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回重慶(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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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天!
陳一茫放下手機,沒有回複網友的消息。
一個人過年已經夠淒慘了,他不想再提那些事。可是對方像聽故事聽上癮似的,過了幾分鍾,又發來一條然後呢,你們現在怎麽樣了?
完求蛋了。
那你還喜歡他嗎?
陳一茫惡狠狠地反問你覺得可能嗎?
對方總算識趣地閉了嘴。手機屏幕暗下去,這一次,右上角的提示燈也不閃了。房間陷在寂靜和黑暗之中,陳一茫一手捂著胃,一手搭在床沿。
他已經27歲,對於一個模特來說,頗有些垂垂老矣的意思。雖然,也不算太老。他覺得自己算是人群中比較幸運的那一撥,貧窮至極的時候,遇見了彭富才,情竇初開的時候,遇見了時瑞,後來落荒而逃的時候,又遇見這份工作。比起村裏那些外出打工然後拖著殘疾身體回家務農的人,他已經,已經太幸運了。
小助理開玩笑時說他,你也太不上進啦。
他想,知足常樂。
就好像他從沒擔心過未來某天當他老到沒法再做模特,那時他應該何去何從。留在上海,在經紀公司裏謀一個職位?或者從現在開始攢錢,到珠海去開一家店,隨便賣點什麽,潮牌,飾品,美妝……他喜歡那個陽光直射的城市。買房那天他站在幹淨空曠的樣板間裏,腦袋裏冒出個荒謬想法——如果有一天,因為某種疾病,他猝然地死在珠海,那麽,那麽就真的隻是他單方麵“死了”,沒人認識他,沒人知道他身上發生過什麽,如此想來,倒也不錯。
有段時間王如沉迷一個女作家,沒事就在朋友圈摘抄她的金句。女作家有一句話是這樣說在我們眼所能見耳所能聽的這個世界,上帝不會將我的手置於你的手中。這些,我都已經答應過了 。
陳一茫私心在後麵添一句所以這輩子我身處何處,都無所謂。
恍恍惚惚又睡過去,大概是睡了太久的緣故,陳一茫開始做夢。他夢見高中的課堂,他和幾個同學一起遲到,時瑞罰他們站在教室門口。
離開重慶之後他總是做這種夢,平平無奇地,仿佛隻是從過往記憶裏隨意截取出一段……不過這樣也不錯,他經常能在夢裏見到時瑞。有時夢裏見不到他,但知道自己走在去見他的路上,也很高興。
陳一茫摸出手機,22:24,他隻睡了不到四十分鍾。除夕之夜意外地漫長。
十分鍾前網友又發消息來你在幹嘛?
陳一茫說胃疼。
又說你想做愛嗎?我們可以通視頻。
也許被他嚇著了,屏幕上顯示對方“正在輸入”,卻遲遲沒有新消息。等了幾分鍾,陳一茫不耐煩了,幹脆打開閃光燈,對著自己交疊的長腿拍了一張,發過去。
他的腿很長很白,腿型好看,由於削瘦的緣故,膝蓋骨顯著地突起來,有種脆弱的美感。
又過兩分鍾,在陳一茫即將把手機關機的時候,對方發來消息
你不是胃疼?
陳一茫暗自嗤笑,回他我又不用胃高潮
疼得厲害嗎?
還行。
下一秒通話請求就彈出來,陳一茫接通,才發現對方發來的是語音通話,而非視頻。
“不開視頻麽?”陳一茫懶洋洋地問。
“……”
“嗯?”
“因為不是他,所以和誰都行?”
“你的廢話怎麽這麽——”
手一哆嗦,手機直直砸在地板上。
倒是沒壞,通話仍在進行。
陳一茫瞪圓眼睛,一副見鬼的表情。他確定他沒有聽錯,那個聲音再過十年他也不會聽錯。
時瑞喚他“陳磊。”
“……”
“陳磊,說話。”
“……”
“我以為你早就不需要我了,商場裏都能看見你的代言……你是高中沒畢業麽?還在搞這種自暴自棄的把戲?”時瑞的語氣有些嚴厲,又透著些失望,像錐子一樣砸在陳一茫的心髒上。
而陳一茫甚至不敢撿起手機。
又一次,他被他審判。五年過去了,他以為自己已經變得更無恥、更平靜。
“陳磊,”四下寂靜,他的聲音清晰到不容許他聽錯,“以前的事,都過去了。”
“我知道,我沒想騷擾你。”陳一茫艱難地說。
“都過去了,但我還是要說清楚,那時候我沒想到你是……後來我想聯係你,才知道你已經去上海了。”
“……哦。”
“你有什麽要對我說的嗎?”
“沒,沒了。”
“我有。”
“什麽?”
時瑞頓了頓。
陳一茫捂著胃,感覺不僅是胃,好像五髒六腑都攪動在一起。這是夢嗎?可是夢裏不該有痛感吧?
“最後一次機會,”時瑞說,“你有什麽要對我說的嗎?”
“……我愛你。”
“好的。”時瑞笑了一下,那笑聲與十年前如出一轍,都是時光的羽毛和爪印。
時瑞說“那我們試一試。”
“……”
“你什麽時候回重慶?”
“明天——我現在就買機票。”
“嗯,”時瑞應道,”我等著你。”