。再說了,他喜歡女孩,就算分手了也會找下一個女朋友,輪不到我嘛。那我為什麽還要跟過去?我也說不清,不過成都挺好的,我和爸媽說想去川大讀研,他們也支持。(雖然我爸還是想讓我出國)
    寢室裏一片黑暗,沉重的呼嚕聲此起彼伏,這段時間大家都在實習,每天累得半死。手機屏幕散發出瑩白的光芒,紹吳把兩條長長的短信保存到草稿箱,沒有發給陳一茫。
    他漸漸明白,有些選擇既然是自己做的,那就隻能自己扛著。陳一茫曾叮囑他“別犯傻”——他覺得這不算犯傻吧?川大英語係,挺好的,也沒虧著他。
    到六月初,紹吳已經收到川大保研夏令營的入營通知,按往年的情況來看,川大的夏令營比較輕鬆,主辦方帶學生們逛逛學校聽聽講座,大家都能拿到“優秀營員”的證書,相當於提前錄取。等學院的保研名額最終確定,就一切ok了。
    紹吳還是會去西南大學,有兩次他直接找楊書逸,但楊書逸沒空,要麽是幫老師做項目,要麽是陪鄒鑫參加招聘會。後來紹吳就不找楊書逸了,他自己坐551路到西南大學,有時和朱菁菁約個飯,有時獨自在學校裏逛逛。
    甚至有一次,紹吳竟然碰到了楊書逸,鄒鑫不在,楊書逸背著書包像要去上課。他看向紹吳,目光有些驚訝“你怎麽來了?”
    紹吳隻好撒個謊“我來找朱菁菁,她讓我幫她輔導輔導六級……這不快考試了嗎。”
    楊書逸點點頭“噢,是。”
    然後紹吳就看著他漸漸走遠,進了教學樓。紹吳躲在一棵高大的白玉蘭樹下,看著楊書逸的背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他突然很懷念高中時代,雖然學習令人疲憊,但他和楊書逸每天見麵,每天在同一間教室裏上課,他一回頭,就能看見楊書逸在聽課,在走神,或者在睡覺。現在,現在楊書逸已經不再上課睡覺了吧?
    六月二十號,考試周開始。這學期的唯一一門專業課是商務英語,老師是個英國人,在中國住了二十多年,打算下半年回英國養老。商務英語這門課,生詞多,難度大,寧笑急得團團轉,紹吳倒是學得紮實,隻等著考試了。
    六月二十五號中午,寧笑仍然捧著筆記本背單詞,另一個室友歎了口氣“你不要把氣氛搞得這麽緊張好不好?下午就考了,現在再背有啥用……睡會兒吧。”
    寧笑朝他翻個白眼“你別打岔!我這不臨陣磨槍呢嗎!”
    紹吳有點想笑,忍住了“寧笑,睡會吧,kris說了不會考太難的。”
    “那萬一呢!萬一掛了呢!我可是聽輔導員說的,”寧笑嚴肅道,“kris教完這學期就走,這次考試掛了科,想找他求情都找不到人!”
    “他在課上說過的,就是你逃了的那節,”室友聳聳肩,“他從來不掛人,隻要你去考試了,就不會掛。”
    寧笑問紹吳“真的?”
    “真——”桌子上的手機猛地響了,紹吳坐在床上,招呼寧笑,“幫我拿一下。”
    “哦,”寧笑把手機遞上去,露出一抹賊笑,“‘書逸’是誰啊,這備注,還挺親熱哈。”
    紹吳愣住,楊書逸,竟然給他打電話?沒錯屏幕上確實是“楊書逸”三個字。這是什麽新鮮事?
    “楊書逸?”
    “紹吳,是我!鄒鑫!”電話那端卻傳來她的北方口音,焦急萬分,“書逸回永川了,他,他走得急忘帶手機,今天上午他奶奶說他——”
    “你別急,怎麽了?!”
    “他爺爺好像快不行了,”鄒鑫的聲音帶上哭腔,“我好擔心他,但是我明天有場麵試,特別,特別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